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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怒 作者:吉田修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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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田优马单手拿着一个盛着莫吉托的酒杯,开始穿过拥挤的舞池。巨型音箱的音量开得很大,里面传来的重低音直接从脚底传到心脏。他赤裸着上半身,裸露的胸部和后背因海风、汗水和沙子而变得黏黏的。每当从同样赤裸着上半身舞动着的男人之间穿过,身体就会密切接触,对方的汗水和体温都传递过来。 曲子换成了魔力红乐队的 Moves Like Jagger(像贾格一样舞动),优马停下了脚步。去年也是在这个活动临近尾声的时候放的这首曲子,现场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优马跳了起来,与周围的人相互碰撞,任由杯子里的酒溅出来也不管不顾。那些半裸的男人发出一种近乎尖叫的声音,但那声音完全被巨型音箱传出的声音吞噬。开始跳舞的优马恍惚感觉自己在无声中扭动着身体。 八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在镰仓海岸的特设海滨会馆举办的这个活动已成为夏天快要结束时的例行活动,每年的参加人数都超过一千人。 跳起来之后,汗水从全身滴落。后面跳舞的男人的汗水洒在自己的后背上,自己的汗水落在前面跳舞的男人的肩膀上。在那个肩膀的前面,可以看到刚才在海滩上过来跟自己打招呼的那个男人。他好像也注意到了优马,慢慢地朝这边靠近。两人几个月前便在推特上互相关注了,但是真正见面刚才还是第一次。好像是优马发了一条推特,贴上自己健身之后的胳膊的照片,写了一句“好想让胳膊再变粗一点啊”之类的话,对方留了言。然后过了几天,两人互相在对方发的美食图片下写了“看样子好好吃啊”“我知道那家店”之类的评论,不知是谁先提出“有时间见个面吧”,另外一个回复“好啊”之后,不知为何便没有了互动。由于那个男人在头像中使用的照片正好是优马比较喜欢的类型,所以今天对方过来打招呼的时候,优马还记得他。只是,虽然真人和头像照片给人留下的印象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但是实际见过面之后,优马还是强烈地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失望,就像是原本以为那是冰镇可乐,喝下去却发现是常温的一样。 优马看到那个浑身是汗的男人走了过来,故意扭过头去背对着他。他手中酒杯里的酒已经洒落了大半,弄湿了自己的小腹和泳裤。 下一个瞬间,优马感觉到那个男人的胸部紧紧地贴住了自己的后背。他装作没有发现,走了起来。走出舞池之后,他朝海滩上的一把遮阳伞走去。那里坐着和他一起来的克弘等人。 太阳已经落山了。海面上吹来的风拂过海岸。优马脱掉沙滩鞋,光脚走在沙滩上,享受着沙子穿过趾间时带来的那种痛痒的感觉。 海滩上撑着很多遮阳伞,每把伞下面都有几个男人,就像优马他们一样,在一起快乐地说笑。在这种聚会上,不会出现那种骨瘦如柴或者挺着将军肚的男人。每个人都在炫耀自己性感美丽的胸肌和成块的漂亮腹肌,向大家展示自己如何享受当下。他们的身体和阳刚气息的确能够刺激优马的性欲,但是这种新鲜的感觉只有一瞬间。他们也都和自己或者克弘他们一样,平常都是用手机交友软件寻找男人,到了周末便找一个不坏的男人做一次不坏的爱,平常的生活不过是两点一线,往返于家与单位之间。因此,听到他们开怀大笑时,优马并不会把他们当成性爱的对象,而是不由得想要过去拍一下他们的肩膀,对他们说一句:“我们彼此都要再放松一点。” 克弘他们的遮阳伞离水边不远。与其他遮阳伞下的男人们没有什么不同,大家正兴致勃勃地聊着几个月前他们一起去看的那场Lady Gaga的演唱会。 “阿明说要回去了。” 优马听到伞下的克弘这样对自己说,慌道:“啊?这就要走?” “他说累了,不能勉强在这里装作很享受的样子。” “哎?!再待一会儿嘛。阿明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就像我,像这样装作很享受的样子,最后达到了一种境界,单纯觉得很享受。