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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帕克·苏达诺的大家庭贫穷的本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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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贾伊·甘地是印度总理英迪拉·甘地的小儿子,也是她的法定继承人。不幸的是,桑贾伊1981年死于一场坠机事故。他认为,人口控制是印度发展计划的一个重要部分。在所谓的非常时期(1975年年中—1977年年初),人口控制成为桑贾伊多次公开露面所探讨的一个主题。在这一时期,民主政权瓦解,桑贾伊虽然没有任何官职,却公开地活跃于政治领域。“‘计划生育’政策必须得到‘最高的重视’,”他在一次简短的讲话中说道,“如果人口继续以现有速度增长,那么我们的一切工业、经济及农业发展都将毫无意义。” 印度的计划生育具有悠久的历史,该政策始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1971年,喀拉拉邦推出流动节育服务,这种“节育阵营”法成为桑贾伊·甘地制订非常时期计划的基石。尽管在他之前的大多数政客都认识到,人口控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桑贾伊·甘地无论是在热情度上,还是能力(及意愿)上,都将这一问题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为实行他所选择的政策扫清了很多障碍。1976年4月,印度内阁通过了一项正式的国家人口政策声明,要求采取大量措施鼓励计划生育,其中非常显著的一个措施就是,对于同意做节育的人给予丰厚的经济奖励,如多付一个月的工资或优先进入福利分房名单。更可怕的是,政府居然授权每个城邦制定强制节育法(对象为子女超过两个的人)。尽管只有一个城邦提议制定这项法律(但未通过),但各个城邦都因此受到了一定的外界压力,纷纷列出节育名额并努力加以实现。除了三个城邦之外,其他所有城邦都“自愿”选择了比中央政府设定的更高的目标,即在1976—1977年之间,力争实现860万次节育。 一旦提出来,这一目标便不能被忽视。北方邦政府给其主要手下发电报称,“通知每个人,如果不能实现月度目标,他们不仅会被停发工资,还会被停职,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立即通知整个机构,继续通过无线电每日向我及部长秘书报告执行进度”。直至乡村级别的每位政府职员(包括铁路稽查员及学校教师)都要了解当地的目标。教师会对学生家长进行走访,并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同意做节育,他们的孩子以后就有可能不被学校录取。有些人乘火车不买票——这是当时穷人的普遍做法——除非他们选择节育,否则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毋庸置疑,这种压力有时还会蔓延至其他领域。尤他瓦是首都德里附近的一个穆斯林村落,一天晚上,该村所有男村民都被警察召集到一起,警察假装送他们到警察局接受罚款,实际上是送他们去做节育。 这一政策似乎已经实现了其短期目标,不过这种激励政策可能会导致实际节育数量的误报。1976—1977年间,报告称825万人做了节育,而其中650万人都显示是在1976年7~12月做的。到1976年年底,21%的印度夫妇都做了节育。不过,该计划不可避免地侵犯了公民的自由,激起了广泛的民愤。1977年,印度最终举行了选举,辩论的一个主题就是关于节育政策的讨论,其口号最具纪念意义——Indira hatao,indiri bachao(大意是“节制性欲,远离印度”)。人们普遍认为,英迪拉·甘地之所以会在1977年的大选中失败,部分原因就在于这一计划使其失了民心。因此,新政府立即推翻了这一政策。 这一举措包含着一种历史学家所喜欢的讽刺意义,即从长远角度来看,桑贾伊·甘地反而促进了印度人口的快速增长,这一点不难理解。由于非常时期的大肆宣扬,计划生育政策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了阴影,并且长期存在——有些城邦(如拉贾斯坦邦)仍然本着自愿的原则推广节育政策,但除了当地的卫生机构,似乎没有人对此感兴趣。然而,对于国家动机的普遍怀疑,似乎也成了非常时期最顽固的“残留物”。例如,人们仍然常常听说,贫民窟及村里的人拒绝注射小儿麻痹症滴剂,因为他们认为这是给孩子做节育的一种秘密手段。 这一特别情况及中国所推行的独生子女政策,都是加强人口控制措施方面最有名的例子,其实大多数发展中国家都有某种形式的人口政策。1994年《科学》杂志上刊登的一篇文章称,人口理事会(The Population Council)的约翰·邦加茨预计,到1990年,第三世界85%的人口所生活的国家中,其政府都会明确表示人口过多,需要通过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予以控制。 今天,整个世界都在担心人口增长问题,这方面的确存在着很多原因。杰弗里·萨克斯在其《共同财富》(Common Wealth )一书中谈到了这些原因,其中最明显的一个因素就是人口增长对环境的潜在影响。人口增长会增加二氧化碳的排放量,并导致全球变暖。在世界上的某些地区,饮用水逐渐减少,部分原因也在于人口的增长。同时,人口增长还意味着对粮食的需求加大,因此需要更多的水用于灌溉(70%的淡水可用于灌溉)。