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锁的假面

奇面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1

“诸位,请冷静。听我说,先冷静下来。”

“愤怒之面”举起双手,控制再度喧吵的场面。

“真的连一部能用的电话也没有吗?”他确认道。

全身漆黑的秘书绷着脸,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

“馆主专车的电话呢?”

鹿谷问道。他觉得身为旗下拥有若干公司的会长,配车上很可能有车载电话。

“这个嘛……虽然配有电话,但这里无法使用。车载电话是无线电,在城市范围之外没有信号。”

“唉。那么,就算有谁带了手机,也收不到信号喽?”

在一九九三年这个时候,日本的手机普及率在百分之三以下,可以通话的地域也极其有限。

“以防万一,我还是先问一下好了。有谁带了手机来吗?”

“愤怒之面”扫视全场问道。但无人应答。

“以防万一,我再问一个问题。”

鹿谷面向鬼丸。

“这里能上网吗?”

“不能。”

这里果真与世隔绝了吗?

“这样的话,只好由我接手了。总之,先到最近的民居借电话用用。”

说罢,“愤怒之面”远远望向窗子,鹿谷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连接通道的出入口一侧装有固定框格窗,正对着主楼与配楼间的中庭。窗子玻璃全然氲起一层雾气。尽管如此,还是能够感受到外面积了厚厚的雪,暴雪如今依旧肆虐。

“要顶着这暴雪出去借电话吗?”鹿谷问道,“看来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才行啊。”

“又不是隆冬腊月的北海道,要去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反正我的车没戏。它就停在玄关的门廊上,肯定被埋在雪里动弹不得了。而且,轮胎也不太正常。”

“鬼丸先生——还有别的车可用吧?”

“愤怒之面”瞄着鬼丸问道。

“有的,在后面的车库里。那是室内车库,车子应该可以发动。”

“我开来的车也停车库里了。”“欢愉之面”说道,“那还是辆带胎链的四驱车……”

“尽管如此,还是有必要先除雪才行。依据路况,也许除了雪也难以行驶。”鹿谷说道。

“愤怒之面”应道:

“那就跑一趟,这样反而比较快。”

“就算是最近的民居,距离这里也相当远。平时走着去还要花上一个多小时。”

“没有滑雪板或是动力雪橇吗?”

“往常都没有过这么厚的积雪,所以根本没有此类备用品,只有用来除雪的工具和一两把铁锹而已。”

“还是不要徒步出行比较好。”

此时,自连接主楼的通道方向传来一个声音。不知何时,戴红脸狂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那里。那是管理人兼厨师长宗我部。

“鬼丸先生都告诉我了。我觉得各位还是不要对这场雪掉以轻心的好。在没有相应装备的情况下,外出很危险。”

长宗我部非常认真地诉说后,摘下“武恶”,露出白发苍苍的脸。与其所戴面具的感觉相反,他看上去忠厚老实。

“大概十年前下过一次这么大的雪,正好也在这个时节……那场雪整整下了三天。自昨天开始,天气就和那时候如出一辙。”

“是吗?”鹿谷点着头问道,“长宗我部先生,您在这一带居住了很久吗?”

“大概有十五年。”管理人回答道,“虽说是这一带,但也是离这儿有半小时车程的地方。有必要的话,我才会从家开车过来。”

原来如此。所以——鹿谷思索着——所以昨天长宗我部才评价这种异常天气是“十年一遇的诡异气象”,正是由于他亲身体验过,才会有那番感慨的。

而后,长宗我部详细讲述了一番。他原本在东京某大型企业供职,不到四十岁时辞了职,而后便带着小自己一轮的妻子移居此地。从此以后,耕田养鸡,烧烧陶瓷、做做木工……基本上过着这种田园生活。约莫三年前,他机缘巧合为影山逸史所雇,成为这里的管理人。

“上次那场大雪害死了好几个人。”

长宗我部依旧非常认真地说道。

“有人丧命了?”

“因为无法开车,有几个人强行冒雪徒步外出。”

“遇难身亡了?”

“是的。平时这里几乎不下雪的,贸然轻视它才引发了事故。所以——”

“现在还是不要考虑徒步出行比较好?”

“我是这么认为的。至少要等到雪停下来。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了。”

“是啊。”

鹿谷又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愤怒之面”。

“那该怎么办?”

“需要探讨一下。”

“愤怒之面”失望地回答道。

“但是,事态这么严重,即便雪地难行也得想个办法……总之,对了,先取出车来上好胎链,以做到有备无患。”

“没错。只是——”

此时,鹿谷以锐利的目光巡视着聚集在沙龙室中的全体成员。

“无论是开车还是徒步出行,都存在一个重大的问题。”

“是什么问题?”“懊恼之面”提心吊胆地问道。

鹿谷回忆起与其相关的个人信息——居住于札幌的建筑师,教名米迦勒。

“问题就是由谁出行 。”

鹿谷回答道。

“在座诸位都很清楚吧?方才刑警先生……正如身为原刑警的老山先生告知的那样,馆主在里面的寝室中身亡。根据情况,只得认定他是为人所害。所以……”

“也许杀害馆主的凶手就在我们中间 吗?”

