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奇面馆事件  作者:绫辻行人

1

四月十五日,星期四。

鹿谷门实前往位于朝霞的日向京助家拜访。

那是个明媚的下午。凭借上次的记忆,鹿谷从车站一路走了过去。他看到满街盛放的樱花时,心情竟变得十分舒畅。自那场暴雪之日算起不过十余天,可季节早已具备春天的气息。

一抵达目的地,鹿谷便确认起名牌来。那上面并未写着笔名 “日向京助 ”,仅仅记下原本的姓氏 “影山 ”二字 。而后,他按响了门铃。

“您再度特地远道而来,实在令我诚惶诚恐。”

现身玄关的日向京助 、即影山逸史 仍是上次那身睡衣外罩对襟毛衣的打扮。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脸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剪短了,胡子刮净了,气色也不那么糟糕了。

“托您的福,我恢复得很理想。虽然还有些别扭,哎呀,据说慢慢地就不会在意了。”

他轻轻拢着左耳,露出少许苦笑。说声“请进”,将鹿谷让进屋内。

与上一次相同,鹿谷仍旧被让到一层的起居室。这次日向亲自下厨房为鹿谷沏了咖啡。即便本人自嘲“租住在便宜的房子”里,但也许也会在意咖啡的口味。不久,日向端来了咖啡。那出乎意料的美味不由得令鹿谷想要吸“今日一支烟”了。他总算抑制住这份欲望,与日向聊了起来。

“先把这个给你。”

说罢,鹿谷从包内取出两样代为保管之物。其中一个是那张请柬,另外一个是那本《MINERWA》。

装有请柬的信封正面所记载的收信人姓名是 “影山逸史先生 ”。背面的寄信人姓名亦为“影山逸史”——上次,鹿谷在这个房间看到信封时觉得“略感讶异”,现在同这略生感慨的讶异一并浮现于脑海之中。

“这本《MINERWA》还真是借对了呢。真没想到还能在那种情形中派上用场。”

鹿谷即便如此感叹,日向也只能含混地回答“是嘛”。日向在电话中听说了事件梗概,但尚不知道详情。他自然会有这种反应。

“不过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啊。三号夜里,电话打到医院之后,竟然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件。”

说着,日向拿过鹿谷放在桌子上那封装有请柬的信封,仔细端详起来。

“身为邀请人的这位影山逸史 遇害身亡,凶手是我于十年前在那幢宅邸中遇到过的那位影山逸史 。遇害的这位影山逸史 与身为建造宅邸的影山透一之子的那位影山逸史 不是同一人……是这么一回事吧。”

“重点就是这样——你说有警察去医院找过你吧。”

“两名刑警来了病房。”

“他们为了确认我是否受你所托,替你参加那个聚会才去找你的吧?”

“没错。大抵只为了确认这件事,甚至都没听我说说详细情况。”

“也许因为你是病人,才有所顾虑嘛。”

“是这样吗——我记得发生那件案子是在四号凌晨……被暴雪困在宅子里,连警察都很难联系得到。”

“过了五号中午总算联系上了。”

雪彻底停了,天也转晴了。鬼丸判断此时已经可以出行后,便让长宗我部坐在副驾驶上,两人一同出车。警察赶来、正式开展事件调查是在那一天的傍晚左右。

“你想听我从头到尾讲一遍吗?”

鹿谷征求起日向的意见来。如此一来,日向立刻向前探了探身,回答道:

“这个自然。鹿谷先生,您就是为此而来的吧?”

2

“……是嘛。那个‘未来之面’竟然是‘暗黑之面’啊。”

洗耳恭听鹿谷滔滔不绝全部讲述完后,日向已经几杯咖啡下肚,重又拆开一包烟。点上火后,也许那是他的习惯吧,才看似不怎么享受般——更像是觉得某种味道不好般地抽了一口烟。

“没有开眼洞的话,戴上面具后自然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世界被封入黑暗之中。戴着它度过三天三夜的确非常艰苦吧。这很难独自执行。如果在儿时真的成了‘试验品’的话,就算给他的心灵造成了根深蒂固的创伤也不足为奇。所以,他自己才不得不将那份记忆封印起来啊……”

“你怎么看待他所述的‘某个梦境’?”鹿谷问道。

日向马上非常认真地答道:

“我对此深信不疑。在孩提时代,‘未来之面’曾为他开启的‘未来’在三十余年之后,降临在他身上。那枚假面果真拥有以人类智慧无法估量的‘魔力’——鹿谷先生,您难以相信吗?您认为那只是他的臆想或是妄想之类吗?”

