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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响密室之门2  作者:青崎有吾

激烈的吉他独奏声震动我的耳膜,让我几乎想起了米克·贾格尔[英国摇滚歌手,滚石乐队成员。]。在发出了一段我喜欢的音色之后,演奏进入了极度自我彰显的境界,显得有些散乱。而随着鼓点的全力击打,拼了命般的高音进入副歌段落。

啊,我们要去哪里才好呢——

已经无法看见路——标——

这样的话我们哪里都无法到达——

我们失去了方向——

没有目的地——只能彷徨——

啊——

这段之后又重复了数次“失去了方向”,这首名为“失去方向”的歌曲终于结束了。总而言之,是要传达没有方向的意思吧。

现在我们正位于四谷LIVE HOUSE中的录音工作室里。这里的墙上,贴满了我们不认识的地下摇滚明星的宣传海报。像是什么“开炮的苯乙烯”,“RED HOT PIG”,“镰仓善哉公社”,当然“九十九大无限”也在其中。我拿下和倒理共享的耳机,回头看着那个和海报上长得一样的男人。

“怎么样?”

“这首歌不错啊。”

“你们应该再找个主唱。”

我还在客套,倒理却把实话说出来了。看来他们也知道自己唱得不好,两个男人难为情地挠着头。留着棕色刺猬头的是贝斯手钏路,穿着T恤瘦骨嶙峋的则是鼓手摸木。

“要不要听听其他曲子?我们上个月刚发了迷你专辑。”

“其实你们应该听听现场演奏,可惜今天大悟有点……”

两人将视线投向了工作室的一角。坐在那边椅子上的,正是他们的吉他手兼主唱(有时还兼和声)的乐队队长,此时他的手里甚至连乐器都没拿。看着他那一脸憔悴的样子,恐怕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

“其实他能露面已经不错了,最近他一直这副样子。”

“这也是没办法啊,毕竟小泪出了那种事。”

“你们和奥森泪很熟吗?”

注意到他们使用了小泪这个称呼,倒理问道。

“嗯。我们演出或者平时开会时,她经常过来。”

“从他们开始交往时就认识了,大概是在两年前吧。”

倒理向我使了个眼色,似乎是在说“我负责这边,你去问那边”。于是我若无其事地离开这里,走近受害者的恋人。

塚越大悟是个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青年。他长长的刘海在眼前分开,正好挡住了一只眼睛,如果化个妆去搞视觉系乐队也没问题。

他一直盯着放在膝头的平板电脑,画面上播放的是照片的滚动幻灯片。而照片上的人,则是塚越和一名短发的圆脸女子——正是奥森泪。照片上的背景出现了牧场和红砖屋顶的房子,奥森泪则用手比了个反V字手。

“你们这是去德国了?”

“是在千叶拍的。”塚越抬起头回答道。

啊,原来是东京的德国村。画面切换到了下一张照片,那是在一辆游览车里,她仍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她一直觉得反V字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姿势,虽然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死者的恋人虚弱地笑了起来,“她可真是个怪人啊。”

“能不能说一下十三号晚上的事呢?”

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这时塚越才开始第一次看我。他的眼睛红肿。

“那天——我在这里演出。泪没有来,当时她发了LINE跟我说,因为要加班所以今天来不了了。我们的演出是从晚上五点到八点,然后直接解散。我九点时回了家。”

“塚越先生的家是在……”

“新马场的公寓。”

新马场,距离大井町一公里。死亡推定时间是在十三日的晚上七点到十一点之间。如果他九点在新马场的话,作案时间倒是很充足。

“都怪我。”

“嗯?”

“是那家伙拿的项链。几天前我发现项链不见了,肯定是落在泪的家里了,那天她正好在家里找到了项链,想要拿给我。所以才从公寓里出来,结果就在路上被……”

塚越神色十分痛苦。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住他,但我当时的感想只有“就随你怎么说吧”。

“泪小姐已经说过不来LIVE HOUSE了吧。这样的话,哪怕她发现了项链,也要在当天交给你吗?”

“她就是这种突然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人,这家伙确实是个怪人。”

怪人啊,这可是个相当好用的说法。我的同居者也是个怪人,今天早上还送了我一块奇怪的手表呢。那家伙也会这么一时兴起就做出如此亲切的事吗——

“咦?”

当我看平板电脑时,注意到了某些细节。

德国村的回忆似乎已经结束了,平板上出现了其他日子拍摄的照片。那是在某个咖啡馆里休息的奥森泪。她的右手依然摆着反V字,左手则拿着勺子正在吃雪顶饮料。

“奥森小姐,是左撇子吗?”

“嗯。”

“那手表呢?她平时戴在哪只手上?”

“戴右手。”

“怎么了?”塚越问道。这就很奇怪了。不管是在德国村拍的照片,还是这张在咖啡馆里拍的照片,从奥森泪的袖口,都看不到她的右手上戴了任何东西。

“她平时不戴手表吗?我听说她有一只施特劳斯的手表吧。”

“会戴的。大概是在两三个月前,她才买的那块新表。啊,不过……最近,她好像确实没怎么戴过。”

“好像?恋人的事你都记不清了吗?”