“懊恼之面”确认道。

“所以,如果出去报警的人就是那名凶手的话……你是这个意思吧?”

“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杀害馆主的凶手真的在我们之中吗?这也太离谱了。”

“你敢断定不在我们中间吗?”

“这个嘛……”

“懊恼之面”被问得张口结舌。他身旁的“悲叹之面”一边屡屡自上而下地摩挲着假面左侧,一边开口说道:

“人还没到齐吧。”

“是的,还没到齐。”

鹿谷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

“没有看到忍田先生。”

“忍田……那位魔术师吗?”“愤怒之面”低语道,“就快十点了,他还没起床吗?”

冰冷的紧张感弥漫全场。因为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掠过了一种想法,那就是除“还没有起床”之外,大致还有其他两种可能性。

一种可能性是至今没有现身的他才是凶手,早已策划好逃离这里。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也许他在寝室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成了“第二名被害者”。

不久就弄清楚这两种可能性都只是杞人忧天而已。在其他客人正准备去魔术师的寝室中一探究竟前——

“哎呀哎呀,诸位早呀。”

最后一名客人边走进沙龙室边说道,声音听上去好似忍着困意一般。

“哎,大家都在这儿啊。我可是完全睡过头……哎,对了,这玩意儿、这假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呀。”

不知是谁趁自己睡着时把那假面……他也为难地控诉着。并且,同其他五名客人一样,覆盖了他的面容的“惊骇之面”也被上了锁。

2

理所当然的,讨论与外界的联络方法是需要的。但在此之前,六名客人有一个更想要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想摘也无法摘掉的假面。

不知道放在“对面之间”的钥匙是否可用——“叹息之面”再度提及这件事。但鬼丸却令人费解地说道:

“不清楚啊。很遗憾,我并不确定那是否用的是同一把钥匙。”

“那先试试好了。”“悲叹之面”提议道。

这种情况下,并没有人强烈反对他的提议。

无论如何也想取下头上的假面,这样的心情连鹿谷也不例外。于是,包括三名用人在内所有人自沙龙室转移到“对面之间”。

打开主照明灯后,一行人走向固定于沙龙室一侧墙壁的装饰架。

并排放罪的六枚假面——这些是“欢愉”“惊骇”“懊恼”“悲叹”“哄笑”“愤怒”的备份假面。每一枚假面的钥匙都放置于相应的假面之下……

“不行。打不开。”

“悲叹之面”率先尝试着开锁,但他立刻放弃了,丢下了钥匙。

鹿谷也试了试。

相应钥匙的“头部”上刻有“笑·二”的字样。“二”代表备份假面。他心知肚明,却还是把钥匙插入孔内。钥匙形状不符,根本插不进去。即便是相同造型的一组假面,上锁装置也是各不相同的。

其他四人的尝试结果也是如此。

“别的地方会不会有备用钥匙呀。”

自然有人向鬼丸提出如此质问。

“我不知道有什么备用钥匙。”

秘书惨白着脸,一味摇头。

“啊呀,真是的!饶了我吧!我受够了!”

“欢愉之面”焦躁地喊道。

“这是谁干的好事儿?要是你们谁干的,希望那人早点儿把藏起来的钥匙交出来!”

“要不我们在这宅子里找一圈。要不就强行撬开它。”

“愤怒之面”攥起拳头,敲了敲假面的前额。

“恐怕没那么容易做到吧,这玩意儿比看上去要结实得多。我试了好几次,竭尽全力想要摘掉它,却毫无办法……”

“要是有改锥、钳子之类的工具,也许能摘掉吧。”

“惊骇之面”提议道。鹿谷对此表示怀疑。假面后半部分的闭合处外侧没有露出任何一个合页。即便用钳子拆掉合页,也无法将其取下。

若是得出使用更多工具的强硬策略,也许总会有办法的吧。比如用大锤、锯子等物破坏假面……

不行。

鹿谷独自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肯定也行不通啊。

他回想起十年前,影山透一对到访此处的日向京助说的话来。

——戴好假面、上了锁的话,没有钥匙绝对无法摘下。它的构造十分坚固,就算想要弄坏了摘下它也是不可能的。

就算利用某种强有力的工具能够弄坏假面的话,那时假面里面的脸 肯定也会一塌糊涂了吧。实际上,这样的预测是站得住脚的。

“鬼丸先生,这儿有……工具可用吧。”

