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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话·梅茜的东海之战让我留在你身边 作者:张嘉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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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等,我就不离开。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那么,让我留在你身边。 1 我是金毛狗子梅茜。 在城市里,人们经常会觉得地方真小啊。你看,几年不见的同学,突然在早点摊偶遇,说不定买的还是同一个小区的房子。人们也经常会觉得空间巨大,失去联系的人明明就隔了两条街,却再也没有碰到。 世界那么大,让我遇见你。时间那么长,从未再见你。 我们狗子呢,连一个家都会觉得漫无边际。老爹的衣橱很大,钻了几十遍还是猜不透里面的秘密。沙发很大,丢掉的骨头和小球怎么都扒拉不出来。电视很大,藏着一整片蓝天,还有草原冰山和数不清的人群。 南京十三个城门,几百路公交,无数梧桐树,大得更加没边了。 老爹常常说,即使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也肯定有从未见过的角落,所以在我们狗子眼里,全世界都埋藏着无数宝藏。 就拿我们小区来说,关于宝藏的传说已经在狗子中流传了好几代。最有威望的狗子离开之际,都会对亲密的狗后辈透露一些秘密。 我的小姐妹可卡,曾经帮助一条眉毛全白的西施犬咬烂过牛板筋,于是继承了一个宝藏的秘密。西施犬去世前,慷慨地召唤了她。 据可卡说,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西施犬在全家老小的哭声中微微阖着眼。 可卡如约来到窗边。 西施趁亲人们不注意,朝西边点了点头。 可卡想问仔细点,把爪子贴到窗沿,耳朵紧紧贴住玻璃。 可卡听见西施的妈妈在哭,西施的妈妈说:“宝宝,如果你下辈子还是一条小狗,请一定要记住到我们家门口来。不管你到时候多丑,你只要叫一声,我都会认出你来。” 西施轻轻呜了一声。 西施妈妈抱住狗子脑袋,眼泪落下来。西施努力伸出舌头,想舔一舔妈妈的手,没有成功,灵魂离开了这个小区。 这是年轻的可卡第一次见到死亡。她觉得一点都不可怕,西施的灵魂像个透明的泡泡,迎着阳光五颜六色地就往上飘去。 当可卡跟我们讲完这个故事,所有狗子都陷入了沉思。 我第一个问她:“牛板筋好不好吃?” 黑背问她:“我怎么没有看到过泡泡?” 边牧在一边哭得稀里哗啦,说真羡慕西施,生得安稳,死得平静。 只有萨摩耶兄弟抓住了重点,因为宝藏代代相传的故事每条狗都知道,于是他们偷偷往外面撤。 被泰迪军团在门口堵住。他们的领袖泰迪大王斜着眼睛,准备逼问,发现萨摩耶兄弟太高,斜眼变成了翻白眼。 于是泰迪大王就翻着白眼问:“你们要去哪里?” 萨摩A说:“东边。” 萨摩B说:“南边。” 萨摩C说:“北边。” 泰迪小弟非常了解萨摩耶兄弟的思维,立刻激动地蹦起来:“报告大王,他们要去西边挖宝藏。” 萨摩兄弟大惊:“你们怎么猜到的!” 黑背跳过来:“就你们鸡贼,上次世界杯赌球你们押了毛里求斯队,结果没有这个队,欠我三块骨头呢,马上过年了快点还给我。” 一群狗子玩命算账,场面比较混乱。 可卡叹口气,小声跟我说:“梅茜,你是文化狗,知不知道西边是什么意思?” 我假装想了想,努力给她一个渊博的回答,说:“西边有美国和日本,唐和尚去取过经的,西边的人都在吭哧吭哧炸鸡。太阳往哪边掉下去,哪边就是西边。” 可卡说:“西边这么大,找起来恐怕很花时间。” 我说:“这样,这样我们分头回去准备一下。” 十来条狗子又扑过来,问:“他妈的什么准备一下,准备一下什么?” 我大喊:“一群没有秩序的狗!怎么不学学人家猫!” 后来想想,猫也没有秩序。 2 我到家的时候,老爹正在收拾行李。 记得很久以前,老爹出门只带一个塑料袋,里面只有几包烟,和一支笔。 后来他有了背包,背包又换成箱子。箱子的银色外壳磨得灰扑扑,在擦痕上层层贴着标签。 老爹跟我说:“箱子要足够硬,里面的东西才不会被伤害。” 我跟老爹说:“我要做一次冒险,可能很远,可能很长时间,可能回不来了。” 老爹默默点了根烟,说:“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哇哇大哭:“那你为什么要走,你不也是个穷逼吗?” 老爹点根烟,坐在地板上摸我的毛。 他说:“梅茜,我要出门工作几天,不会太远,肯定会回来,如果我回不来,也一定会把你接过去,所以不哭了。” 我眼泪汪汪跟老爹说:“那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干粮,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经营的。” 老爹拿出真空包装的肉丸和干粮,对我谆谆叮嘱:“虽然那个姐姐收了我的钱,会每天照顾你,但你自己玩得高兴一点。梅茜你要享受自由,想去哪就去哪,只要不出这个小区。” 老爹摸摸我的脑袋站起来,说:“梅茜再见。” 我低头说:“老爹再见。” 我偷偷摸摸跟在后头,钻过带着露珠的草叶子,不让老爹发现。然后看见在清晨的风里,老爹在打车。 空车过去很多辆,他没有举手,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抬起了手。 一个人打车的时候,要那么艰难才举起手,谁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爹抬起手,车子停在他身边。 老爹再见。 我蹲在路口,有点同情自己,忍不住想继续哭。 我还没哭出来呢,黑背哭天抢地滚了过来。 黑背说:“梅茜哇,我老爸又找不到了哇。” 黑背老爸最近有点古怪,他自从到了证券公司上班,成天就见不到人。有次他跟黑背说,接到一个叫作加班的艰巨任务,发生什么都不要奇怪。 从此黑背就得上焦虑症,见不到他老爸的话,他就会想象他老爸趴在办公桌一睡不醒的样子。 为了研究猝死的原因,他开始阅读保健专栏,很难想象一条狗对着报纸念念有词的样子吧?其实他不识字,念的都是“横横竖撇点竖”,碰到笔画捺就读成“反过来撇”。 这样持续半小时,他也感觉知识面没有得到扩展,于是改成看后半夜电视里的主任医师的广告。黑背后半夜盯着电视机看广告,一个专家卖完了药,就换台看另一个专家卖药。 我记得黑背曾经告诉我,王主任、刘老师相对靠谱,因为他们头发都掉光了,从外貌判断的话十分厉害。 黑背这次告诉我,他老爸晚上没回来,可能要去他办公室找他,反正好像是2路转3路再转好几十路。 黑背谨慎地想了下,又说他老爸公司楼下有个地标,专门卖生煎包,好几个加班的晚上他老爸都会买包子回来分他一个。 黑背说:“梅茜你不要怪我不分给你吃,我老爸很穷的,分给你的话,他就没有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可以分你自己那个啊,黑背又噼里啪啦掉眼泪,哭得直率勇敢:“老爸怎么这么可怜的,辛苦加班只有包子吃……” 他抱头痛哭,浑然忘我。我一抬头,闻到了花卷上葱油的香味,黑背老爸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拎着一袋吃的在黑背面前晃荡。 黑背老爸说:“我加班太晚没有车了,到现在才回家,你饿不饿?” 黑背边吃边说:“老爸我不饿,你先去睡一下。对了我要去参加一次冒险。” 黑背老爸整个人走路飘着的,看起来困得不行,估计今天没有机会管黑背了。 我跟黑背跑到草坪上,昨天说好集合的队员只来了一半。 