“我们都交往两年半了,也不会连手表这种细枝末节都关心到吧。”幻灯片终于播放完了,塚越划动平板电脑,“你应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和女孩子长期交往过吧?”

他一脸看透了我的样子。我咬紧嘴唇,前倾着身子,盯着这个乐队男的眼睛。

“可是你们已经不会再继续交往了吧。三月底的时候,你在居酒屋打她了吧。”

塚越沉默了。

“是我一时冲动撞了她。不过她并没有受伤,而且我事后也好好道歉了,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糕。而且去德国村旅行还是在那之后……”

听起来也像是在找借口。在他充血的眼睛里,能够看到游移不定的眼神。果然不愧是名曲《无所去处》的词作者。

而后,他的眼睛固定在了一个奇怪的角度。他的视线盯着的,是我的左手。

“你的手表……挺有个性的。”

“我可不是因为喜欢它才戴的。”

坏了。到此为止吧。我打了个招呼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回头看向倒理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和另外两个乐手聊着当代日本摇滚的话题。我扯着他的卷毛,把他拉到外面。

“有收获吗?”

“他们太依赖电子合成器了。”不,我不是问这个,“我问了关于塚越和奥森的关系,但他们的回答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你那边怎么说?”

“他夸奖了你送的手表。”

“是吧?我送你的东西可是有意义的。”

可真是个听不出好赖话的搭档。

***

“全国的损坏玩具都会被送过来,在这里修理之后,再送回去。”

玩具修理工作室“AQUAWOOD”的社长,一边缝着一只泰迪熊玩具的眼睛,一边说着。他看起来三十来岁,身着与自己很相称的工作围裙。他的名字是水木里资。因为从事的工作比较小众,社名听起来也很简单。这家公司位于一家商住两用楼的四楼,说是“工作室”,实际上却只是个堆满了裁缝工具和玩具的小小房间而已。

“奥森小姐一般是晚上五点下班。不过那天有个娃娃损坏得比较厉害,所以她在这里加了一会儿班,你看。”

水木用手指着架子,上面放着一只被修好的鲨鱼玩偶,还有其他小鸡玩具、斑马、皮卡丘,穿着兔子衣服的黑猫,看起来像个住满患者的医院。

“我想她是晚上六点半左右走的。那之后我和广告业务员聊到晚上八点左右。”

“奥森回去时,有没有说什么呢?比如和男朋友约好了什么事之类的。”

“好像,并没有……奥森的男朋友,是那个玩乐队的吧。她经常抱怨那个人,还说那人太粗暴已经想分手了。”

水木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可是尽管如此,晚上六点半——我一边看着玩具,一边回忆着神保的报告文件。

根据警察的调查,奥森泪的房间里似乎有煮过意面的痕迹。那天是垃圾回收日,所以应该是早上之后吃的面。也就是说,她下班之后应该回过一次家。从这个工作室到她家公寓,步行大约需要三十分钟。假如她的手表所指示的七点四十就是准确的杀人时间,那么她应该是在七点左右回家,用了三十分钟吃饭后,再慌忙外出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有点太赶了。

“你觉得奥森小姐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性格成熟稳重的人,挺不错的。啊对了,那个东西也是奥森小姐买的。”

他说的“那个”,指的是挂在墙上的一个软木板。看起来不像是工作用的,而是个装饰用的饰品,上面用大头钉钉着十几张照片。

“我们和客人的沟通全都是在网络上进行的,工作也都是在房间里完成,那种东西能够很好地治愈我。在其他方面她也帮了我不少忙。明明只有她一个员工,却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看来比起被害者的死,他倒是对于失去了助手更加痛心疾首。

我走近那块软木板,上面拍摄的是修理完的玩具,以及工作中的水木,还有工作室的一些日常光景,可是在知晓了社长心里的真实想法后,这些照片也显得有些不真实了。板子上贴有奥森泪的照片。她正从一只塑料桶中取出一块柏饼[日本的一种特色点心,一般在端午节食用,以柏叶的叶子包裹红豆馅的米团而得名。] ,而右手依然比着那个反V字。从她的袖口可以看到那白色皮革的表带,是手表。

咦,为什么这张照片上的她好好地戴着手表呢?

“你们二位,如果有充满回忆的玩具想要修理,也可以送过来。我们这里也能清洗玩具哦。”

水木已经开始推销起了业务。倒理歪着脑袋重复了一遍,玩具啊。

“我们事务所有这么可爱的东西吗……啊,说起来客厅里有只鹿吧,鹿也可以送来吗?”

“当然了,不管是鹿还是驯鹿都没问题。”

“这样啊,那下次我们带来吧,确实有点脏了。”

“别了别了,”我插话道,“不好意思,我们的鹿是剥制的。”

随后,我们留下张着大嘴说不出话的水木,离开了工作室。关门的声响被拖得老长。

“接下来去哪儿?”我一边下楼一边向倒理问道,“大井警察局?”

