早上刚到公司，陶抒夜就接到JoJo的通知，说内审部主管李冉要约自己谈话。她内心咯噔一下，心想要来的始终得来，这几天她听沈嫣说魏雪团队的人已经陆续被内审部问话，只不过每个人对具体问的内容都三缄其口，就连一向消息灵通的沈嫣也一无所知。

朗睿集团的内审部，一直是个相当神秘的存在。据说只有十几个人，悄无声息地盘踞于集团总部最高楼层二十八层，距董事长的办公室仅一步之遥。坊间传闻该部门手眼通天，下到前台、保安，上到集团高管、分公司封疆大吏，想查谁就查谁，无须任何理由。

内审部主管李冉，公司007号员工，从公司前台出道，跟随栾贺臣二十多年来，职场上披荆斩棘，干过销售、市场、法务、财务在内的所有部门，忠心耿耿，深受栾贺臣信任。三年前出于身体原因退居二线，不再过问业务，但是仍旧把持着内审部的这个敏感位置。原本再过一个月，就是李冉光荣退休的日子，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了魏雪这档子事儿。

来公司十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与传说中的内审头子面对面谈话，陶抒夜感到一种异样的“受宠若惊”。她深知与内审过招儿一向是个技术活儿，一句话说错，整个部门就会受牵连被调查。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在涉及钱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陶抒夜从来都是底线分明。平日里也有不少相熟的供应商主动提出返点，她一概严厉拒绝。逢年过节的礼物她倒会有选择性地收一些，但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这算是行业潜规则，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十点半。

陶抒夜来到这间被员工戏称为“小黑屋”的内审专用会议室独自等待。

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只见十平方米不到的会议室布置得颇为简约，只有一张白色沉木桌子和几把椅子，并没有像传言的那样神秘莫测，与自己想象中暗黑压抑的审讯室更是大相径庭。只是由于会议室坐东朝西，上午阳光尤为稀薄，显得光线不足而已。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李冉风风火火地准时赶到，她五十多岁的年纪，微胖，多年来操劳着公司各项事宜导致了过劳肥。她今天脸色有些苍白，显得精神不足。她绾着简单的发髻，虽然青春不再，但是眉眼之间含着一份端庄秀气。

“抒夜，咱们今天就是随便聊聊，想到哪里问到哪里。”李冉一上来就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完全不像陶抒夜想象中那样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

陶抒夜连忙寒暄：“冉姐，您好，久仰久仰。”

李冉含着笑一眼把陶抒夜从头看到脚，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好几次公司战略发布会现场我看到都是你给栾贺臣做专访简报，做得很出色，成绩有目共睹！”

陶抒夜知道李冉曾是公司历史上第一位公关总监，于是顺势恭维了一句：“您是前辈，专业上那点儿文章实在见笑了。不过，您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哈哈哈，是不是以为是个灭绝师太？”李冉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自我解嘲道，“没事千万别找我聊天儿，我想整个公司都没人喜欢和我聊天儿。对了，我重申，今天请你来就是随便聊聊，千万别有什么压力，我们可是在会议室里进行的谈话，不存在任何‘小黑屋’或者‘私设公堂’。还有，为避免干扰，我一会儿会锁上门，但是你随时可以开门离开的，倒水、上洗手间和打电话，都随便。”

陶抒夜点点头，并不在意：“看您说的，真是客气了，今天我有心理准备，JoJo嘱咐过我，一定要全力配合您这边的问询。”

“那就好，那就好。”

李冉笑着起身将会议室的门反锁住，接着从身后的冰箱里取出来一瓶苏打水，递给陶抒夜。

她一脸热忱，就像个知心大姐。两人的对话都是围绕着陶抒夜的日常工作展开，并无什么异样，但似乎每个问题都是经过李冉深思熟虑后才问出来的。听陶抒夜讲话的时候，李冉会习惯性地拿着一个笔记本认真倾听并记录，有时候她也会停顿片刻，加以思考，再继续问下去。

就这样，一小时过去了，聊天儿接近尾声。

“抒夜，我还想了解一下魏雪，你们平时交集多吗？”临近结束，李冉突然将话题扯到了魏雪身上。

“她在公关部那段时间，大概有一年吧，我们相互配合很多。”陶抒夜如实道来，“后来，我们两人分工明确，她负责市场，我负责传统公关。平日里各干各的，也会在公司的重点项目上有合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魏雪就会成为我要直线汇报的新老板了。”