可卡皱皱眉头:“我妈说过,迟到是最无耻的习惯,迟到一次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我没好意思跟她说,你妈一直骗你呢。 可卡老妈自己倒是极其守时的,定好见面就会提前半个钟头在那儿怒等,雨天撑雨伞晴天撑阳伞,像一颗坚定的香菇。 有一次她第二天要见朋友,约好早上十点钟碰头。偏偏当天她开会到老晚,小区还停电。因为害怕闹铃叫不起来,可卡妈特别着急,找根针扎大腿不让自己睡。第二天朋友见到可卡妈吓了一跳,她眼圈乌黑,大腿密密麻麻一片血点。 这个朋友自己迟到了四十五分钟,见面一句抱歉,说车不好停。 可卡妈笑眯眯说:“是呀是呀,最近新街口停车费都涨到二十块了,辛苦辛苦。” 可卡妈并没有不再见这个朋友,反而每天盯着手机,害怕错过他的邀约。 老爹在南京的某一晚,可卡妈跑过来找酒喝。 老爹听到这个消息无比积极,兴致勃勃地提问:“你婚期什么时候?确切一点,否则万一到时我在南京,岂不连红包也逃不掉!” 可卡妈转转朋友送给她的小戒指,再转转杯中的白葡萄酒。 她说不知道,连底线都可以失去的时候,很多事情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为了一个人什么都舍得,那就说明对这个人有多么不舍得。 可卡压根不知道这些,我也不会告诉她,怕她脑袋会爆炸。 3 可卡点兵点将,泰迪军团只来了泰迪大王和一个小弟,极度丢人现眼。边牧跌跌撞撞也在最后一秒赶到,他跟他老妈好说歹说,才抽空溜了出来。 萨摩ABC留下一根骨头,刻着留言: 俺们探路去。PS:先到先得。 就在我们集合准备出发的时候,萨摩ABC屁滚尿流跑了回来。 萨摩A:“西边太危险了。” 萨摩B:“好绝望!好惊慌!” A和B抱头痛哭,我们问萨摩C:“你们碰到什么了?” 萨摩C一回忆,毛都吓绿了:“没看清。” 等他们吞完一个罐头冷静下来,我们才知道,往西的尽头是小区游泳池。 这个游泳池当初按照比赛标准建造,开放没两天,发现变成了公共澡堂子。物业一气之下没有换水,任由原来的水被蒸发,再由别的河水湖水填满。 前年游泳池生态突然繁荣,长出了水藻和荷叶,我等了一个夏天,荷花骨朵也没有冒出来。再往西的话,游泳池前方是迷魂林,方圆足足二十米。迷魂林前面就是小区边缘,我们谁也没有去过。 萨摩耶兄弟就是在游泳池前停止了征程。 黑背大叫:“游泳池有什么好怕的,我夏天一个猛子扎下去,池底全是鱼骨头。哈哈哈哈,有一个特别大的鱼骨头,跟梅茜差不多大。” 大家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来,萨摩A颤颤巍巍说:“黑背,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大的鱼,是谁吃掉的?” 一片沉默中,牛头梗婆婆缓缓道:“西边,沉龙之渊,下下卦象,十二水逆,血光大凶。” 等等,牛头梗婆婆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抓了一大把狗粮,抛到空中,接着用爪子拨了拨,又道:“要破此局,医生武士参谋将军兵卒,还差一个。” 可卡小心地问:“哪个?” 牛头梗婆婆的小眼睛精光暴涨:“差一位勇者!” 黑背大叫:“差一位勇者就可以结成联盟,为了德玛西亚!” 可卡甩了他一尾巴,又问:“那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位勇者呢?” 牛头梗婆婆又抓起一把狗粮细细磨碎,一口吸到肚子里,然后呛住了:“咳咳,咳咳,我一天只能算三卦,刚刚全部用掉了。” 我算了算,不相信:“刚刚你只算了两个。” 牛头梗婆婆:“咳咳咳,早上我算了下罐头是什么口味的。” 边牧问:“算成功了吗?” 牛头梗婆婆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牛肉罐头,算对了百分之五十。” 大家纷纷叹服:“居然算对了罐头两个字,真是小区第一预言家。” 其实我们都知道,牛头梗婆婆之所以没有成立拜牛头梗教,是因为小区里有个法力更厉害的人物,或者说,动物。 4 提起河豚大仙的威名,小区狗子都会记得那个暴风骤雨的晚上。 那个晚上,整个小区灯光忽闪忽灭,银树杈一样的闪电从云层直接劈到地心。 主人和狗子相依相偎,看窗户玻璃被雨水洗刷得模糊一片。 就在雷声稍微停止,我们都开始打瞌睡的时候,从中心喷泉传出巨大的落水声。按照声响判断,可能是八楼夫妻丢下的钢琴或者书桌。 这里再岔开讲下八楼夫妻,不讲我的心有点痒痒。 八楼夫妻和小区路灯长椅一样,一进小区大门就让人觉得熟悉,产生终于回到家的感觉。 他们吵架一定要开窗,一个是美声歌唱家,一个是体院教练,风格迥然不同,但是威力同样巨大。当吵架僵持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动手。歌唱家穿着裙子,擅长远距离投掷,常常打得教练近不了身。 我们猜,按照教练的体格,应该能挺过老婆的暗器,直逼对方面门。但他就杵在攻击中心,实在被打疼了才反击。 教练的反击方式是搬起身边最沉重的东西,往窗外一扔。电视机、电脑、音响,都曾七零八落地跌碎在地上、喷泉边。因此每次吵架,这家就跟被洗劫过一样。 老爹感慨,夫妻啊,过得好,是互相搀扶对方的人生,过得不好,就是互相打劫对方的人生。 邻居们都习惯了他们这样的争吵,也懒得管。两位还算有素质,到深夜就偃旗息鼓。 早晨的时候,歌唱家就会下楼收拾。有时候一边捡一边笑,说这日子过不下去。有时候一边捡一边哭,说这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原本要相依,伤害那么相似,相处就容不下我和你。 当喷泉水花声响起的时候,我问老爹:“他们又吵架了吗?” 老爹恍然说:“对啊,都好久没听见他们打架了,下雨这么刺激,我们出去看看热闹。” 我跟老爹到喷泉边,看到水面被大雨打得像沸腾一样,闪电又照下来,喷泉中多了一个黑影。 这个黑影肥嘟嘟,圆溜溜,绕着喷泉不停转圈。 我问老爹,八楼的叔叔阿姨是不是把家败光了,这回扔了一只大皮球。 大皮球气得飞了起来,一张口喷了一道水剑,直接把我耳朵打歪了。 老爹仔细瞅了下,大惊失色:“梅茜,这是一条河豚啊。” 我也大惊失色:“河豚是什么?” 老爹蹲下来流口水:“河豚很厉害的,红烧或者清蒸,加上秧草放在上面,汤汁浓厚鲜美,鱼肉细腻鲜香,把那个肥肥的肚子从反面卷一卷,直接吞下去还能养胃哦。” 喷泉开始咕咕咕冒水泡,皮球好像因为生气变得更大了。 老爹搓搓手,兴奋地说:“梅茜你把爪子伸下去,钓它上来,我们有夜宵吃了。” 我刚把爪子伸下去,皮球就咬了我一口,疼得我缩脚不及,眼泪汪汪。 这是我跟河豚大仙的第一次见面,我们有一脚之仇,关系从开始就很恶劣。 第二次见面,喷泉边围了一群狗子,听得狗眼发直。 河豚大仙那时候还不叫大仙,他正悠闲地把肚子翻起来,嘴里还叼着我爹前晚丢的烟屁股,牛X极了。 黑背好像最积极,举着爪子发问:“你从哪里来的?” 河豚用奇怪的音调拖长说:“最东边的大海,知道么?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海,一百辈子子孙孙接力,都游不到尽头。而进入晚上,整个大海都是发光的水母,你从高空看,额住的地方就像是地球的眼睛。” 可卡很向往:“大海的生活怎么样?” 河豚更得意了:“还行吧,每天忙着跟邻居打招呼,北极熊啦,企鹅啦,孟加拉虎啦,擎天柱啦,讨论讨论今天的极光什么的。经常招呼打到一半,一天就过去了。” 狗群顿时骚动了,这些名字平时只有电视里才能看到,看河豚的神气,他们就跟蚂蚁一样不值一提。 可卡瞬间变成粉丝:“那你是什么?” 我抢着回答:“他是河豚。” 可卡说:“河豚不是河里的吗?” 我说:“是呀。红烧或者清蒸,加上秧草放在上面,汤汁浓厚鲜美,鱼肉细腻鲜香,把那个肥肥的肚子从反面卷一卷,直接吞下去还能养胃哦。” 河豚一看是我,气得从足球变成篮球大:“额叫海豚!