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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祷落幕时  作者:东野圭吾

出现在会客室的,是一个身着西装、五十岁上下的矮个子男人和一个比他更矮的女人。两人一边低头行礼,一边拘谨地走进房间,用略带胆怯的眼神看着松宫等人。这并不奇怪。房间里竟有五名参与调查的警察,而且除了年轻的松宫,其他人全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押谷文彦先生和妻子昌子女士,没错吧?”松宫等人的上司小林看着材料说道。

“是,我是押谷。”男人答道。

“感谢你们远道而来。我是负责本次调查的小林。请坐吧。”

看到两人在椅子上坐定,一直站成一排的松宫等人也相继坐下。

“遗物都确认过了吗?”小林问。

“刚才都看过了。”押谷动着僵硬的下巴答道。他带着关西口音。“我老婆说应该没有错,手表、手提包还有旅行包,全都是我妹妹的东西。”

小林那细细的眼睛转向押谷昌子。“是这样吗?”

“是。”她小声回答道,眼睛已经充血,“我记得很清楚。道子很喜欢那个旅行包,去年一起去温泉的时候她也带着。”

小林呼了口气,略微跟旁边的股长石垣点头示意,又面向那对夫妻。“我想你们已经得到了消息,指纹对比和DNA鉴定的结果已经出来了,证实死者是押谷道子女士。还请你们节哀。我们由衷地感到遗憾。”

小林说罢,松宫等人都低头鞠躬。

押谷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听说尸体是在别人的房间里被发现的?”

“是的。但请先让我们按顺序问一些问题。你们有时间吗?”

“没问题,你们尽管问。我们平时并不在一起生活,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全答上来。”

“没关系。首先,你最后一次跟你妹妹交谈是什么时候?”

押谷夫妇相互看了一眼,开口的是妻子昌子。“上个月初打过电话,计划一起去京都赏樱花。去年我们俩也去过。”

“比起我来,妹妹跟我老婆的关系更好。”押谷在一边补充道。

“打电话时,她提过要来东京吗?”小林问。

“没有。”昌子摇头,“完全没听她说过。所以警察让我看遗物的照片时,我真的不敢相信,怎么会在东京的公寓里发现她的尸体呢……不过所有的东西都跟道子的太像了……”话说到一半,似乎是为了压抑激动的情绪,她低下头捂住嘴,勉强止住了眼泪,深呼吸后又抬起了头,“不好意思……”

“你们报案要求寻人是在三月十二日星期二,没错吧?”小林确认道。

“没错。”这次是押谷回答的,“那天,道子公司的人打来了电话,说她前一天无故缺勤,手机打不通,家里好像也没人,问我们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道子还单身,所以紧急联系人是我。我们也尽量帮着想了想,结果还是没有一点头绪,所以就到警察局报案了。”

“是什么公司?”

“负责房屋清洁的公司。”

押谷转向妻子,用催促的眼神朝她示意。昌子于是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我们拿到了道子上司的名片。”

小林拿起名片。“这个我们可以暂时保管吗?”

“当然可以,就是给你们拿来的。”押谷答道,“据那个上司说,直到她失踪前一周的星期五,她都一直很正常地到公司上班。但他说道子似乎跟同事们提起过,说周末打算出去奢侈一把。”

“奢侈?具体指什么?”

“不知道,她只说了奢侈。”

松宫在笔记本上写下 “奢侈?”的同时思考着。押谷一家住在滋贺县,来东京这个行为本身或许可以划入奢侈的范畴。但目的又是什么呢?只是简单的观光吗?从年龄上考虑,恐怕不可能去迪士尼乐园。是东京晴空塔吗?怎么可能呢,他随即自我否定道。那还算不上是值得一个人特意大老远跑到东京来看的东西。

小林把名片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张纸,上面印着“越川睦夫”几个字。他将纸拿给那对夫妻看。“这名字你们有印象吗?”