“惊骇之面”提出了要求。

“我去拿工具箱来。”

作答的并非鬼丸,而是长宗我部。

“我去去就来,请您稍候。”

管理人小步疾行出了房间。鹿谷一面目送着长宗我部离去,一面努力让自己尽量冷静地观察如今所在的“对面之间”。

这里与方才的“奇面之间”相异,家具的摆放错落有致,也看不到屋内有翻找过的痕迹——他注视着房间深处的书桌。书本、文具等物之外,还有水壶与一只空玻璃杯。玻璃杯旁不知为何放着一个扁平的金色小盒子。

那里面是什么?鹿谷非常在意。

然而,女仆瞳子抢先一步蹒跚着走到书桌旁,拿起那个小盒子。

“新月小姐,那是什么?”鹿谷问道。

瞳子立刻“啊”了一声说道:

“对不起。我有点在意这个东西,不知不觉……”

“哎呀,我并不是责备你。因为我也很在意那个东西。那是什么?”

“这个嘛,大概这是药盒吧。”

“药盒?里面是药呀。”

“大概是……”

瞳子打开小盒子。鹿谷借着她的手看了过去。

那里面有大量PTP包装的黄白色药片。鹿谷这个外行人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药。反而是瞳子轻哼一声,低语道:

“这些是……”

“这是什么药?”

“我记得这些是……”

“是安眠药吧。”

鬼丸抢在瞳子回答前揭晓了答案。

“最近半年,会长一直为失眠所困扰。为此才服用了这种药。”

“这样啊。”

“新月小姐,擅自碰触会长的所有物还真是不敢领教啊。”

“好啦好啦,鬼丸先生。”

鹿谷袒护起瞳子来。

“情况如此,请多少假装不知道吧。”

“这……”

“这么说来,这种药并不是市面流通的,而是处方药啊。也就是说,这是种强效的安眠药喽?”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恐怕是的。”

“新月小姐是这方面的专家吧。我记得你是药学部的学生。”

鹿谷重新向瞳子发问。

“怎么样,你认识这种药吗?”

“是的。”

瞳子将药盒放回书桌上。

“这是进入九十年代后开始使用的新药。据说它作为所谓的安眠药,在引人入眠的效果非常好的同时,令人保持长时间睡眠的效果也很出色。当然了,服用这种药必须出示医师处方才行。”

“喔,这样啊。”

鹿谷回应着,不得不重新思索起来。

昨晚回到寝室后袭来的强烈困意;半强迫堕入的那场睡梦;中途曾经几度转醒过来,但那只是转瞬即逝,而后便又沉沉睡去……

难道——鹿谷此时这样考虑再正常不过了。

难道昨晚自己被人下了药吗?不止我一人,其他客人也是如此……

如此一来……

若是果真如此,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鹿谷没有漏掉书桌上的水壶——满满一壶水,并没有减少。玻璃杯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也就是说……

“我们返回沙龙室吧。”

此时,“愤怒之面”催促着在场的每一位。

“我们有必要好好商量一下该怎样应对这种事态——好了,日向先生,还有新月小姐,我们先过去吧。”

3

“我仍然觉得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刚回到沙龙室,“惊骇之面”边再三思量边说道,“馆主惨遭杀害一事……真的发生了这种事儿吗?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搞错了?”

“愤怒之面”的口气听起来很是不快。

“你说说看是哪儿搞错了?我和日向先生,以及鬼丸先生三人在案发现场目睹了尸体。怎么可能搞错了!”

但是,“惊骇之面”毫无怯意地看向“愤怒之面”。

“与其说是搞错了,不如说是……对了,不如说是有怀疑的余地。”

“怀疑的余地?”“愤怒之面”益发不快地反问,“你怀疑什么?觉得有人可疑吗?”

“总之就是说,我怀疑你们三个人。算上遇害的馆主的话,就是四个人。”

“啥?你是这么乱猜的呀。”“愤怒之面”得意扬扬地叹息道,“你怀疑我们事前合谋扯谎吗?你怀疑这是馆主和我们合伙设下的圈套吗?”

“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呀。”“惊骇之面”反驳道,“说起来馆主本就是个怪异到召开这种诡异聚会的人。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企图,但这一次他得到你们三人的协助,弄出了这种‘杀人事件’活动。”

“你是说馆主并未遇害,里面的寝室里也没有尸体——对吗?”

“惊骇之面”默默点点头。“愤怒之面”边“哎呀呀”地感慨边耸了耸肩。

虽然无法得知他的话有几分是认真的,但鹿谷也很理解“惊骇之面”想要这样说的心情。如果同他立场对调的话,作为其中一种可能性,鹿谷肯定也会抱有同样的疑问。但是——

“忍田先生。请您舍弃这种猜忌。”鹿谷开口劝道,“我发誓,这绝对不是骗局。里面的寝室——‘奇面之间’内,确实有具尸体。很明显,那是具他杀的尸体。”

“不亲眼见识见识很难相信是吗?”