“我觉得到最后那只是‘理解’的问题。”

鹿谷回答道。

“在这个世界上,偶尔会发生神奇的小概率事件,可以将它们全部果断归于单纯的‘概率失衡’,或是发现‘失衡’本身所含的某种意义。实际上也不必采取这两种相差悬殊的态度嘛——最近,我时常这么认为。所以……”

“您认为那枚假面‘魔力’也是如此,类似于皮格马利翁效应 ?”

“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鹿谷以手指轻轻摩挲着额头。

“原本——正如那种‘配锁假面’,历史上不是将其作为某种刑具制作出来的嘛。能够马上列举出来的有那枚‘耻辱之面’,还有‘长舌妇之面’也非常有名啊。”

“哦,那个呀。给喜欢造谣生事、嚼人舌根的唠叨女人戴上,令其于路旁示众的那种假面。”

“没错。比起拷问来,这更像是所谓的示众刑罚所用的刑具——无论如何,‘配锁假面’原本并非所有人自己所戴之物,而是让人戴后、上了锁就无法摘下才制作出来的。因此,我觉得‘未来之面’一定也是如此。戴上它后变得什么也看不到之类的,通常考虑的话除了刑具之外什么都不是。被强行戴上了那玩意儿三天三夜的话,还真有可能让人变得精神异常呢。”

“影山透一自然从一开始就了解到了吧。”

“是的。我认为透一十分了解那枚假面原本的用法 ,在建造奇面馆时,他肯定也对中村青司详细说明过。所以,可以想象得到,那幢宅邸的配楼才会有如此构造嘛。”

鹿谷的脑海中浮现出奇面馆配楼的平面图。

“就是说——原本那三间客房,换句话说分别是‘第一日之房间’、‘第二日之房间’与‘第三日之房间’吧。戴上‘未来之面’的人首先进入‘第一日之房间’,必须在那里度过整整一天。房门虽然没有上锁,但每个区域的隔门都有锁。将其锁上后,便被关入‘第一日之房间’。窗子上的铁质格栅也是为了令关进去的人无法逃脱才装上的……日向先生,昔日你见到那幢配楼时,难怪会觉得它‘好似监狱一般’了。”

“第一天结束后,打开通向‘第二日之房间’的门,令人向前行进。接下来在‘第二日之房间’内再待上整整一天。”

“如此这般在‘第三日之房间’内待满一整天后,穿过沙龙室来到‘对面之间’,与主人——假面的所有者相见。此时,主人会询问三天三夜接连戴着‘未来之面’的结果,即开启的‘未来’是什么。”

“就是说,那幢配楼是为了正确使用‘未来之面’的仪式而修建的。”

“先不说实际上是否真的在那里执行过那个仪式,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出于这样的动机才建造了配楼。无论是隔门的存在,还是每个区域仅设一个洗手间……还有就是,对,那打磨得粗糙的地板。”

“粗糙的地板?”

“客房也好走廊也好沙龙室也好,都有被粗加工糙的地面。现在,那上面都铺设了小块地毯,还摆放了家具,很难看出其中的联系。但那些粗糙的地板也许本是为了帮助戴着‘未来之面’关进去的人在区域内四处活动而设的指引。”

“指引……哎呀,原来是这样啊。”

日向轻轻击掌。

“就像那种东西吧。那种视觉障碍者所用的盲道。人行道或车站月台铺设的那种黄色的凹凸不平 的东西。”

“是的,与那些作用相同。为了被‘未来之面’夺去视觉能力的人……”

说着,鹿谷静静闭上了双眼。

“未来之面”即“暗黑之面”,它那黑黢黢的诡异的“脸”好似渗入眼睑般马上浮现出来。如果自己戴上了这枚假面,度过三天三夜之后,在黑暗的尽头看到了“什么”的话——这样的想法突然冒出脑海,鹿谷反射性地用力摇摇头,将其赶走。

