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抒夜环顾了一下传说中集团首席监察官的专属办公室。

这间位于大楼二十八层西北角、距离老板办公室一墙之隔的二十多平方米的房间，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秘莫测。布置得十分简约，只有一张并不算宽大的办公桌，洁白、平整，还有一张特大的石面茶几，以及一对藏蓝色布艺沙发。

唯一让人感到突兀的是，书架上摆满了各色游戏光碟和游戏机。果然如沈嫣八卦得来的消息那样，为了服侍这位狂热的游戏玩家，行政部特意配备了专业投影仪和游戏设备。

楚歌专注地躲在办公桌后拿着手柄玩游戏，好像没有留意到陶抒夜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来。

“走左面还是右面？”楚歌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陶抒夜说。

屏幕上的主角正面临岔路选择，而这个选择似乎会影响他接下来的命运。

“选右吧。”陶抒夜充满疑惑地看着他，还是说了出来。

游戏中的白衣少年打开了右侧的一扇门，轰然之间，随着激烈摇滚乐响起，少年眼前出现了一只长相类似恶龙的庞然大物。

一场激烈的Boss战开始。

陶抒夜心想，不好，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楚歌操纵着少年开始与恶龙展开激斗，声音沉静地说：“所有游戏，百分之九十的玩家都是围绕着Boss乱打，而只有百分之十的人会想办法去找Boss的弱点。”

陶抒夜不明白楚歌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她并没有很擅长玩这类游戏，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楚歌这句没来由的话。但她清楚一件事情，与这种人聊天儿，每句话都得过脑子，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注意到，她不由得加倍小心起来。

少年体力不支，不幸被恶龙斩杀。

楚歌放下游戏手柄，侧过脸看陶抒夜，他的面孔一览无余地展示在她的面前。陶抒夜觉得楚歌有些脸熟，但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见他的眉眼是如此放肆舒展、恰到好处，一双深沉的双眸盯着自己。

陶抒夜被看得一阵脸红，脱口而出：“抱歉，打扰你打游戏了。”

“上班时间，哪有打扰不打扰的？来，喝东西。”楚歌转身从身后的冰箱里取出一瓶巴黎水，递给陶抒夜。

陶抒夜和楚歌第一次正面对视。

她立即产生出一种强烈的不适感。一般来说交流时看着对方的眼睛会显得真诚，但又不要盯着对方一动不动。但是楚歌狠狠地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好像自己是嫌疑犯一样……

陶抒夜只好将臂肘撑在桌面上，尽可能回避着楚歌的眼神，脑子里寻找着合适的话来表达：“是这样的，林总昨天召见我，她希望由公关部牵头给反舞弊部招聘并建立一支独立团队，直接汇报给你，专门负责反舞弊方面的宣传。公司每年新入职员工人数在一万人左右，这里既有社招，也有校招。老板的意思是，尽可能让大家感受到公司反舞弊的决心与力度。”

“想法很性感，不过执行起来很‘骨感’。”楚歌的语速很快，但是每一个字眼都显得十分有力量，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过，案子结了，就像现在这样，通发一个处罚邮件不行吗？还不够有威慑效应？还有，我知道你不喜欢魏雪，但也不至于要这么落井下石吧。”

“你误会了，我不是公报私仇——”陶抒夜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误解自己，连声解释道，“我和魏雪之间也没有深仇大恨。老板希望力度可以更大一点儿，更触目惊心一些，让大家能够看到公司反舞弊的决心与意志。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我们需要帮你建立公司反舞弊公关传播体系，持续产出具有影响力的内容。要让内外部看到，集团在反舞弊上的决心和投入。让大家引以为戒，坚持做正确的事，减少违规违法事件的发生频次。”

“嗯，所以……你是在帮我减轻工作量了，对吧？”楚歌眼睛微微眯起来，开始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子上的几款新游戏卡带，似乎正在琢磨接下来玩哪一款，漫不经心地道，“请继续，你需要我配合什么？”

陶抒夜自从晋升为公关部门负责人之后，公司从业务部门到职能部门，从集团总部到各个子公司，都对她比先前客气很多。

不过，眼前的楚歌显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陶抒夜倒也不以为意，接着说道：“我希望能够把涉事员工被捕时候的状态，那种惊恐不安的状态，都记录进去，也希望请涉事员工现身说法，说一些表示悔恨这样的话。”