据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全球1/5的人口生活在淡水稀缺的地区。这是极其严峻的问题,但那些想多要几个孩子的家庭却并不把这当回事,或许这就是政府出台某种人口政策的原因。问题在于,要想制定一种合理的人口政策,我们需要搞清楚为什么有些人会生那么多孩子:他们自己不能控制生育吗(如采取避孕措施),还是他们不想节育?他们做出这种选择的理由是什么? 人口多的家庭错在哪里? 发达国家的人口增长速度较慢。例如,埃塞俄比亚妇女的总生育率[总生育率,也叫总和生育率,指该国家或地区的妇女在育龄期间,每个妇女平均的生育子女数,不代表妇女们一生的生育子女数。国际上一般以妇女15~44岁或15~49岁为育龄期。——编者注]为每个妇女生6.12个孩子,其贫穷程度是美国的51倍,而美国的总生育率仅为2.05。 这种有力的联系使很多人(包括那些学者及政策制定者)相信,托马斯·马尔萨斯18世纪所提出的那个古老观点是正确的。他认为,国家拥有多少资源基本上是固定的(他擅长以土地为例),因此人口增长一定会使国家变得更穷。根据这一逻辑,黑死病在1348—1377年间导致了英国一半人口的死亡就成就了随后的高薪时期。近期,也就是艾滋病泛滥非洲的时期,伦敦经济学院的经济学家阿尔文·扬重申了这一观点。他在一篇题为《死者的礼物》(The Gift of the Dying )的文章中称,非洲未来的几代人将受益于因这种传染病而导致的生育率降低。这一生育率的降低既有直接原因,即人们不愿进行未受保护的性生活,也有间接原因,即劳动力的减少使更多女性选择工作,而不是生孩子。扬估算,在未来几十年,南非人口的减少足以抵消很多艾滋孤儿缺乏适当教育所带来的影响。由于艾滋病毒的直接影响,南非的富裕程度将增加5.6%。他通过观察进行了总结,这无疑是为了他那些过分挑剔的读者,“人们不能无休止地哀叹发展中国家的高人口增长率的灾难,又总结说人口不增长同样是一场经济灾难”。 扬的文章引发了一场激烈的争论。争论的焦点就在于,艾滋病毒是否真的导致了生育率的降低。细致的后续研究否定了这一观点。然而,人们大多愿意接受扬的另一观点——降低生育率可以使每个人变得更富有。 不过,这一观点并非如听上去那么明确。毕竟,与马尔萨斯最初提出其论题时相比,今天地球上的人口已增长了很多倍,而且我们大多数人也比马尔萨斯时代的人更富有。马尔萨斯的理论中并没有涉及技术进步这一因素,但它确实帮助人们发掘了很多潜在资源。在人口增加的情况下,更多的人会寻求新的想法,因而技术突破或许更容易实现。的确,在人类史上的大多数时期,人口更多的地区或国家往往发展得比其他地区快。 因此,仅靠理论不太可能解决问题。当今生育率较高的国家更穷这个事实并不完全因为生育率高。真正的原因可能是,生育率高恰恰是由贫穷引起的,或是有第三个原因导致了高生育率及贫穷。经济迅速增长的时期常常伴随着生育率的急剧下降(如20世纪60年代的朝鲜和巴西),即使这一“事实”并不是绝对的。难道很多家庭在经济快速增长时就开始少生孩子,还是由于他们没时间照顾那么多孩子?或者生育率的降低让他们节省了一部分资源用于其他投资? 同样,如果想弄清这一问题,我们就要转换视角,先将大问题放在一边,专注于穷人的生活与选择。首先,我们看看家庭内部的情况:大家庭更穷的原因是其人口太多?他们对于子女教育及健康的投资能力较低? 桑贾伊·甘地的一个著名口号就是,“一个小家庭才是一个快乐的家庭”。通常,这句口号后面还附上了一张卡通图片,上面画着一对笑呵呵的夫妇带着两个胖嘟嘟的小孩。在20世纪70年代末期的印度,这是极为常见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加里·贝克对此有一个极具影响力的论断。贝克称,每个家庭都面临着一种所谓的“质与量的取舍”,也就是说,一旦有了更多的孩子,每个孩子的“质”就会降低,因为父母为每个孩子投入的食物及教育资源就会更少。当父母相信(无论是对是错)为最有“天赋”的那个孩子投入更多是值得的时候,情况尤为如此。我们已经谈到,这正是S形曲线所反映的情况。这样一来,很多孩子最终会失去决定其命运的机会。如果生在大家庭的孩子接受适当的教育、营养及医疗的概率较小(经济学家称之为“人力资本投入”),如果贫穷家庭更有可能成为大家庭(比如说他们无力承担节育费用),这就产生了一种跨代传递贫穷的机制,即贫穷父母会生育更多的贫穷子女。这种“贫穷陷阱”或许能为某种人口政策提供根据,即杰弗里·萨克斯在《共同财富》一书中提出的论点。但这是真的吗?生长在较大家庭的孩子具有明显的劣势?在我们对18个国家的调查数据中,我们发现,生于大家庭的孩子一般接受的教育较少,但不一定各地都一样——印尼农村、科特迪瓦及加纳就是例外。然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并不存在这样的假设,即由于一些孩子的兄弟姐妹很多,所以他们注定要贫穷,并且受的教育较少。原因也可能是,有些贫穷家庭不仅孩子较多,对教育也并不十分重视。 要想验证贝克的理论并弄清这样一个问题,即家庭人口的增加是否会导致孩子人力资本投入的减少,研究人员尝试研究一些实例。在这些实例中,人口的增加在某种程度上已失去了控制。研究结果令人惊讶:在这些案例中,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生在较小家庭的孩子接受了更多的教育。 鉴于全球大多数穷人不使用增育的方法,家庭之所以会意外地生下更多孩子,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生了双胞胎。例如,一个家庭计划生育两个孩子,但产妇在第二次生产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这样第一个孩子就比预期多了一个弟弟或妹妹。性别构成是另一个原因。