睁开双眼,日向正看着自己,不知何故默默地微笑着。

3

“……尽管如此,真是场诡异的聚会啊。”鹿谷感慨地说道,“邀请人也好,六名受邀客也好,所有人都是同名同姓。而且,还戴着那种面具,看不到所有人的长相。”

“您受苦了。”

日向不痛不痒地回应道。

“不过嘛,用本名相互称呼很难区分出谁是谁,所以每个人都戴上了不同的假面。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也是合情合理的吗。”

“才没有啊。尽管如此,想要习惯起来还真是麻烦得要命呢。”

鹿谷边回忆着自己的辛苦,边耸了耸鼻子。

“就算关系亲近的编辑想要将这件案子小说化,我也会断然驳回的。比如文章的旁白部分,除了用人之外的那些出场人物要如何称呼,光是想想这些麻烦事儿就够让人眩晕了。何况还要搞些无聊的恶作剧。比如考虑到对读者隐瞒‘同名同姓’的这个事实啦……”

“本格推理小说真是麻烦透了。从公平啦合理啦这种问题开始,有太多独特的规则或限制。”

说罢这番事不关己的言论后,日向再度拿起那封装有请柬的信封,看着信封背面的寄信人姓名。

“我觉得我很想见见那位遇害的影山逸史 啊。”伴随着轻声叹息,他如此说道,“他也是个非常怪异的人吧。”

“这个嘛,可以肯定的是这位仁兄的价值观、世界观不怎么普通,也不怎么合乎常理。”

“相信影山家的传说,为了给自己开辟出一条吉径,想要寻找‘另一个自己’。这样的心情我自然也能理解。但是,如此一来他便开始‘寻找同名同姓之人’,我总觉得这想法也太跳跃了。”

“要是你实际见上他一面,听他解释一番的话,也许那时会感到有说不出的说服力吧。”

鹿谷回想着那晚在“对面之间”中与奇面馆馆主说过的那些话。

“断言‘表层才是本质所在之处’的他的声音,怎么说好呢,那声音怪异得惊人。他自己也十分清楚那是病态的、扭曲的言行,却迫不得已依靠于此。”

“是嘛。”

“毕竟那和佐藤某某或是铃木某某不同,而是‘影山逸史’嘛。一般来说找遍全日本也没有几名叫作‘影山逸史’的人。然而,亲自找找看的话,令人吃惊的是最初找到的影山逸史竟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并且还是名为奇面馆这种奇特建筑的所有者。他在这种奇特的偶然中找到了‘意义’,可想而知他古怪得很。”

“即便你这么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啊。”

“围绕‘影山逸史’,在此之前还有更为奇特的偶然重叠在一起。我觉得这方面已经不是推理小说作家可以插得上嘴的范围了。”

“这的确是怪奇幻想系的领域啊。”

日向浅笑着点点头。

“对于‘未来之面’的‘魔力’,还可以作为‘理解问题’处理……对吧。”

“没错。”

鹿谷也浅笑着点点头。

“他觉得应该还有其他年纪相仿的‘影山逸史’,便开始寻找起来。最后,找到的那几位‘影山逸史’全都是大致 生于同年同月同日——这个偶然在推理上的真实基准上来说,大致算‘不合格’吧。况且,即便召集起寻找到的那几位,也肯定会与邀请人的期待相反才对。然而那些人竟然连容貌及身材都大致相似,其中还有像札幌的米迦勒那种酷似馆主的人 ,如此一来只得感叹着‘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从中发现过剩的‘意义’,从而展开故事才是怪奇幻想系的小说吧。”

日向装腔作势地回答,脸上那一抹浅笑消失殆尽。

4

“作为怪奇幻想小说作家,我还有一个在意的问题。”日向说道。

鹿谷立马回答道:

“哦,是嘛。大概就是那个问题吧。在‘对面之间’中那个卦签式的问题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的。就是这个。”

“没有什么意义。实际上那似乎只是寻找‘另一个自己’的影山逸史将非常私人的印象制作成资料的问题而已。如今他既已遇害,那个问题所包含的意义已经无从知晓了。”

“的确如此。不过,暂且不提他为此问题所赋予的意义,那个问题作为结果所拥有的意义 ,我们也有找到它的余地。”

日向的口吻非常干脆。这令鹿谷有些感到意外。

“怎么说?”