额来自最东边的大海,你信不信额用超声波震死你。” 黑背支持我:“你肯定不是海豚,你太小了,我从电视里看过表演,训练员能站在海豚头上,乘风破浪!” 河豚气得快爆炸了:“额现在变小了,咋的咧!适者生存听说过没有?尔冬升进化论听说过没有?要不是你们池子太小,额至于这样吗!你们这群狗,文盲!估计你们连油泼面都没吃过!” 黑背小声问:“尔冬升进化论是什么?” 我小声回答:“达尔文进化论吧?他可能港片看多了。” 为了让我们相信,河豚努力喝水,肚子胀得快透明了。 河豚气喘吁吁继续说:“额以前,有你们整个小区大,额拍拍尾巴,你们楼房都要塌。咋的咧,不信额?” 河豚做出要拍尾巴的样子,狗子们纷纷后退一步。 我听他口音越来越奇怪,又问:“那,你们那地方吃羊肉泡馍吗?” 河豚看到我服软,很高兴:“白白的馍,好吃咧。” 狗子们一哄而散,从此认为河豚是个吹牛大王,喊他陕西胖鱼。 那天河豚大仙在狗子的背后扑腾,拼命喊:“额是哺乳动物,额是海豚。” 就这样我跟河豚大仙二次结仇,他看我经过就发射水剑,飕飕飕,打得我有点烦恼。 5 河豚大仙拉回粉丝的心,是在几个月后的跨区斗殴上。 这几个月,河豚大仙每天晒太阳,吹牛皮。 他跟可卡说,他原本也是个潇洒的海豚,和漂亮老婆住在熔岩洞里头,后来刮了龙卷风,他就跟老婆劳燕分飞到了这里,每到深夜就很寂寞。 他给可卡唱海豚音的情歌:“你是额的蝴蝶自在飞,额是你的玫瑰吃烟灰。” 唱完他看着可卡说:“额婆娘对额感情很深的,额离开她一定伤心死了。现在额是单身,额自由了。额不要婆娘感觉真好。” 可卡骂他有毛病,气呼呼地走了。 他又盯上黑背,跟黑背说:“你过来,我传授你一套剑法。” 黑背出于对知识的渴望,刚靠近水边,就被河豚一溜水剑打得鼻子进水,差点肺炎。 反正河豚每天一个故事,他也不再坚持自己是海豚了,说自己是龙王三太子。 萨摩ABC看他啰啰唆唆有点可怜,经常带麻将去找他凑局。 河豚不认识牌,打得比较乱,经常输得身上的刺都被拔光,有段时间沉在水下面哭。真惨淡。 跨区斗殴这个事情,算是不定时的传统,发生时间通常不稳定。 那次黑背本来打算去隔壁小区偷点补给,到围墙那一看,隔壁小区的阿拉斯加老大正蹲在草坪上。 阿拉斯加说:“你瞅啥?” 黑背说:“没瞅啥。” 河豚不知道规矩,接话说:“瞅你咋的。” 阿拉斯加嘴巴一磨,吐了黑背带草渣的口水,这仗就打上了。 阿拉斯加据说拉过雪橇,身边还散落罗威纳和圣伯纳。圣伯纳你们可能不知道,他妈的平时看起来像瞎了眼的胖子,一旦投入战争,压谁谁垮。 我冲过去营救黑背的时候,黑背已经被压到地里。 黑背从土里闷闷喊:“梅茜,不要过来了,这儿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话刚喊完,萨摩ABC飞起从正反侧三面踢了阿拉斯加一脚,大喊:“擒贼先擒王。” 这就是我们小区的战术,论实力我打不过你,但是论毅力我们都选择死磕到底。 那次斗殴有点惨烈,我们围着阿拉斯加,隔壁小区其他战力围着我们,形成三层圈圈。属于我们的那一圈逐渐被挤扁,可卡已经坚持不住,哭了起来。 边牧红了眼喊:“不要哭,就算死也不能哭!” 他的眼泪滚到我嘴巴上,太不卫生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我们失败到这地步,互相给个台阶,阿拉斯加他们也就差不多够了,估计也就拍拍屁股爬墙回去了。 结果这时候一个跟脸盆一样大的水球出现在我们上空,水球变得越来越大,罩住整个战局。 河豚中气十足地喝了一声:“额日你的娘,咋——的——咧——” 随着喝声,水球瞬间爆破,分成水滴精准攻击到德牧、罗威纳、圣伯纳、柯基、小鹿犬身上,跟平时打我们的水剑完全不一样,这水滴就像橡皮弹,打得隔壁小区哀声一片,夹着尾巴飞奔回家找妈妈。 我们小区狗子都目瞪口呆,还保持着互相挤压的姿势看河豚。 这招太霸道了,如果说以前河豚那几招勉强算是物理攻击,这个水球真正上升到了超自然层面。 河豚浮在水面上,表情庄严,恍如大仙。 6 河豚一战成名,大家尊称他河豚大仙,他也懒得再坚持什么,能赢得今天的地位已经很满足。 我们看牛头梗婆婆还在努力嚼口粮,商量了下,大概算不出什么玩意了。大家觉得不能再拖下去,干脆找河豚大仙帮忙。 虽然都是神棍,河豚大仙的路线和牛头梗婆婆还是不太一样的,打个比方,牛头梗婆婆就是文科女,河豚大仙算是工科男。 河豚大仙曾经评价过牛头梗婆婆的预言:“知道会发生,没法去改变,预言个锤子。” 牛头梗婆婆立刻起卦,算好冷冷一笑,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让河豚大仙很是惴惴了一阵,也没发现有什么后果。 我们来到喷泉旁边,河豚大仙沉在水底,好像昨天又输了。 可卡喊:“大仙大仙。” 大仙浮起来:“你想通了,要陪我到天荒地老吗?” 黑背说:“大仙,你能不能帮我们找个勇士?” 萨摩ABC说:“你找到的话,今天让你赢。” 河豚大仙脸胀得通红:“什么意思,额难道不能自己赢,额难道还要你们让?” 狗子们齐齐点头。河豚大仙整个可以养胃的皮都快输没了。 河豚大仙说:“你们等额一下子。” 他沉下去开始做法,池中卷起一个漩涡,漩涡中冒出一个小水球。 黑背即兴作诗:“神奇水球,能大能小。变幻万千,有个屁用。” 小水球浮起来往小区门口移动,我们紧紧跟着跑去。 水球飞过草坪和花园,撞了几次路人,闪烁着往前飞。 它飞着飞着,飞出门外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坠落。 坠落到一条狗的眉间。 我们刹住脚步,看着那条狗。 就算隔着三米多远,还是能闻到这条狗子身上馊菜的味道,为了配合气味,他身上也盖着烂菜叶和塑料袋。 除了体型猥琐、皮毛黯淡,最致命的是,这条狗子嘴角不停往下淌着口水,年纪比牛头梗婆婆还大。 我和黑背以前想象过,如果老了会是什么样子,或许肥胖,或许虚弱,或许依旧爱玩,或许已经生了富贵病。 但如果你们去问全小区狗子,老了最不想变成什么样子。 大家都会回答你,最不想的,就是变成垃圾这个样子。 面前这只老狗的名字,叫垃圾。 垃圾是小区固定的流浪狗,比阿独的历史更悠久。垃圾和其他流浪狗不同的是,他拒绝接受流离失所的命运,固定住在小区门口。 垃圾恶名在外,小偷小摸不算,还传播过疾病。 就前几年,因为垃圾长期翻垃圾桶,翻完又不洗澡,毛都粘成硬邦邦的一层,得了皮肤病。得上之后垃圾更加有恃无恐,仗着人不敢靠近,到处乱窜。 可卡有次不小心踏到垃圾睡过的草窝,第二天也开始脱毛。 这样一传十,我们所有狗子有段时间都成为了瘌痢头,被隔壁小区狗子嘲笑了好多天。 保安接到投诉后,无奈地跟主人们解释说,要是赶走垃圾,恐怕老太太会不乐意。 当时小区前排一单元有位老太太,每天只要不下雨,就坐在门口等儿子回来。老太太神智有点不清楚了,一会说儿子在国外,一会说儿子在保密机关工作出不来。 邻居们大概知道她儿子在坐牢,只是老太太得了老年痴呆,总是忘记。 老太太清醒的时候,就自己颤颤巍巍去买米,交水电费,她回来会顺便带点碎骨头,拌着米饭给垃圾吃。 可是老太太慢慢连自己吃饭都忘记,垃圾还是得去翻垃圾桶。 但只要不下雨,垃圾就会陪在老太太脚边,老太太记起来就问他:“你饿不饿?” 垃圾就摇摇尾巴,把身子挪开一点。 他知道自己脏,怕老太太一摸,搞得老太太也生病。 老爹说这样也不是办法,就和可卡妈几个人一起出资出力准备给垃圾治病。垃圾见他们来抓,以为要赶他走,急得直叫。他牙齿露出来,黄不溜丢。 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老太太每天会坐在一块空地,从早上等到日落。 如果把时间全部放进等待,那么整个世界都是寂寞的。 老太太衣服整洁,白头发梳得很服帖,日复一日。她哪怕忘记吃饭,依旧会干干净净的,她大概唯一记住的就是,儿子回来的时候,不要让他发现妈妈吃过苦。 后来老太太经常睡着。风吹起她的白头发,像古老的情歌穿过一个年代,落在她额头。 