很多家庭常常想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这就意味着,与已经有了一双儿女的家庭相比,如果一对夫妇两次生育的孩子属于同一性别,那么他们就可能会计划再要一个孩子。如果第一胎是个女孩,她有了一个妹妹,那么与有一个弟弟的女孩相比,前者更可能会有两个或更多弟弟妹妹,因为在子女性别选择技术发明之前,生男生女是没法预测的。以色列一项专门调查家庭大小变化原因的研究表明,大家庭对于子女的教育并无不利影响,即使对于以色列的阿拉伯穷人来说也是如此,这不免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南希·钱对中国独生子女政策的效果进行了调查,她发现了一个更具争议性的结果:在某些地区,这一政策较为宽松,允许第一个孩子为女孩的家庭再生一胎。南希发现,由于实行了这一政策,那些多了一个兄弟姐妹的女孩与独生子女相比,接受了更多的教育,这显然有违贝克的理论。 另一项证据来自孟加拉国的蒙塔拉伯。这一地区实施了一项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计划,内容与自愿计划生育有关。1977年,141个实验村中有一半村子被选中接受一项集中计划生育服务计划,即计划生育及母婴保健计划(FPMCH)。每隔两周,一位训练有素的护士会前往已婚育龄妇女的家中,提供计划生育上门服务,但前提是这些妇女愿意接待她。此外,护士还会提供产前保健及疫苗接种服务。这一计划大大减少了出生人口数,或许这并不令人惊讶。到1996年,与未实行这一计划的地区相比,实施这一计划的地区30~55岁的妇女平均少生了1.2个孩子。这一计划还导致婴儿死亡率减少了1/4。由于该计划的直接干预,儿童的健康状况有所改善,因此儿童存活率的提高便与生育率无太大的关联了。不过,尽管生育率有所下降,但由于儿童健康的投资加大,到1996年时,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其身高、体重、入学率或上学年限都没有发生明显变化。同样,质–量关系似乎没能发挥作用。 当然,这三项研究或许并不能成为定论,我们还需要展开更多的研究。但就目前来说,我们对于有关证据的解读不同于萨克斯《共同财富》中的论点,即尚无有力证据表明,更大的家庭对孩子不利。就这点而论,我们很难证实,全套的计划生育措施可以避免儿童生长在大家庭。 然而,大家庭对孩子无不利影响,这似乎也有些违背常理:如果同样的资源要由更多人来分享,最终有些人就会得到更少。如果孩子没受委屈,究竟是谁吃亏了呢?一个可能的答案就是,母亲。 哥伦比亚的Profamilia生育计划项目表明,这个问题的确令人担心。该项目由年轻的产科医生费尔南多·塔马约于1965年创立,是几十年来哥伦比亚的主要避孕措施提供单位,也是全世界历史最悠久的计划生育项目之一。到1986年,53%的哥伦比亚育龄妇女使用的避孕工具,主要是通过Profamilia获得的。在青春期就通过该计划了解计划生育的女性,其上学的时间更长,而且在正式部门工作的概率更大。 与此类似,受益于蒙塔拉伯计划的孟加拉妇女在身高和体重上均优于对照组,她们赚的钱也更多。避孕措施使妇女对自身育期有了更大控制权——她们所能决定的不仅是可以生几个孩子,还有什么时候生。而且,有明确的证据显示,过早怀孕对于母体健康非常不利。此外,过早怀孕或结婚常常会导致辍学。然而,将计划生育定位为保护母亲的社会愿望衍生了很多问题:如果妇女不介意在错误的时间怀孕,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呢?更为普遍的是,家庭怎样做出节育的决定?妇女在这类决定上有多大控制权? 穷人在生育决定上有控制权吗? 穷人或许无力控制自己的生育,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可能接触不到一些现代的避孕措施。根据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进展的官方报告,通过满足现代避孕“未满足的需求”,能将每年的意外怀孕次数从7 500万次减少至2 200万次,每年可减少27%的产妇死亡率。与更加富有及受过教育的妇女相比,贫穷及未受过教育的妇女使用避孕措施的概率更小。此外,近10年来,贫穷妇女对于现代避孕措施的使用率并没有提高。 然而,使用率低并不一定意味着缺乏获取渠道。在计划生育领域,我们也看到了活跃于教育领域的那种供需之战。而且,或许并不令人惊讶的是,供应达人与需求达人常常是同一组人。供应达人(如杰弗里·萨克斯)强调获取避孕措施的重要性,他们指出,使用现代避孕措施的人生育率要低得多;需求达人反驳说,这一关联只能反映出这样一个事实,即想降低生育率的人大多能找到正确的避孕法,无须外界的帮助,因而仅仅拓宽获取避孕措施的渠道并无多大用处。 为了确认哪种说法更接近于事实,唐娜·吉本斯、马克·皮特及马克·罗森茨魏希不辞辛苦,找出了印尼几千个地区在1976、1980及1986年的计划生育诊所数量,并将这方面的数据与乡村级生育调查数据进行对比。结果他们发现,诊所较多的地区生育率较低。然而,他们还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生育率的降低与诊所数量的增加并无关联。他们进而认为,计划生育设施会在人们需要的地方提供,但这些设施对于生育率的变化并没有直接影响。在这一局中,需求达人得1分;供应达人得0分。 蒙塔拉伯计划一直是供应达人的代表作。他们声称,提供避孕措施可以发挥作用,至少这是一个仍须讨论的证据。我们看到,1996年,实验区的30~55岁妇女比对照区妇女平均少生1.2个孩子。但蒙塔拉伯计划所做的不仅仅是提供避孕措施,其中一个主要环节就是,一位女性保健工作者每隔两周为足不出户的妇女提供上门服务,打破了对某些地区避孕问题讨论的禁忌。