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

暖梦  作者:夏目漱石

明治文豪夏目漱石(1867—1916)和年长五岁的森鸥外,同是日本现代文学初期的巅峰人物。文学史上一般称他为余裕派、俳谐派或高蹈派。夏目漱石通晓汉学,长于写作汉诗和俳句,同时又是一名卓越的英国文学学者。1905年三十八岁时,以长篇小说《我是猫》以及《伦敦塔》和《幻影之盾》等作品震动文坛,吸引着众多文学青年的目光,使之纷纷投其门下。1906年创作《哥儿》和《草枕》两部中篇小说,进一步奠定了坚实的文学家地位。1907年四十岁时,毅然辞退东京大学教职,进入朝日新闻社,专念于文学创作,两年内连续发表了《虞美人草》《矿夫》《文鸟》《梦十夜》和《三四郎》等小说。1909年,漱石写作散文随笔《永日小品》,于《朝日新闻》报连载小说《从此以后》,并到中国东北和朝鲜半岛旅行。1910年6月,因罹患胃溃疡住院。8月到修善寺作异地疗养,病情日渐危笃。这段养病生活,在文学史上称作“修善寺大患”。其后,作家的注意力逐渐转向内省,注目于自我和孤独。1911年,漱石辞退文学博士的授衔,在这以后直到病逝的五六年内,写作了《往事漫忆》(1910—1911)、《春分时节》(1912)、《行人》(1912)、《心》(1914)、《玻璃门内》(1915)、《道草》(1915)等随笔和小说。1916年写作《明暗》,作品未能完成。这年12月9日,病衰而死。

夏目漱石的散文随笔,较之他的小说,虽然数量不多,但文学价值同样不容忽视。就题材来说,漱石散文多是记述人情往来、家庭生计、读书属文以及疗病养疴等生活中的琐末细事,在明治、大正时代的随笔文学中,小院闲花,风情自在,别开一方胜境。

《永日小品》这组作品,有些篇章称小说亦无不可,如《元旦》《柿子》《山鸡》和《挂轴》等。笔墨轻松自然,行文游刃有余。鲁迅早年翻译过其中的《挂轴》和《库莱格先生》(译名分别为《卦幅》和《克莱喀先生》)。我不敢妄说鲁迅受到漱石什么影响,但我阅读漱石这些作品,不由联想起《藤野先生》《药》和《故乡》等名篇来。其中有何奥义,我也弄不清楚。

《往事漫忆》主要记述作家重病住院的一些事情。漱石1910年6月因胃溃疡住进东京胃肠医院,8月赴修善寺疗养。不久病情恶化,再度住进原来的胃肠医院。这部分作品主要描写“修善寺大患”以及二次住院直到病愈出院时的一段往事。

修善寺原名修禅寺,是伊豆半岛北部的温泉之乡。当年漱石养病的温泉旅馆名曰“筥汤”(hakoyu),传说是镰仓幕府二代将军源赖家入浴之所。浴场旁边有一座高十二米的“仰空楼”,楼顶镌刻着夏目漱石病中写的汉诗:“仰卧人如哑,默然见大空,大空云不动,终日杳相同。”这首诗也被勒石制作为文学碑,树立于修善寺自然公园内。

为了探知作家的这段生活,2012年12月初,我特意去了一趟修善寺。一个阴霾的冬日午后,时雨霏霏,松风谡谡。踏着满地湿漉漉的红叶,沿着蜿蜒的小路攀登自然公园后山,在一簇蓊郁的松杉林里寻到了这座文学碑。黝黑的大理石碑高大雄伟,碑面深深雕凿着漱石的草书体文字,笔势飞动,气象壮美,很难想象出自病人之手。

漱石在修善寺疗养期间,那里的清风明月、山林泉石都未能使他孱弱的病躯得以恢复,反而愈加危笃,呕血数日,沉眠不起。对于夏目漱石来说,这场病既是生死的考验,也是心灵的净化,从而孕育了作家晚年所逐渐成形的“则天去私”的人生理想。他说:“头脑里不要只惦记着活下来的自己,也要想想那些在生命的钢丝上一脚踏空的人。只有将他们和幸福的自己加以对照,方可感到生命的可贵,才会懂得怜悯之情。”(参见《往事漫忆·院长和病人》)画家东山魁夷也说过类似的话:“一个人的死关系到整个人类的生。死,固然是人所不欢迎的;但是,只要你珍爱自己的生命,同时也珍视他人的生命,那么,当你生命渐尽,行将回归大地的时候,你应该感到庆幸。”(《一片树叶》)

《暖梦》于本年初着手翻译,收入《永日小品》的大部分和《往事漫忆》的全部以及过去零星发表的散篇译作。《往事漫忆》原文诸篇只有序号,为了醒目和便于阅读,译者根据每篇内容分别加了一个小题目,请读者留意。这本书使我重新亲近一次夏目漱石,也使我重温了因腰疾住院、两次手术,以及数十年为病痛所折磨的凄苦的人生经历。因为,疾病同样铸炼了我的孤独与坚忍。

从另一种意义上说,疾病是良师,疾病叫人变得纯粹,叫人抛却浮世烦累。一旦躺在医院病床之上,满眼洁白一色,随处飘溢着药水的气味儿。这一切都在时时提醒你:当前面对的,只有生死,别无其他。

---译者

---2013年2月10日

---癸巳年正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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