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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秋园 作者:杨本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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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黄泥冲不久,满娭毑替她的大崽富平讨了一个堂客。 那是农历十一月,天气出奇地冷。一连下了几天冷雨,好容易天晴了,太阳终于从云层里拼命地钻了出来,大地顿时亮堂起来。 这时有顶篾轿子,由两个人抬着,一直走到青石坊坪里才放下。从轿子里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妹子,手里挽着一个花布包袱,由抬轿子的带进了满娭毑的家门。 这妹子就是新娘子——富平的堂客。她长得蛮高,奇瘦,身子扁扁的。皮肤倒还白,可长条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两根长辫子垂到腰际,却并没给她带来一分两分妩媚,横看竖看都觉得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新娘子没带一点嫁妆,连起码的提桶、脚盆都冇得。单这点就使满老倌、满娭毑很看她不起。打进门那一刻起,就冇得好样子对她。这是个破落地主的妹娌 [妹娌,方言,女孩、女儿。] 。父亲抽大烟,哥哥不务正业,将好好一份家产挥霍一空。母亲活活气死了。土改时,一家人被划成破落地主。 新娘子本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王素云。可自从进了满家的门,“王素云”就被“满春桃”取而代之了。 媳妇进了门,满娭毑就摆起了架子,什么事都不做。春桃从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在家便是洗衣、煮饭、喂猪……还要专心专意给满老倌老两口泡好茶递到手中,再将烟袋送到满老倌手里,点燃纸媒子 [纸媒子,用纸搓成的条状物,即纸捻子。] 把烟点着。做完这些,再出门锄草、种菜、砍柴、耘禾…… 春桃没有喘息的余地,挨骂是家常便饭,有时还要挨打。富平凡事跟着父母转,一点都不疼堂客,把她看成个外人。春桃在满家的地位连她养的猪都不如。 春桃的日子真是难挨,但又不能回去,回去也无法安身。她哥哥过得叫花子不如,有一餐冇一餐。 结婚几个月后,春桃怀了孕,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要是这回能生个崽,兴许日子能好过些。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天,春桃发作了,肚子痛得在床上滚。满娭毑装作不晓得。春桃痛得在床上哎哟哎哟地喊。 满娭毑不但不进屋看看,还拿根竹竿子在春桃房间的木格窗上狠狠地敲,边敲边骂:“叫么里?叫么里?谁冇生过崽,就你生崽痛,别人都不痛,怕别人不晓得你在生崽是不是?想把那些男人都叫来看你分开个胯生崽,蛮好看是不是?真不要脸,贱货!平常扫地不撮稀里 [稀里,方言,垃圾。] ,如今稀里堵了胯,生不出来,活该!” 满娭毑骂得不堪入耳。秋园听到了,跟仁受说:“看样子春桃要生了……”她踌躇一阵,听春桃喊得瘆人,终于忍不下去,走到隔壁,问过满娭毑,然后进了春桃的屋。 春桃满身汗湿,对秋园说:“梁老师,这回我死定了,死了也好,难打磨头 [打磨头,方言,受罪。] 。” 秋园说:“不怕,生人都咯样痛。快把裤子脱掉,让我看看。” 春桃脱下裤子,毛毛的头发都露出来了。秋园洗净手,凭自己生几个娃娃的经验,将手托在那地方,叫春桃使劲。几把劲一使,毛毛就顺利地生了下来。秋园用旧布缝了个布袋,里面装满草木灰,垫在春桃身下,生产后的血污就流在这个灰袋上。 春桃还冇满月就下了床,屋里屋外地做事。但因为生了个妹子,惹恼了满娭毑,她出门也咒,进门也咒,一天好几遍。 “生伢都不会生,生个赔钱货。晓得我们满家男丁金贵,就偏偏不生崽,生个妹子想把我气死。”讲到这个“死”字,满娭毑的确气得厉害,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跳。 这个妹子满娭毑冇碰过。春桃替她起了个名字,叫捡大,意思是捡来一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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