(因此,这一计划的花销很大——当时世界银行的一位经济学家兰特·普里切特估计,与典型的亚洲计划生育项目相比,蒙塔拉伯计划为每位育龄妇女每年提供的花费要比原来花费多出35倍。)因此,该计划直接改变了理想的家庭子女数量,而不是给他们提供某些可以控制生育的工具,这似乎是合理的。此外,自1991年起,该计划实施区域的生育率不再下降,与未实施计划地区之间的差距也开始缩小。1998年,也就是我们记录数据的最后一年,计划实施地区的生育率为3.0%,对照区为3.6%,而孟加拉国其他地区则为3.3%。蒙塔拉伯计划或许只是增强了节育的趋势,该国其他地区也发生了类似的现象。因此,双方在这一局最多也就打了个平手。 关于哥伦比亚Profamilia计划的研究也认为,该计划对于总生育率几乎没有任何影响。Profamilia计划使妇女一生仅仅少生约0.05个孩子,低于20世纪60年代以来总生育率降低的10%。在这一局中,需求达人得2分;供应达人得0分。 因此,这一数据似乎公平地将胜利送到需求达人的手中:避孕渠道或许可以向人们提供比现有选择更方便的节育方式,让他们感到满意,但这似乎并不能降低生育率。 性、校服与大款 然而,扩大避孕渠道的好处在于,帮助青少年推迟怀孕期。Profamilia计划在哥伦比亚做到了这一点,它帮助妇女找到了更好的工作。遗憾的是,在很多国家,青少年被禁止获取计划生育服务,除非他们的父母提供正式许可。青少年的避孕需求最有可能得不到满足,主要是因为,很多国家不承认青少年性行为的合法性,或者认为青少年控制能力不强,不能正确使用避孕措施。结果,在很多发展中国家,尤其是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及拉丁美洲,青少年的怀孕率极高。世界卫生组织称,科特迪瓦、刚果及赞比亚的青少年怀孕率超过10%,而在墨西哥、巴拿马、玻利维亚及危地马拉,青春期女性的生育率在8.2%~9.2%之间(美国是发达国家中青少年怀孕率最高的国家之一,每100名青春期女性的生育率为4.5%)。此外,在这一问题及性传播疾病(包括艾滋病毒)的问题上,我们所付出的那点努力似乎并没切中要害。 埃斯特在肯尼亚发现了一个明确的例子,证明了这种错失良机的后果。在帕斯卡利娜·迪帕和迈克尔·克雷默的协助下,她对一些女学生进行了追踪调查,这些女学生的年龄在12~14岁之间,没怀过孕。通过对她们进行一年、三年及五年的调查,她们的平均怀孕率分别为5%、14%及30%。青少年怀孕不仅本身令人不快,还标志着危险的性行为。在肯尼亚,这意味着怀孕者更容易染上艾滋病毒。肯尼亚解决这一问题的官方策略,也是民众团体、各类教堂及国际组织与政府协商的一种微妙权衡的行为,即强调禁欲是唯一安全的解决办法。其策略为:禁欲(Abstain)、忠贞(Befaithful)、使用避孕套(Condom)……否则你就会死去(Die)(简称“ABCD”策略)。在学校,孩子们接受的教育是避免婚前性行为,对于避孕套则不会加以讨论。美国政府多年来一直鼓励这一做法,并将预防艾滋病的经费专门用于禁欲计划。 这一策略认为,青少年的责任心不强、不够理性,无法权衡性行为及使用避孕套的代价及好处。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不接触性(或至少避免婚前性行为)则是保护他们的唯一方法。然而,埃斯特、帕斯卡利娜·迪帕和迈克尔·克雷默在肯尼亚开展的几个同期实验表明,事实恰恰相反,在选择性行为对象及性行为条件上,青少年往往会表现得十分谨慎。 在第一项研究中,为了对“ABCD”策略进行评估,研究人员随机选择了170所学校,安排教师接受关于“ABCD”课程教学的培训。结果并未出乎意料,这一培训增加了学校关于艾滋病教育的时间,但所报告的关于艾滋病性行为及认识并没有变化。此外,通过在干预实施后对他们进行一年、三年及五年的跟踪调查,无论是在教师接受了培训的学校中,还是在教师未接受培训的学校中,青少年的怀孕率都是相同的,这表明,危险性行为的范围并没发生任何变化。 在相同学校开展的另外两个策略也发挥了同样的作用。第二个策略只告诉女孩们一些她们不知道的知识,即较年长的男人比较年轻的男人更容易感染艾滋病毒,15~19岁的女性感染艾滋病毒的概率是同龄男性的5倍。这似乎是由于年轻女性与感染率较高的年长男性发生性行为而引起的。“甜爹”计划只是告诉学生们,哪一类人群更容易感染艾滋病毒。其目的是减少女性与年长男人(即“甜爹”)的性行为,但有意思的是,该计划还旨在促进女性与同龄男性受保护的性行为。一年之后,在未接受该计划的学校里,女孩们的怀孕率为5.5%;在接受了该计划的学校里,女孩们的怀孕率为3.7%。这一比率的降低主要是由于,性伙伴为年长男性的女性的怀孕率降低了67%。 第三个计划只是通过提供校服,让女孩们更容易待在学校里。一年之后,在提供校服的学校里,女孩们的怀孕率从14%降至11%。更明确一点儿说,那些因免费校服而待在学校里的女孩们,每三人中就有两人推迟了其初次怀孕的时间。令人好奇的是,只有在那些教师未接受新式性教育课程的学校里,才集中体现了这一效果。在那些提供艾滋病教育及校服计划的学校里,女孩们的怀孕率与未实行任何计划学校中的女孩并没什么差别。艾滋病毒教学课程并没有减少青少年的性行为,反而抵消了校服的积极作用。 将这些不同的结果整合起来,一个完整的图景便显现了出来。肯尼亚的女孩大都知道,未受保护的性行为会导致怀孕。但如果她们认为,一旦为有钱的“甜爹”生下一个孩子,那么他一定会负责任地照顾自己,因此怀孕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实际上,对于买不起校服而不能留校的女孩来说,相对于那种未婚辍学女孩的一般结局——只是待在家里成为全家的负担,成家、生孩子或许是一个较有吸引力的选择。而较为年长的男性往往成为更具吸引力的伴侣(至少在女孩不知道他们更有可能携带艾滋病毒的情况下),因为年轻一点儿的男性还没能力成家。女孩们因校服而留在学校里,并因此而避免了怀孕,从而降低了生育率。