老太太前不久已经去世了,保安还是没赶垃圾走。 保安解释说,垃圾年纪也大了,恐怕没几天,没必要了吧。 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小区的保安,他有张黑黑的小圆脸,老家河南,是个好人。 水珠停在垃圾眉间,垃圾动都没动。他太老了,时光大多都是用来打瞌睡。 可能是闻到我们来了,他下意识地往外又挪了一挪,我们几个也都是被主人呵斥过的,也往后退了一退。 我们之间的距离从三米变成四米。 可卡跟我嘀咕:“怎么是他呀,河豚大仙是不是搞错了。” 我心中还回想着牛头梗婆婆那段预言:“这位勇士,能抵抗一切恐惧,就像黑夜里一把火炬,有了他你们就会产生无穷的信心。” 可是我们看到垃圾就恐惧,他不分好歹,经常龇牙咧嘴。 我们毫无信心,他四腿颤抖,口水滴到地面。 如果我们的队伍带上他,想想就很没意思。 萨摩ABC掉头就走:“扯呼扯呼,三缺一谁来?” 边牧跟着向后转:“带我带我。” 我清清嗓子:“垃圾,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冒险吗?” 不管他是不是勇士,我也突然想跟他说说话。 可卡也跟着问:“你愿意吗?” 垃圾抬起头:“你们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们小心翼翼带上垃圾回到喷泉,前后保持安全的距离。 河豚大仙浮在水面,小眼睛瞥着垃圾。 可卡大声说:“大仙,请你再确认一次,他就是我们需要的勇士?” 河豚大仙搞出很多水珠,一会儿呈一条直线,一会儿呈五角星,但是每一颗水珠都准确无误地打到了垃圾身上。 垃圾的毛油成一块,水珠打过去跟在荷叶上一样滚来滚去。 河豚大仙说:“验算了这么多遍,放心了吧。” 说完他沉了下去,我们的心也沉了下去,看来必须拜托垃圾。 黑背扑通一声跪下去:“垃圾老爷,我家主人日夜操劳,指望宝藏翻身,你大恩大德帮我们一把。” 说完他啪啪啪磕三个响头。 边牧也跪下去:“垃圾爷爷,我老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必须挣钱养她,可怜我一片孝心吧。” 泰迪大王和小弟互看一眼,小弟跪下连磕28个响头。 泰迪小弟:“我替我同胞几个哥哥一起求你了。” 萨摩ABC也互看一眼,跑过去想把垃圾抬起来。 萨摩A:“别理他们这帮势利眼,我们先帮你按摩。” 还没跑到垃圾身边,萨摩ABC就遭受毒气攻击,翻滚几圈吐了白沫。 垃圾没有说话,他年纪大了,反应也迟缓。 我和可卡面面相觑,感觉不妙。 莫非他还记得上次那件事? 7 垃圾因为缺乏家教,经常干出匪夷所思的事情。 上个月可卡妈带我和可卡做好美容,经过门口时看到垃圾和往常一样蹲着。 可卡妈心情好,主动打了个招呼:“老垃圾,你饿不饿?” 垃圾直勾勾看着可卡妈,突然就冲了过来。 我和可卡立刻挡到前面,结果垃圾不依不饶,直接从我们身上碾压过去。 我跟可卡还没来得及心疼新造型,发现垃圾扑在可卡妈身上,可卡妈已经倒地。 垃圾凝视着可卡妈,似乎在分辨什么,口水掉在她脸上。 就像开始时一样,垃圾又迅速退了回去,蹲在小区门口。 嚎啕大哭的可卡妈受不了,回家洗了三个小时澡,我和可卡也没能幸免,又大洗了一通。 黑背听说后,偷偷跑去找河豚大仙。 黑背说:“大仙大仙,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垃圾自己走,他老这样蹲在门口影响不好。” 河豚大仙瞥了瞥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个祖先是响尾蛇?” 黑背研究了会儿,说:“大仙你的身世来头真的很大。” 大仙满意地点点头,丢出一粒黑色的小水珠:“这是我祖传的毒液,什么丧心病狂的狗子,只要一舔,你叫他翻跟头他不敢打滚。” 黑背十分欣喜,伸出舌头就要验货,幸好我及时赶到,把毒液截了下来。 黑背跟我来到门口,远远看到垃圾还在蹲着。 这条老狗子也奇怪,老太太去世之后,下雨他就发疯,不下雨他就一动不动。 黑背把毒液小心地拌进罐头,我看到垃圾睁着浑浊的老眼睛,盯着一块空地。 这块空地我记得,树阴正好挡住太阳,之前总是摆着老太太的板凳。 老太太身材矮小,只能坐很矮的板凳,身上落满影子。 垃圾是在看那里吧,虽然没有板凳,没有老太太,可是在他眼里,一切都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 黑背说:“梅茜梅茜,你看起来比较好相处,你去投毒。” 我摇摇头:“黑背,他没咬人,也没欺负我们,那为什么要赶走他?” 黑背愣一愣:“杀人这种事情,看他不顺眼不行吗?” “当然不行的,我老爹跟我说过,什么事情都要合法合理。黑背你平时憨厚,怎么犯罪起来眼睛都不眨。” 黑背被我训得一张狗脸黑中透红,赌气地把罐头一扔,转头就跑。 罐头丢到垃圾脚下,我来不及阻止,他就吃了起来。老爹从小教育我,不要吃来历不明的食物。但是垃圾没有家教,他一向什么都吃的啊。 我喊:“别吃别吃。” 他吃了一口停住了,河豚大仙的毒液真管用,见效居然比见鬼还快。 正好下班时间,邻居们都涌进门口。大叔踢他一脚,喊:“走开走开。” 垃圾呆呆地走开。 垃圾撞到路人,路人又骂:“去死吧臭狗。” 垃圾呆呆往马路车流中走。 我大喊:“垃圾你回来,你快回来,那边很危险。” 可是太远,他听不见。 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往小区门口跑,大叫:“垃圾你快回来。” 汽车刹车声,喇叭声,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垃圾呆呆坐在路中间,车子都绕着他走。 他似乎听到我的呼喊,扭头往这边看。 我知道虽然看向我,但是看不见我,因为他一定是看着那块空地。 他只吃了一口,很快清醒过来,看到周边的轮胎和投来的水瓶,吓得魂不附体,直接尿了。 小保安冲过去,把他拖了回来。 这件事之后,我对垃圾生出愧疚的心情,回家跟可卡分享了一下。 可卡是这么评价的:“我们年纪再大,也不能被吓尿。” 8 难道垃圾还在记恨那件事,所以不答应吗? 想了很久,垃圾说:“我不关心你们的宝藏,如果要我帮忙,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黑背跳起来,说:“真是老奸巨猾,活活把老子气成猫。” 我按住他,听听他要什么。 大家看着垃圾。 垃圾说:“我想能再见奶奶一面,五秒钟就好。” 狗子们一片哗然。 我告诉垃圾,老太太已经去世了,就算你跟到天堂,恐怕也难碰得上。 垃圾低声说:“见不到她我就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边说他边往门口挪。 泰迪大王一眯眼:“老东西还耍大牌,绑了去!” 泰迪军团不知垃圾厉害,大王一声令下,小狗扑腾而出,然后纷纷被熏倒在地上。 垃圾蹲在原来的地方,目光重新放到了那块空地上。 等到了天黑,垃圾没有动静,狗子们东倒西歪,各自回家。而我碰到河豚大仙在月亮底下游泳,波光粼粼,把河豚大仙的肚子照得发亮。 我很想跟他说说话。 “大仙,我老爹跟我说过,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生离,而是死别。失去了爱,失去了钱,只要生命还在,那么每一天都有重逢的可能。” 大仙在水里打了个水花,没有搭理我。 “大仙,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八楼经常会丢东西下来,哦,不对,你来之后就没有了。” “大仙,那家男主人好像和女主人离婚了。我曾经看到女主人,就是那个歌唱家,她蹲在喷泉前面哭,她说生活就像他们丢下来的碎片,七零八碎,每次拼凑好,一松手就又散了。” “大仙,老爹跟歌唱家说这算什么,不要哭,缘分走远了不怕,你要告诉自己,我可以爱上别人的。” 