哎,真的。阿明,再忍一下嘛。” 为了留住阿明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倒也真的不假。优马心想。但是,最后阿明还是坚持己见,决定在马上就要进入高潮环节的八点之前回东京市区。他们原本可以让这个爱使性子的阿明先回去,但是他们都没有开车,若是那样就回不了东京了,所以,优马、克弘,以及正在舞池附近的泡沫喷射机前弄得浑身都是泡沫、跳得起劲的大贵也都被拉了回来,坐上了阿明的奔驰。 “优马,接下来你去哪儿?” 优马听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克弘这么问,反问道:“什么哪儿?” “阿明和我去新宿。” 这时,刚才跳舞跳得太累,正茫然地看着车外的大贵听到克弘的话,马上回答道:“啊,我也去!” “我就算了。”优马回答道。 虽然冲了一个澡,但是被空调吹得干燥的肌肤上依然残留着海腥味。 “有约吗?”克弘正用车里的导航确认到达时间,问道。 “约啊,那倒没有。”优马回答。 “啊,你肯定在会场上跟谁勾搭上了吧?哦,是在IBM上班的那个家伙吧。” 克弘兴致勃勃地回头看着优马。 “你说真人啊?没有没有。我们现在的关系,也就是一起吃顿午饭,再去吃点流行的甜点什么的而已。绝无任何不正当关系……最近我天天都要加班,今晚想回家休息一下。” 一直在超车线上飙车的克弘这时放慢了车速,变换车道。 “优马君的工作,要经常加班吗?” 听阿明这么问,优马皱着眉头,说道:“最近经常。” “原来大型通讯企业也是这样啊。可是,也没关系啦。你们公司的气氛对同性恋是很友好的吧。” 车内后视镜中的阿明这样问道。 “嗯,公司里倒是有一个举办这种活动的团体,不过我在公司里也还没公开呢。” 又在茫然地看着车窗外的大贵接过优马的话,说道:“真好啊!你们那儿。万一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像我们这种小公司,单单是被人看见像我今天这样满身泡沫的样子就会被开除的。”说完,他叹了口气。 中途下了高速之后,阿明说要把优马送回他在樱新町的公寓,但是优马却拒绝了他的好意,自己在新宿站西口下了车。下车的时候,克弘跟优马开玩笑说:“果然还是有约啊。”优马只是咧嘴一笑,目送汽车驶去。 已经过了九点半,新宿的大街上依然熙熙攘攘。下车的那一瞬间,大街上的热气让体内的汗水一下子喷涌出来。优马走进开着空调的车站,给嫂子友香发了一条短信。 “还在医院吗?” 很快收到了回信。 “对不起,今天我有点事儿,没能去。护士跟我联系说不用太担心。” 优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向小田急线的乘车处。 母亲贵子现在住的那家临终关怀医院距小田急线狛江站走路不到十分钟。从医院出来走几步就是多摩川,但是里面的气氛却与多摩川的闲适迥然相异。 母亲贵子被医生告知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了。大概一年半之前检查出胰腺癌,之后进行了各种分流手术,切除了癌细胞扩散的胃、肠和肾等器官,勉强维系着生命。 大概在一个月前,一直以来负责给母亲治病的那家综合医院向优马他们介绍了这家在照顾终末期患者方面有着良好口碑的临终关怀医院。当时,母亲似乎以为转院即意味着死亡,坚持不同意。但是,由于两个儿子都要上班,大儿媳还要照顾孩子,三人很难二十四小时轮流待在病房里,最后在主治医生和责任护士的劝说下,她才终于同意转院。 现在,她有时会看着电视哈哈大笑,也有时在夜里备受病痛的折磨,不停地呕吐。病情看起来似乎稳定,只是有时会说出一些奇怪的话,让身边的人感到吃惊。据主治医生解释,肾衰导致毒素开始扩散,一般情况下都要开始使用强力镇痛药来缓解疼痛,这也就意味着母亲意识清醒的时间将会越来越少。 优马在狛江站附近的超市买了些桃子,然后走向临终关怀医院。那家医院外观虽然古旧,却没有医院的氛围,让人感觉就像是避暑地的一家古朴的旅馆。这里基本上二十四小时允许探视,因此,里面虽然已经熄了灯,但是病人家属可以从正门进去,而不必像以前在那家综合医院住院的时候那样,要争分夺秒地赶到医院,在集中治疗室旁边的夜间探视接待处登记才能进去。 到了病房所在的三楼,走出电梯的时候,优马正好遇见了责任护士长饭野。 “一直以来,承蒙关照。”优马鞠了一躬,说道。 “哎呀,你母亲刚才还看电视来着。药劲上来了,现在睡着了。”饭野告诉他。这个女人长得很胖,手指什么的都圆鼓鼓的。 “是吗?” 