“请您回想案发当晚馆主向大家提出的问题。方才是我第一次听鹿谷先生说起,所以听到那个问题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向“另一个我”提问,您只要如实作答即可。

那晚,在“对面之间”,同样戴有“哄笑之面”的奇面馆馆主影山逸史向鹿谷提出了那个问题。

——现在,你站在一处陌生的三岔路口。前方有两股岔路,其中右方的岔路尽头像是陡峭的台阶,左侧岔路尽头散落着大量眼睛。

馆主补充说道,所谓的“大量眼睛”即“人类的眼球。”

——你折返而回的道路尽头是个没有路闸的道口,报警器不断鸣响。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三岔路口。

——那么,现在你会选择哪条路呢?向左?向右?还是会原路返回呢?

“鹿谷先生您说过,您的回答是‘选择左边的岔路’。那么,您有没有问过凶手影山逸史,对于同样的问题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等警察赶到前还有大量时间,所以我也问过他。与其说是为了探寻意义,不如说是单纯的好奇心使然吧。”

“那么,他是怎么回答的?”

“据说他选择的是‘原路返回’。”

“这样啊——哎呀,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日向频频轻轻点头,而后像是眺望远方般眯起了双眼。

“我说,鹿谷先生啊。这完全是根据我的胡思乱想得出的意义,比如说试着这么想想如何?”

鹿谷“嗯”了一声,皱了皱眉头。

“怎么想象呢?”

“在‘奇面之间’中,犯下预订计划外的血案之后,凶手被逼做出的选择在此重叠起来。他打算从‘对面之间’穿过沙龙室溜出去,但是注意到女仆新月小姐在沙龙室中。那么,要怎么办呢?就是这样的一道选择题。”

“步入沙龙室挑战正面突破,还是返回‘奇面之间’利用密道。对吧。”

“凶手就站在重要的分叉口。向前行有新月小姐,极有可能遭到她的盘问。她的名字是‘瞳子’吧。所以‘左侧岔路’散落着的‘大量眼睛’就是捕捉到暗示‘瞳子之目’的表象。”

“这样啊。那么‘原路返回’在此意味着他下了什么决断呢?”

“在‘没有路闸的道口’,而且‘报警器不断鸣响’——听上去似乎非常牵强,但想起这样的道口时,我不由得联想起‘被疾驰的火车轧得四分五裂的尸体’。我觉得轧断的尸体形象也许暗示了‘切断的死尸’。”

“确实十分牵强啊。”

“尽管如此,好歹可以让这两个意思联系起来嘛。最后,凶手选择‘原路返回’,切掉了尸体的头部。”

“哎,稍等一下。”

随便怎样都好——鹿谷这样想着,却也忍不住提出异议。

“实际上令凶手被迫做出抉择的是前进还是返回这二者之一。但是在‘对面之间’,向我们提出的问题还有第三个选择。那是有‘陡峭台阶’的‘右方岔路’呀。与凶手那时所处的情况不一样嘛。”

“不对不对。不是那么回事儿啦。”

说着,日向好似眺望远方般再度眯起了双眼。

“我认为实际上凶手也有相当于 ‘右方岔路 ’的第三种选择 。”

“是吗?”

鹿谷稍稍端正坐姿。

“是什么选择呢?”

日向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根据鹿谷先生的话,应该是这样的吧。因为凶手知道身处沙龙室的新月小姐是柔术高手,如果被她发现且追赶的话,自己毫无反击的余地就会被丢出去。所以凶手不得不放弃正面突破。但是,这是凶手不得不赤手空拳 与新月小姐对抗的情况呀。”

听闻至此,鹿谷不禁恍然大悟,不禁发出一声惊叹,总算知道日向想要表达什么了。

“凶手身处内室之中,手边正有一件强有力的武器 ,就是用来切断尸体的头部与手指的那把日本刀。”

“原来如此。还有这个办法啊。”

“无论对手怎么不好对付,只要这边突然抡起日本刀砍过去的话,又怎么会输呢。这种判断也很有可能呀。如果一开始,他就已经起了杀心,打算砍杀新月小姐的话。”

“你是说这就是那条‘右方岔路’吧。”

“是的。这条路的尽头有‘陡峭的台阶’。这暗示的是——”

“通向死刑台的十三级台阶吗?”

