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漂亮朋友  作者:莫泊桑

君士坦丁堡街的小套间显得特别昏暗,这是杜·洛华和克洛蒂尔德·德·玛海勒在门口相见,立刻就进屋,还没有打开百叶窗的缘故。克洛蒂尔德急不可待地说:

“这么说,你要娶苏珊娜·华尔特啦?”

他口气柔和地承认了,还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吗?”

她站在他对面,简直义愤填膺,狂怒地又说道:

“你娶苏珊娜·华尔特!这太不像话啦!太不像话啦!你哄我,瞒了我三个月。谁都知道了,就我蒙在鼓里,还是我丈夫告诉我的。”

杜·洛华总归有点儿惭愧,他干笑了一声,将帽子放到壁炉角上,捡一张扶手椅坐下。

少妇正面直视他,带着恼怒低声说道:

“你同老婆分手之后,就准备来这招儿,而你亲热地留着我这个情妇,是临时顶缺吧?你真是个十足的恶棍!”

杜·洛华问道:

“干吗这么说呢?我老婆欺骗我,让我逮住了。我正当离了婚,要再娶一个。这不是极其自然的事吗?”

她气得浑身发抖,咕哝道:

“哼!你这个人,太狡诈太危险啦!”

他又微笑道:

“当然啦!蠢人和傻瓜才总是上当的货!”

少妇还顺着自己的思路:

“一开始我就应当识破你,可我就是难以相信,你竟然是这样一个淫棍!”

他端起架子,说道:

“请你注意你的用词。”

她立刻反击他这种指责:

“什么?现在你还想让我对你客客气气地说话!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对我就像个无赖,现在还大言不惭,不让我当你面讲出来?你欺骗所有人,利用所有人,到处捞钱,到处寻欢作乐,你还想让我把你当成正派人吗?”

杜·洛华站起来,气得嘴唇发抖:

“闭嘴,要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

少妇气得结巴起来:

“赶出去……赶出去……你要把我从这里赶出去……你……就你?……”

她气得岔了气,说不出话来了,继而,她的怒火好像突然冲破大门,喷射而出:

“滚出去?……你倒忘了,这套房子,从租下的那一天起,就是我付的钱。哦,不错,有一段时间,你的确自己付了房钱。然而,究竟是谁租的呢?……是我……是谁一直保留着它?……还是我……而你却要把我赶出去!……闭起你的嘴,无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将沃德莱克的遗产,从玛德莱娜手中榨取来一半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跟苏珊娜睡觉,好迫使她嫁给你吗?……”

杜·洛华两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不要扯上这一个!我不允许!”

少妇嚷道:

“你就是和她睡觉了,这我知道。”

说什么他都接受,唯独捏造这种事,令他怒不可遏。刚才少妇冲着他的脸嚷出那些事实,已经让他在心里憋了很大火,现在又捏造这种事,侮辱即将做他妻子的这个小姑娘,便刺激他的手掌产生打人的欲望了。

他重复道:

“住口……小心点儿……住口……”

他猛力摇晃她,就像摇撼树枝,好把果子摇落那样。

她用力号叫,帽子也掉了,嘴张得老大,眼神就跟疯了一样:

“你就是和她睡过觉……”

他放开手,狠命扇了她一个大耳光,把她扇倒在墙脚下。可是,她又转过身来,用手腕支起身子,又冲他骂道:

“你就是和她睡过觉!”

杜·洛华扑过去,骑到她身上,左右开弓,大打出手,就像揍一个男人。

她忽然住口了,在拳头下开始呻吟。她也不动弹了,把脸藏在墙壁和地板的接口处,连声哀叫起来。

杜·洛华不再打了,他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以便冷静下来。他忽然有了个主意,到卧室拿脸盆,放满冷水,将头浸到盆里,然后再洗洗手,一边细心地擦干手指,一边回去瞧瞧她在做什么。

她没有动窝儿,一直躺在那儿啜泣。

他问道:

“你这样哭天抹泪的,还有完没完?”

