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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情人 作者:渡边淳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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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点半,修子走出公司,马路上已是万家灯火,夜色阑珊了。 就在此前一会儿工夫,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整理着桌子时,还见西面的天空泛着一抹金黄色的晚霞,可当她收拾停当,走到外面,已完全是夜晚了。 修子突然想起了“秋日如断绳的吊桶”的老话来。不知不觉间夏天已过,已是孟秋季节了。 “秋日如断绳的吊桶……”修子反复默念着,感到女人的青春正似这秋阳一般,转眼便逝去了。 记得去年晚些时候,自己与公司的年轻女同事一起回家时,曾对她讲过这句话。当时,那女同事十分不解地问她: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对这句话的含意,不去说其他,就是“吊桶”这词本身的意思她也不懂。没有办法,修子只好向她解释了“吊桶”的意思。 那还是修子读小学以前,祖母家附近有口井,这井上有一根粗粗的绳子,系着一只小小的吊桶。人们要打井水时,便将那吊桶放到井里去打水。打水时如果抓不牢吊桶,桶便会一下子掉到井里去。这井一直到修子三十岁前才不用了,吊桶也当然被淘汰了。 这吊桶在井里下落飞快,就有人用它比喻为秋天的太阳,转眼便下山的意思。 在大学考试复习时,修子在俳句或者短歌里,看到过这样的比喻描写。当时读到这句子时,便联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祖母家看到的吊桶。现在祖母已过世了,那井也早已被填平了。但是,幼时从井口望向那深不见底的井底时的一种恐惧感,现在还留在脑子里。吊桶一下子落到黑咕隆咚的井底时,确实就像秋阳下山,整个世界一下陷入了黑暗一样。古人将吊桶与秋阳联系起来,也许是觉得这两者都具有一种让人感到害怕、寂寥的共同点吧。 现在走出公司,修子触景生情,想起这“吊桶”的比喻来,不由得对自己的文学修养自我得意起来,同时也确实感受到古人那种凄凉的心情。 这种在年轻人中间已成了死语的话,自己还记着,也许正说明自己也已有一把年纪了。 自己尽管还感到很年轻,可现实中自己与年轻人已有了很多不相同的地方了。使用的语言是如此,感觉上的差距就更大了。不过同时她又感到,自己能知道这种语言,也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尽管是以往时代的言语,可它确实是日本文化自然而然产生出来的语言,能知道这种语言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情。 一路上,这种为自己年龄感到凄寂又为自己有些文化教养而沾沾自喜的复杂心情陪伴着她。来到约好的六本木的一家小饭店时,已将近七时了。 这是一家只有一个酒吧柜和两张小桌子的小店,拨开了门帘进店里,冈部要介已先到了,坐在酒吧柜前等着她。 “对不起,迟了一些……” “我当我搞错店了呢。” 以前吃饭,冈部要介总是喜欢上西餐馆,没问他为什么,也许是西餐馆的氛围更好一些吧。 可是比起西餐,修子还是喜欢日本菜,所以今天由她决定了这家饭店,让冈部要介过来的。 “非常有特色的店呀。” “可是,太小了是吗?” “这种店,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来的。” 修子向头上扎着毛巾、神情抖擞的店主人要了今晚的特色菜和鲈鱼的刺身。 “这店,你是经常来的呀?” “有时候是的……” 这店,三年前是远野最初带她来的,以后两人时常光顾这里。 “吃东西,还是各种店都尝尝才是最明智的呢。” 冈部要介好像也很喜欢这店,一只手肘撑着吧台,心情不错地喝着酒。 “问你一句话,‘断绳的吊桶’你听说过吗?” 修子一问,冈部要介稍稍地想了一会儿,答道: “这是比喻秋阳落得快的意思,是吗?” “有道理,能听得懂这句话……” 果然是相同年纪的人,修子感慨地端起了酒杯。 今晚与冈部要介约会,是修子生日以后,在赤坂见面以来的事了。 对上次半夜的电话,冈部要介第二天马上打电话来道歉了,并约她吃饭,她却以工作忙为理由推辞了。