“越川睦夫吗?嗯……我没见过。”押谷面带疑惑地回答后看着妻子。她也说了句“不认识”。

“那么,”小林放下纸,“你们听到小菅和葛饰这两个地名时会想到什么吗?比如说有认识的人在那里,或者以前去过之类,不管多么小的细节都可以。”

可这对夫妻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两个人不知所措地对视后,押谷表情严肃地答道:“什么都想不到。听到葛饰,我顶多也就想起‘寅次郎’[日本系列电影《寅次郎的故事》男主角,葛饰是影片中寅次郎的故乡。该电影在1969-1995 年间共拍摄48 部,在日本有着深远的影响力。]……”现在可是她的亲妹妹死了,他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是嘛。”小林沉吟了一声。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的人名地名什么的,跟道子有什么关系?”押谷的身子稍稍往前探了探。

小林像刚才一样跟身边的石垣交换了一下眼神。“你妹妹的遗体被发现的地点,是位于葛饰区小菅的一幢公寓的房间。”他的口吻很强硬,像是在宣告什么,“而那个房间的住户,是一个叫越川睦夫的人。”


遗体被发现的时间,是刚好距现在一周之前的三月三十日。小菅的一所公寓一楼的住户因为天花板上滴下了带有恶臭的液体而找管理员投诉。管理员去了二楼的房间,但是没有人应门。他不得已使用备用钥匙进了房间,发现壁橱里正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具女性尸体,已经重度腐烂。

经解剖断定,死者是由于颈部被压迫导致的窒息死亡,而且脖子周围还留有被绳状物品勒过的痕迹。死亡时间应该在尸体被发现的两个星期前。这样一来,他杀的嫌疑便很大了,所以管辖该地的警察局才成立了特别搜查本部。而从警视厅搜查一科被调派过来的,正是松宫等人。

对房间的主人进行讯问理所当然是当务之急,可是越川睦夫却行踪不明。据附近居民说,至少一个星期之内都没有人见过他。

房间被彻底搜查了一遍,但是可以用来推断越川行踪的线索却一个也没找到。不仅如此,房间里连一件可以证明越川身份的物品都没有。手机自不必说,可就连照片、证件、卡和书信都没有,可以推测这是越川本人或是跟案件相关的人刻意处理的。

越川是九年前搬进来居住的,但是户籍却没有一起转过来。从入住时提交的材料来看,他的上一个住址是群马县前桥市。几名警员被派到那里,却没能得到任何关于越川的信息。材料上记载的住址很可能是个幌子,小菅的这所公寓管理松散,入住条件也很宽松。

考虑到越川已经死亡的可能性,警方决定对这一个月内在日本全境发现的不明身份的尸体进行DNA比对。而作为比对所需的素材,房间里的牙刷、刮胡刀、旧毛巾等都被悉数取走。

在追查越川行踪的同时,确认死者身份的工作也在同步进行。同尸体一起被发现的虽然还有手提包和旅行包,但是名片、驾照、手机、银行卡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却一件也没有。在这种情况之下,警方将死者的物品和生前穿过的外套拍成照片,再加上体貌特征的描述,做成材料发到了日本所有的警察局。既然解剖推断死者已经死亡约三个星期,那么如果死者有家属,最近向警方提出寻人申请的可能性很大。

立刻有一些警局做出了回应,但在更进一步的细节对比中均判明他们要寻找的人和死者并不是同一个人。在日本几乎每天都会发出寻人启事,这样的情况并不稀奇。

在这个过程当中,滋贺县县警本部送来了一个有价值的消息。一对向彦根警察局提出寻人申请的夫妇在看过遗物照片后,说像极了失踪的妹妹的物品。再详细询问后,发现体貌特征、发型、血型、推测年龄等全部一致。

搜查本部通过滋贺县县警本部同那对夫妇取得了联系,询问他们是否可以拿一些带有妹妹的指纹或毛发的物品来东京。那对夫妇的回答是“马上去”。

如此这般于昨日到达东京的,便是押谷夫妇。松宫去东京站接他们。二人带来的是他们的妹妹押谷道子的梳子、化妆品、首饰等物品,梳子上还缠着头发。押谷文彦提出想看一眼遗体,而松宫则告诉他还是别看比较好。“尸体重度腐烂,面部已经无法确认,而且现在还没完全肯定那就是你的妹妹。”