但由于性教育计划鼓励结婚而不鼓励婚前性行为,因此这一计划只对那些为自己找丈夫(在一定程度上是位“甜爹”)的女孩有效,并会抵消校服的作用。 有一点毋庸置疑:在很大程度上,穷人(即使是少女)对于自身生育、性欲及节欲方式(或许是些不太好的方式)的选择都极为谨慎。如果明知怀孕对于自己来说代价很大,却仍然这样选择,那么这就说明她们是主动的。 谁的选择? 然而,当我们思考生育这一选择时,立即会产生一个问题,即生育是谁的选择?生育决定是由一对夫妇做出的,但女性最终将付出生孩子的大部分身体代价。毫无疑问,她们对于生育的选择与男人迥然不同。在一些关于理想家庭规模的调查中,男性和女性需分别回答一些问题。与自己的妻子相比,这些男性常常表示大家庭更理想,并且始终对避孕措施的要求较低,因此女人在家里有多大决定权就显得尤为重要。例如,一个女人比她的丈夫年龄小很多,接受的教育也少很多(这都是早婚所造成的后果),她会发现自己很难和丈夫对抗。这种情况似乎有一定的必然性,但这也取决于她能否找到一份工作、她是否有离婚的自由及离婚后的生存选择。当然,这种可能性还取决于她与丈夫所处的受公共政策影响的法律、社会、政治及经济环境。例如,在秘鲁,如果妻子拥有财产权的话,她所在的家庭就会拒绝生育(相对于那些女人没有财产权的家庭),不过财产权要写在妻子与丈夫的共同名下才可以。一种可能的解释就是,在女人有财产权的情况下,她就会在家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因而在决定家庭成员数量上拥有更大的权威性。 夫妻之间的矛盾也表明,尽管避孕本身对于降低生育或许没多大作用,但避孕方法上的小小变化却可能产生不一样的效果。纳瓦·阿什拉夫和埃里克·菲尔德向赞比亚首都卢萨卡836位未婚女性提供了一种凭证,使她们可以与一位计划生育护士私人预约,免费享受一系列现代避孕措施。有些女性是自己来领凭证的,有些则是当着自己丈夫的面领取的。阿什拉夫和菲尔德发现,这两种情况的差别很大:与当着丈夫的面领证的妇女相比,单独领证的女性拜访计划生育护士的概率高出23%,要求获得一种隐蔽避孕形式(注射避孕法或避孕品植入)的概率高出38%,在9~14个月后意外分娩的概率降低了57%。蒙塔拉伯计划比其他计划生育活动更频繁地改变生育选择,原因之一或许就是,通过对妇女进行家访(假定她们的丈夫不在家),女性保健工作者可以让她们在丈夫不知情时采取计划生育措施。相反,对于那些受限于足不出户的传统(一个女人被禁止单独出门)的女性来说,她们需要丈夫陪同自己去市中心接受服务,这种情况或许会使她们改变主意。 蒙塔拉伯计划效果显著(特别是在早期),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该计划会加快社会变革。生育转型需要一定时间,原因之一在于,对于这个问题有发言权的不是夫妻,而是大众。生育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社会及宗教准则,违反这一准则就会受到惩罚(被排斥、嘲笑或宗教制裁)。因此,真正重要的是,社区如何定义这一行为。在实施蒙塔拉伯计划的地区,这种变化的速度比其他地区更快——社区保健工作人员一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充满自信的女性,这不仅体现了一种新的准则,也为世界其他地区带来了改变准则的信息。 凯文·孟希对蒙塔拉伯计划中社会准则的角色进行了研究。他谈到,一位年轻女性这样描述自己与同龄人之间的讨论:“我们应该生几个孩子,哪种方法对于我们来说最合适……我们是否应采取计划生育措施……我们过去常常从用过(避孕方法)的人那里寻求答案,如果一对夫妇采取了这样的方法,这一消息就会迅速传播开来。” 孟希发现,在实施蒙塔拉伯计划的村庄,都会有一位社区保健工作人员。在过去6个月里,如果同一宗教信仰的村民使用避孕措施的频率较高,那么女性自身采取避孕措施的概率也会更大。虽然村里的印度教徒及穆斯林都能接触到同一位保健人员,而且获取避孕措施的方式也是一样的,但当穆斯林看到其他穆斯林采取避孕措施时,他们便会照做,印度教徒也是如此。而印度教徒采用避孕措施却对他们的穆斯林邻居毫无影响,反之亦然。孟希认为,这一模式无疑意味着,女性会在社区内逐渐了解可接受的行为是怎样的。 在传统社会中,讨论社会准则的变换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例如,要提出某些问题并不容易(避孕会违反宗教教义吗?会不会让某人永久丧失生育能力?应到哪里获取避孕措施?),因为提问本身就反映出一个人的倾向。结果,人们常常从最不安全的渠道获取信息。在巴西这个天主教国家,计划生育并不为国家所提倡。然而,电视剧非常受欢迎,特别是环球频道黄金时间播出的肥皂剧。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收看环球频道的范围迅速扩大,肥皂剧的收视率也有所上升。20世纪80年代,肥皂剧进入热播时期,而剧中的人物无论是从阶级还是社会态度上看,都与普通巴西人相异:尽管普通巴西女性在1970年差不多都有6个孩子,但肥皂剧中大多数50岁以下的女性都没有孩子,其余的也只有一个孩子。一旦肥皂剧在一个地区出现之后,那里的新生儿人数便会急剧下降;此外,该地区有孩子的女性会根据肥皂剧中的主角,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字。肥皂剧呈现了一种迥异于巴西人所习惯的那种美好的生活方式,并产生了一些独具历史意义的结果。这并非完全出于偶然——在巴西刻板的社会中,对于很多有创新及进步思想的艺术家来说,肥皂剧最终成为他们的选择出路。 关于“穷人能控制其家庭决定吗?”这一问题,我们似乎可以从两个层面来解读。从最明显的层面来看,他们能控制——他们的生育决定是一种选择的产物,而且即使缺少避孕措施,似乎也不会构成一个太大的障碍。