当然,工作再忙也不会忙得没时间吃饭,只是感到他那晚的电话太放肆了,得小小地罚他一下才是。 修子的这种心思,冈部要介好像也察觉了,那以后又不断地来电话,赔礼道歉,修子才答应他今晚约会的。 与冈部要介在一起,修子有时会有一种自己是女皇似的错觉。虽是年龄相同,可冈部要介对修子总是唯命是从,有时会使修子感到他应该具有一些阳刚之气才是,这也许是修子至今为止交往的都是比自己大的男人的缘故吧。 总感到冈部要介这种男人缺乏男子汉气,但他老是顺着自己,也并不使人讨厌。修子并不想对男人生气,故意似的捉弄他们,但有这么一个对自己唯唯诺诺的男人,至少也能十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今晚也一样,从一开始,冈部要介便低三下四,又是点头又是赔罪,对他那天半夜的电话,说了一大堆赔罪的话。接着又是公司的事情,最近去北海道出差呀等等漫无边际地瞎说了一通。这样海阔天空地谈话,很明显是想讨修子的欢心。 然而,随着酒越喝越多,冈部要介的勇气似乎也倍增了。渐渐地话题便涉及修子的私人生活上去了。 “你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冈部要介的探问是小心谨慎的。 “要说高兴事,到我这个年纪,不会有什么孩子时代那种令人兴奋的事了。” 冈部要介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又换了个角度问道: “那么,现在对什么事最感兴趣呢?” “最近,一直在看过去的旧电影,都是名作品。” “去电影院?” “当然是在家看录像啰。《哀愁》《慕情》《卡萨布兰卡》等等,黑白的老片子,拍得很不错呢。” 这些电影,冈部要介几乎都没看过,所以便无从接过修子的话头。这么默默地待了一会,他也说起了他最近看过的电影来。 可是他很显然对谈电影的事心不在焉,没说几句,又突然想起来似的,问起修子来了: “最近,你朋友谈得怎么样?” “突然问这个……” “有中意的朋友了吗?” 自从那天半夜电话,借着酒意讲了一些心里话以来,冈部要介似乎一直在寻找机会与修子谈这个话题。但是见了面,一上来又不好意思马上问,所以一直到这时,才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了过来。修子对冈部要介的这种自作聪明很是不满,男人应该干脆一点,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才是。可是这种方式,也许正是年轻男人对自己缺乏自信,或者说是对女性的一种尊重,也未可知。 “你认为,我有中意的朋友吗?” 修子反问冈部要介,心里存着一种想捉弄他的心理。 “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么,特意去打听一下,怎么样?” “到哪里去?” “到我家里去。” “待会儿就去……” “有兴趣的话,当然欢迎啰。” 冈部要介一下子愣愣地看着修子。 看着冈部要介的这副样子,修子想象着在家里等着她的远野。要是在家里看到远野,他会怎么样呢?远野肯定大大方方应付自如的,可他一定会无地自容地溜走的吧。 “那么,我们回去吧。” 有了些酒意,修子也不太考虑后果了。 与冈部要介坐上了汽车,修子开始回想家中的事情。昨晚远野没住在自己家里,所以房里没有什么男人的东西,他的睡衣、上装都放进了橱里,唯一的是桌子上的烟灰缸,但自己有时也抽上一支烟,所以也可以搪塞过去。 “你不会让我陪你到家,便将我打发回去吧?” 冈部要介还是不相信,修子会带他去她自己家里。 “当然,你如不愿意,可以回去的。” “哪里话,只要你允许我去你房里坐坐,就不胜荣幸了。” “我那里,可只有咖啡……” “不用的,我不会待那么长的。” 出租车在修子公寓门前停下,冈部要介还是十分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跟在修子身后走着。 “看这房子,很破旧吧?” “哪里,哪里,很高级的呢!” 从电梯里出来,走到房间门前,从信筒里取出报纸,打开门。 “请进……” 冈部要介心神不定地看了看屋里,小心地进了房间。 “有些闷热呀。” 修子又开了灯,打开一扇阳台上的门。 “请到那沙发坐一下吧。” 冈部要介木头人似的顺从地在沙发上坐下,一边不断地点头。 “果然,正如我想象的一样。” “什么意思呀?” “房间布置得十分漂亮、整洁。” “平时只是匆匆打扫一下而已呀。”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喜欢干净的人。” “喝杯咖啡怎样?” 