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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开始调查逆我者亡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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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卢克在下楼准备吃早餐的时候,心中已经大致拟好了工作计划,并准备付诸行动。园丁阿姨不在,惠特菲尔德爵士正享用腰子和咖啡。布丽吉特吃完了早餐,站在窗边向外看着。与布丽吉特彼此道完“早安”后,卢克坐在他那盘丰盛的鸡蛋与培根前。 “我该开始工作了,”他说,“设法让人开口实在太难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别人不像你——嗯——布丽吉特。”幸好他及时醒悟,没有喊出“康威小姐”。“你知道什么都会告诉我,但可惜你不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我指的是本地迷信。你几乎很难相信,在很多偏僻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的迷信。例如德文郡有个村落里的牧师,就不得不移开教堂边一些古老的巨型花岗岩纪念碑,因为当地居民每次举行葬礼就要绕着纪念碑行进。那些异教徒的古老仪式居然会留传下来,真是不可思议。” “你是对的,”惠特菲尔德爵士说,“人们需要受到教育。我和你提到过我在这里建了一个非常棒的图书馆了吗?在老庄园的基础上建的,实在是太美了,现在是这里最好的图书馆之一……” 卢克坚定地结束了对话,说起惠特菲尔德爵士的所作所为。 “棒极了,”他由衷地说,“做得太好了,你意识到老旧观点是不好的,落后于这个社会了。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比如古老的习俗,荒诞的迷信,还有过时的仪式。” 接下来,他又谈了很多来此之前特地研读过的一本书的内容,最后下结论道:“死亡是人们最常谈论的话题,葬礼和有关死亡的习俗,往往比任何其他习俗都留传得久远。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乡下人总是热衷于谈论死亡。” “因为他们喜欢葬礼。”布丽吉特在窗边赞同道。 “我想我会从这一点着手,”卢克接着说,“要是我能知道这个教区里最近的死者名单,查出他们的亲戚是谁,跟他们谈谈,相信一定能找出一点头绪。我该向谁打听死者的信息呢?牧师吗?” “维克先生也许会很感兴趣。”布丽吉特说,“他是个老好人,也很喜欢研究古文物。我想他能给你提供不少资料。” 有一小会儿卢克觉得很不安,希望那位牧师不要太厉害,对古物的了解太内行,免得他露出马脚。他大声地说:“好的,我想你大概不大记得过去这一年里死了些什么人吧?” 布丽吉特喃喃道:“我想想看。当然,有卡特,河边那家肮脏的七星酒店的店主。” “嗜酒如命的无赖!”惠特菲尔德爵士说,“一个社会主义者,满嘴脏话的混蛋!死得好!” 布丽吉特又说:“还有替人洗衣服的罗丝太太、小汤米·皮尔斯——可以说,他是个很惹人讨厌的小男孩。对了,当然还有那个叫艾米——艾米什么来着?”说到最后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有点不大一样。 “艾米?”卢克说。 “艾米·吉布斯,以前在这儿当女佣,后来又换到韦恩弗利特小姐家。警方还给她验过尸。” “为什么?” “那个笨丫头在黑夜里弄错了药瓶。”惠特菲尔德爵士说。 “她以为拿的是咳嗽药,其实是帽漆。”布丽吉特解释道。 卢克扬了扬眉,吃惊地说:“这真是个悲剧。” 布丽吉特说:“有人认为她是故意的,可能是跟男朋友吵架怄气。”她说得很慢,几乎不大情愿。大家一时无话。