同时,他们无法立即控制的某些因素也影响了他们做出这种选择:女性或许会受到不得不生更多孩子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她们的丈夫、婆婆或社会准则。于是,一个不同于桑贾伊·甘地所采用的政策,也不同于当今善意的国际组织所制定的政策的结论产生了:增加避孕措施获取渠道并不足以解决问题。尽管有了巴西电视台的案例,但改变社会准则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社会准则或许也是社会经济利益的体现。难道穷人要生很多孩子仅仅因为这是一种不错的经济投资? 养儿防老 对于很多父母来说,孩子就是他们的经济未来:一种保障政策、一款存储产品,也是某种福利彩票,这些东西被统统装进了一个大方便袋。 帕克·苏达诺是印尼西卡达斯贫民窟的一个收废品的人,他有9个孩子和一大堆孙子孙女。苏达诺将自己最小的孩子送到中学读书,他认为这是一次值得一投的赌注。我们问他,有这么多孩子他是否快乐,他回答说“当然”。他解释道,他的9个孩子中有几个混得不错,可以给他养老送终。不过,孩子越多,他们出问题的危险也就越高。实际上,帕克·苏达诺的一个孩子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在三年前就失踪了。苏达诺为此感到很难过,但至少还有8个孩子让他感到欣慰。 富裕国家的很多父母并不需要思考这些,因为他们有其他安度晚年的方式——他们有社会保险、共有基金及退休计划,还有公共或个人医疗保险。在接下来的几个章节中,我们将会详细地讨论,为什么像帕克·苏达诺这样的人无法享受这些服务。现在,我们评论的仅仅是,对于全球大多数穷人来说,子女(还有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等)给父母养老的观念是极为平常的事。例如,2008年时,中国半数以上的老人和他们的儿女住在一起,而70%有七八个子女的老人与自己的孩子同住(这是在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之前)。年迈的父母还会定期收到来自儿女(特别是儿子)的经济援助。 如果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长期保障方式,那么我们就可以预见到,当生育率有所下降时,财政储蓄就会增加。中国政府对家庭规模实行限制政策使我们看到了这种现象最为突出的实例。新中国成立后,中国政府鼓励生育;1972年,中国政府开始提倡计划生育;1978年,中国政府实行独生子女政策。在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之后,阿比吉特及两位出生于中国的合作者——南希·钱(在独生子女时代出生的独生子)和孟欣(出生在独生子女政策实行前,有三个兄弟姐妹)对储蓄率进行了调查。与1972年之前生第一个孩子的家庭相比,1972年之后生第一个孩子的家庭平均少要了一个孩子,后者的储蓄率则比前者约高出10%。调查结果表明,在过去30年里,中国储蓄率的增长幅度达33%(家庭储蓄率从1978年的5%增长到1994年的34%)。这种现象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释为,因实施了计划生育政策而导致了生育率的下降;对于那些第一个孩子是女孩的家庭来说,效果尤为明显,这符合养儿防老的观点。 这一实验虽然有些极端,但影响深远,因为这次家庭规模的缩小范围广,具有突发性及非自愿性。不过,类似的情况在孟加拉国的蒙塔拉伯地区也曾发生过。到1996年,与未普及避孕措施的村庄相比,在普及避孕措施的村庄中,每家每户的各类资产都得到了大幅增加(包括首饰、土地、牲畜及房屋的装修)。一般来说,与对照区相比,实验区每户家庭增加了价值55 000塔卡的资产(购买力平价为3 600美元,是孟加拉国人均国民生产总值的2倍)。生育率与儿女交给父母多少赡养费之间,也存在一定的关联:实验区的父母平均每年从子女那里少收2 146塔卡。 家庭规模与储蓄之间的有力联系,或许有助于说明这样一点,即孩子越少并不意味着他们越健康或受教育程度越高——如果孩子少的父母意识到他们将来只能得到较低的现金回报,那么他们就需要提前储蓄更多的钱,这会减少他们投资给孩子的钱。的确,如果给孩子投资会比其他金融资产投资(毕竟养个孩子并不那么费钱)产生更高的回报,那么从长远角度来看,孩子越少,家庭或许会越穷。 同样的逻辑告诉我们,如果父母对女儿会像儿子一样有用不抱希望——比如说,他们需要为女儿结婚准备嫁妆,或者因为女人一旦嫁人,经济就会受制于丈夫——父母对女儿的生活投资会更少。因此家庭不仅会选择要几个孩子最合适,还会选择其性别构成。我们一般认为,生男生女是我们无法决定的,但其实这是错误的:性别选择性堕胎目前十分普遍,而且还非常廉价,父母们可以选择是否要堕掉一个女胎。德里主要道路的分路标上,打着(非法)性别选择服务的广告标签:“现在花500卢比,今后节省5万卢比”(嫁妆)。而且,即使在性别选择性堕胎成为一种选择之前,在一大堆儿童病得不到妥善处理的环境中,人们总是有意无意地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这也是摆脱不想要的孩子的一种有效方式。 即使他们的孩子存活了下来,如果父母们偏爱男孩,那么他们或许会一直要孩子,直到生出足够数量的男孩为止。这就意味着,女孩一般都生长在较大的家庭,而且很多女孩都生在那种很想要男孩的家庭。在印度,女婴的母乳喂养期要比男婴短,也就是说,她们开始喝水的时间较早,可能会更快染上通过水传播的致命疾病,如痢疾等。这是将母乳喂养当成一种避孕措施所产生的意想不到的效果。在生下一个女孩之后,父母更可能会早点儿停止母乳喂养,从而增加妻子再次怀孕的可能性。 无论歧视女婴的方式是怎样的,全球女孩的数量过少这一人类生物学始料不及的事实仍然存在。