修子的房间,除了远野,冈部要介还是第一个进来的男人。刚才凭着酒意,她并不感到什么不妥,现在却有些感到心慌了。 “看电视吧。” 打开电视,是介绍南美内陆地区风光的节目,冈部要介看着电视,喝着咖啡。 “你在家,每天晚上干些什么呀?” “干些什么?每天总有事情的呀。” “这里面,还有房间吧?” “寝室,很狭小的……” “一个人住,够大了,我公司也有人住在这附近的。” “你住在蒲田,是吗?” “我住的地方可不像这里环境幽静、高级,是一般的民房,乱七八糟的,如不嫌弃的话,请一定去我家玩玩。” 冈部要介这么说着,便一发不可收地说起他住的地方的风土人情来。修子听着听着,不由想象起来:远野如果突然进来的话,会是个怎样的场面呢?醉意醺醺的远野一下子推门进来,冈部要介的表情会怎样?同时远野会怎么认为?当然现在自己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什么说不清的事。这么想着,修子那份捉弄人的心理又一次高涨,竟真想远野快些回来,让自己看看两个男人面对面瞪眼露齿的场面。 突然,冈部要介站起了身子。 “洗手间在哪一边呀?” “洗澡间的左手。” 修子继续看着电视,不一会儿冈部要介走了回来。 “那个,威士忌,能让我喝一杯吗?” “说好了,只有咖啡的呀。” “可是,就一杯……” 刚才在店里已喝了不少,可冈部要介的脸色却显得格外苍白,给人一种强压着内心冲动似的感觉。 修子无法,只好起身倒了满满的一杯冰水放在桌子上。 “这是,威士忌?” “你不是口渴吗?” “这冰水,我喝了也不痛快。” 去了一次厕所,冈部要介的态度有了些变化,说不出什么变化,但一下子沉默寡言了,满腹心事似的。 “你,怎么啦?不舒服呀。” “一些问题,向你请教一下行吗?” 冈部要介一口喝干了桌子上的冰水,用一种警察调查案件的口气对修子说: “你真的一个人住吗?” “当然的啰,怎么一下子……” 冈部要介似乎要使自己镇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真是个不可理解的人呀,我真搞不懂了。” “你这是怎么啦?” “我是终于明白了,这里有男人住着。” 有些醉意的冈部要介,提高着嗓子指着洗澡间的方向: “那里,有男人的剃须刀呢。” 洗澡间外面的镜台上放着黑色的剃须刀,确实是远野的。被他一说,修子才知道刚才他去厕所时,发觉了这个秘密。 “你对我讲实话……” "……" “你不说,也瞒不过我的。” 冈部要介的这种肆无忌惮,修子一下子气愤起来。这里是我的房间,有什么东西,关你什么事?自己看到了什么剃须刀,凭什么理由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那是男人的东西吧?”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看来……” 冈部要介慢慢地双手使劲地捋着头发。 “以前,自己真是太可笑了。” “快叫车子吧。” “你是想赶我走吧?” “现在,你是该回去了。” “可是,话还没说完呢。” 修子却果断地拿起电话,说了自己的住址,叫了辆出租车。 “你别装腔作势的,听我把话说完。” 冈部要介还是紧盯着,没完没了的:“以前就感到有些不对头,可绝没想到你真的会……”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想讲,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与什么男人同居着!” “胡说八道!” “可那剃须刀,不是铁证如山吗?” “确实是男人的,可没有一起同居。” “那么,是经常来住的啰。” "……" “是你喜欢他?” “这种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呀?” 冈部要介妒火中烧地冲着修子的神情,被修子这么一说,又像一下子泄气似的,不由深深地叹起气来: “没想到你是这么一种人,没想到你竟会这么不规矩……” “不规矩?” 修子昂起头反击道: “怎么不规矩啦?” “是准备与那男人结婚吗?” “这你管不着……” “不想与人家结婚,住在一起就是不规矩。” “这是谁的规矩?” “那么,你是喜欢这个人?” “当然喜欢啰。” 对修子这突然的坚决态度,冈部要介一下子语塞了。为了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又喝起了桌子上的冰水。 “那么,为什么不和人家结婚?他也喜欢你吗?” "……" “既然喜欢,连剃须刀都放在你这里了,应该结婚了呀?” 突然,修子感到有些可笑。年纪轻轻,思想倒十分守旧。