“愤怒之面”接着说道。

“啊……不。”

“惊骇之面”略感压力地支吾着,摇了摇头。

“您有这样的疑问,也是出于魔术师的职业病吧。”鹿谷说道。

“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话,亲自去确认一下不就好了嘛。”“愤怒之面”冷冷地说道,“不过,肯定会后悔的喔。就连干刑警的人都没什么机会看到那种尸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欢愉之面”提心吊胆地问道,“什么‘那种尸体’啊……下手的方式就那么残忍吗?”

“愤怒之面”瞥了鹿谷与鬼丸一眼,同时短促地喘了口气。然后,他面对所有人宣布道:

“是具无头死尸。凶手将头部完整砍下,带走了。不仅如此,他还切下了死者双手的十根手指……”

现场的喧闹为冰冷的沉寂所代替。

鹿谷挂念着瞳子的反应,暗中观察着她。瞳子并未如方才那样发出惨叫,也未蹲伏于地。而是双眼圆睁、双颊痉挛、一丝声音也挤不出来。

“愤怒之面”立马以截然不同的温和口气唤道:

“新月小姐,我口渴了。喝点儿什么……对了,喝手推车上的水就行。”

瞳子吓了一跳,清醒过来似的回答道:

“好、好的。那么,大家也都喝点儿什么吧。”

“我也来点儿水就行。”

“惊骇之面”回答道。

“啊呀呀,我想喝咖啡啊。”“悲叹之面”说道,“想喝一杯温暖醇香的咖啡。那个咖啡壶里的咖啡已经冷掉了吧。”

“是啊。那我去为大家准备饮品了……”

鹿谷暗自担心并注视着规规矩矩回到“工作状态”的瞳子。此时——

“咕咚”一声响动,所有人转头向连接通道看去。

那是自主楼返回的长宗我部,脚畔放着一个蓝色工具箱。刚才正是它发出的响动。

“辛苦了。”

鬼丸走了过去,提起了工具箱。然而,长宗我部仿佛无视鬼丸的存在一般说道:

“厨房里——”

那声音仿佛失了魂般,莫名地抑扬错乱。

“厨房里,有、有个可疑的东西。”

“可疑的东西?”

鹿谷立刻做出反应。

“那是什么?”

“那是、是……”

厌倦回答的管理人看起来血色全无,表情也极其狼狈。

“我去库房拿工具箱,然后顺道去了趟厨房。我觉得应当仔细研究一下诸位的饮食……这样一来,那个……”

长宗我部深深地拧着眉头。

“搅拌机里有样可疑的东西。”

“搅拌机里出现了可疑之物……”

鹿谷鹦鹉学舌般嘟囔着。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转瞬膨胀起来。

“长宗我部先生,那个‘可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呀?”

“要说那是什么的话,那是……是肉,被搅拌机绞碎的生肉。”

“啊……”

“我不记得我做了绞肉的准备。所以,我觉得可疑,检查了搅拌机里的东西。”

长宗我部的声音有些错乱,而且带有轻微的颤抖。

“那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但仔细看的话,那是、是混杂在一起的血肉,还有看起来像是指甲的东西。所以……难道那是……”

“也许是人类的手指 。”

鹿谷深入说明道。

“我觉得也许是用搅拌机将切下的手指绞碎了。”长宗我部缓缓地点头作答。

鹿谷再次问道:

“假如那就是人类的手指,看得出那是几根手指吗?”

“不知道。”

“有一两根手指那么少的量吗?”

“这……不是的。”

“看起来要多得多,对吧。看起来有全部十根手指那么多吗?”

过了一会儿,长宗我部再度缓缓地点头作答。瞳子的惨叫声短促而尖利地划过房间中冻结的空气。

4

时间匆匆流逝。

在长宗我部的带领下,鹿谷与“愤怒之面”立刻赶往厨房。在此期间,鬼丸去车库查看车况。其余五人留在沙龙室中,有的打开工具箱尝试利用工具摘掉假面,有的暂且返回寝室更换衣物。瞳子为餐具架上的玻璃杯附上吸管后,为想要喝水的人提供饮品,顺便自己也喝些水润润喉咙、令自己平静下来——

全体重聚沙龙室时刚过上午十一点。此时,已经确认的事实大致有以下三点。

其一:厨房搅拌机中的肉块确实是人类的手指,看起来有若干根手指之多——可以认为那足有十根手指的量。今晨,瞳子受馆主所托顺道到厨房准备咖啡时,并未靠近搅拌机,因此没察觉有任何异常。