卢克的直觉告诉自己,某种不可名状的情感正压抑着现场气氛。 他想着,艾米·吉布斯?对,平克顿小姐也提过这个名字。她还提过一个小男孩叫汤米什么的——她显然很不喜欢他。这样看来,布丽吉特似乎也有同感。对了,卢克几乎可以肯定,平克顿小姐也提到过卡特。 他站起来故作轻松地说:“说到这些,真叫人不寒而栗,仿佛闯进墓地似的。结婚的风俗也很有意思,不过现在说这个有点跑题了。” “我该想到那种可能。”布丽吉特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对别人要么诅咒生怨,要么漠不关心,又是另外一个有趣的话题。”卢克装出一副热心的模样,接着问,“在一些古老的乡镇常常可以听到。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那种事?” 惠特菲尔德爵士慢慢地摇了摇头。 布丽吉特·康威说:“我们不大可能听到那种事。” 卢克几乎还没等她说完就迫不及待地接下去:“当然,我本该向社会地位比较低的人打听。我想先到牧师那儿,看看能有什么收获。然后可能要走去——你是不是说叫七星酒店?还有那个惹人讨厌的小男孩呢?他有没有会为他的死而悲伤的亲人?” “皮尔斯太太在大街上开一家卖报纸和香烟的小店。” “真是太走运了,”卢克说,“好的,我要走了。” 布丽吉特迅速且优雅地从窗边走过来,说:“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一起去。” “当然不介意,”他尽力做出热情的样子。不过不知道她是否留意到,刚才有那么一会儿,他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如果身边没有一个警觉聪慧的人,他会比较好打发那个上了年纪而且喜爱古文物的牧师。“算了,”他心想,“反正怎么做得让人相信,全靠我自己。” 布丽吉特说:“可不可以等一下?卢克,我换双鞋就来。” 她还能怎么称呼他呢?既然她已经答应吉米,假装把他当成表哥,难道还能叫他菲茨威廉先生吗?他忽然不安地想道:“她对这一切有什么想法?她到底怎么想的呢?”他原以为她应该是个娇小的金发秘书,聪明伶俐得足以抓住一个有钱人的心。但是事实上她很有魄力,有头脑,冷静而又聪明,他一点也不知道她心里对他的看法。他想:“她可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 “我准备好了。”她的动作很轻盈,所以他没有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她既没有戴帽子,也没戴发网。走到门外时,一阵强风从怪异城堡的转角处袭来,吹散了她的乌黑长发——零乱地缠绕在她脸上。 他回头看看城垛,生气地说:“真是令人讨厌!难道没有人能阻止他这样做吗?” 布丽吉特答道:“英国人一向把房子当作自己的城堡——事实上,戈登就是这么想的!他对这幢房子喜欢得不得了!” 卢克意识到自己的话并不得体,可是又忍不住问:“这是你过去的家,不是吗?你‘喜欢’它现在的样子吗?” 她用平静而略带兴趣的眼光看着他,喃喃说:“我不想破坏你脑子里戏剧性的画面,可是事实上我两岁半就离开这里,所以你所想的‘为了旧家’的动机,并不适合放在我身上。我甚至一点儿也不记得这个地方。” “你说得对,”卢克说,“请原谅我一时失言。” 她笑道:“事实往往并不那么有情调。”她声音中突然流露出的嘲讽,不禁让他大吃一惊。他黝黑的脸庞侵上了一抹深红,却又突然意识到,她嘲讽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于是他识趣地保持沉默,心里却又对布丽吉特·康威产生了很大的疑惑。 五分钟后,他们走过教堂,来到了紧挨着的牧师住所。牧师正在书房里。阿尔弗雷德·维克是个矮小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湛蓝的眼睛里透着温和,虽然有点心不在焉,但很有礼貌。他对两位客人的来访似乎很高兴,但又带着点惊讶。 “菲茨威廉先生现在和我们一起住在阿什庄园,”布丽吉特说,“他想请教你一些有关他要写的书的事。” 