冈部要介的话,就像那些老头老太太的说教。 “喜欢,并不一定得结婚的呀。” “这种话,胡说!” 修子在笑自己,冈部要介也许察觉到这一点,声音越发地响起来了: “你这话,是在糊弄人。” “我没这个意思。” “我知道了,那人是有妇之夫吧,你老实说出来,他是有家庭的,比你大许多的男人吧。” 冈部要介越是激动,修子反倒越是镇静了: “是又怎样?” “你对这种生活感到满足吗?” “满足的。” “与这种有妇之夫,又不能结婚,交往真那么快乐吗?” “快乐的。” “而且,与那人是永远也无法结合的呀。” “并不用结合,生活本来就不是结婚才意味着爱情的全部的。” 冈部要介太拘泥于结婚,或者说自己是单身,能够马上与人结婚是他最大的本钱。 “那么,你只是玩玩而已的吧。” “这由你怎么想都可以。” “你认真想一下才是呀。” 冈部要介双眼都要喷出火来了: “你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是心虚。” “我有什么不敢的?” “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不和那人结婚?如果真是相互喜欢应该结婚才是,或是有什么不能结婚的理由吗?” “并不是什么理由,是不想结婚。” “不想?” “是的,感到不结婚更好。” “为什么呢?” “世界上的人并不是都和你一样想法的呀。” 冈部要介还是不能理解,一脸的迷惑不解。修子对他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而是对他这种男人认为女人只有结婚才是最幸福的想法感到可悲。 “好啦,下面车子已到了。” 刚才打电话叫出租车时,说是五六分钟就到的。 “今晚,早些回去吧。” 修子穿了凉鞋去开了门。突然,冈部要介一下子抱住了她,修子一点也没注意,一只脚已穿在了凉鞋里,冈部要介却不顾一切地扑在她身上。 “想干什么呀……” 修子挥手挣扎,可被冈部要介紧紧地抱着,气也透不出来。猛地,冈部要介的脸凑到了面前,修子拼命地左右摆首,但由于双手被抱住,所以还是躲不过冈部要介疯狂的亲吻。 “住手……” 修子用力将身子往下蹲,好容易从冈部要介手里挣扎出来,爬似的朝客厅逃去。在客厅里,修子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头看去,冈部要介还是站在门口脱鞋的地方怔怔地不动。修子一边理着纷乱的头发,一边扣住有些扯开的胸襟,大声地叫道: “你滚……” 不管自己怎样的意马心猿,这样强行施暴实在是岂有此理。 “你快给我走!” 冈部要介好像还不甘心,双手无力地垂着,默默地看着修子,对自己刚才的行动好像还不曾反应过来似的。 “车子已经等着了。” 修子语调稍微缓和了一些,冈部要介才慢吞吞地拾起地板上的鞋子,接着又一次目不转睛地看了看修子,一声不响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剩下一人时,修子又一次察看了自己的身上。 被冈部要介抱住时,由于用力挣扎,衬衣胸口上的一粒纽扣掉了,袖口也被扯破了。另外,脸上也感到被冈部要介乱吻一通,留下一种黏糊糊的感觉。真是突如其来的袭击呀。 以前总认为冈部要介不会耍流氓的,现在看来,男人一冲动是会不顾一切的。也许是他对自己的爱的表示,可采取这种强行霸道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分了。真的喜欢,应该采用有礼貌的、温柔的方法,这样女人才容易接受。像他刚才的行动,不但不会使女人接受,相反还会引起人家的反感。 另外,他知道修子与别的男人有交往,便妒火中烧,说修子是不规矩的女人,可自己却更不规矩。也许是不管什么女人都可以,也许是知道修子有别的男人了气不过。 “真不可理喻呀……” 修子自言自语地拾起掉在地板上的纽扣,拢了拢敞开的衣襟,这时电话铃响了。最近无声电话是少了,修子想着,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并不作声,一时电话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喂喂……” 马上知道是远野的声音。 “怎么啦,有什么事啦?” “没什么……现在在银座,马上去你那里。” "……" “不反对吧?” 修子被远野这么一问,才如梦初醒地点着头: “知道了。” 放下电话,看钟是十时半。 远野来,得一个小时左右,修子于是放了水,将身子埋在了浴缸里。她感到冈部要介的气味充满了全身,所以格外小心地洗了个干净。洗好澡,吹干头发,门铃响了,远野出现在了门口。 “你回来了。” 