其二:停在后面车库中的三辆车(鬼丸负责驾驶的西玛,长宗我部的轻型面包车以及一号客人创马社长开来的休闲车)均安然无恙。然而,由于积雪颇厚以及暴雪肆虐,目前难以出车。鹿谷的车子停在玄关门廊,果然被雪掩埋了,无计可施。

其三:大家用工具箱中的工具试着摘下上了锁的面具,结果却无一人成功。假面本身十分坚固,而且从构造上来说,过度施力很有可能导致脖子、脸及头部受到重伤。与其冒着受重伤的危险,还是应该先找找消失不见的钥匙——这是众人一致达成的意见。

“看样子,这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

连这样的消息也来凑热闹了。瞳子打开沙龙室的电视,看过天气预报后加以确认。

“据说今天也会这么下一整天呢。”

“预报图上到处都是雪花记号呢。”

“欢愉之面”感叹道,用吸管喝着玻璃杯中的水。

“预计明日午后渐渐转晴。直到那会儿都得被困在这里啊……唉,真是场麻烦的意外啊。”

餐具架上并排摆着各式各样的酒,却无人问津。方才让瞳子准备“热咖啡”的“悲叹之面”也暂时放弃了,同其他人一样喝起了水。

“这样一来,我们几乎能够掌握现在所处的大致情况了。”“愤怒之面”说道,“大家请听我说。首先可以明确的是馆主在里面的卧室中遇害,电话遭到破坏与暴雪导致暂时无法报警。还有就是,我们被人套上的全头假面难以强行摘掉……”

众人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应对这样的异常事态呢?”

“愤怒之面”开口问道。

“需要考虑考虑啊。”鹿谷立刻回答道,“关于这种事态、这起事件,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停止思考。不采取行动,一心等待雪停。这也是种选择……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非常危险的选择。”

“危险?”“愤怒之面”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杀人凶手就在这幢宅邸之中——这种可能性当然非常大。”

鹿谷故意加重了语气。

“凶手并不仅仅杀死人了事,还切下被害者的头颅与手指。不惜犯下如此残酷的罪行,且不说他的行凶目的是什么,一般来说这是个极其反常且残忍的人物。恐怕这家伙还在这幢宅邸里。”

在聚集于此的九个人之中……他没敢直接说出这句话,但每个人都应心知肚明,这样的可能性断然不低。

“你指的‘危险’也就是说,这个反常且残忍的凶手此后有再次犯下罪行的危险性,一不留神,我们之中就可能出现第二个被害者。对吗?”

然而,鹿谷的这番发言并非他的真心话。说起来,这样故弄玄虚 是为了控制现场局面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这……还真是骇人听闻啊。”

效果立竿见影。

“一点儿也猜不出怎么会被人盯上……”

“懊恼之面”不知所措地视线游移。“悲叹之面”敷衍地说了句“哎呀呀”。“惊骇之面”双手托腮、深深叹息。“欢愉之面”向塑料滤嘴中又插入一支烟。三名用人则绷着脸面面相觑。

“所以,”鹿谷继续说了下去,“就算为了避免这种危险,现在也有必要考虑到底谁是凶手。我觉得在暴雪平息、警察赶来的这段时间里,应该动用我们的智慧,努力查明真相——你们觉得怎么样?”

少许沉默之后,“愤怒之面”点点头说道:

“日向先生,我知道你这番话的意思了。你想说目前我们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调查,对吧。”

“哎,是的,就是这个意思。”

尽管心里略带纠结,鹿谷还是毅然决然地如此回答。接着,他巡视了在场众人之后说道:

“诸位,你们觉得如何?”

没有人立刻做出反驳。

鹿谷接着说道:“那么,让我想想看,从现在开始由我问大家一些问题可以吗?是为了掌握事件的‘形’而问的必要且非常基本的问题。”

5

“首先,请允许我直截了当地问个问题。”

“哄笑之面”后面的鹿谷眯起了他那细长的双目。

“在我们之中,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承认自己就是杀死馆主的人吗?”

现场依旧一片沉寂。

“没有人愿意坦白呀。”确认这一点后,鹿谷略作停顿才接着说道,“这样一来,一般会得出这个结论。昨晚杀害馆主的凶手与给我们戴上假面的是同一个人——有人反对吗?”

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鹿谷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两个都是“事先确认”的问题。

“凶手为什么非要杀死馆主不可,又为什么非要给我们戴上假面不可呢?”

自言自语般地说完这两句话后,鹿谷改口说道:

“对了,请诸位回想一下昨晚聚会结束之后发生的事情。我来说说我自己的行踪。当我从盥洗室返回房间后,袭来一阵强烈的睡意,我似乎毫无反抗地陷入了沉睡……也就是说呢,我觉得昨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似乎被人下了药,下了这种兼具强效入眠与可持续睡眠双重作用的药物。”

他边说边瞥了瞳子一眼,将对方那瞠目结舌的表情尽收眼底。

“被人戴上假面,还上了锁,即便如此也睁不开眼肯定是这个缘故——怎么样?在座的与我感受相同吗?”

