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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风记  作者:徐怀中

“再不开船我要疯了!”

送来这么一张纸条,没有写抬头,也没有具名。一个参谋人员对自己顶头上司,怎么可以如此无理,小汪真的要疯了。郭参事坐在对面,齐竞不好说什么,与对方相视一笑,收起了纸条。

郭参事问:“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了吗?”

“不!郭先生揭露了我的伪装阴谋,正要当面领教。”

“不敢不敢!钧座竟然使用了‘阴谋’一词。据我所知,‘战略’一词,最早是公元五七九年在东罗马皇帝毛莱斯军事论著中应用的。在拉丁语里,‘阴谋’与‘战略’具有同义成分,至少并无贬义。旅座担负佯动任务,正是野战军战略行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是我可以妄下评语的。”

“这倒是很值得来探讨一下了。既然老先生全面否定南京所做判断,认为我军已经无力再战,却又断定我部是伪装北渡回撤。你不觉得高论自相矛盾违背逻辑吗?”

“不!说当面共军已无力再战,这一点我并不反对。”

“在你们心目中,解放军从来就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郭参事摆手说:“我不是搞政工搞文宣的,没有兴趣和你斗嘴皮子,我来算一笔账你听好了。你们南渡一个月,伤亡已达一万三千人,新兵运送不来。以俘虏兵补入,须洗脑培训,根本来不及。情报显示,你们武器消耗过大,炮弹则已告罄。浩浩荡荡一支野战军,全部经费所余只有法币十万万元……”

齐竞心里不免又咯噔一下,这个老家伙好厉害!他从南京赶来时间很短,怎么会把我们这样的核心机密都弄到了手?可知我们要害部队存在多大的漏洞。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慌,他打断对方的话:“不如我来替你把话讲明好了。总之我军在做困兽犹斗,无论南进抑或被迫北逃,同样是死路一条,只有向蒋委员长举白旗了。”

“不不!旅座原谅,我如实陈述,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敬。贵方行动决策之胆略与气概即在于此,拼尽最后一息,打出一记后直拳,足以令对手猝不及防,扑倒在地。”郭参事诡谲地一笑,目光直视齐竞,“郭某人有此独立观察,没有离题太远吧?”

“阁下天马行空,极善于发挥想象。”

“只是我一时还难以认定,延安的这一拳将会落在何处。旅座,莫非你们有意重拾鄂豫皖苏区的旧梦吗?”

这个老不死的情报篓子,准确指出了晋冀鲁豫野战军千里跃进的目的地——大别山区。齐竞王顾左右而言他,有意显露出不想再谈下去的样子。

郭参事自管讲下去:“如果你们确有一副好牙口,啃下了大别山区,可东慑南京、西揽武汉、南扼长江、北制中原,将国军防线由黄河推至长江。只是,我要多余提醒一句,君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我也有一言相告,君可知‘开弓没有回头箭’?”

“犯下兵家大忌,孤军深入敌方战略纵深五百公里,其历史性代价怕是你们难以承受的。如果行动失败,贵军只能告别中原大地,退回太行山打游击去。”

“不可否认,一项战略决策英明之极,却往往发现,几乎是不可能付诸实施的。那就要看前方将帅的意志力和思维能力了!”

“旅座提及前方将帅,敝人心领神会。其实,对晋冀鲁豫野战军司令员——这位独目将军,我本人又何尝不是钦佩之至呢!摘除坏死的眼球,却坚决拒绝麻醉,担心使用麻醉剂可能会伤害脑神经。他恳求医生说:‘作为一名军人,我不仅需要有超乎寻常的坚强意志力,同样要具有极度健全与敏锐的思维能力。’”

齐竞接过对方的话:“顺利完成了手术,从始至终他没有喊一声痛。他告诉医生,我忍受疼痛的办法,就是一刀一刀数着你割下多少刀,总共是七十二刀。一点不错,德国医生感动地说,你不是普通的中国军官,你是一块会讲话的钢板。”

老参事口风一转说:“旅座!不过话又说回来,现代战争打的是大兵团协同,打的是物资消耗,仅凭意志力以及什么头脑的机敏性,不可轻言胜利。”

“我信奉克劳塞维茨的一句箴言:物质的原因和结果不过是刀柄,精神的原因和结果才是贵金属,才是锋利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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