20世纪80年代,在《纽约书评》(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的一篇经典文章中,阿马蒂亚·森计算到,全世界“女性缺口”数量达1亿。这还是在性别选择性堕胎面世之前——自那以后情况越来越糟。在中国的某些地区,当今的男女比例为124∶100。1991—2001年间(印度最新人口调查时期),印度7岁以下男孩与同龄女孩的比例从105.8∶100上升至107.8∶100。旁遮普邦、哈里亚纳邦和古吉拉特邦是印度最富裕的三个城邦,而这里歧视女性的现象也最为严重。2001年,这三个地区的男孩女孩比例分别为126.1∶100、122∶100和113.8∶100。即使根据这些地区自身的报告(其中肯定有“水分”),堕胎的次数也特别多:在有两个女儿的家庭,6.6%的怀孕会以人工流产而告终,7.2%属于“自然”流产。 然而,在女孩更有价值的婚姻市场或劳务市场上,这就不会构成一个问题。在印度,女孩一般不会嫁给本村的人家。通常,大多数女孩都会嫁到距离村子不远不近的地方。结果,当这一婚姻“集中”地区的经济有所增长、更容易找到一个富裕家庭把女儿嫁掉时,我们可以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安德鲁·福斯特和马克·罗森茨维格对此进行了研究并发现,当一个女孩的婚姻前景更明朗时,男女孩的死亡比例便会下降;相反,村里经济的增长导致男孩的投资价值更大时(因为他们都待在家里),男女孩之间死亡率的差距就会扩大。 针对男孩女孩的相对价值,一个家庭会怎样对待女孩,或许最突出的表现来自中国,因为中国是男女孩比例失衡最严重的国家之一。在毛泽东时代,国家计划农业生产目标针对的是主要农作物。在早期改革时代(1978—1980年),家家户户可以种植经济作物,包括茶叶和水果。在种茶方面,女人显然比男人效率更高,因为茶叶往往需要用灵巧的手指来采摘。相反,男人在种植水果方面比女人更有能力,因为他们更擅长担负重物。南希·钱指出,当我们对改革前后出生的孩子进行对比时,茶叶种植区域(一般为多雨的丘陵地带)的女孩数量有所增加,但在更适宜种植水果的地区,女孩的数量则有所减少。在并不适宜种植茶叶或水果的地区,农业收入在无任何性别区分的情况下全面增长,孩子们的性别构成并未发生任何变化。 这一切所体现的是,传统家庭的运行中暗含着积极与消极的暴力现象。直到最近,这一现象才开始引起大多数经济学家的注意——他们总是不愿打开那个藏有真相的“黑匣子”。然而,大多数社会都理解父母们的善意,他们想确保自己的孩子吃饱饭、有学上、懂社交,受到更全面的照顾,但也正是这些父母扼杀了自己小女儿的生命,对此,我们又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他们有能力做到这一切? 家庭 在推广自己的那些理论模式时,经济学家们常常忽视这样一个事实,即一个家庭与独身一人并不一样。我们将家庭看成是一个“单位”,认为家庭所做的决定来自一个人,一家之主会代表妻子和孩子做出一些决定,如家里该买些什么、谁去上学、上多久的学、谁来继承遗产等。他或许是无私的,但显然是全能的。然而,任何有过家庭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家庭运转模式。这种简化的模式具有误导性,忽视家庭内部复杂的动态变化会产生重要的政策性后果。例如,我们已经看到,给予女性正式的名下财产权对于其生育选择十分重要,这并不会改变她关于生几个孩子的想法,而会使她的想法变得更有分量。 这种最简单的模式忽视了家庭运转方式的重要方面,对这一点的认识使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人们重新审视了这一问题:家庭决定被看作是家庭成员之间(或者至少是夫妻双方)谈判的产物。夫妻双方讨论着该买什么、到哪儿去度假、谁应该干几个小时的活儿、生几个孩子,但他们的讨论方式会尽可能地照顾到双方的利益。换句话说,即使他们在怎样花钱方面有分歧,如果一方在不伤害另一方幸福的前提下可以更快乐,那么他们就会妥协并达成一致。这种家庭观念常常被称为“有效家庭”模式。这种模式让我们认识到,家庭有一定特殊的地方——毕竟,家庭成员并非是因为昨天才见面就被永久地拴在一起。因此,他们可以就其所有的决定进行讨论(这是符合他们的利益的),确保他们作为一个整体能够做得更好。例如,如果一家人开了一个小公司(农场或是小生意),他们应始终努力赚更多的钱,以使其他家庭成员获益。 克里斯托弗·尤拉在布基纳法索农村对这一推测进行了验证,那里的每一位家庭成员(丈夫和他的妻子,或几个妻子)都不在同一块地里干活儿。在一个高效的家庭里,所有的投入(家庭劳力、化肥等)都应以使家庭整体收入最大化的方式,分配到各个不同位置的田地。相关数据也准确地反映出了这一观点。然而,与男性负责耕种的田地相比,由女性负责耕种的田地一般只能分到较少的化肥、男性及儿童劳动力。结果,这些家庭的产量一般都较低。在一块地里用一点儿化肥就能大大增产,但将用量增加到这一原始水平之上并没有多大用处。最有效的是,在每块地里都用一点儿化肥,而不是将所有化肥都用在一块地里。然而,布基纳法索家庭的大部分化肥都用在了丈夫耕种的地里:通过将部分化肥及少量劳动力分到妻子的地里,家庭便可以增产6%而不需额外投入。有些家庭实际上是在浪费钱,因为他们无法就如何有效地使用现有资源达成一致。 这其中的原因似乎也很明确:即使同属一个家庭,丈夫地里的产量似乎也决定了他的消费能力,妻子的情况也是一样。在科特迪瓦,男女有种植不同作物的传统。男人种植咖啡和可可粉,女人种植香蕉、蔬菜及其他粮食作物。不同的作物受天气的影响也不同,降雨量大对于男人的作物来说或许是个好年头,而对于女人的作物来说则是灾年。在与尤拉共同开展的一项研究中,埃斯特发现,在男人的好年头里,男人在烟酒及个人奢侈品(如服装的传统饰品)上的消费更大;在女人的好年头里,虽然更多的钱也花在了女人喜爱的小东西上,但她们也会为家里买更多的食物。