“令馆主影山逸史不幸身亡是由于计划预订外的突发事件,即便被捕后受到法律制裁,也不可能处以极刑。但是,如果为了逃离困境而斩杀新月小姐的话,量刑就会截然不同吧。”

“的确如此。”

“作为结果,凶手也舍弃了那个选项,从而选择了‘原路返回’。正如数小时之前,在‘对面之间’被问到时所做的回答那样。这样考虑的话,也可以认为遇害的影山逸史所寻求的‘另一个自己’,归根到底也许还是最初遇到的凶手影山逸史。”

日向深深叹了口气,他那双眯起的眼恢复原状,看向鹿谷的脸。

“鹿谷先生,您意下如何。这样牵强附会,对于推理小说作家而言看来还是很多余的吧。”

5

日向到厨房添了咖啡,而后返回起居室。在此期间,气氛不知不觉地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日向喝了一口咖啡后,点了一根烟,依旧看似不怎么享受地抽了一口,开口说道:

“对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的口吻听起来比方才要轻快得多。

“听说凶手影山逸史最近改名为‘创马’这个俗称了。本名的笔画数就那么不好吗?”

“哎?同为影山逸史的你注意到了吗。”

“唉,才不是呢。根据姓名或是生辰八字算命什么的那种占卜,我既不怎么关心,也不怎么在意。”

“是嘛。我倒是有点儿感兴趣,毕竟我稍微知道一点儿,之后又大致查阅了相关资料——”鹿谷掏出上衣口袋中的笔记本,边确认那上面记录的内容边说道,“根据最标准的姓名测字法,‘影山逸史’的主格笔画数为十四,外格为二十,总格为三十四。其中,运势上最为重要的主格为十四画,是凶数。外格的二十画是大凶数,总格的三十四画也是凶数。就是这么一种糟糕透顶的结果。”

“这样啊。”

“但是如果根据占卜改为‘影山创马’的话,主格十五,外格二十五,总格就是四十。十五是吉数,二十五是次吉数,的确比本名的笔画数吉利得多。总数的四十虽不是什么吉利的数字,但是与本名相比也好得多。”

“可事实上,改了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效果吧。他也无力阻挡公司破产。”

“可不是吗。”

鹿谷合上笔记本。

“索性连‘S企划’这个公司名字一起改了多好。”他半开玩笑般说道。

日向也顺势开玩笑道:

“那是命名水平的问题呀。‘S企划’的‘S’恐怕取了影山的‘影’字、即‘shadow’的‘S’吧?”

“这么说的话,那位建筑师影山逸史的事务所好像也用了相似的命名方法。”

“好像叫‘M&K设计事务所’吧。”

“是这个名字。‘M’是身为联营者的光川姓名的‘M’,‘K’就是‘KAGEYAMA’的‘K’嘛。”

“那位叫老山警官的刑警先生,他的外号也没什么稀罕的,取了‘影山’的‘山’字就成了‘老山警官’嘛。”

说罢,日向扑哧 哼笑一声。

聊到这会儿,鹿谷才想起某件事 。

“哦,对了。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出于萌生的小小恶作剧念头,鹿谷故意眼神锐利地盯着对方。日向做出了敏感的反应,看上去变得紧张起来。

“什么问题?”

鹿谷的眼神并未缓和下来,回答道:

“关于你的笔名一事。”

“笔名?”

“日向京助这个笔名,是用‘影山’的‘影’字其中一部分起的名字吧。‘日’与‘京’上下摞在一起是个‘景’字。这个嘛,一眼就能看穿。不过撰稿所用的笔名倒是得稍微琢磨琢磨。”

“嘿,什么嘛。是那件事啊。”

“你只提过‘池岛’这个姓氏对吧。除了告诉我是‘池岛某某’之外,没再说过别的。虽然那并非你刻意隐瞒,不过随后变得非常在意。在意池岛后面的名字是什么。”

日向的眉头拧成八字,回应道:

“怎么又问这个?那么执着这个原本无所谓的问题吗?”