修子好像久违的亲人回来似的,亲热地看着远野。 “怎么了呀?” “什么怎么了?” “好像今天特别客气呀。” 远野从包里拿出修子喜欢吃的曲町餐厅特制的点心。 “谢谢,你今天去那餐厅了。” “是与三光电器的客人们,下次我们两个人去好吗?” “那么几时呢?” 修子一下子有点撒娇的感觉。 “那就下星期中旬,星期三怎么样?” “那就定好啦。” “洗过澡啦?” 远野调皮地将脸凑近修子嗅了几下,修子却趁机一下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洗头膏的味道。” 远野怀里有一种香烟和汗水的混杂味,修子的头埋在里面感到十分舒适。 “来,亲我一下。” “今天,怎么啦?” 修子太主动,令远野反而有些难为情地笑了,慢慢地用嘴唇轻轻地吻了吻修子的小嘴。 “今天,怎么啦?与什么男人鬼混过了?”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 “是吗……” “我们早些睡吧。” “不,现在不行……” 远野深深地亲了修子一下,将她轻轻推开。 “有什么讨厌的电话吗?” “今晚,还没有。” 修子将远野脱下的上衣挂在衣架上,取出睡衣。 “先洗个澡吧。” “不,先不急,先给我泡杯咖啡。” 修子便从冰箱里取出听装的咖啡,倒在杯子里。 “好喝,你也来一杯怎样?” “好吧,我也来一杯。” 刚洗完澡,修子也正想喝一杯。 “今晚,你看上去真漂亮呀。” 远野盯着修子的脸,修子避开他的目光似的,一口喝干了手里的咖啡。 “脸上的气色好极了。” “是见到了你呀。” “每天,不是都见到的嘛。” 远野苦笑着说,可修子却是劫后逢生的感觉。 “吃点心吗?” “太晚了,就吃一块吧。” “我也吃一块。” 打开点心盒子,修子的脑子里已经将冈部要介忘得一干二净了。平时远野来得晚了,倒头便睡,可今天却十分精神。他先上了床,等着修子,修子当然也是十分主动。远野的抚摸不太激烈,但恰到好处,不紧不慢的手势,十分娴熟老练,自然而然地将修子带进了爱的旋涡里。他知道修子身上每一个部位的反应,就像在抚弄自己的身子那样,使修子感到舒适极了。远野真是太理解女人的心思了,修子真正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换句话说,远野对修子的身子已是了如指掌了,远野就像一位富有经验的探险家,轻车熟路地开探着修子的这块处女地。 以前,修子不能说是处女,但至少是一块荒地。这荒地里隐藏着各种神秘的东西,只是被茂密的树林掩盖着。把这块荒地开垦出来,使她成为一片沃野,便是远野的工作。现在,这荒地开出了鲜花,便是远野努力的结果。这未开垦的荒地,第一个进去的人是没有什么竞争者的,但这以后便要汗流浃背地奋斗不止耕耘不已。现实也确实如此,现在远野正是浑身汗淋淋的,就像从水里捞起的水藻一般瘫在了岸边。 修子一直是心安理得地任凭远野在自己身上作为,好一会儿不见远野的动静,才注意到远野躺在一旁已是筋疲力尽了。对此,修子感到一种宽心和过意不去。对如此爱着自己、为自己如此尽心尽力的男人,修子心里充满着感谢和叹服。 本来,远野自己对修子的服务并不似修子想的那样美好,只是感到作为男人就应该主动,使修子称心便是自己这个开垦者的胜利。 远野的这种想法,无可非议。本来男人女人的游戏就没有什么硬性规定。可是,这样的一场游戏下来,修子总是如久旱逢甘露的鲜花光彩熠熠,远野总是如刀折矢尽的败将气喘吁吁。 仔细想想也是,享受一次远野的爱,修子便越发的美丽。从二十多岁到现在三十多岁,修子着实增加了不少女人的韵味和艳丽。这只要每天早上照照镜子便可一目了然。在远野怀里尽情享受过爱的早上,肌肤一定光滑如脂。化妆时也能感觉出来,如没有爱的早上,皮肤便枯燥而没有光泽。 修子有时真为自己对远野的爱竟有如此的敏感,而感到不可思议和不是滋味。对自己身体如此的反应,修子十分赞叹和吃惊。 总而言之,修子与远野的关系,早已经远远不是单身女人与有妇之夫的寻欢作乐的关系了。他们已是在心灵的深处,相互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修子对此并不怎么在意,同时也并不是无动于衷。 就像历史一样,两人迄今为止的交往就像一段自然形成的历史。 最近,修子与远野每次相好后,总是一下子不能入睡。以前,每当这时,修子会在远野怀里很快入睡,但醒来总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感到若有所失的惆怅。本来,身心经过特别的激动后,会感到一种舒服的疲倦,这种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刻;为了尽情享受这种幸福,便不想一下子入睡。 