这世界有离别,有相聚。离别时刻都会发生,可和你相聚的人,就如同去年盛开的鲜花,今年已经不是那一朵了。 “大仙啊,老爹的爷爷走了,黑背的兄弟们也走了,就像西施犬一样,是永远无法相聚了。” 没有办法。有个词语,叫做永别。 永别的意思,就是我们之间,只有想念。 垃圾年纪这么大,这点道理还想不明白吗? 我想大仙应该还是讨厌我,喷泉半天没有动静。 我抽了抽鼻子,今晚家里没人等我。 “大仙,有时候我觉得,最快乐的时候可能是做梦的时候。做梦的话,想见的人很快就能出现在身边,我爹会陪着我躺在客厅,脚丫子放我身上。垃圾也可以见到老太太,吃一顿骨头渣拌白饭。呸呸呸,我爹又没死,我爹就是不在我身边。” “狗子,别哭了。” “我没哭,我只是在想念,想念的一种方式就是随便掉掉眼泪。咦,河豚大仙,是你在说话吗?” 河豚大仙浮出水面,泪光闪闪。 “虽然你这条金毛狗子很讨厌,但你讲的话还有点道理。我现在每天游来游去,只有做梦才能回到大海。我那婆娘胖胖的,在我梦里也特别好看。” “大仙你又开始吹牛了。” 大仙严肃了一点:“我跟你讲正经的,垃圾的愿望也是可以实现的。” 我吓得狗毛竖起来:“大仙,你还会起死回生的啦?” 大仙瞥了瞥我:“如果硬来的话,也并非不可以。” 我的脑子转得飞快:“那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回家?” 显然我说错话了。 我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说错话,在老爹累的时候让他跟我玩,在边牧哭的时候开他玩笑,在黑背为我报仇的时候嘲笑他。 我恨我这么聪明的脑子。 大仙沉下去一会儿,选择原谅我:“以前额还很大的时候,功力高深一点,现在能做到多少额自己也不知道。” 大仙的声音听起来,真的有点寂寞的意思:“不过,让垃圾见到老太太一面的话,就五秒钟的话,应该还可以。” 我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刚说完,狗子们一下子都跳出来。 我问黑背:“你为什么要偷听?” 可卡说:“梅茜,我们知道你爹今天又出差了,不要难过,我妈说你可以跟我睡。” 黑背委屈地说:“我们回家以后,想想你一个狗子不放心,准备给你送点夜宵过来。” 泰迪大王说:“关我什么事啊,我睡不着出来玩玩的。” 萨摩ABC跳来跳去:“快去喊老垃圾,快点搞定快点出发,晚了宝藏就会被隔壁狗挖走!” 我们在门口的草窝里找到老垃圾,他身上盖着草和树枝,人类根本分辨不出来。 有段时间我们小区的流浪狗子都神秘消失,有人趁夜从外面溜进来拿个网子,看到狗就捞,估计老垃圾这个习惯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可卡拿根树枝捅捅他:“老垃圾,老垃圾你醒醒。” 老垃圾一下子跳起来:“奶奶是你吗?” 一下子看到是可卡,他眼里全是失望,又趴了下来。 我说:“老垃圾,我们有办法让你见到老太太。” 老垃圾眼泪又滚下来:“不要骗我,我已经是只老狗了。” 我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黑背问我:“梅茜,你为什么又哭啦?” 因为累。一晚上签了两个合同,我感觉好累。 从门口到喷泉,不过是狂窜一分钟的距离,但是老垃圾一步三喘,活活把速度拖慢。 我把河豚大仙喊醒:“大仙大仙,快讲你的办法。” 河豚大仙不耐烦地抠了抠自己的肚子:“你们年轻人,怎么那么心急,办法都是需要代价的懂不懂。” 可卡问我:“梅茜,什么是代价啊?” 我想了想告诉她:“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萨摩ABC一起唱起来:“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黑背听得愣愣的,说:“梅茜啊,代价要一边流泪一边心碎吗?” 9 河豚大仙严肃地打量了下老垃圾,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他承受不住。” 老垃圾用力咳嗽:“我行的,我行的。” 为了见到老太太,老垃圾刚刚把窝里最值钱的牛膝骨都带了过来,他偷偷跟我说:“小姑娘,这年头求人办事,都要准备礼物的。” 老垃圾把牛膝骨舔了一遍,隆重地捧到了河豚大仙面前。 河豚大仙肚皮都要笑破了:“老狗子,这代价不是一袋狗粮,不是一根骨头,是整整五年的生命啊。”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能理解。 河豚大仙重复了一遍:“想见死去的人五秒,就要付出五年的生命做代价,你们明白了吗?” 萨摩A飞快进行计算:“一分钟六十秒,一小时六十分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萨摩B飞快发表议论:“五年换五秒,感觉很扑街。” 萨摩C飞快得出结论:“这赔率是一比两千万。” 萨摩耶兄弟齐声说:“亏得有点大。” 我们都很沉重,不想做这笔生意,但是转头看老垃圾,发现老垃圾居然十分欣喜。 老垃圾说:“我愿意的,我愿意的。” 为了证明他真的愿意,老垃圾欢呼起来,撒腿沿着喷泉连跑五圈。 按他的身体条件,我怀疑他跑完五圈,可能直接就死了。 当一只狗听说要放弃五年生命的时候,怎么会开心成这样?难道老垃圾不懂得尊重生命吗? 他忍饥挨饿,让人拳打脚踢,也战战兢兢活到现在,明明很怕死啊。 我想起牛头梗婆婆的话:“这位勇者,能抵抗一切恐惧。” 我们看着老垃圾跑得气喘吁吁,心里有点酸酸的。 河豚大仙也有点意外,他瞅了瞅天上的月亮,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黑背颤声说:“老太太就要出现了吗?太恐怖了!” 夜风往这边一吹,可卡大叫,所有狗子挤成一团发抖,只有老垃圾往前凑。 我们屏住呼吸看河豚大仙,以前河豚大仙变出过水剑,变出过水球,现在要大变活人,简直比春晚看魔术还刺激。 河豚大仙等到风吹散最后一丝乌云,用力飞跃,我们仰头,看到他胖鼓鼓的身子缓慢地划过深蓝色夜空,划到巨大的月亮中间。 那一瞬间好像有点慢,等我们反应过来,发现河豚大仙居然在空中停住了。 他就停在月亮中间,把圆月亮变成了银白色的甜甜圈。 黑背羡慕得眼珠子都绿了:“纵云梯,梅茜,这是江湖中失传的顶级轻功纵云梯啊。” 河豚大仙急速变大,猛地遮盖住我们的视野。 月光倾泻在大仙身上,像壮阔的波浪顺着他全身滚动。 他变成一只大河豚,吓死狗那么大。 所有狗子目瞪口呆,集体吓尿。 大仙因为身体肥胖,所以没法往下看,不然一定会收集到我们狂热的神情。 面对大仙超越自然的力量,我们狗子还有什么资格在深夜狂吠?当他停在月亮中间那一瞬,我们小区狗子集体变成死忠粉丝,脑残到底,绝不转黑。 我们的新偶像带着不可一世的孤傲,对老垃圾说:“把你的腿给我。” 老垃圾配合地抬起一条后腿,偶像不满意:“讲究一点,伸前爪。” 河豚大仙变得那么大,肚皮上的小翅膀却还是原样,抓来抓去半天没抓中老垃圾! 我们怕被他弄死,所以不敢笑场。 老垃圾的前爪终于和河豚大仙接触,奇迹就要发生! 一记耀眼的闪光,河豚大仙像巨大的气球被捅破,嗖地弹出去,满小区乱飞,越飞越小,最后落在地上。 我们狐疑地看着小河豚在水泥地上蹦跶,都不敢靠近,以为这也是法术一种。 我看河豚大仙正在嘶哑地喊着什么,凑过去一听。 “快把我放回去,老子缺水,要干死咧。” 10 回到喷泉,河豚大仙惊魂未定,瞪着老垃圾大喊:“你究竟多大了?” 老垃圾困惑地回答:“九岁。” 河豚大仙也困惑地游:“九岁你就长得这么老。” 我跟他解释:“大仙,我们狗子寿命不长的,尤其对流浪狗子来说,九岁相当于晚年的晚年。” 河豚大仙恍然大悟,破口大骂:“不早说,害得我差点搭进去。我做了这么大一个法,啊?豁出去功力帮你们,啊?你们干啥咧,咋不告诉额他快要死咧?” 我猛地回过头,望着老垃圾,心里回荡着大仙的话:“咋不告诉额他就快死咧?” 