“哎,可不是无所谓嘛。不过,这种事就是这样啊。一旦变得在意起来,就很难忘了它……”

“是吗?”

“不是吗?”鹿谷忍住笑意问道。

日向略感尴尬地噘着嘴说道:

“去年秋天,在宴会会场初次见面时,你不是说过嘛。说到你写的那本《迷宫馆事件》时,你曾说过诡计也好逻辑也罢,全不在行。‘但是,绝不讨厌这种小儿科式的“消遣”’。”

“是啊,没错,我是这么说过。”

“每每想起那番话,再怎么不愿意也能找到答案。也就是说,或许您自己也做过‘小儿科式的消遣’吧。”

“没错。怎么说好呢,顺藤摸着瓜了。”

“所以——”鹿谷若无其事地宣布出那个答案, “池岛之后的名字是‘かつや’,对吗?”

“啊呀呀,既然这么难得,我就问问‘得出这个答案的理由’好了。”

“终于肯好好配合我了吗?”

笑容绽放于鹿谷的双颊。

“基本算是‘这种小儿科的消遣’式的单纯字谜。都不用费工夫以罗马字母标注后重新排序。本名‘影山逸史’用平假名标注是‘かげやまいつし’。如果忽略浊音的话,从其中去掉‘池岛’的‘いけじま’这四个假名后,所剩的假名是‘か’、‘や’和‘つ’。说起用这三个假名组合而成的名字,也只有‘かつや’这种名字了——怎么样?”

“回答得漂亮,不过,其实这再简单不过了嘛。”

日向京助、即池岛克也即影山逸史,露出一抹看似愉快的笑容。鹿谷望着他,从特制烟盒中取出“今日一支烟”后点上了火。

6

“对了对了,差点儿忘了这个。”

临近告辞之时,鹿谷这样说道。他边说边从包内再度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从奇面馆馆主那儿收到的面值两百万的保付支票。

“没有任何人责难我,所以把它拿回来了。到底还是……”

说着,鹿谷当着发出一声叹息的日向,撕了那张支票后丢掉了。

“到底还是不该把这笔谢礼据为己有啊。得知馆主遇害的时候,我已经无法隐瞒自己是日向京助的替身一事了。那么,众人自然知道这两百万不是应得的报酬。而且,实际上的确如此……没错吧。”

“没……错。”

尽管日向非常理解,但还是以一副实在可惜的表情低垂双目。

可是啊——鹿谷思索着。

关于这件事,日向多少也反省一下比较好。

以“中村青司的奇面馆”这一难以抗拒的诱饵令鹿谷上钩,接受了此次奇妙的委托。至于将谢礼一分为二嘛,鹿谷从一开始便十分抵触。即便没有发生那件案件,他也打算在离开宅邸之前归还那张支票。这样一来,日向也许会非常不满,鹿谷甚至考虑自掏腰包,支付日向一百万元了事。

不久,日向缓缓摇头,重振精神般抬头看向鹿谷。

“对了,鹿谷先生。遇害的影山的遗产要如何处置呢?”

他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在资本家遇害身亡的情况下,问题的焦点毕竟还是‘什么人受益’。不是有很多这种推理小说嘛。这次的案子,似乎和这完全不沾边儿呀。”

“影山曾说自己是‘孑然一身’,但根据鬼丸先生所说,似乎有几名亲戚享有继承权。当然啦,要判明他们与本次案件完全无关才行……”

然而——

万一将来那名出国后杳无音信的双胞胎兄弟活生生地突然现身了呢?那时,围绕影山家的庞大财产,也许会出现种种麻烦透顶的事儿吧——不过,那已经与鹿谷无关了。

“那么——”

说着,鹿谷拿起了包。

叨扰过久,夜幕早已降临。

正准备从沙发上起身之时,鹿谷突然看到挂在墙壁上的日历。

四月十五日……对了,说起来,昔日泰坦尼克号没入大西洋似乎就在这一天。那也就是说,今天是杰克·福翠尔的忌日啊——鹿谷想道。不过,他仍然选择了保持沉默。

上一章: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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