她不应声。杜·洛华站在屋子中央,面对倒在地上的这个躯体,不禁有点儿尴尬,有点儿惭愧。

他猛然把心一横,从壁炉上抓起帽子,说了声:

“晚安,你准备走的时候,将钥匙交给门房,我可不恭候你的旨意了。”

他走出去,随手带上门,到小屋对门房说:

“太太还在屋里,等一会儿就走。您告诉房东,十月一日我解除租约。今天是八月十六日,还在规定的期限内。”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急着去置办给新娘的礼物,还差几样东西要买齐。

婚礼定于十月二十日议会复会之后,在玛德莱娜教堂举行。大家虽然不了解确切真相,但还是纷纷议论,好几种说法不胫而走,也有人私下讲,出了诱拐的事情,可又什么事都不敢一口咬定。

据仆人讲,那天半夜,主人将女儿送进修道院,然后决定了这桩婚事,当时华尔特夫人气得服了毒,她再也不同未婚女婿说话了。

夫人抬回来时几乎咽气了,肯定再也不能复原了。现在她看上去像个老太婆,头发全花白了,一心投在宗教上,每礼拜天都去领圣体。

九月初,《法兰西生活报》登出消息:杜·洛华·德·康泰尔男爵升任总编,华尔特仍保留社长的头衔。

这阵子,报社又添了一大批人手,有著名的专栏作者、社会新闻记者、政治评论员、艺术和戏剧评论家等,都是出大价码,从各大报社和实力雄厚而稳健的老报社挖来的。

那些资深的报人、受人尊敬的严肃报人,谈起《法兰西生活报》也不再耸肩了。这家报纸全面而迅速的成功,打消了严肃作者当初对它的低估。

这家报纸总编的婚姻,自然是人们所说的巴黎要闻,尤其这段时间以来,乔治·杜·洛华和华尔特一家引起人们极大的关注。所有上过社会新闻栏的名流,都打算去参加婚礼。

庆典在一个晴朗的秋日举行。

从早晨八点钟,玛德莱娜教堂神职人员便一齐动手,在俯临王宫街的高台阶铺上宽宽的红地毯,暂停行人通过,并向巴黎民众宣布,这里即将举行盛大的婚礼仪式。

上班通过这里的职员、年轻女士、商店伙计,都停下来看热闹,心里揣度,富人男女结婚要花多少钱。

将近十点钟,看热闹的人开始聚拢,以为仪式也许马上就开始了,等了几分钟又走开了。

十一点钟,几队警察开来,立即疏散聚拢的人群。

不久,应邀参加婚礼的首批客人到了,他们想占个好位置,坐到主殿靠通道的椅子上。

其他宾客陆续到了,女士衣裙,发出绫罗绸缎的声响;男人神态严肃,一个个几乎全秃了顶,走路的姿势都有上流社会的派头,在这种场合显得尤为庄重。

教堂里渐渐坐满了。阳光从敞开的正门射进来,照亮坐在头几排的亲朋好友。主祭坛显得有些昏暗,那里点满了大蜡烛,可是比起正对着大门射进来的一大束阳光,就显得幽幽而惨淡了。

相识之人,彼此打招呼,或者聚到一起。文人不像上流社会人士那么拘礼,他们低声交谈。有人眼睛专注视女子。

诺尔贝·德·瓦莱纳游目寻找朋友,望见雅克·里瓦乐坐在排椅中间,便过去相会。

“嘿!”里瓦乐说道,“未来属于机灵鬼!”

另一个丝毫也不羡慕,答道:“这对他再好不过了。他这辈子也就足够了。”接着,他们开始指指点点,随口说出一些在场者的名字。

里瓦乐问道:

“您知道吗,他那老婆现在怎么样啦?”