今晚,修子也是一样。但远野却已入睡,抛下修子一人独耐清冷的夜。借着枕边台灯微微的光亮,远野睡得正酣,脸上露着一种令人嫉恨的心满意足的表情。远野今晚也许并没有喝太多的酒,所以鼾声并不怎么响。 修子听着远野的鼾声,回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公司面临一年一度的财务结算,十分繁忙,但也并不是忙得焦头烂额。只是社长在午休前没有客人的时候,突然问修子: “你不想结婚吗?” 由于是突如其来的发问,修子只好犹豫不决地答道: “不是,不想……” “问你这件事,是我有一个朋友托我……” 平时十分干脆的社长也一下子变得说话吞吞吐吐的了,也许是他对说这种事羞于启口吧。 “托我说有个不错的青年人……我也没见过那青年人,但有照片,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模棱两可的话语,修子也不便一下回绝,便只好点了点头: “谢谢社长了。” “那好,下次让他把照片拿来。” “像我这样的老女人不嫌弃吗?” “看上你的男人还真不少呢。” 社长说着便与外国来的客人一起去进午餐了。 不知是谁看中了自己,修子心里有些感激,可已有好长时间没有人给自己介绍朋友了,不由得心里“怦怦”地跳个不停。 可是,刚才社长问自己“有没有朋友?”,自己又不好说“有了”,但又不想否定,心慌意乱地只好点点头,聪明些的人应该感觉得出修子这些心理活动的。 但不管怎样,有人看中自己,对修子来说总是值得快慰的。是个怎样的人呢?修子想到这个未曾谋面的人,便心气浮动起来了。 可是,修子对冈部要介和远野都没有谈起此事。对冈部要介本来就感到没有必要讲,对远野是怕讲了会对他产生不必要的压力。将这件事当作没有发生过的,听过就当耳边风吹过,看来是最好的办法了。 晚上吃饭时,喝了些酒,修子一下子心血来潮,竟将冈部要介带到了自己家里。起先倒没有什么,后来冈部要介却越来越放肆,一直弄到不欢而散。 冈部要介走后,修子心里很是烦恼,一直陷入一种对冈部要介厌恶的感情旋涡里。可现在夜深人静,心平气和地想想,也许自己也有对不住冈部要介的地方。 冈部要介不顾一切,欲行非礼,修子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因为她如果不想捉弄他一下,将他带回家里来的话,便不会发生这一切。 与冈部要介不欢而别,修子感到有些难过,想到以后再也不能与冈部要介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地约会,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当然,修子是不会嫁给他的,可修子却认为他是自己的一个同龄的朋友,而且是一个好朋友。对从今以后将失去这么一个朋友,修子心里感到十分遗憾。 胡思乱想的当口,远野突然止住了鼾声,身子如一座山似的咬牙咧嘴地翻动着,转过了身子去。待他再次奏响鼾声时,修子慢慢地从背后将脸贴在了他的背脊上。 不知怎的,远野侧着身子的姿势,最使修子感到安然。 在冈部要介走后,远野来到时,修子就像女儿见到父亲似的感到一种安全。这安全感,已超越了爱与恨的情感,成了一种久已习惯的东西了。 “就这样,我看来是得跟着他一辈子了吗?” 修子在黑暗里问着自己,房间里依然只有远野那单调的鼾声。 修子想要睡了,再不睡,明天上班脸上便会显露出来。 修子下了床,喝了一杯“利久酒”。 将杯子放到水斗里,回到床上,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最近,由于不时有无声电话,所以修子便将寝室里的电话也移到了外面的客厅里。这时修子起身,走入客厅随手将寝室门关上,拿起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喂,还没睡吧。” 跳进修子耳朵里的是绘里的声音。 “对不起,这么晚了。” 修子不由看看钟,已是一点半了。 “现在,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 修子拖着电话线坐到沙发上。 “今天,我碰到悟郎了。” 绘里与丈夫离了婚,带着五岁的儿子一起生活。一年前她开始与一个叫辰田悟郎的摄影师交往。因为他比绘里还小一岁,所以绘里一开始就老大姐似的称他为“悟郎”。 “他一定要与我结婚呢。” 话说到这份上,修子知道这电话一时半会儿是挂不掉了。 “不是蛮好嘛,你不也是想着他的吗?” “可是他有条件呢,结婚后,儿子不能带去呀。” 修子突然感到冷了,在睡衣上又加了一件开衫。 “这条件,不是太苛刻了吗?” 悟郎是绘里理想的很帅的男人,年纪还轻,结婚后一下子便成了五岁孩子的爸爸,对他来说也许有些心理负担太重。 “真的喜欢我,就应该将孩子也一起带去,不是吗?现在这样,不是有意在哄我吗?” “可是,男人本性难道不正是如此的吗?” 修子的话一出口,绘里一下子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胡说什么呀……与你不相干,你就这么乱说一通啦!” “我并不是,不是想为他辩护的。” “可他一开始就知道我离过婚,有孩子的。他现在突然不要孩子,这怎么可以呢?” 看来绘里是喝了酒了,一个劲地埋怨修子不肯听她的苦楚,语气十分蛮横: “我就知道,你是个无情的女人,自己没有结过婚,没有生过孩子,所以认为别人的孩子可以像狗一样随便丢弃,尽说这些风凉话。” “我是听了你的话,在给你解释呀。” “我离开儿子,他将怎么办呀?” “但是,你以前的丈夫不是说要儿子的吗?” “那种男人,能放心将儿子交给他?那种自私无情的男人……” 那么只好由你自己去考虑了,修子这么想着,沉默起来。突然电话里,传来了绘里的抽泣声: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离开儿子的,这样无理的要求,坚决不接受,你说对吧?” “他是认为你儿子对他不会亲的,而且将来他与你也得生儿育女,这样你儿子便会成为累赘的。” “可是,男人难道不应该气量大些吗?还没结婚便感到累赘,还像个男人吗?” "……" “他是胆怯了,对我,他只是利用一下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嘛。” 以前听绘里说过,是她自己先接近悟郎的。以后悟郎也许多少也在工作上得到过绘里的帮助,但这绝不能说是悟郎想利用绘里。 “这种事,不要再相互揭短,意气用事了。” “可我心里就是不平,我明白地说他了,是为了与我睡觉才与我好的……” “你这么讲……” 与人家好的时候,就郎呀、爱呀的亲不够。现在不好了,便硬说人家是想利用自己。听着绘里歇斯底里的叫声,修子感到,即使如绘里这么聪明的女人,也会为爱情而失去理智的。 “你冷静一些,好好想想再说吧。”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好想想的?” “不是还刚刚谈到结婚的事吗?” 被修子这么一说,绘里一下子泄了气似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哎,你帮我出出主意呀。” “还是爱着他的吧。” “这个嘛……” “只是他不要你的儿子,你才这样……” “我才这样,我是绝不离开儿子的……” 绘里的哭声从电话里传过来,使修子感到表面上看去甜甜蜜蜜的他们两人之间也潜伏着非常的危机。 “总之,我认为爱情、儿子不能两全的。” “别说这种风凉话,为我想想呀。” “那么,倒有一个好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呀。” “保持现状,不结婚,永远是情人。” “情人?” “要结婚,就难啰。” “你这主意……” 绘里一下断气似的打住了话头,许久才呼出一口气来,喃喃地叹道: “原来如此。” “主意不错吧。” “太简单了。” “是的,本来就很简单的。” 突然没有了抽泣声,好像陷入了沉思,电话里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喂,想通啦?”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永远无法成亲啦。” “结了婚,同床异梦,还不如不结婚亲密无间的好呢。这是你教我的法国爱情呀。” 在法语中,情人叫“曼特莱斯”,最早是绘里教给修子的。 “你完全能够自立,保持这种曼特莱斯的关系是最合适的了。” “当然,我能自立,便永远只能是情人呀。” “你是说,你肯做他的情人?” “是呀,这样一来,变成我得永远养他了……” 心里怎么想,马上会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这便是绘里的可爱之处。修子这么想着,绘里又叹了口气道: “真羡慕你呀!” “你还是想开一些吧。” 听着电话里绘里有些心动的嘟囔,修子不由对着自己说道:“对别人的事,你倒蛮会拿主意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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