优马正要迈步,饭野又问道:“啊,对了,我刚才跟你妈妈聊天来着,说你今年三十二了?” “啊?” “我们大家都以为你才二十四五呢,真是意外。” “我看起来有那么年轻吗?” “有啊。说你是大学生都有人信啦。” “哎,那怎么可能。” 优马不由得高兴起来,这时饭野笑道:“哎哟,我可不是在夸你啊。我的意思是你不够成熟啦。” 也不知道饭野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总之整个医院都洋溢着像饭野这样乐呵呵的气氛,母亲现在也开始为自己转院感到高兴了。 优马与饭野道别后,轻轻地打开病房的门。母亲的脸似乎又因为浮肿胖了一圈。她蜷曲着身子,躺在床上睡着。腹部和背部都装着人工肛门袋,好像只能以这样的姿势睡觉。 “妈。”优马轻唤了一声,但是母亲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鼻息渐重,似乎很快就要变成鼾声。 优马坐在折叠椅上,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推特,“到家啦。今年的镰仓海滩聚会也很欢乐。”然后,他盯着母亲的睡颜,很快就收到了几条评论。“辛苦啦!”“一直在找你啊,你当时在哪儿来着?”“我朋友说你是他的菜哦。” 优马吃完两个自己买来的桃子的时候,母亲醒了。不知是否还没完全睡醒,她突然问了一句:“还再待一会儿吗?”优马便回答道:“嗯,还待一会儿。”母亲紧紧地盯着自己。也许是做了一个伤心的梦,眼角还流着泪水。优马拿起纸巾要给母亲擦一下泪,母亲却接过纸巾,说了句“没事儿”,自己擦起眼角。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吧。”优马致歉。 “什么时候过来的?” “大概十五分钟前吧。” “对了,十一月去泡温泉,这还是头一回咱娘儿俩单独去吧。” “啊?嗯!头一回。” “秋田吧。不对不对,是青森。” “对,青森。” 优马点了点头,母亲也使劲点了点头,可是她的眼神却逐渐变得模糊,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优马从母亲手中拿掉纸巾。 优马不记得自己曾答应母亲和她一起去泡温泉。她不是在说梦话,只是意识糊涂了。 待母亲睡熟之后,优马坐在那里,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他环视了一下病房,发现室内没有任何可供自己打发时间的报纸或杂志。 为了打发时间,他又拿出手机,打开交友软件。只消动一下手指,各种男人的照片和信息就会出现在眼前。以年龄、体型、兴趣以及喜欢的做爱方式等条件对几万名注册会员进行筛选之后,范围逐渐缩小。有人上传自己半裸的照片,也有人列出自己喜欢的音乐。每当优马像这样浏览这些网页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感觉,那就是自己虽然能够与这里的所有会员见面,但是能见到所有人这件事本身,其实也意味着自己见不到任何人。 优马也打开了自己的个人资料页。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又有两个人申请添加好友。他马上看了一下对方的资料,遗憾地发现那两人都不是那种能够引起自己兴趣的类型。 这时,母亲翻了一个身。他也终于觉得不好在母亲旁边肆无忌惮地在网上找男人,就走出病房,坐在走廊里的长凳上,查询有没有那种令人感到耳目一新的注册会员。 优马在走廊的长凳上待了两个小时,在此期间,母亲一直酣睡不醒。最后,他在母亲的枕边放了一张纸条,写着“我明天傍晚再来”,便离开了临终关怀医院。 从医院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打车比坐电车方便一些。因此,他打算步行到狛江站打车回家。 到达车站时大概是零点十五分左右。优马来到出租车载客处,停下了脚步。 海滩聚会带来的兴奋还未消退。大概也是因为一直待在凳子上浏览半裸照片的缘故。优马听到广播里传来开往新宿的最后一班车到站的声音,奔向那边的站台。 他也不知道自己回到新宿做什么,大概是想与在酒吧里喝酒的克弘他们会合,也有可能只是不想回家。 幸好,赶上了电车。开往新宿的最后一班电车稍微有点拥挤。 优马靠着车门站着,看着车窗外流动的世田谷区的住宅,戴上耳机。耳机里传来阿黛尔[AdeleAdkins(1988~),英国流行歌手。]的曲子。 站站停车的最后一班车缓慢地开往新宿。成城学园前、经堂、豪德寺、下北泽、代代木上原、南新宿,优马虽然没在这趟电车的沿线住过,却在很多车站留下了回忆。