被戴上假面的几名客人之中,有两人默默点了点头,三人慢慢地举起了手。反而是三名用人,没有人表示赞同。

“原来如此啊。”

鹿谷摸了摸“哄笑之面”的下颚。

“六名受邀客全都被下了药,而鬼丸先生、新月小姐、长宗我部先生三人并没有被下药。照此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啊——也就是说,是那个 被下了药吧。”

说着,鹿谷指向放在里面墙边的餐具架。那上面并排放有酒瓶酒杯等物……他肯定地指着其中的某物。

鹿谷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餐具架旁。

“就是这个,这一瓶。”

说着,他拿起了那瓶东西给大家看。

那是假面造型的半透明水晶玻璃质醒酒器,其中残存少量深褐色的液体——那就是昨晚在此举杯时喝过的“影山家秘传的保健酒”。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瓶保健酒中被人混入了安眠药。我们六人与馆主喝过这种酒,但三名用人却没有。考虑到药力发作的时间,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

鹿谷将醒酒器放回餐具架上。

“警察迟早会介入,交给鉴证课调查的话就会一清二楚了吧。这个醒酒器还是就此保存起来比较好。但是,也无法否定这样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今天清晨之前,凶手换上了没有下药的酒。”

细长的双目再度窥探着众人的反应。“愤怒之面”发表自己的看法:

“日向先生,也就是说让我们喝下那杯下了药的酒的,就是他们三人之中的某个人喽?”

话音刚落,鬼丸、瞳子以及长宗我部三人同时摇了摇头。鹿谷也摇着头说道:

“未必。请回想一下昨晚的举杯场面。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有特别留意到大家是否喝干了那杯酒。假如某个人只是装作喝酒 ,又有谁会注意到呢?用的玻璃杯也是红色的吧,就算没喝光酒也看不出来。比如说,偷偷把酒渗入手帕什么的,之后再处理掉手帕就行了。”

“是啊。”“愤怒之面”以锐利的目光瞪着餐具架上的醒酒器说道,“嗯,这倒是。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无论如何,有人用这种手法给我们喝下了安眠药。这个人当然就是给我们戴上假面的那个人。正因为那人知道药力作用令我们难以醒来,才会做出给大家戴上假面并上锁的大胆行径。那么,根据我刚才的确认,这个人也就是杀害馆主的凶手。破坏电话的自然也是他。有谁持反对意见吗——没有吧。”

鹿谷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来。

“凶手准备了相应的药量,在昨天举杯之前,将安眠药偷偷溶入醒酒器的酒里。我认为,恐怕在座的每一位都有机会瞒天过海做这种事。不要说是三位用人,就连我们这六名受邀客也是如此。”

“馆主也被下了同样的药。”

“没错——无论如何,这样一来所有人按计划睡着后,凶手才实施了罪行。接着他又给入睡的客人们戴上了假面。”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杀害馆主在先还是给人戴上假面在先。”

“愤怒之面”进而指出了这个疑问。鹿谷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探寻。

昨晚睡梦之中……梦与梦的间隙之间,听到过奇特的动静。他记得这样的动静在其他梦境间隙时也听到过……于是——

于是,在那之后——没错,脸上传来某种冰冷的触感。给头部以压迫……那是——

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凶手正在为自己戴上面具。

如果那时醒过来的话……不,根本醒不过来。药效应该还没有消失。就算多少有些个体差异,其他五人(其中某个人撒谎的可能性很高)大概也都和自己一样……

“就算现在盘问昨晚的不在场证明,至少六名客人的答案都是说自己一直在客房睡觉吧。我自己也是如此。”

戴着假面的其他五人点点头,表示赞同鹿谷的说法。然而,很快有人开了口——是“惊骇之面”。

“不过,我记得似乎突然醒过一下,有一种别扭的感觉。现在想来,那就是被戴上假面的时候吧。”

“要是那样的话,我比你更清醒。”这一次“悲叹之面”说道,“我记得我看过表。”

“看过表?”鹿谷反问道。

“悲叹之面”摩挲着左侧头部说道:

“我和忍田先生一样,似乎突然醒过一次……与其说是睡醒了,不如说是有一个醒来的瞬间。脸上有种压迫感,正觉得奇怪的时候拿起放在枕边的手表看了看。但是,我又立刻睡着了……原来是被人下了药啊。”

“那是几点?你记得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吗?”