楚歌头都没抬，冷冷地道：“这些做法我都知道，你是希望派一个摄影师全程参与到警方的抓捕当中，对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经侦会同意吗？拍照或者拍视频，这个涉及侵犯公民隐私权，甚至人权。”

陶抒夜庆幸自己提前做了功课，不会轻易被楚歌打发走：“这些我都考虑到了，我知道你和警方关系好，可以报备给他们，这些视频或图片只是内部培训使用，绝对不会对外公开，况且这么做的公司也不止我们一家。他们都可以做到，为什么我们不能？”

“不是我不配合。”楚歌口气比方才舒缓了一些，“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你别放在心上。首先，警方不会同意这么做，你以为我们是谁？能够随便干涉警方执法？其次，你真的以为这些所谓的‘震慑’可以杜绝腐败？”

“聊胜于无吧……”陶抒夜一怔，只好把问题再次推给楚歌，“不过这方面你是专家，我听你的。”

“我的经验是……职场中最大的谎言就是财务自由，人有再多的钱也不会满足，因为欲望是随时增加的。”楚歌喝了一口苏打水，似乎思索了一会儿什么，像审视世间珍品似的凝眸注视着陶抒夜的双眼，毫不客气地说，“你记住我这句话，人很难从别人的经历中吸取教训，一次也不能，否则历史的悲剧为什么一遍又一遍重演？”

陶抒夜暗自怔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想宣传——”楚歌的声音又稍显冷淡，“这是你们部门的事儿，你完全可以不用告诉我。”

陶抒夜不自在地低头，刻意不去看他的眼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对方这么不配合，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楚歌默然无语，窗外泄下来的阳光，笼罩在他的肩部。他像是一尊镀金的塑像一样，尽管近在咫尺，却令陶抒夜感到分外遥远。

两个人的首次对话，有些冷场。或者干脆说，不太愉快。

“我先表个态，我不太愿意做这种事。其一，我办案不想带那么多人；其二，我也不想和警方提那么多的要求。”沉默过后，楚歌突然重新开口，“这个到底是老板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这个是老板交代的，我就是传话而已。”陶抒夜斩钉截铁地回应，她想尽快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一种不悦浮现在她白皙的脸上，“做不做你给我个准话就行，我和老板交差！”

说完这句话，陶抒夜马上就后悔了。

完了，谈崩了，对方会不会下逐客令？为了逞一时之快，居然还对首席监察官发了脾气，太不专业了吧？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做公关的。

她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反应。

谁知楚歌反而点点头，看得出来他在强忍着不耐烦：“你们不是要出宣传案例吗？我们就从魏雪开始吧，正好你也熟悉她。就这几天，我来安排见面，你准备一下问题吧。”

面对这过于突然的反转，陶抒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可是她会配合我们吗？”

“我相信她会愿意的。”楚歌看了眼手表，从座位上起身，合上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顺便从窗户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个棒球帽，戴在头上，显然就是一副送客的样子。

陶抒夜看见楚歌戴上帽子的模样，似曾相识。

忽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不会吧，天下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儿？究竟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的发生过？

眼瞅着楚歌就要出去了，陶抒夜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道：“我还有个问题……如果我问错了，你别介意……”

“请讲吧。”

楚歌从桌上拿起杯子，起身朝着角落里的咖啡机走去。

陶抒夜微微皱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楚歌啜饮了口咖啡，从纸巾盒里面取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了下嘴，弯下腰，重新细心地系好了鞋带，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话：“你的电脑后来好了吗？没再出什么问题吧？”

话音刚落，陶抒夜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刹那间她感到后脊梁阵阵发凉。

刚才第一次见到楚歌，她就觉得面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他戴上那顶有些发旧的白色棒球帽，她才猛然想起来眼前的首席监察官，与先前出现在她的办公室里来修电脑的男人长相如同一人。

陶抒夜脸白了，大概是过于惊诧的原因，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技术人员……冒昧了，还让你帮我干活儿。”

楚歌语调平平地说：“没关系，那天我本来是去拜访你的，你不是赶去开会了吗？第二天我着急出差，也没有再去找你。”

陶抒夜轻轻咬起嘴唇，脑子里急迫地搜索着合适的字眼去解释当天的一切。但是，但是……终究没有找到。

她言不由衷地说：“我请你吃饭吧，当是感谢了。”

“不用了，大家都是同事，客气什么。”楚歌走到门前，侧过脸，五秒钟未动，和陶抒夜再次对视，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除非，你不当我是你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