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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出发奇门遁甲 作者:周德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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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下雨,患者却非常多。 9点钟左右,另一个娄小娄给桑丫发了一个短信,提醒她不要走进那条死胡同。接着,他就忙活起来。 终于要下班了,他送走最后一个患者,准备动身去中医大学,接桑丫去“咱家”,庆祝34岁生日。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是一个邻居打来的,他说:“娄小娄,住在你家的那个女孩出事了!”他大吃一惊:“出什么事了?” 邻居说:“她去菜市场买菜,路过那条死胡同……”他一字一顿地问:“还有救吗?” 邻居说:“和前两个一样,都焦了。警察封锁了现场,他们已经确认,这个女孩死于雷击。”娄小娄扔掉电话,跌坐在椅子上。 他在诊室里一直坐到天黑。 后来,他像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家,想在新闻里远远地看一眼桑丫。可是,他没有看到这个报道。新闻只是说,今天北京遭遇了几十年来少见的雷电,据不完全统计,共有78棵树被劈断,砸伤4个行人,6辆轿车;共有13根电线杆被劈倒,造成大面积停电;还有十几所房屋被毁坏…… 电视台还请来了专家,告诉市民,遇到雷雨天应该注意哪些事项。 最后,娄小娄把频道停留在花都卫星电视台上。 正在播一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娄小娄没心情看这样的节目,却没有关掉它。雨已经停了,房间里太安静了,他需要电视的噪音。实际上,他的眼睛看着屏幕,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一下弹直了身子。 记者在花都公园门口采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学生,记者拦住她,问:“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 这个女生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然后就匆匆走过去了。 娄小娄目瞪口呆——这个女生分明是桑丫! 桑丫! 娄小娄站起来,换上了新买的一身衣服——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接着,他走到书房,打开抽屉,带上身份证,又装上一些钱,匆匆下了楼。他要去寻找桑丫。他去一个梦中寻找桑丫了…… 这时候是晚上9点零4分。 桑丫陪娄小娄去了医院。 医生给娄小娄包扎之后,由于他流血过多,医生又给他输了500毫升血浆。直到天黑之后,两个人才走出医院。 雨水冲洗过的北京,灯红酒绿,车水马龙。 桑丫说:“如果你是娄小娄,那么另一个娄小娄是谁?”娄小娄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桑丫说:“他现在在哪儿?”娄小娄摇了摇头。 桑丫说:“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找到他?”说着,她掏出了手机。 有一个短信,她一直没有看到。 竟是娄小娄发来的:桑丫,你在哪里?下雨了,赶快回家。另外,千万不要经过那条死胡同,前年,曾经有两个人在第五个拐弯处遭到雷击!娄小娄。 这时候,手机显示是9点零4分。 她拨了号码之后,放在耳朵上静静地听。娄小娄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桑丫吓了一跳。 娄小娄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抓过桑丫的手,过了好半天才一字一顿地说:“桑丫。”他说出话了! 桑丫愣了。 娄小娄也愣了。 他猛然想到,他在花都的时候,别人看不到他的躯体,也听不到他的声音。那时候,甚至可以说,他只是灵魂去了花都。后来,他回到北京,别人能看到他的躯体了,却依然听不见他的声音。现在,正是他离开北京前往花都的时间,正是他从2007年掉进2006年的时间,他又回来了!他的灵魂,他的躯体,他的声音,一一都复原了! 娄小娄一下就抱住了桑丫。 桑丫也紧紧抱住了他。 