“这正是我想问的——”李冉继续说道，“魏雪被宣布晋升三个月了，你为什么没有向她汇报？”

陶抒夜短暂犹豫了一下，回复着：“因为……JoJo的安排吧，她希望我们有时间过渡一下。”

“听说你和魏雪之间不和？”省去了隔靴搔痒的前戏，李冉开门见山地问，“可以聊聊是什么原因吗？”

问题直白得像明媚的阳光一样刺眼，陶抒夜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其实她与魏雪两人不和，在市场部与公关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负责市场部的魏雪一再挤压公关部的预算，弄得公关团队怨声载道。尽管陶抒夜一再退让，避其锋芒，但是魏雪丝毫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好几次欺负得沈嫣躲在洗手间里掉眼泪。

JoJo升任首席营销官五年，公关总监的位置就空了五年。原本魏雪和陶抒夜是大部门里面仅有的两名总监级员工，这些年对她们而言更多的像是一个观察期。

然而，就在三个月前，胜利的天平完全朝着魏雪的方向倾斜了，她被正式提名并成功晋升为市场部副总裁。还有小道儿消息传出，届时她会一并负责公关部。这一任命刚宣布，陶抒夜立即预感到距离自己离开朗睿集团的日子可以掰着手指头倒计时了，魏雪绝对不会容忍完全不是她的人来占据自己所在的这个重要位置，JoJo那里她有的是办法搞定。

现在，李冉把这件事情摆在台前。陶抒夜怔了一下，只好模糊回应道：“还好吧，大家都是同事而已。我们之间说白了也没什么严重分歧，只是在专业认知上，大家有不同意见而已。”

能在朗睿集团这种大公司里做公关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陶抒夜和李冉打起太极来，说得不痛不痒，说了好像没说，但又仿佛说了些什么，倒是深得公关的真谛。

面对陶抒夜的一问三不知，李冉眯眼看着她：“陶抒夜，明哲保身对你未必是最优解，想想别人背后怎么说你的。”

陶抒夜乐了：“说我什么？”

“我不做传话筒，也不想刻意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李冉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想井水不犯河水，以退为进，可惜魏雪好像并不吃那一套吧？”

陶抒夜低头不语，她在思索李冉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

“你不想说，就由我来说吧，我听到的说法是——平日里魏雪就像个八爪鱼，恨不得每个项目都要指手画脚，稍不留意，随时都有锅让你背着。”李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坦率地说，见你之前，我和JoJo、林诗琪都聊过了，对你肯定是有一些基本了解的，所以你我之间，可以真诚一点儿，不用绕弯子，有话直说。”

“我没有什么隐瞒的……不是这样的。”陶抒夜连忙摆摆手。

李冉推心置腹地说：“我理解你的特殊处境，你怕说错话，但是如果因为担心说错话而选择不说实话的话，那倒大可不必。大家的心态我都懂。第一次和内审部同事见面，干吗掏心掏肺地说别人的坏话，万一人家没事儿全身而退，最后倒霉的还不是自己！你是这么想的吧？”

陶抒夜像是被李冉说中了心事，脸一红，急于辩驳：“我……没有……”

“你不用急着澄清什么。”李冉直视陶抒夜的双眸，仿佛要把她看穿，不紧不慢地开口道，“JoJo和我提过，公司这么多元、复杂的业务类型，需要一个强势型的公关总监。我认识JoJo这么多年，她不是徇私舞弊的那种人。但是，是人，她就有私心，她对魏雪那么倚重，一方面是因为魏雪的行事风格符合她的胃口；另一方面，关于你，JoJo也和我说了原因，她原本挺看好你的，期待值非常高，但是几年配合下来，怎么说呢，她觉得你不是一个很拼的人，做事温暾不够用力，似乎对工作不是那么上心，在工作状态上总体有些淡然，在团队管理上也显得有些松散。但是你天赋比魏雪高，JoJo对我说，你是天生适合做公关的那种人。”

李冉那看似温和的脸庞背后，隐藏着一束极其锐利的目光，陶抒夜自觉在她面前自己还是道行浅薄，不由得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沉思不语。

“难道不是吗？”李冉紧紧地盯住陶抒夜的眼睛不放，“外面有人说，始作俑者另有他人，好让市场部与公关部的局面一步步恶化，以牟取最大的利益？”

看着李冉突然变得咄咄逼人的脸，陶抒夜的神情却有些游离。

她实在没想到有人居然会误会到那个地方去，可见，人的心思啊，果然是最深不可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