“嗯,当然记得。”“悲叹之面”自信满满地回答道,“记数字可是我的看家本领。那时是四点四十二分。绝不会错哦。”

6

昨晚,聚会解散之时刚过午夜零点。鹿谷回到房间陷入沉睡是凌晨一点左右。今早八点多醒来——鬼丸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八点半左右。如果“悲叹之面”所说的话可信,他被戴上假面是四点四十分左右,那么自己又是什么时候被人戴上了假面呢?

四点四十分正是入睡后大约三小时四十分钟之后。在那期间的睡梦间、梦境的缝隙之间,自己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动静,而后又在别的梦境间隙再度听到同样的声音。在那之后,那个……

鹿谷直觉上断定这个时间很吻合。

“鬼丸先生、长宗我部先生、新月小姐,你们做过些什么?”

鹿谷向三名用人问道。

“我——”鬼丸率先回答道,“全部收拾完毕后,和长宗我部先生在一起。”

“你们二人在一起吗?”

“是的。主楼有一个日式房间,我和长宗我部先生在那里对弈。”

“下围棋呀。”

鹿谷的视线转向管理人。

“长宗我部先生,是这样吗?”

“没错。”

长宗我部毫不犹豫回答道。

“我是几年前开始下棋的。自从听说长宗我部先生是围棋高手之后,一直希望有机会能与他较量一番。”

“那么,昨晚你二人一直下棋到什么时候呢?”

“我记得好像从凌晨一点多开始,大概下了三个小时吧。”

“鬼丸先生就算输了棋也不肯让我走呢。”

长宗我部露出一丝苦笑。鬼丸多少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正是如此,一着了迷就忍不住……唉,对不起。”

“都这个时候了,到此为止好了——这应该是四个小时以前的事情。散了棋局之后,我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可以认为在此之前,鬼丸先生与长宗我部先生二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鹿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二人证实道。

“对局的时候,有哪位长时间离席吗?”

“没有。”

“没啊。”

鬼丸与长宗我部的表情与口气没有丝毫可疑之处。看起来并不像撒了谎——鹿谷这样断定。他徐徐点头,转而看向剩下的那个人——新月瞳子。

“那么,你呢?”

瞳子在被问到的瞬间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鹿谷将她的这个反应尽收眼底。哎呀,看来有事——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新月小姐,昨晚解散之后你在哪儿,做了些什么?”

鹿谷问道。

“我……那个……”

瞳子支支吾吾地边说边稍稍向上看了一眼。某种思虑过度的神情显而易见。

“那个……其实我、难道……”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嗯。难道昨晚,那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我……”

“啊呀。”鹿谷目不斜视地看着瞳子的眼睛说道,“那是有非说不可的必要。如实说出你记得的事情就行。”

“好吧。”

7

于是,瞳子终于下定决心和盘托出。她将昨晚——按日历来说是今日凌晨——自己的一举一动以及其中经历的若干奇怪的事情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

工作结束后回到寝室,但怎么也睡不着。凌晨两点多独自来到这个沙龙室,目的是为了观赏非常喜欢的电影录影带。

开始观看录影带没多久,内室方向便传来“咚、咔嗒……”的动静。以为馆主还没睡下的瞳子便敲门搭话,但是无人应答。那时,通向内室的门上了锁。

“听到动静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半,对吧?”“哄笑之面”问道。

瞳子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是的。我看过表,肯定是两点半。刚好是电影第一部分的标题出现在画面上的时候……”

“是《勾魂摄魄》呀。真是怀念。我记得第一篇好像是《门泽哲斯坦》。爱伦·坡的原著名为‘Metzengerstein ’。”

“是的——您知道得很清楚啊。”

“哎呀,那可是杰作啊。”“哄笑之面”爽快地说道,“两点半听到动静的时候,内室的门上了锁。但是今天早晨为馆主送咖啡的时候,那扇门却没锁。那是八点左右吗?”

“是的。”

接着,瞳子讲述了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

“两点半发生了那件事后,我又接着看电影。看着看着,就在第二篇渐入佳境的时候,电话台上的电话响了。”

“嗯?就是那个电话台上的电话吗?”

“是的。”

“第二篇是《威廉·威尔逊》吧。原文为‘William Wilson ’……喔呀,还真是满含寓意啊——你记得电话是什么时候响的吗?”

“刚过三点半吧。”

“你接了那通电话吗?”