维克先生把温和、探询的眼光转向了这个年轻人,卢克急忙解释起来。他很紧张,可以说是紧张得要命,原因有两个:第一,在民俗和迷信仪式以及风俗方面,这个人显然比任何囫囵吞枣地翻阅过几本书的人要内行得多;其次,布丽吉特·康威又站在一旁听着。 幸好维克先生特别感兴趣的是古罗马遗迹,卢克不禁松了一口气,他谦逊地承认自己对中世纪的民俗和巫术知之甚少。在提到有关威奇伍德历史的某些遗迹后,他主动提出要带卢克到传说中女巫子夜集会的山丘去看看。但令他感到遗憾的是,他本身没办法提供更多这方面的资料。 卢克心里如释重负,表面上却显得有点失望,接着他把话题转到有关死者临终前的迷信上。 维克先生轻轻摇摇头:“这方面我恐怕比任何人懂得都少。教区里的居民都守口如瓶,尽量不让我听到任何异端邪说。” “对,那是自然的。” “不过我相信这里还是有很多迷信,这些乡下人还是很落后。” 卢克大胆地说:“我向康威小姐打听过她记得最近死了哪些人,我想或许能从这里得到一些信息。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列一个名单,这样我就可以选出我可能感兴趣的人?” “好的,好的,这事我可以安排。我们这儿的教堂执事贾尔斯是个好人,可惜耳朵聋了,他可以帮你查查看。容我想想,真的死了好多好多人,熬过一个难熬的冬天和诡谲的春天之后,又是一桩桩意外,好像倒霉的事在循环往复地发生。” “有时候,”卢克说,“一连串倒霉事往往和某个人的出现有关。” “对、对,就像《圣经》中约拿[“约拿”被用来指代“带来厄运的人”。约拿是一个虔诚的犹太先知,一直渴望能够得到神的差遣。神终于给了他一个光荣的任务,去宣布赦免一座本来要被罪行毁灭的城市——尼尼微城。约拿却抗拒这个任务,因为尼尼微城是毁灭他家族和民族的死敌。他逃跑后,被上帝惩戒、唤醒。他几经犹疑,终于悔改,完成了使命——宣布尼尼微城的人获得赦免。但是尼尼微人虽一时悔改,本性难移,最终还是被上帝毁灭。]的故事,可是我想这里并没有出现过任何陌生人——我是说没有那种特别引人注意的陌生人,而且我也没听说有人有这种感觉。不过就像我刚刚提到的,也许我不应该听到。好了,我想想看,最近去世的有亨伯比医生和可怜的拉维妮亚·平克顿。亨伯比医生可是个好人啊。” 布丽吉特插嘴道:“菲茨威廉先生认识他的一些朋友。” “真的?太令人惋惜了。一定有很多人为他的死感到难过,他的朋友很多。” “可是他一定也有些仇人。”卢克又匆忙补充道,“我只是听朋友这么说。” 维克先生叹了口气。“他说话一向直言不讳,也不懂得圆滑处事。”他摇了摇头,“这样当然会得罪人,不过他的确受到很多穷人的真心爱戴。” 卢克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我总觉得生活中经常会碰到一些特别令人不快的事,比如一个人死了,某一个人就会因此得益,我指的不仅仅是金钱方面。” 牧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对,讣闻上说人人都为死者难过惋惜,事实上恐怕不见得如此。就拿亨伯比医生的死来说,他的合伙人托马斯医生的地位当然会改善不少。” “怎么会呢?” “我相信托马斯是个很能干的人,当然亨伯比医生也一直这么说,可是他在这里发展得并不太顺利。我想主要是亨伯比是个非常有吸引力的人,从而埋没了托马斯。比较起来,托马斯就逊色多了,病人对他根本没什么印象。我想他也担心过这一点,这样一来反而更糟,他变得更加紧张、口笨。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一个巨大差异,你越是泰然自若,沉着应对,就越具有人格力量。我想,托马斯自己已经重拾信心了吧。他和亨伯比向来意见不合。他完全采用新的医疗方式,亨伯比却只用些老法子。他们为此和其他大事争执过几次。不过关于这些事,我不应该多嘴。” 布丽吉特温和地说:“可是我相信菲茨威廉先生一定想多听听你的意见。” 卢克不安地迅速看了她一眼。 