这些发现令人好奇的地方在于,夫妻似乎都不会给对方买“保险”。他们知道彼此将长期生活在一起,丈夫可以在自己的好年头里给妻子买点儿礼物,并在自己的坏年头里得到妻子的礼物。在科特迪瓦,这种非正式的“保险”在同族的家庭之间很常见,但他们为什么不在家庭内部实行呢? 在那里,我们发现,每个家庭都不一样。在这类家庭中,还有第三个“成员”——不起眼的山药。它既有营养又便于储存,是该地区的一种主食。山药一般是男人种植的作物,但法国人类学者克劳德·梅拉苏表示,山药并非是男人可以随意卖掉或吃掉的一种作物。它是一个家庭用于糊口的粮食,只有在需要支付孩子学费或药费时才能卖掉,不能用来买新衣服或香烟。而且,当山药收成较好时,一家人的确会消费更多的山药,这或许并不奇怪,但在购买粮食及教育上的花费也会增加。山药可以确保家里的每个人都吃饱饭、有学上。 因此,家庭的特点并不在于家庭成员间的契合度有多大,恰恰相反,他们会遵循社会承认的简单规则,如“你不应卖掉孩子的山药去买耐克牌衣服”,这种规则可以保证他们的基本利益,无须为此进行没完没了的谈判。从这一角度来看,其他一些发现也更有道理。我们看到,当女人在地里的耕作赚了更多的钱,一家人都会吃到更多的粮食。这或许源自梅拉苏所描述的另一个规则:真正负责养家糊口的是女人,丈夫会给她一定量的家用,她的任务就是想出怎样充分利用这些钱。 因此,家庭成员被一条纽带绑到了一起,但这一纽带并不是高效分享资源及责任的能力,而是一种不完整的、粗糙的且常常很松散的“契约”,其中规定了每位家庭成员对于其他成员的责任。这种“契约”或许需要得到社会的强化,因为孩子无法平等地与父母谈判,妻子也无法与丈夫公平地谈判,但社会的发展得益于家庭所有成员对于资源的公平分享。这种契约的不完整性或许反映出了强化较为复杂的事物的艰难性。谁也无法保证父母会喂饱自己的孩子,对于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社会或许只能对其采取制裁或谴责措施。 靠社会准则对规则进行强化所带来的一个问题就是,社会准则会慢慢地改变,因此那些规则就会面临完全与现实脱钩的危险,有时甚至会带来悲惨的结果。2008年,我们在印尼一个家庭中见到了一对中年夫妇,他们的家是一座绿白相间的竹楼,旁边还有一间更大的水泥房,那是他们女儿女婿的家,女儿在中东做女佣。这对夫妇显然很穷:丈夫总是在咳嗽,头疼也很严重,因此很难去找工作。不过,他看不起医生。夫妇俩的小儿子从中学辍学,因为家里无力承担他去市里的公共汽车费。还有一个4岁大的孩子,她看上去很健康、营养充足,穿得也很漂亮,脚上穿着一双闪闪发亮的鞋子。这是夫妇俩的外孙女,女儿不在时由他们负责照顾孩子。女儿会寄回孩子的生活费,但没有给夫妇俩赡养费。他们似乎是某种传统准则的受害者——结婚后的女儿不负责赡养她的父母,虽然这明显是不公平的,但祖父母仍然认为有责任照顾他们的外孙女。 尽管家庭中存在很多明显的限制,但社会也并没有提供抚养孩子的其他有效模式。而且,虽然终有一天,社会养老金计划及医疗保险会解放当今贫穷国家的老人,使他们不再依靠自己的孩子养老,但这并不一定会使他们(或他们的孩子)更快乐。政策的恰当地位并不是完成取代家庭的作用,我们有时还应避免政策的滥用。这对如何发挥家庭的功能是极为重要的。 例如,目前人们普遍认为,一些公共支持计划向妇女提供资金,如墨西哥的PROGRESA计划,这些计划或许有利于将资源分配给儿童。南非在种族隔离结束后,实行了一种慷慨的公共养老金制度,主要针对那些无个人养老金的65岁以上的男人和60岁以上的女人。在这些老人当中,很多都与他们的儿女及孙子孙女住在一起,家里的钱是公用的。然而,只有在祖母与孙女住在一起时,孙女才会受益——那些女孩一般都发育得很好。但获得养老金的祖父则不会起到这样的作用。还有,只有当女孩的外祖母获得这笔养老金时,这种效果才会显现。 笔者倾向于认为,男人比女人要自私得多。然而,这或许恰恰体现了那些准则与社会期望,也就是我们认为在家庭决定上扮演重要角色的因素。或许,人们期望女人能将自己获得的意外钱财用来贴补家用,而并不期望男人这样做。如果情况真的是这样,那么不仅谁挣钱很重要,怎样挣钱也很重要:女人或许还未察觉,她们自己付出劳动所赚的钱“属于”其家庭或孩子。有些矛盾的是,或许恰恰是由于女性在家庭中的传统角色,公共政策才会倾向于她们。 现在,我们回到穷人是否想建立大家庭的问题上来。帕克·苏达诺想要9个孩子,他的大家庭并非由于缺乏自控力或避孕措施而形成的,也不是社会强加于他的一种准则(不过他曾做出的决定或许是基于这样的准则,而他的妻子并没有告诉我们她自己的想法)。同时,他相信,抚养9个孩子使他陷入贫穷。因此,他并非真的想要这么多孩子。他之所以需要9个孩子,是因为他不知道到底哪个孩子将来有能力给他养老。在一个理想的世界中,他宁愿少要几个孩子,好好地将他们抚养长大,而且他将来也不一定要依赖孩子们。 尽管美国很多老年人都愿意多花一点儿时间,同自己的孩子、孙子孙女在一起(如果电视剧中所演的值得相信的话),但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选择——这要归功于社会保险及医疗制度——这种选择对于他们的自尊心及自我认同感很重要。这也意味着,他们不需要生很多孩子,从而确保将来有人照顾他们。他们想要几个孩子就可以要几个,如果孩子们都不愿或不能照顾他们,公共福利制度则可以完成这一任务。 因此,最有效的人口政策或许就是,让人们觉得没必要生很多孩子(特别是儿子)。有效的社会保障体系(例如医疗保险或养老金)或金融业的发展使人们能够受益于退休金,这会导致生育率的大幅度下降,或许还会减少歧视女性的现象。在本书的第二部分,我们将探讨怎样做到这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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