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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拳 作者:何大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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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小卖部用公用电话打到王建墓,跟老鲁说了。他也觉得怪。不过,他到底比我年长些,弯弯也转得比我快。他说,老王是非常之人,既然应了招,必有九成的胜算——很可能,还有压箱底的本事没有拿出来,哈哈。 但愿如此吧。 下午两点多,我去了砖窑,夏晓冬不在,红色沙袋倒是吊在古槐下。 又去他的宿舍找,仍不见人。有个家伙正在乐呵呵拆电视机,元件堆了一桌子,抽空告诉我,理科大楼的顶上,安了一架天文望远镜,夏晓冬去做义务看守,已经一年多了。 理科大楼是苏式老建筑,体积庞大,造型封闭,矗立于湖边毛主席塑像的背后。我这是头一回走进去,立刻感觉到刺骨的静。静中,有噗噗声传下来,均匀、结实,且又轻盈,十分好听。我每登上一层,声音就更清晰些。 登上顶层,眼前一条很长的通道。 通道黑漆漆的,两边是无数关闭的、虚掩的门和窗,零星的光线穿过门窗投进来,在黑漆漆中闪烁着、旋转着,宛如想象中的外太空。 尽头,有个人在跳绳。他跳得极为轻快,看不见脚尖沾地,绳子成了影子,人成了一团飘浮的幽魂。 我用了很长时间才走近他。 他一下子停下来。双脚还在原地小跑着,但呼吸很是顺畅。 “副队长。”我很正式地称呼了一声。 “我早就不是了,也退出了武术队。我姓夏,请叫我夏同学,或者叫晓冬。” “夏晓冬。” “好吧。听说你大哥叫王大卫。” “我叫他老王……他不是我大哥。” “好吧。老王叫你来……” “老王请我来,说他答应你。时间后天,地点你来定。” 夏晓冬嘘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把绳子收起来,叠整齐,搭在窗台上。又摘了脖子上的白毛巾,揩了两把汗。 “你愿意花两分钟,听听我的故事吗?”他说。 我说,好啊,五分钟也可以,愿闻其详。 “泉州,你还没去过吧,泉州有个南少林……我就是泉州人。”他看着窗外,脸上漾着一汪白光,“我爸爸是业余体校的武术教练,我从小自然就是习武的。家里养了只猕猴,爸爸带我一起观察猴,练猴拳。还带我去动物园观察鹰,练鹰爪拳。每年参加少儿武术赛,市里、省里的奖牌拿了一大把。如果运气好,我也能在《少林寺》里演个反派的狠角色。信不信?” 我诚恳点头,说,信。 他笑了笑。“我没这个运气。可我成绩又特别好,上了初中,一直都是物理科代表。不怕你笑话,半个泉州城里,我也有过神童的名声,能文能武嘛。我爸爸那辈人,信的就是数理化。我是个孝子,就来这儿念了天文物理系。我爸爸说,这是手艺活儿,天上、地下的手艺都学到了,今后再不济,开个修理铺,修不完的收音机、电视机……哈哈,他是个好爸爸。你爸爸呢?” 我说,我爸从不跟我谈这些。 “那谈啥?” 啥都不谈。我其实没吭声,这么说,没人会相信。 他一笑,把这个问题放过了。“我念了天文物理,又进了武术队,才发现自己爱的,还是挥拳踢腿的事。最喜欢的,是找对手比武。武术队的队友,都被我比下去了,队长也晓得,我敬他是学长,不抢他的位子,而其实,我才是第一。后来,我把成都的高校,包括体院的武术系,都比试了一遍,没输过。即便输了,过几天也能赢回来。于是就琢磨,要参加大学生运动会,拿武术的金牌。” 他顿了顿。我耐心地等着。 “你大哥一拳把我打醒了。” 我没有纠正他。 “我这才想明白,从前的比赛,不过是表演,像京剧里的武生,标准是看谁的动作流畅、漂亮和规范。其实呢,就是没标准。只是比,不对打,不互搏,等于就是花架子。譬如你跟猴子学,就算变成了猴子又怎样,猴样还没摆好,人家一拳就把你打趴了。猴子里只有一个会打的,孙悟空,可那是瞎编的。” 那,西洋拳呢? “硬打硬。有规则,有裁判,一对一,拳头定输赢,输家趴在擂台上,赢家接受欢呼。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不战而屈人之兵,统统是他妈废话。” 他突然来了气,退半步,猛地一抽左拳!我听到风声一紧,不觉就退了一大步。 “这是勾拳,打在下巴上,牙齿都要飞出来。”他说。 很厉害。你爸爸知道吗? 他点点头。“过年回家,我用西洋拳把他的几个高徒全打翻了……还有几个拒绝打。我爸爸很悲哀,但什么也没说。” 我默然了一会儿,最后问,跟王大卫比赛,你胜算有几成? “九点九。”他笑笑,很爱怜地抹了抹下巴。他漂亮的下巴上,淡青的胡子已经漆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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