维克先生犹豫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微笑着用不赞成的口气说:“我觉得大家实在是太爱管别人家的闲事了。罗丝·亨伯比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难怪托马斯医生会一见倾心。亨伯比的看法也完全可以理解,那女孩太年轻,而且一直住在这个小地方,没什么机会碰见别的男人。” “他反对?”卢克问。 “强烈反对,说他们都太年轻了。年轻人当然不爱听这一套,所以两个男人彼此都冷若冰霜。可是我得说,托马斯医生确实对他合伙人的意外死亡感到难过。” “惠特菲尔德爵士告诉我是败血症。” “对,只是一点点划伤引起的感染。做医生的往往要冒很大的风险,菲茨威廉先生。” “的确是这样。”卢克说。 维克先生忽然说:“但我实在扯得太远了,恐怕我会变成一个长舌老头。我们刚才是谈现存的异教徒殡葬习俗和最近本地有哪些人去世,对吧?有拉维妮亚·平克顿——她最热心赞助教会了,还有那个可怜的女孩艾米·吉布斯,也许你可以从这里发现一点感兴趣的东西,菲茨威廉先生。你知道,有人怀疑她可能是自杀,在这方面有些很可怕的仪式。她有个姑姑——我想恐怕为人不怎么和善可亲,也不大喜欢她侄女,不过很爱说话。” “这听起来很有价值。”卢克说。 “还有汤米·皮尔斯,他曾经参加过唱诗班,有着天使般甜美的高音。不过其他方面就不大可爱了。所以我们最后只好请他离开,免得其他男孩被他带坏。可怜的孩子,恐怕大家都不太喜欢他。我们本来替他在邮局找了份送电报的工作,可他后来被开除了。他也在艾伯特先生那里做过一阵子事,但不久又被开除了,我猜是弄丢了什么机密文件。后来他又在阿什庄园待过一段时间,是吧?康威小姐,在花园里帮忙,但是他实在太没礼貌,惠特菲尔德爵士只好解雇他。我真替他母亲难过,她是个非常有修养,而且勤劳的女人。韦恩弗利特小姐好心地替他找了些擦窗户的临时工作,惠特菲尔德爵士起初是反对的,但最后还是让步了。其实,要是当初他不答应就好了。” “为什么?” “那孩子就是因此而死的。他在擦图书馆——你知道,就是擦那幢旧的大房子顶层窗户的时候,不知道他犯了什么傻,竟然在窗槛上面跳舞什么的,一不小心失去平衡,要不然就是头昏,掉了下来。真让人看了难过!摔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清醒,送到医院几小时就死了。” “有没有人看到他掉下去。”卢克饶有兴趣地问。 “没有,他在擦花园那边的窗户,不是在房子的正面。有人估计,他跌下来大概半小时之后才被人发现。” “是谁发现的?” “平克顿小姐,你还记得吗,就是我刚刚提到前些日子过马路不幸被汽车撞死的那位女士。真可怜!她觉得非常不安!碰到这种事实在叫人不舒服!那天她获准到花园里修剪植物,结果发现那孩子昏倒在掉下来的地方。” “这真是个极其不愉快的惊吓。”卢克若有所思地说。同时,他在心里想: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震惊。 “他是个讨厌的小恶棍。”布丽吉特说,“你知道,维克先生,他老是虐待小猫、小狗,还抢其他小男孩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维克先生难过地摇摇头,“可是你知道,亲爱的康威小姐,有时候残酷的个性与其说是天生的,还不如说是心智不成熟造成的。你要是用一个小孩的眼光去看大人,就会发现人往往看不到自己的残忍或者疯狂。我相信现在世界上大多数残忍、愚蠢的行为,都是由于某些地方不够成熟造成的。人必须抛开孩子气的东西。”他摇了摇头,摊开双手。 布丽吉特忽然用嘶哑的声音说:“是的,你说得对,我懂你的意思。一个像小孩子一样幼稚的大人,确实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 卢克·菲茨威廉感到困惑,他想知道布丽吉特指的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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