娄小娄颤巍巍地说:“桑丫,我回来了……”桑丫轻声问:“你是从哪里回来的?”娄小娄说:“从一个梦里。”桑丫说:“可是,另一个你呢?”娄小娄说:“也许他走了……”桑丫说:“他去哪儿了?”娄小娄说:“我猜测,他去了花都。”桑丫说:“他花都干什么?”娄小娄说:“因为你出事了,他去寻找你。”桑丫说:“我出什么事了?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娄小娄犹豫了一下,缄口了。 桑丫说:“难道他以为我……死了?”娄小娄笑了,说:“你是一个花季女孩,健健康康,怎么会死呢!”桑丫说:“那我出什么事了?你说呀。”娄小娄说:“因为你跟另一个叫娄小娄的人好了,你看,现在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吗?他很伤心,就去花都寻找过去的你了。”桑丫说:“他还会回来吗?”娄小娄仰头看了看星空,说:“我不知道。”桑丫静静地看着娄小娄,满脸迷茫。 娄小娄和桑丫抢在午夜十二点之前,赶到了三里屯南街的“咱家”。天,戏剧一般晴了。 出浴的北京,空气清新,月朗星稀。 烛光摇曳,生日快乐。 桑丫宁静地望着缠着纱布的娄小娄,说:“你许个愿吧。”娄小娄支吾道:“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快点吃蛋糕。我实在饿坏了。”桑丫说:“看你,跟小孩似的。”娄小娄切了冰淇淋蛋糕,他大口,桑丫小口,两个人一起吃起来。 消灭掉蛋糕,娄小娄给两个人斟了红酒。 桑丫说:“你肯定,另一个娄小娄去了花都?”娄小娄说:“推测。去年的今日,我去花都寻找你,他留在了北京。今年的今日他去花都寻找你,我留在了北京。” 桑丫说:“那怎样才能把他召回来?电子邮件?”娄小娄说:“你不可能找到他,不是空间问题,是时间问题。” 桑丫说:“隔着时间?”娄小娄说:“你就把他理解成我的影子吧。我跟你在一起,我的影子去了远方。” 桑丫笑了,说:“他去寻找我的影子。”娄小娄说:“没错。”两个人端起高脚杯,轻轻碰了一下。 桑丫看看表,说:“12点整。我是最后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娄小娄说:“我们都快乐。” 两个人饮着酒聊着天,桑丫突然问道:“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打架了?”娄小娄摸了摸脑袋和右肩的伤,说:“这几处伤口是误解。”又摸了摸左肩的伤,沉思了一下,神态有些郑重地说:“这是我的女朋友扎的。” 桑丫问:“你的……女朋友?”娄小娄坚定地说:“是的,她叫林要要,东北人,一个很漂亮的女孩。” 桑丫似乎很平静,想了想说:“你一直没说过……”娄小娄说:“关系最近才确定。” 桑丫说:“可是,我不能理解……”娄小娄说:“什么?” 桑丫说:“你没见到我之前,为什么就画出了我?”娄小娄叹了口气:“你是我梦中的一个女孩,梦和现实永远是隔离的。你不可能把梦里的一只樱桃搬运到生活中的果盘里。” 桑丫说:“你爱她?”娄小娄说:“主要是责任。” 桑丫说:“你爱我吗?”娄小娄想了想说:“我跟你是爱情。”桑丫抖了一下。 娄小娄继续说:“我跟她是婚姻。”桑丫把杯里的酒都干了,然后把玩着高脚杯,说:“你说的这些话,我理解是拒绝的一种托词。”娄小娄说:“你太小了,不会明白。在我心里,你就像一只飞天的凤凰,她是菜市场出售的鸡蛋,很真实,生活必需。我对她没什么感觉,我可以拿走她左边的鸡蛋,也可以拿走她右边的鸡蛋。可是,我不小心碰碎了她,或者说,她太用心,自己摔碎了,于是,这只鸡蛋我一定要拿走的。这是我的性格。我现在就是在捡起一片片的蛋壳。” 桑丫说:“你决定了?”娄小娄说:“我决定了。” 桑丫说:“我做你什么?”娄小娄说:“你做我女儿。” 桑丫淡淡笑了笑,说:“女儿……”娄小娄说:“昨天我冲到你跟前,把你扛在肩上的一瞬间,我已经知道,你就是我的女儿。”一只蚊子飞过来,落在了桌角上。 娄小娄并没有注意到。桑丫瞧见了它,她伸出手,慢慢接近它,轻轻一捏,就把它抓到了。 她捏住了蚊子的翅膀,蚊子的腿在惊慌地舞动。 桑丫把蚊子举到眼前,认真看了看,然后慢慢伸向烛火。蚊子被烤疼了,拼命地挣扎。它的细腿碰到了火,一下就短了半截。接着,桑丫烧它的脑袋,瞬间就糊了。最后,桑丫把投进了火中…… 她抬头看,娄小娄正端着酒杯看她。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我去一趟洗手间。”然后,她站起来就走了。娄小娄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他扛着她远离死胡同的时候,她的衣服都淋湿了。去医院之前,她换了衣服。现在她穿着他给她买的裙子,浅绿色,短的,显出她青春的美臀。 