诗人微笑道:

“知道的不多。听说她深居简出,现在住在蒙马特区。不过……这里要加一个‘不过’……近来,我看《鹅毛笔》上刊登的一些政论文章,酷似弗雷吉埃和杜·洛华的文笔。那些文章署名让·勒道尔,是个英俊而聪明的青年,和我们的朋友杜·洛华是同一类人,他结识了杜·洛华的前妻。从而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女人喜欢新手,并且永远爱他们。再说,她很富有,沃德莱克和拉罗什-马提厄,也都不是空手做她家的常客。”

里瓦乐认为:

“她一定不错,那个小玛德莱娜,人非常精明,又非常狡猾。她脱了衣裳肯定很迷人。对了,您说说看,杜·洛华在宣判离婚之后,怎么还能在教堂举行婚礼呢?”

诺尔贝·德·瓦莱纳答道:

“他能在教堂举行婚礼,因为对教堂来说,他那第一次并不算结婚。”

“怎么会这样呢?”

“我们的帅哥儿娶玛德莱娜·弗雷吉埃的时候,不知是出于无所谓还是考虑节省,认为只到区政府登记就成了,因而没有接受神父的祝福,这对我们的圣母——教会来说,只构成同居的关系。因此,他今天仍作为童男来到圣母面前,教会也就向他提供豪华的排场,让华尔特老头儿破费一大笔。”

教堂的拱顶下人越多,喧闹声也就越大了,可以听见有些人说话嗓门儿相当高。有人指点议论名人。那些名人则摆出名人派头。他们为惹人注目而得意,越发刻意保持在大庭广众之中应有的姿态。他们已经习惯于出席各种盛大庆典,觉得自己是这类场合的点缀,就像艺术装饰品一样。

里瓦乐又问道:

“亲爱的,您常去老板家,您说说看,华尔特夫人和杜·洛华彼此都不说话,这是真的吗?”

“对,绝不讲话了。夫人不愿意把小女儿嫁给他。然而,杜·洛华抓住了那位父亲的把柄,以发现的尸体相威胁,据说是埋在摩洛哥的尸体,威胁老头子要无情地揭露出来。华尔特想起拉罗什-马提厄的事例,就立刻让步了。然而,那位母亲同所有女人一样,还固执己见,赌咒发誓再也不同她女婿说话了。他们二人面对面的情景,简直滑稽极了。夫人好似一尊雕像,复仇女神的雕像;杜·洛华则十分尴尬,不过,他那人善于控制自己,还是极力保持泰然自若的样子!”

一些同仁前来同他们握手。政治问题的交谈,片言只语传到耳畔。而聚集在教堂前的民众的喧嚣,则像远处传来的海涛声模糊不清,同阳光一起从正门涌入教堂,升到拱顶,覆盖住聚在圣殿里的精英们更为审慎的喧嚣声。

突然,教堂侍卫用大戟在厚木地板上敲击三声。在场的人都转过身去,弄得衣裙、椅子吱咯吱咯响了一阵。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出现在教堂大门耀眼的阳光里。

她的样子仍然像个玩具娃娃,像个头戴橘花冠、浑身雪白的美妙的玩具娃娃。

她在门口停了片刻,接着向大殿跨进第一步,与此同时,管风琴猛然一声巨响,以其金属的洪亮声音,宣布新娘进入教堂。

她低头走过来,但毫无羞怯之态,只是微微有些激动,显得又可爱又迷人,是个娇小的新娘。大家看着她走过,女宾们微笑着窃窃私语,男宾们则低声赞叹:“美妙极了,可爱极了。”华尔特先生脸色有点儿苍白,鼻子上平稳地架着眼镜,走路的那种庄严神态,未免有点儿做作。

他们身后跟着四名女傧相,都穿着一色粉红衣裙,四个都那么美丽,组成这位珠宝王后的侍从。四名男傧相也都是严格挑选出来的,都符合这种角色,那种整齐的步伐,就好像有芭蕾舞教师在指挥。

接着便是华尔特夫人,由另一个女婿的父亲挽着手臂,即已七十二岁的德·拉杜尔·伊沃兰侯爵。现在,华尔特夫人不是在走路,而是拖着脚步,仿佛向前挪一挪就要摔倒,叫人感到她的双脚粘在石板地上,双腿不听使唤,她的心也跳得厉害,犹如一只野兽要跳出她的胸膛逃走。