老垃圾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赶紧摇摇尾巴讨好说:“大仙大仙咧,我是活不久咧,没关系咧,你把我生命全部拿去咧,只要能见到老太太咧,我死了也很高兴咧。” 河豚大仙气得要哭:“咧你妹啊,这关头还学额说话。你懂不懂啊,没有五年的生命就不要乱答应,会出大事的。现在咋办咧?” 咋办咋办,所有狗子急得团团转。 牛头梗婆婆站起来,大家注视着她,她沉默半天,才开口说:“不够的话,我来凑一凑。” 河豚大仙惊奇又八卦:“你们是什么关系?” 牛头梗婆婆老脸微红,故意不看我们:“初恋情人关系,有问题吗?” 大家长长哦了一声,赶紧摇头:“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牛头梗婆婆更加不好意思,头扭到一边:“那我的生命送给老垃圾一点,有问题吗?”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把生命送给初恋情人,从哪个道理上来讲,都是讲得通的。 生命就是时间。当你念念不忘,便把生命给了对方。 看到牛头梗婆婆脸红得要滴血,河豚大仙也不敢开玩笑:“理论上你这个主意可行,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凑起来够不够啊。两条老狗,死起来非常快。算了,风险太大,我不玩咧。” 牛头梗婆婆勃然大怒,伸爪掏出一把狗粮:“我不管你来自东海,还是来自陕西,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小区的厉害。” 狗粮满天飞撒,一半落到老垃圾前面,老垃圾看了看,忍不住吃掉了。 我问牛头梗婆婆:“婆婆,你看这是个什么卦象。” 婆婆愣了愣,看着狼吞虎咽的老垃圾。 老垃圾完全没有身为男主角的自觉,大概是感觉到婆婆在注视他,还转身护住了食,边吃边发出威胁的吼声。 可卡皱皱眉,悄悄跟我说:“太没风度了。梅茜,我看电视上,豪门大小姐看上乞丐,都是因为乞丐帅,你说牛头梗婆婆看上他什么?” 我想了想回答她:“可能是看上他吃饭很快吧。” 老垃圾吃个半饱,眼巴巴盯着牛头梗婆婆:“你还有没有?” 婆婆问大仙:“他生命还剩多少?” 大仙抬头看月亮,说:“三天。” 婆婆哭了。 老垃圾叹口气:“没关系的,你不要哭。” 婆婆哭得更大声:“我只好拼拼看,看我自己还有多少天。这回算卦你不要吃了,再吃就真没了。” 婆婆又抛出一把狗粮,所有狗子屏住呼吸,因为婆婆要算自己的大限了! 因为太过紧张,狗粮一半撒到了水里。 我也很紧张:“婆婆婆婆,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可能会淹死?” 牛头梗婆婆睁眼仔细看卦,看着看着眼珠往上一翻,吓昏过去。 老垃圾扑到婆婆身边,喊:“小牛,小牛你不要这样牺牲啊。你等一下,我马上送你回家。你挺住,我再吃两口!” 老垃圾吃力地把牛头梗婆婆往她家拖,一步一个跟头。这场面太过悲情,萨摩ABC也忍不住抱头痛哭。 河豚大仙烦得直吐泡泡:“好咧好咧,看两个老骨头拼命,不好玩咧,搞不定,睡觉咧。” 黑背眼眶红红的,猛地伸出爪子:“他们不够,我来凑。” 我也伸出爪子:“我来凑。” 可卡也伸出爪子:“我来凑。” 边牧也伸出爪子:“我来凑。” 萨摩ABC左爪擦眼泪,右爪伸成一排:“我们来凑。” 泰迪大王最霸气:“不就是一点生命吗?我们兄弟随便凑凑,多少都有。” 在场十条狗子的爪子齐齐伸出,伸向河豚大仙。 我有点恍惚,就算是打群架,我们小区的狗子也没如此团结过。 河豚大仙点点头:“年轻人冲动是好的,但得想清楚。付出的生命再也不会回来,多凑一天,你们陪在主人身边就会少一天。你们都要好好想清楚,决定了就一条道走下去,半路反悔我们都会倒霉的。” 11 我闭上眼睛,好好想清楚。 如果能选择付出哪些时间就好了。 我应该会选择下午。那些等待的每一个下午,太阳投在餐桌的影子慢慢向东移动,落到我的尾巴上。 等待的下午那么漫长,应该比较好凑吧。 如果还不够,我选择老爹离开的清晨,行李箱拖动的声音咕噜咕噜。 从他关门到上车,那段时间我也不喜欢。我的心会变得湿湿的很奇怪,和黄梅天一样舒展不开来。 还不够的话,我把所有老爹不在身旁的时间,都送给你。 全部送给你,每分每秒都送出去,分离的时间那么长,五年肯定够了。 我需要留下的,只有老爹到家躺在沙发上的夜晚,我俩脚步左右相伴那段时光,不对不对,还要留下太多小碎片,他给我煮肉丸子,他带我洗澡,他带我玩水。还有一起坐车去很远的地方,风吹到眼睛睁不开。 多么快乐。 只可惜我无法选择。 我送出去的生命中,也许包括老爹跟我一起看电视,也许包括老爹出差回来大喊我的名字,特别是当老爹伤心的时候,也许我的陪伴会缺席。 这么说起来,不论是平淡难过还是高兴,生命都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送出去的呀。 我想了很多,想得走神。 牛头梗婆婆就不管这些,一股脑儿都愿意给老垃圾。 老垃圾就不管这些,一股脑儿都愿意拿出去换。 是不是对于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比两千万的赔率都会下注呢? 我问自己,梅茜,如果拿你的五年,换老爹的五秒钟,你愿意吗? 我愿意的。 黑背推推我:“梅茜,我们决定好了,擦,你别睡觉。” 我咬咬牙,下定决心:“我不太舍得送,送一个月好不好?” 其他狗子立刻跟我拉开距离,不想跟我站在一起。 我羞愧极了,低头想回家。 可卡为我鼓掌:“梅茜梅茜,你是最多的。” 哈?所以他们决定的结果是,可卡和黑背一个礼拜时间,萨摩ABC三圈麻将时间,泰迪兄弟们加起来,也就约等于我的数。 这帮小气鬼! 但是,他们的生命一定很宝贵,跟我一样都是很心疼才送出来的吧。 黑背挠挠头:“这样也不够啊。要不要去跟罗威纳他们借一点。” 大家犯愁了。 我们小区狗子就这么些,哪怕加上隔壁的,恐怕也不够。 一家基本只有一个,太惆怅了。 黑背心一横:“管他妈的,能抽多少是多少,我先上。” 事到如今,也只好搞道德绑架。 边牧和萨摩ABC泰迪大王依次排队。 黑背伸出爪子,转头咬住我耳朵:“梅茜,我晕血。” 黑背,这个不是抽血哇,你不要咬我那么用力,你又不是生孩子啊。 河豚大仙瞥瞥他:“你过来一点,我懒得飘咧。” 黑背把爪子浸入喷泉,和小翅膀接触的时候闪了小小的蓝光。 我们都害怕地盯着蓝光一闪一灭。 河豚大仙很不满:“看着块头大,输出太小咧,用力。” 黑背大喝一声:“拼了!” 光轰隆炸开。 黑背倒在地上,眼睛紧闭。 一下子我的心都揪起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他身边,只知道哭着推他:“黑背黑背。” 我想到黑背今天还跟我说呢,他说,梅茜,天地不仁,什么都要靠狗。 总有一天,我会瞅准空子,见义勇为救个人,然后牺牲在鲜花堆,从此我老爸就拿着奖金好好过日子。 可是黑背,现在牺牲没有奖金拿,你老爹一会又要起来上班,你却依旧要把生命送给别人。 “黑背黑背。”狗子们都喊着哭着。 河豚大仙丢来一泼冷水:“你们小区狗子真怂,捐了三天,就歇菜了。” 大家惊愕:“啊?黑背不是拼命了吗?” 大仙说:“拼命个锤子,自己吓晕了,这身体素质不得行,不得行,豆腐渣,玩个蛋,拉倒,睡觉咧。” 大家刚放心,又不甘心起来,边牧一撸毛:“冲我来,我挺住。” 边牧捐到五天,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河豚大仙失望无比:“现在的狗子都怎么了,啊?毫无建树!抓个老鼠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们抓个老鼠来。” “大仙,抓老鼠干什么?” “老鼠都比你们有用咧!妈的玩个蛋!” 河豚大仙又沉下去,像个小型潜水艇,他总是这样浮上沉下,累不累的。 