调查会议上决定通过指纹鉴定和DNA比对的方法来确认身份,出结果至少还需要一整天。他们事先征得了这对夫妇的同意,让他们在东京住了一晚。

押谷夫妇昨晚应该住在市区里的城市酒店。那是一个以夜景闻名的酒店,当然他们恐怕没有心情欣赏。而今天,当他们接到松宫的电话,被告知“有重大发现,能否请你们来一趟警察局”时,应该已有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


押谷夫妇回去后,松宫同小林等人一起留在了会议室。小林和石垣坐在一起说了些什么,接着小林抬起头叫了几个侦查员的名字。松宫听见他向他们做出了一些指示,彦根和滋贺这些地名钻进了他的耳朵。

接着,松宫和同属搜查一科的前辈坂上的名字被叫了出来。两人一起站到小林面前。

“明天你们去一趟滋贺。”小林说着,递过一张名片,是刚才从押谷夫妇那里拿来的那张, “去她的公司,查出她的交友关系、和东京之间的联系等情况,有线索之后立刻报告。必要的话我会派出增援。”

“明白。”坂上接过名片。

“只查公司就行了吗?被害人的家呢?”松宫问。

“不用你操心,那边有其他人负责。”小林不耐烦地说道,“前期准备工作今天就做好。”

“靠你们啦。”石垣说,“我会先打电话通知当地警方。”

“是。”松宫二人回答,敬了个礼之后便转身离开。可刚走了两三步,松宫又转回身来。

小林不解地仰起头。“怎么了?”

松宫摊开记事本。“据押谷夫妇说,被害人三月八日正常上班,从十一日开始缺勤。也就是说,她于九日或十日被杀的可能性很大。”

小林旁边的石垣抱着胳膊,仰头注视着他,那副表情像是在问“那又怎么样”。

“新小岩的那起案件发生于十二日,勒脖子这一作案手法也完全一致,我总觉得两者之间或许有什么联系。”

“新小岩?嗯……”小林沉吟道,“那个流浪汉在河边被杀的案子吗?”

“是的。”

那起案件发生于三月十二日深夜。一个搭建在河边的帐篷小屋被烧毁,里面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一开始以为是一般事故,尸体被送到东京都监察医务院。然而由于发现尸体肺部并没有吸入烟尘,并且颈部有压迫的痕迹,如今已作为他杀案件立案调查。推测死者是以前就住在那里的流浪汉,身份仍旧不明。当初为调查那起案件同此次案件的关联时,警方曾做过DNA比对,但结果证明那个死者并不是越川睦夫。

“那具尸体的死因确实也是窒息,但我听说很有可能不是用绳索,而是用手直接勒死的。”小林说,“光凭案发时间接近这一点就认为两起案件有关联,是否有些为时过早?”

“不仅是案发时间。”松宫的视线落在记事本上,“这个案件的案发地点在荒川附近,新小岩案件的地点也在荒川的河岸。两地相距大约五公里。这难道不是非常近的距离吗?”

“近或者远,这只是个人的感觉。”石垣抱着胳膊说,“不能光凭你个人的感觉,就对其他案件插手,而且那案件也有专门负责的搜查本部。但你的这个意见我记下了。总之,你们明天先去给我好好地调查。”

“明白。失礼了。”松宫二人低头示意,随即便离开了。

虽然没能对上司直说,但松宫感到这两个案件之间有所关联,并不光是因为案发时间和距离接近,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印象。松宫也参与了越川房间的搜查工作,壁橱、衣柜抽屉等他全都搜过。虽然没能找到证明越川身份的物品,却完全掌握了其生活状态。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典型的“苟延残喘”。那里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对于未来的梦想和希望,相反却有一种房间主人随时准备迎接死亡的感觉。食物也好,日常用品也好,所有东西都没有任何的储备,连个冰箱都没有。

环视越川的房间,松宫觉得它既像一个房间,又不像。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流浪汉们用蓝色塑料布搭建的小屋。他觉得越川的房间简直和流浪汉小屋一模一样。越川睦夫是否如同销声匿迹般在这个房间里生活过呢?

所以松宫总觉得新小岩的案件和这起案件有着某种呼应。但正如石垣所说,光凭感觉行动是无法干好警察这份工作的,还是先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该做的事上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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