当然,所有这些回忆都是和男人有关的。他记得自己在每一个车站下车,也记得对方住的公寓的样子、与他们见面的时期,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的长相。我以前都和什么人做过啊?有时他甚至觉得那些人实际上只是一个人,只是自己没有发觉。自己仅仅是在不同的车站下车,以不同的方式与同一个人做爱。 电车到达新宿的站台时,优马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去处。他不想去克弘他们去的酒吧,如果去了那里,大概会一直欢闹到早晨。电车经过下北泽的时候,他收到海滩聚会时见到的一个男人发来的短信,约他见面。他也并不打算应约前往。 优马走出新宿站,走在散发着夏日气息的大街上,朝目的地走去。 每当优马来到这里,就打心眼里觉得这里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在新宿的酒吧,交友网站或者脸书以及推特上,大家会谈论自己第一次约会时去的小资餐厅、续摊时在另外一家酒吧里喝到的鸡尾酒,或者互相试探对方,有人提出“去开房”,有人回答“好啊”或者“下次吧”之类的话。而在这里,所有这些费事的环节一概省略,大家永远是直奔主题。 优马在前台拿了钥匙,打开储衣柜,迅速脱光了衣服,将浴巾围在腰间。狭小的更衣室里的凳子上,坐着一个肥胖的平头男子。优马知道他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却故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优马走出更衣室,来到走廊,往左右两边的小房间里瞧。每一个房间都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地板上传来男人蠕动的声音。 走廊的尽头处是桑拿浴室和大浴池。优马匆匆地冲了一个澡,走进一个看起来最大的房间。 入口处有光亮,而且眼睛习惯了之后,也逐渐可以看清室内的情形。地上铺满了垫子。不管是优马的脚边,还是房间的里面,到处都是赤身裸体的男人拥抱在一起。 汗水、精液与空虚混杂在一起,散发出刺鼻的气味。优马觉得,如果性欲有气味的话,那么肯定是这种味道。 优马走进室内。除了那些抱在一起的男人,还有一些人在打着鼾熟睡,另外也有一些人装作睡觉的样子等人搭讪。不可思议的是,即便是在漆黑的房间里,也大概能分辨出对方的容貌、体型和年龄。对方再怎么装年轻,他的呼吸和动作也都会泄露实际年龄。 就在这个时候,优马隐约看到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男人抱膝坐在地上。看他的样子,既不是在睡觉,也不是在观察别人,而只是坐在那里。 优马踩着地上杂乱的浴巾,朝里面走去。那个男人并未抬头看一眼朝自己走来的优马,只是紧紧地盯着地板。 优马站在那个男人的跟前,低头看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由于他也只是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从他肩膀和后背上的肌肉可以判断出他与自己的年纪相仿。 优马轻轻地踢了一下男人的小腿。男人依旧不抬头,只是轻声叹了口气。不知他是不是在表达自己的意向,轻轻地扭了一下身子。这时,两腿间闪开一个空隙。优马将自己的脚塞进男人的两腿之间。但是,在下一个瞬间,男人用自己的胳膊肘使劲推开优马的脚。骨头与骨头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使血液往头上涌。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临终关怀医院的走廊,想起了嫂子的短信:“抱歉。我今天有点事没能去。”谁都没有错。大家都不容易。优马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却堵着一句话:“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优马蹲下身子,看着男人的脸。男人试图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优马强行掰开他的胳膊。男人抵抗,咂了下舌头,眼睛瞪着优马。那张脸既不特别好看,也不特别难看,而是一张随处可见的普通的脸。 