折腾了半天,天微微发亮,马上早餐车就要推过来,黑背老爸去上班,晨练大妈到这边来舞剑。 舞剑唰唰唰,砍得我们哇哇哇。 到时候,宝藏啊,老垃圾啊,都像是做了个梦一样,成为有头没尾的事情了。 但是我之前就说过,这是个充满变故的夜晚。 12 就在大家咬着牙,一分一秒地加码的时候,草丛悉悉索索动了一动,探出一个圆脑袋。 圆脑袋小声说:“能算我一个吗?” 可卡吓得连连后跳直接摔倒:“你素随,你怎么在我们小区里,你不要过来,你过来我要喊保安了,汪汪汪。” 圆脑袋赶紧缩回草丛:“你怎么这么没素质的,不要叫了。” 另一个方脑袋探出来:“你们好。” 黑背也跳起来:“卧槽这草丛怎么跟打地鼠一样,一会儿一个的。” 我看方脑袋不像来打架,就问他:“贵姓大名?” 圆脑袋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又探出来:“欧阳锋,不要跟这群抠门精啰唆了。我们直接去找陕西肥鱼。” 河豚大仙一道水剑,把圆脑袋打了出来。 月光下我们看清了,他脑袋大身子小,尾巴断了半截,是条年轻的狗子,看他桀骜地叼着根草,应该还在青春期。 圆脑袋见暴露了,一招手,草丛哗啦啦涌了七八条狗子出来,高矮肥瘦花黄黑白都有,有一个还挺帅的。 黑背和边牧立刻挡在我们前面,弓起背龇牙咧嘴。 欧阳锋赶紧说:“我们是老垃圾的朋友,一直住在小区里的。” 啊?那我怎么不知道啊,几年了从没有见过。 圆脑袋很看不起我的样子:“你们出门就那几条路,树林子去过没,大水管去过没,哈哈哈没有吧!” 欧阳锋对圆脑袋说:“洪七公,你闭嘴!”然后跟我说:“梅茜姑娘,我知道你,你是名作家。” 他这么有礼貌,我都不好意思翻脸了。 欧阳锋说他们是这一片的流浪狗,只在晚上游荡。由于平时很小心不让人赶走,所以我们都没发现。 可卡嘟囔说:“难怪我总闻到陌生的味道,我妈还说我鼻炎。” 阿独走了之后,欧阳锋就接管了这片流浪狗,顺带接管老垃圾。 欧阳锋说,老垃圾也让他们很头疼,流浪狗的规矩就是要做风一样的狗子,说走就走,不要停留。但是老垃圾倒跟家狗一样,死活不肯挪窝。 流浪狗还有一个规矩,寻找食物按能力定好地盘。比如洪七公分管烧烤摊,欧阳锋占领饭店后门。 一般来说,狗子流浪时间越长,能力越大,但是欧阳锋发现老垃圾居然无能到极点。 洪七公插话:“他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只要有人问他饿不饿,他就扑上去。跟只家狗一样,咯咯咯。” 可卡气得一笔,飞踹了他一脚:“家狗怎么了,家狗不光荣啊?” 洪七公二话不说就反咬,黑背加入战团,打得狗毛乱飞。 欧阳锋比较尊敬我:“梅茜小姐,我们琢磨着,老垃圾虽然不潇洒,不过算重情义的。我们流浪狗就讲究一饭之恩,有机会就报。既然他想见老太太一面,那我们多少必须帮忙。” 欧阳锋刷新了我对流浪狗的认识,原来就算吃泔水,也可以有情怀的。 讲完他走过去,把手底下兄弟挨个咬了一通:“别打了别打了,打你妈打,哪个不服气老子咬死他。” 洪七公歪歪扭扭走到队伍前:“捐命了,快点儿。” 尼玛,说得跟排队上厕所那么稀松平常。 河豚大仙问洪七公:“你捐多少?” 洪七公傻笑:“你拿吧,留口气让我回窝就行,我不想死在这里。” 这个口气很熟悉。阿独以前打架的时候,都是这样笑一笑,把斗笠一摔:“打吧打吧,留口气让我回去,给滚球球一个交代就行。” 好像流浪狗都只在乎最后那口气。别的都可以不要,生命对他们来说,刨食、打架、逃跑,只有那口气是温暖的。 那么老垃圾的那口气,就是见老太太吧。 流浪狗们沉默无声,继续排队。 河豚大仙拍打着小翅膀,飘起来大喊:“咋的咧咋的咧,你们是都不想活咧。” 洪七公不耐烦:“这胖鱼怎么这么啰嗦。” 欧阳锋赶紧咬他一口:“怎么跟大仙说话哪,一巴掌拍死你!” 流浪狗又打成一团。 河豚大仙小翅膀扑得像风扇:“别打咧别打咧,公鸡都叫咧。” 这城市没有公鸡,但是天光正在泄露,我已经听到鞋底踩着地面,松松懒懒,行人们还未睡醒便上路的声音。 河豚大仙说:“熬夜很伤身体的,睡一觉再说。” 萨摩A说:“可是老垃圾只剩三天时间了。” 河豚大仙又困又气:“你会不会数数!玩过算盘吗你?还有三天急啥子。” 接着他冲着流浪狗们喊:“你们这些后生仔,吃好喝好,准备上路。” 欧阳锋点头,流浪狗沉默无声,在人们到来之前散到各个缝隙,消失不见。 13 我回家的时候,看到老垃圾蹲在小区大门老地方,依旧盯着空地看。 可卡在前面等我:“梅茜梅茜,你跟我回家睡。” 我摇摇头,河豚大仙让那些流浪狗吃好喝好。可我知道,那些馊掉的饭菜不算好吃的。 我要回家,把我的狗粮罐头都拿出来,请他们吃一顿。 我越走越快,黑背喊住我:“梅茜梅茜,你为什么要跑呀?” 我看着黑背,眼泪不停掉下来:“黑背,欧阳锋和洪七公他们,要没有生命了。” 他们就要离开,可我们才刚见面呢。 为什么我们不能多送点生命,为什么我们都这么自私? 黑背张着嘴巴,看到他爸爸下了公交车:“梅茜,我们有主人的,他们在,我们就要好好的。” 如果生命只是自己的,如何挥霍都可以。觉得没用就丢掉,觉得好玩就闹腾,结束也没人伤心。 梅茜,我们有人爱,我们也爱他们,不在一起就会悲伤。所以不要自己决定,那样才是自私。 黑背说着就扭头,向他爸跑去。 边牧拍拍我的肩:“梅茜,要不我们赶紧做点小生意,卖给小区里的有钱人。你看煎饼摊子,一个月能挣两万。” 大家很信任地看着我:“靠你了。” 到家的时候,代养姐姐正在接电话。 “找不到啊,到处都找过了。可能出去了。” “你别急啊,梅茜那么乖,不会跑远的。” 我抢过手机,听到那头有个矮丑穷的男人在咆哮:“你把我的狗弄哪去了?你是不是把她弄丢了?” 老爹听起来要哭了。 我喊了一声:“汪。” “你回家了?” “呜呜。” 我叼着手机,离姐姐远远的,要跟老爹讲悄悄话。 老爹在电话那头长长出口气:“梅茜你吓死我了!我差点去买机票,你知道机票多贵的吧?” “知道的。” “你干吗去了?别学我乱跑好不好。” 老爹跟我絮絮叨叨,讲他刚通宵改完剧本,困得在沙发上直打呼噜。 老爹说:“一边打呼噜一边打字,厉害吧?” “厉害的,你这样能得诺贝尔奖的。等有了奖金,可以买一亩田。” “你说话逻辑不对,不是诺贝尔奖,诺贝尔奖也不一定有很多奖金。要买田干吗?你又不会耕地。” 我听他越说口齿越模糊,应该是困了,刚才那么紧张,估计姐姐打电话吓醒了他。 “老爹,如果我学会做生意,是不是你就不用一边打呼噜一边打字了?” 老爹在那头笑得嘎嘎嘎,“嗵”的一声,好像从沙发滚下来。 电话挂了。 代养姐姐还在,她给我开罐头,拌狗粮,自己在一边吃包子。 包子真香,白白嫩嫩的。 我吞吞口水,叼着饭盆就往外跑。姐姐惊得包子都甩掉,光脚跟在我后面飞奔。 我跑去敲黑背的门:“我知道啦!” 我跑去敲可卡的门:“快起床,我知道啦!” 我跑去把萨摩家泰迪家的门敲得梆梆响:“我知道怎么赚钱啦!” 全小区的狗子从家里背来面粉。 我的主意就是:卖!包!子! 小区面粉飞扬,大家跑去喷泉打水,整个喷泉变成面糊,河豚大仙在面糊里头不停挣扎。 黑背和边牧起劲踩面,交流和面心得。 “原来这个是高筋粉哇。” “原来面粉这么粘的哇。” “原来面粉还会起这么多泡泡的哇。” 可卡笑眯眯看着我:“梅茜,馅儿在哪里啊?” 我高兴地把饭盆递给她:“姐姐给我换了新口味的狗粮,好吃。” 可卡惊喜地问我:“梅茜,我们是要卖狗粮包子吗?” 可卡把包子卖给她妈,黑背把包子卖给他爸,所有狗子兴高采烈带着劳动成果回家,摇着尾巴等待表扬。 可卡妈激动得都哭了:“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学会劳动致富了。” 可卡摇尾巴:“妈妈好吃吗?” 可卡妈真的哭了:“太尼玛好吃了。” 今晚的小区里,狗子吃狗粮,家长吃狗粮包子。 我们一共挣了两百多块。 大家把赚来的钱交给我:“这么多钱,可以给流浪狗子们买什么呢?”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大喊:“当然是给他们买狗粮啦。” 