她明显消瘦了,斑斑白发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面颊更为凹陷了。

她目视前方,不看任何人,也许只在想折磨她的那件事。

接下来便是乔治·杜·洛华和一位陌生的老妇人。

他昂着头,也不左顾右盼,严峻的目光直视前方,微微皱着眉头,唇上的小胡子好像要冲起来。他在众人眼里是个美男子,神气十足,身材修长,双腿挺拔。那套礼服非常合身,佩戴的荣誉团勋章小红绶带,仿佛沾在礼服上的一滴鲜血。

随后而来的是亲属:六周前结了婚的萝丝和参议员里索兰·德·拉杜尔·伊沃兰伯爵和德·佩什穆尔子爵夫人。

殿后的队列颇为稀奇古怪,是杜·洛华介绍到他新家庭来的盟友和朋友,那些立即成为他密友的巴黎半上流社会的有名人物,以及暴发户所必有的那些远亲,降级的、破了产的、名誉有污点的贵族,其中结了婚的就更糟了,有德·贝勒维涅先生、德·邦若兰侯爵、德·拉沃奈尔伯爵夫妇、拉莫拉诺公爵、克拉瓦洛夫亲王、瓦雷阿利骑士,以及华尔特的客人:盖尔什亲王、费拉西纳公爵夫妇、美丽的德·杜纳侯爵夫人。在这队列中,华尔特夫人的几位亲戚,还保留正宗的外省风范。

管风琴一直在鸣奏,从巨大的体魄、亮晶晶的喉咙里,有节奏地发出洪亮的声响,正是向天喊出的人类的欢乐和痛苦。两扇大门重又关闭,教堂里骤然一片昏暗,就好像刚把太阳赶出了大门。

现在,乔治和他妻子面对烛火通明的神坛,并排跪在主祭台上。从丹吉尔新来的主教走出圣器室,他头戴主教冠,手执法杖,要以上帝的名义把他俩结合起来。

主教按惯例提完问题,让二人交换了戒指,又向新婚夫妇发表基督教式的祝词。他讲话像链条一般连续不断,用夸饰的语言大谈特谈彼此的忠实。这位主教又高又胖,是以便便大腹显示威严的那种仪表堂堂的高级神父。

忽听一阵哭泣声,几个人回过头去,原来是华尔特夫人掩面而泣。

她不得已而让步。她不让步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她把归来的女儿赶出房间,不肯拥抱和亲吻自己的女儿。杜·洛华重新露面,恭恭敬敬向她施礼时,她以极低的声音对他说:“您是我认识的最卑鄙无耻的小人,今后再也不要同我说话了。我绝不会搭理您!”从那一天起,她就受着痛苦的折磨,既难以忍受又难以平息。她恨苏珊娜,恨之入骨,这仇恨中既有激增炽烈的痴情,又有心痛欲裂的嫉妒。而这嫉妒是多么奇特,是以母亲和情敌的双重身份,不可告人而又凶狠异常,就像新创的伤口那样灼痛。

可是在这教堂里,一位主教面对两千人,并当着她本人的面,正将她女儿和她情夫结为夫妻!她却什么也不能说!她却不能阻止!她却不能大喊一声:“喂,这个男人是我的,他是我的情夫。您祝福的这一结合是耻辱的!”

好几位女宾颇为感动,低声说道:“可怜的母亲,她多么激动啊。”

主教朗声说道:“你们是大地上最幸福的人,也是最富有和最受尊敬的人。您,先生,您才华出众,您写文章教导、规劝、指引芸芸众生,您要完成美好的使命,要为世人做出光辉的典范……”

杜·洛华听得心花怒放,如醉如痴。罗马教会的一位高级神职人员,竟如此盛赞他。他感到身后有一大群人,是为他而来的一大群名人。他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推动他,托举他,而他,身为康特勒两个穷苦乡下人的儿子,正在变成大地的一个主宰。