“没错。不看看那个手表的实物,是没法真正破案的。”

“不能给你们看。”

然而,虽然已经预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我们最后还是在前台吃了闭门羹。刑事课的课长双臂交叠,用看待嫌疑人一样的眼神打量着我们,一对浓眉怎么看都很顽固的样子。

“求求您了,我们只是想帮忙破案。”

“就稍微让我们看一眼证物吧,我们又不会偷走。”

“不行不行。快回去。”

“就麻烦您行个方便吧。拜托了兄弟。”

“谁是你兄弟啊。”

倒理的玩笑话,反而更加惹火了这位兄弟,不,是课长。旁边其他警员的视线,也像针一样扎了过来,现在实在难以说是形势一片大好。

我有些烦恼地离开了接待处,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

“有话三十秒以内说完。”

电话响了三声对方就接了起来,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冰冷声音。

“啊穿地——我们在调查关于大井町女性被杀的事情,现在正在大井町警察局呢。但是他们不让我们看证物。”

“这样啊,”电话里传来沙沙的咀嚼声,“那你们就老实回去吧。”

“你又在吃甜甜棒?”

“是巧克力棒。”

“啊好,”这东西可没法推理,“能不能帮忙跟这边的负责人打个招呼啊。”

“我可没有义务这么做。”

“拜托了……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

对方丢了句不行之后,挂断了电话。通话时间是二十五秒。原本想要借助朋友的力量,结果还是不行啊。

看来实在不行只能改天再来了。我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倒理,把他扯到大厅。课长气势汹汹地监视着我们离开。

这时,他身后的电话响了起来。一名警员接起了电话,恭敬地说了两三句话之后——

“课长,您的电话,”他一边说着,一边向我们这边看来,“是本部搜查一课的穿地警部补。”

五分钟后,课长一脸被蔬菜汁浇过似的难看表情,用钥匙打开了保管室。虽然穿地是个绝对零度的强硬派,不过至少比倒理强一点,送了我一份好一点的生日礼物。既然如此,中元节我就回送她一箱巧克力吧。

“是路边杀人魔干的,没什么内情。”

课长一边念叨着,一边将证物摆放在桌子上。有现场掉落的项链,奥森泪的手包,以及她的随身衣物和鞋子,还有那只手表。

“如果是变态杀人魔干的,”倒理戴着白手套拿起项链,“这个东西要怎么说明呢?”

“塚越大悟是清白的。他不是有不在场证明吗?而且周围的摄像头也拍下来了。从当晚七点到十一点,附近没有塚越这样的男人出没。”

“如果我是凶手,既然想要制造不在场证明,总归会有意避开摄像头的。现场和尸体的照片也让我看看。”

课长现在的脸,已经青得如同静脉被注射了蔬菜汁一般。倒理则继续拿起手表,我也凑过去看。

这是疋田制作所的“施特劳斯”手表。和神保当时拿来的报告文件上印的照片一样,是一只白色的漂亮手表。表盘上有斜形的划痕,时针停留在了七点四十分二十八秒处。倒理像是要把这块表吃进去一样死盯着,反复地观察手表,确认表带和表扣的状况。在荧光灯的浅光照射下,那细微的划痕反射出闪闪微光。

“华生,你怎么看?”

“品位比福尔摩斯给我的手表好多了。”

倒理放下手表,稍微考虑了一下,而后将手伸向了手包。他将手包打开,来回掏着里面的东西,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和看手表时一样认真。

这时课长走过来,将一堆文件放到了桌上。

因为倒理还在沉迷研究手包,所以文件由我来看了。案发现场大井第二公园,是住宅区中的一个小型公园。奥森泪的尸体似乎是被隐藏在了树木之中,脖子上有明显伤痕,因为死相过于悲惨,让我也有些于心不忍了。她的右手戴着那只白色表带的手表,表盘在手臂内侧,也就是冲着手掌的方向。也许是因为倒地时撞到了地上的石头而偶然摔坏了吧,也有可能是被害后被人为破坏的。仅凭这张照片暂时无法做出进一步判断。

“啊哈哈。”

与场合完全不搭调的冰冷声音,打破了现场的安静。出声的人是倒理,他正盯着手袋的内袋,露出了恶魔般的笑容。他从里面取出零钱和钥匙扣上挂着的钥匙,在荧光灯的照射下,嘴角越发上扬起来。

“走吧,冰雨。”

而后,他稍微扫了一下照片和其他证物,便结束了对于证物的查看。

“已经看完了吗?”课长用有些轻蔑的语气说道,“侦探还挺好当的啊。”

“如果能力够强,确实不用花太多时间。”

大概课长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铁青,不过因为门已经关上,所以我们也无缘得见。在走廊里快步走着的倒理似乎心情不错。他那摇摇晃晃的卷毛,看起来像是摇着的狗尾巴一样。

“你知道什么了?”

“我解开了手表之谜。”

咦,这就解开了?我刚要下意识地回话,差点就要把那句“那可真是太棒了”说了出来,还好刹车了。我又不是这家伙的助手。

“那,接下来呢?”

“对了,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找奥森泪的熟人调查一下,尽可能多找一些受害者最近半年的照片让我看看。我去调查点别的事。然后我们晚上在店里汇合。”

“什么店?”

“都说了啊,”倒里拍了拍我的肩膀,“打赌我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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