14 第二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星光闪烁。夏天已经过去一半,雨水停歇,我们等到主人睡着,静静地溜出来坐好。 欧阳锋他们刚刚吃完我们送的狗粮,来得晚。 今晚的气氛特别郑重,欧阳锋他们像是去打一场不回来的仗,而我们是送行的家属。 我们点头致意,看向喷泉。 河豚大仙用小翅膀揉着胸:“没睡好,眼睛疼。” 黑背偷偷问我:“眼睛疼,他为什么要揉胸口?” 我偷偷回答他:“手短,够不着。” 老垃圾静静趴着,用力看着月亮。 大仙一个飞跃,打出漂亮狭长的水花,他像上次那样停在空中,只是吸收的是漫天星光。 那些闪烁的,有着不同色彩。离我们异常遥远的星星,一颗颗暗了下来。 我呆呆仰着头,觉得那些星星是欧阳锋他们,他们给一场奇迹积蓄着力量。 河豚大仙身上亮晶晶的,他用小翅膀牵着洪七公的爪子,洪七公牵着欧阳锋的爪子,接下来是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流浪狗,大家爪子牵着爪子。 黑背牵住我,我牵住边牧。 我们的生命力沿着每一根神经消失,像阵夜风,带着甜蜜也带着感伤,变成淡淡的光脉。 我能感觉胸口被浪潮淹没,老垃圾的心情传递给了每一条狗子。 已经失去了,依旧舍不得,这是眷恋呀。 河豚大仙大喝一声:“齐活!走起!” 光脉“唰”地投向上方,像立体3D电影,五彩斑斓的光芒如同波浪起伏,占据整个夜空。 “果果。”夜空的光芒里传来老太太的声音。 那些光芒浮动,飘忽,旋转,凝聚出了老太太的样子。 老太太蹲下,手伸出来:“果果,饿不饿?” 老垃圾的眼泪打湿了他整张脸。 只有五秒钟,不能哭着过的! 我拼着力气喊:“说话呀!” 说话呀老垃圾!你付出了一切,要让她的手落在你脑袋上,不能哭啊! 你要跟她说你饿的,你要让她给你骨头吃,你要跟着她去交水电费,陪她在树阴下摇晃尾巴。 你说话啊! 老垃圾一动不动,呆呆望着夜空。 光幕出现一只小狗,蹦蹦跳跳地向老太太跑去。 老垃圾无声地哭。 那是他小时候。 小时候的老垃圾,名字叫果果。 一只雪白的小狗,被老太太抱起来,贴在脸旁边。 老太太满脸幸福,而果果轻轻舔她的手心。 老垃圾嘴巴一张一张,无声地在喊奶奶。 老垃圾的眼泪冲刷着自己,我们这才发现,他的毛色雪白。 夜空逐渐黯淡,老垃圾合上眼睛,嘴角有一点点微笑,他很满足。 我们看到一个透明的小光球从他身上升起,晃晃悠悠,往上往上,散在星空。 老爹说,花会开的,别悲伤,就算不是去年那一朵,可它让我无法忘记你。 无法忘记,那就是永远活着。 牛头梗婆婆说,在她还没有到小区的时候,老太太和他儿子住在这里。 儿子怕老太太寂寞,给她买了一只小狗。 老太太每天都带着他,坐在树阴里,等儿子回家。 那一天阳光万里,果果到处乱蹦。 老太太笑着拿蒲扇拍他:“待着别动。” 果果就待着不动。 一个人走近老太太,和她低声说了几句。 老太太站起来,脸色煞白,又倒了下去。 脑溢血,抢救过来,落下了痴呆的毛病。 从此老太太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穿着整洁的衣服,把白头发梳得服帖,去小区门口等着。因为如果儿子回来,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妈妈很伤心。 老太太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果果记得,老太太最后的指令是:“待着别动。” 他待着没动。 老太太偶尔给他喂饭,偶尔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总是翻垃圾?”“你有没有家?” 果果有家,主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家。 果果就这样待着没动,待到老了,变成老垃圾,任人打骂,赶走还是要回来。 因为老垃圾很想家。 15 欧阳锋疲惫地说:“原来老垃圾不是流浪狗,害我们兄弟忙活半天。” 欧阳锋一下老了很多,胡须都白了。但是看样子那些大补狗粮很有效,流浪狗们看起来不止剩一口气。 比起来,河豚大仙才是最惨的一个。我们想起他的时候,他已经跌落在地上,差点变成河豚干。 黑背即兴作了一首诗:“连着两次施大法,大仙也变河豚干。” 要不是实在快死了,河豚大仙肯定用水剑打得他变成瘫痪。 牛头梗婆婆去安葬老垃圾,走的时候对河豚大仙悠悠说了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河豚大仙气得从河豚干要变成河豚肉松,直接破口大骂:“你这个婆娘心肠歹毒,这么久还记得,不要脸,寡妇!” 大家各自散伙。 萨摩ABC回过神来:“勇者死了,那我们的宝藏怎么办?” 大家恍然大悟,想起最初的目的:在西边还埋藏着我们的宝藏。 萨摩A悲愤不已,跳进池中拼命摇晃河豚大仙:“心狠手辣,不留余地,现在我宝藏没了,大家同归于尽吧。” 萨摩B也嚎啕大哭:“没有宝藏,我活着有啥意思,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血流成河!” 河豚大仙也觉得考虑没有很周到,说:“你们,背我去西边看看。” 黑背从池子里捞了个饭盆,把河豚大仙盛在里面,像端了一碗鱼汤。 走到小区边缘那条河,河豚大仙眼睛一眯:“嗯,闻到宝藏味儿了。” 平时的河死水一潭,现在我们刚靠近,哗啦啦掀起好几米的大浪。 大浪过后出现一头我们做噩梦也想象不到的怪物。 它头大尾细,比两居室还大。根据那长长的嘴巴,灰色的皮肤,我得出了判断,这个怪物是一条真正的,胖海豚。 这条骇人的胖海豚,正张大了嘴巴,露出跟我胳膊一样粗的牙齿。 胖海豚张大嘴巴嚎啕大哭,居然还是个女的。 “你这个胡日鬼的老汉哦,你这个日八万的瓜皮砍头子哟,你咋才来哟。” 河豚大仙也嚎啕大哭:“你这个瓜婆娘哦,你咋在这里哦!” 胖海豚眼泪汪汪:“我想你的嗦,作了个法找过来嗦,不小心投歪了嗦。” 河豚大仙眼泪汪汪:“你是我的小蝴蝶自在飞。” 胖海豚眼泪飞溅:“我是你的玫瑰吃烟灰。” 河豚大仙大喊一声:“婆娘!”喊着就从饭盆里扑出来,直接扑到胖海豚嘴巴里。 黑背小心翼翼说:“难道宝藏指的就是这条胖鱼吗?” 胖海豚怒目而视:“我们是哺乳动物,我们不是鱼!” 河豚大仙从胖海豚牙齿缝中挤出来,跟我打招呼:“黄狗子,你记得我说过做梦都想回大海吗?” 我拼命点头。 河豚大仙跳进夜空,飞快胀大胀大,胀成一条真正的海豚。 原来海豚也有这么圆滚滚的身材。 我喊:“海豚大仙。” 海豚大仙原来从来没有吹过牛,他一直都这么质朴。 海豚大仙说:“我要跟我婆娘回老家,生一堆孩子,不跟你们玩咧。” 海豚夫妻俩飞跃向空中,星光全部闪烁,在星空之下降起一场暴雨。 两个庞大肥胖的身影在暴雨中游曳,往东方而去。 他们一定会回到东海,生一堆小海豚,和孟加拉虎一起玩耍。 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天,我们统统感冒。 黑背到我家说:“梅茜,这几天发生什么了,我感觉头有点晕晕乎乎。” 我一摸黑背的头:“你发烧了,烫得可以烧开水了!” 黑背说:“梅茜,我感觉自己做了场美梦,哭哭笑笑的,很精彩,我要是记起来我就告诉你。” 黑背嘟嘟囔囔:“我爸问我家里面粉到哪去了,要是我答不出来,就用棍子揍我。我哪知道面粉的事情,我爸是傻X吧,无聊,瓜皮。要听这个傻X的话,太惨了。” 如果你能记得,你会发现,我们狗子都一样的听话。 让我等,我就不离开。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那么,让我留在你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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