在桑丫拐了弯之后,娄小娄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头,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清楚。 吃完午夜生日餐,娄小娄送桑丫回到了浩鸿小区。 桑丫说:“今夜你陪我吧。最后一夜。”娄小娄愣了一下,没表态。 桑丫说:“我是你的女儿。你恋爱了,明天你就属于她了。你是我的父亲,她却不是我的母亲。”娄小娄抱住桑丫的肩膀,一起回家。 路灯高高地照下来,两个人旁边晃动着长长的影子。娄小娄走着走着,又感到不对头了。他努力地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桑丫却打断了他的思路:“我最近在学习一种表演,你猜是什么?”娄小娄说:“你不是舞台型的女孩,你是书卷型。” 桑丫说:“这种表演很独特的。”娄小娄说:“舞蹈?” 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唱歌?”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朗诵?” 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演电影?”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一种乐器?” 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魔术?” 桑丫说:“有点接近了。”娄小娄说:“杂技?” 桑丫说:“不是。”娄小娄说:“我猜不到了。” 桑丫说:“口技。”娄小娄说:“口技?火车的声音?架子鼓的声音?鸟叫的声音?” 桑丫说:“初中学《口技》那篇课文,我就感到特别神秘。最近,我尝试模仿一些小品演员的声音,一些著名配音演员的声音,还挺像。”娄小娄说:“我以为你不适合练嘴巴功夫。因为你本质上是个内向的女孩,缄默是你的常态。” 桑丫说:“总不用的器官,一定有超常之处。我可以……同时模拟出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声音,你信吗?”娄小娄说:“听起来这挺恐怖的。你的声带有多少分贝啊?” 桑丫说:“笨,是远声。”娄小娄说:“你学学,我听听。” 桑丫说:“等我炉火纯青的时候,再给你表演。”这一夜,娄小娄和桑丫在一起。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娄小娄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哼唱着轻柔的歌曲。 终于,桑丫安详地睡着了。 娄小娄一边拍她一边还在想,今天哪里出现了问题,为什么总是感到不对头。 在“咱家”,她去卫生间了……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走在小区甬道上…… 想着想着,猛然想到了原因,头皮一下就麻了——桑丫没有影子! 在“咱家”,她去卫生间的时候,柱子,桌椅,盆景……在烛光中都有长长的影子。可是,她的脚下光秃秃的,没有影子,就像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在那之前,两个人还说到,娄小娄和另一个娄小娄隔着时间,他是娄小娄的影子,他去远方寻找桑丫的影子…… 两个人回家的时候,在路灯下,他们的脚下也只有一个人的影子,那是娄小娄的。桑丫似乎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或者她在回避这个问题。她一直在说话。 桑丫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娄小娄停止了拍打,愣愣地想:这个女孩是桑丫吗? 难道真正的桑丫回到了2006年?难道眼前的桑丫只是一个幻影? 娄小娄的思维突然碰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难道她命中注定必死,即使他扛她逃脱了那个雷击,也只是抢救了一个表象,是不是她已经不存在了? 或者,再把人类和命运比喻成棋盘,她是“车”,死亡是“马”,实际上,她已经被“马”吃掉了。 娄小娄这个“卒”,以为绊住了“马”腿,就万事大吉了,其实那是人类的规则和思维,这个“马”依然吃了她。 只不过,那只下棋的手并没有把这个“车”扔到一旁,她还在棋盘上,不过已经是死棋,被另一个“马”压在了身下。她的位置,她的躯体,已经是“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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