“是的。”

瞳子做着深呼吸,令自己保持平静的同时回忆起几小时前的事情。

《勾魂摄魄》的第二篇是由导演路易·马勒执导的《威廉·威尔逊》。在阿兰·德龙与碧姬·芭铎的纸牌比赛即将迎来高潮的那个时候——

突然而至的电话铃声吓了瞳子一大跳,她赶忙按下暂停键,走到电话台前一看,电话上“内线A”的灯一闪一灭。那是内线电话。

她有些疑惑,但也不能不作理会。“内线A”的另一方似乎是主楼的馆主书房。

瞳子诚惶诚恐地拿起听筒、放到耳畔,“喂”了几声后,立刻听到对方说道:

“是新月小姐吧。”

“啊……是的。”

“是我。”

对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奇面馆馆主所戴的“祈愿之面”浮现在瞳子的脑海中。既然是自馆主书房打来的电话,她自然而然会这样认为。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沙龙室?”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道,“明天还有工作,差不多该休息了。”

“啊……对不起。”

为什么人在主楼的影山先生会知道我在沙龙室呢——她觉得不可思议。对方仿佛看透了瞳子的心思般说道:

“从书房能看到沙龙室的窗子。既然还开着灯,所以我想还有什么人在那里吧。”

“对不起。”

有部喜欢的电影想看……可是,那时的气氛令她无法说出口。

“对不起。我……好的,我立刻回房间休息。”

“这就对了。”

对方满意地说着,最后道了声“再见”后便挂了电话。

不知道馆主什么时候从内室去了主楼书房——瞳子心生疑问,但还是从录像机中取出带子,将其放回书架,关掉电视电源与房间照明灯后离开了。那时是三点四十分左右。

所以,今晨瞳子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把馆主要的咖啡送到哪里才好。也许在那通电话之后,主人没有回到内室,就在与主楼书房相邻的寝室休息下了。出于这样的推测她才……

“哦,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儿啊。”“哄笑之面”低声自语。

也许是错觉吧,瞳子觉得自那开成细长形状的双目洞孔深处盯向自己的眼神格外锐利。

“请让我确认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你能够断言,打来那通电话的人肯定是馆主吗?”

“这个嘛……我不敢确定。”

瞳子轻轻摇摇头。

“那声音听上去非常含混,难以听清。那个时候我以为是假面让他的声音变成这样的,所以认为那就是馆主。”

毕竟她也曾听鬼丸提起,会长在这幢宅邸逗留期间,即使孤身一人也会戴着“祈愿之面”。但是——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那并非馆主,而是有人冒充馆主打了那通电话呢?”

是的,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不对,如今想来反而是这种可能性更高。

格外含混的声音不仅仅让人难以听清对方说什么。一旦起了疑心,瞳子总觉得那种说话方式与停顿的处理方法等,都与她所认识的馆主不太一样……

“有可能。”

瞳子边答边在心中默默问道——那会是谁呢?自问的同时,她徐徐暗中观察着在场的另外八人。

这八个人之中,鬼丸与长宗我部在刚过三点时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这样一来,凶手就是其余六人之中的某个人了?

“现在,我再问大家一遍。”“哄笑之面”说道,“在我们之中,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承认吗,说自己就是杀死馆主之人,并冒充馆主之名,从主楼的书房向沙龙室打过电话?”

现场自然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没有啊——也就是说如果打来那通奇怪电话的并非馆主而是另有其人,那么那个人也就是命案的凶手了。果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哄笑之面”继而看向鬼丸。

“方才鬼丸先生已经确认过,馆内的所有电话都坏了。你应该也去看过主楼书房内的电话了,对吗?”

“是的。”

“书房的门锁了吗?”

“门没锁。所以我才能进去确认电话的状态……”

“书房的门没锁也不代表发生过什么异常情况吧。”

“是的。会长在房间内习惯反锁,但是并没有出了房间还一一锁门的习惯。”

“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潜入书房用电话啊。”

“哄笑之面”用中指指尖抵住假面下颚,频频点头。此时——

到底他是谁呢?

瞳子乜斜着“哄笑之面”,感觉到些许可疑——不,或许说是不可思议更为恰当。

笔名日向京助、发行处女作不过一年而已的新人小说家。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掌握了主导权,完全成为这场凶案中的“侦探”,即使是身为原刑警的“愤怒之面”也被他轻巧地抛在一旁。

昨天在玄关迎接这名男子的人就是瞳子。她参阅着那本名簿上五号客人的记载内容时,对了,作为身份证明还确认过那名男子的车本……

于是,忽然之间——

瞳子的心中萌生出一个小小的疑问。

她忍住差点儿喊出的疑惑之声,再度打量起“哄笑之面”来。

那个时候查看过车本上证件照的脸,比起本人来略微消瘦,发型也相差很多……所以,瞳子在一瞬间察觉出少许不协调感。考虑到时间因素以及这种照片的上相度,她立刻推断“没问题”。但是这种判断是否正确呢?即——

这个人真的是“小说家日向京助”吗?事到如今,这个疑虑才涌上心头。

实际上,这个人并不是日向京助吗?

不可能吧……不对,假若果真如此,那又会怎样呢?伴随着一声叹息,瞳子悄悄摇了摇少许混乱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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