男人试图挣脱优马的手。优马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腕。这时,男人朝优马刷地踹了一脚。优马被踢中脚踝,身体失去了平衡,扑倒在男人身上。男人继续抵抗,使劲推着优马的肩膀,试图逃脱。 “别装了。”优马伏在男人的耳边说道。 男人试图挣脱,优马抓住他的肩膀,用胳膊肘和膝盖将他按在地上。男人仍旧抵抗,但是优马的胳膊肘正好抵到他的喉咙,只要稍微一使劲,男人的喉咙就会发出痛苦的呻吟。 优马更加用力地将自己的胳膊肘抵住男人的喉咙。男人试图挣扎,优马便抓住他的肩膀,用膝盖按住他的肚子。男人终于死心,放弃了抵抗。两人的浴巾都已经掉在了地上。与优马不同的是,男人的性器没有勃起。 整个做爱的过程简直像是强暴,仅仅是为了满足其中一方的性欲。优马摘掉安全套,将精液射在男人的肚子上。释放出来的精液冷却的同时,那儿的热情也冷了下来。男人默默地用毛巾擦掉优马射在自己肚子上的精液,就像终于完成了一项讨厌的使命,默默地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一般情况下,这就结束了。但不知为什么,优马这时突然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然而,男人仍然试图用力甩开优马。 “你去哪儿啊?”优马小声问道。 “冲澡。” 男人厌恶地回答。 其实,男人的态度是对的。即便在浴室里做了爱,两人的关系也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你今天住这儿吗?”优马问道。男人并不回答。“要是回去的话,我们一起走吧。” 优马知道在这种地方不适合说这种话,男人听了优马的话也感到十分吃惊。 在这种地方见到一个人,马上跟他做爱。如果结束的那一瞬间不马上离开,很多模糊的东西就会变得清晰起来。对方平常说话的方式、笑声、喜欢的音乐、成长环境、身边有什么样的朋友等,这些与性爱没有任何关系的因素,只会变成性爱的阻碍。 优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两人离开这里,就没有什么可以做了。 男人一言不发地去冲澡了。优马追了上去。他们分别用莲蓬头冲掉自己身上的汗液和体液,擦干身子,回到更衣室。两人并没有约好一起走出这里。他们只是默默地换上衣服,一起回到了闷热的夜。 两人并排走在前往车站的路上。最后一班电车早就已经开走了。闹市里依然人流如织。在街边与男人深情拥吻的女人露出了内裤。 “肚子饿了。” 男人忽然小声说道。他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向对方发出邀请。 “要吃点东西吗?”优马问。 男人似乎稍微有点吃惊,提议道:“饺子如何?” 他们走进了看到的第一家中餐馆。这家餐馆里只有猪排拉面和饺子。两人并排坐在柜台前,吃起了拉面。 “你住在哪儿?”优马吃掉叉烧肉,问道。 “我刚来到这里,没有固定的住处,轮着住朋友家。”男人回答。 “哦,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想回答。” “那你多大了?” “二十八。” “做什么工作?” “正在找。” 在他们面前煮面的厨师一脸疑惑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虽然只有这几句简单的对话,但是优马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男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男同性恋者,大概是将自己与这个社会的格格不入归咎于自己的性取向,总是将“反正”这个词挂在嘴边。老大不小了还没有固定工作,总是不愿稳定下来。在男同性恋的世界中,这并不稀奇。 “如果今天晚上还没确定住处,到我家住怎样?” 这是因为优马已大致弄清了男人的来历,也是因为明天是周日。优马一边用大汤勺喝着面汤,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男人不回答,也用大汤勺喝着面汤。 走出餐馆后,优马准备打车。回头一看,发现男人默默地跟在自己后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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