父母的影像忽又浮现在他眼前,他们在鲁昂附近的大河谷之上的山顶,在简陋的小酒馆里,正给当地的老乡倒酒。他继承了德·沃德莱克的遗产时,给他们寄过去五千法郎。这回,他要给他们寄去五万法郎。他们可以用来置一块地,过上满足而幸福的生活。

主教已经讲完长篇祝词。一位披着金色襟带的神父登上神坛。管风琴再次奏响,歌颂这对新婚夫妇。

不大一会儿工夫,管风琴发出持续不断的轰鸣,如同惊涛骇浪,而声浪威力无比,势欲掀起屋顶,响彻蓝天。嗡鸣之声充斥教堂,震撼着人的肉体和心灵。继而,琴声忽又平静下来,变为纤巧轻快的音符,在空中驰骋,犹如清风拂着耳畔。这是优美柔和的乐段,像鸟儿一样跳跃飞舞。忽然,这纤巧的音乐又变得厚重了,力度和响度大得惊人,就好比一颗沙粒化为一个世界。

接着又响起歌声,在人们低垂的头上流荡,那是巴黎歌剧院的沃里和朗代克在歌唱。香炉里散发着安息香的清香,神坛上的祝圣仪式即将完成。由教士呼唤的耶稣基督降临人世,为乔治·杜·洛华男爵的大喜事祝圣。

帅哥儿跪在苏珊娜身边,低垂着额头,此时此刻,他几乎感到自己成为信徒,成为修道士,心里充满了感激,感谢神灵如此施惠,保佑他成功。他不大清楚究竟应当感谢谁,就只能感谢神灵了。

仪式结束了,他站起身,让妻子挽着手臂,一同走进圣器室。这时,参加婚礼的宾客排起长龙,鱼贯走过来祝贺。乔治简直乐疯了,自以为是国王,正在接受万民的欢呼。他同来祝贺的客人一一握手,说两句毫无意义的应酬话,回谢客人的祝贺:“感谢您的光临。”

忽然,他望见了德·玛海勒夫人,于是想起他们所有的亲吻,想起他们每次爱抚的情景,想起她的亲热、声调和嘴唇的味道,不禁热血沸腾,忽然有了同她重修旧好的愿望。她美丽,优雅,眼睛特别有神,像个淘气的孩子。乔治想:“平心而论,她是多么迷人的情妇啊!”

德·玛海勒夫人走过来,她有点儿胆怯,有点儿不安,向他伸出手去。乔治握住她的手,没有立刻放开,他感到了她手指的谨慎呼唤,以及表示原谅与和好的轻轻一按。他则紧紧握住这只小手,似乎表明:“我永远爱你,我是你的。”

二人的目光相遇,都含着微笑,眼神放光,充满了情爱。少妇甜美地低声说道:“回见,先生!”

乔治喜形于色,答道:“回见,夫人!”

少妇走了。

其余宾客簇拥着,似一条长河,从他面前流过。终于,人渐渐稀少了,最后一批也走了。

乔治又挽起苏珊娜的手臂,再次穿过教堂。

教堂仍然座无虚席,每个人都回到了原座,他们要看着新婚夫妇走过去。乔治脚步沉稳,头高高扬起,眼睛注视着正门那阳光灿烂的大海湾,只觉得浑身微微战栗:这种冷战恰恰是由巨大的幸福引发的。他不看任何人,一心想着自己。

他走到门口,望见聚集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沸反盈天,他们全是为他而来,为他乔治·杜·洛华而来。巴黎民众无不瞻仰他,羡慕他。

他又举目眺望,望见和谐广场那边的众议院,觉得自己只要纵身一跃,就能从玛德莱娜教堂的大门跃到波旁宫[法国议会所在地。]的大门。

他穿过围观的人群,缓步走下高高的台阶。这些人他都视而不见。他的思想又回到从前,在令他目眩的灿烂阳光下,眼前又浮现德·玛海勒夫人的倩影,只见她正对着穿衣镜,整理她每次起床都会凌乱的鬓角小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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