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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变成骨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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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变过去。这是唯一可以与神对抗的力量。 ——亚里士多德 星期日清晨五点四十五分至星期一下午七点 像过去经常发生的一样,他嗅到一种气味而醒来。 而且,就像许多早晨,他一开始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半倚在床头,试图凭感觉判断出这股熟悉的味道来自何处。 是清晨空气中的味道?是街上新铺的柏油?还是潮湿的石灰?他试图辨别出阿米莉亚·萨克斯的味道,但他没有闻到。 他的思绪跳过她,继续思考。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清洁剂?不对。 库柏临时实验室的化学药水? 也不是,那些药水的气味他都熟悉得很。 这是……啊,对了……这是白色符号记录笔的味道。 现在他可以睁开眼睛了。他先瞄了一眼萨克斯,确定她没从这里悄悄溜走后,就把目光转向贴在墙上的莫奈海报。那里正是味道的来源。在炎热、潮湿的八月清晨,朝露打湿了纸张,就散发出这种味道。 ·熟悉犯罪现场工作 ·也许有案底 ·熟悉指纹 ·点三二口径柯尔特手枪 ·捆绑被害人的绳结很不寻常 ·对“旧东西”极感兴趣 ·称呼一位受害人“汉娜” ·略懂德语 ·特别钟爱地下室 墙上挂钟煞白的数字显示五点四十五分。他的目光又回到海报上。他看不大清海报的轮廓,只能隐约看见一片纯白像鬼影般压在不那么白的墙面上,但那里破晓时分天空射下的充足光线,将大部分文字都凸显出来。 ·双重人格 ·也许是牧师、政客、社工或顾问 ·鞋:不寻常的磨损方式,常常阅读? ·折断被害人手指时会听声音 ·留下蛇骨羞辱警方 两只游隼已经醒了,他察觉到窗外有拍动翅膀的声音。莱姆的目光在那张一览表上来回移动着。在他在资源调度组的办公室里,他钉了十几块可擦涂的记事板,在上面记下每个重大案件的不明嫌疑犯的特征。他还记得那时的自己:在室内不停地踱来踱去,眼睛钉着记事板,揣摩他们描述的这些人。 油漆成分、泥土、花粉、叶子…… ·老旧建筑,粉红色大理石 他想起十年前和朗·塞林托一起联手抓获的一名珠宝大盗。那家伙非常精明。在警察局里录口供时,他暗示说,警方永远也找不到藏宝的地点,但只要警方同意为他减轻罪名,他就愿意把地点说出来。莱姆回答他:“是的,在藏宝地点这个问题上,我们确实遇到过一点小麻烦。” “我早知道你们肯定找不到。”这个狡猾的窃贼得意地说。 “你看,”莱姆继续说,“我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康涅狄克河畔一座移民农庄的煤仓的石墙里,大约在长岛湾以北五英里处。我只是说不准这座农庄是位于河的东岸还是西岸。” 当这个故事传开后,每个人用来描述当时嫌疑犯脸上表情的话都是:你他妈的当时一定就在现场。 也许这就是魔力,萨克斯,他心想。 ·至少有一百年老,可能是豪宅或公共建筑 他又看了看海报,然后闭上眼睛,把脑袋仰靠在那个豪华枕头上。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到心头一震,像是被人猛地一巴掌扇在脸上,那种触电的感觉就像蔓延的大火,一直蹿上他的头皮。他猛然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海报。 ·对“旧东西”极感兴趣 “萨克斯!”他大吼,“快醒醒!” 她吓了一跳,急忙坐起身。“怎么了?怎么了……” 旧、旧、旧…… “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他简洁地说,“现在有麻烦了。” 萨克斯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莱姆的身体又出了问题。她跳下沙发,伸手去抓托马斯留在房里的医药包。 “不,是线索,萨克斯,是线索……我判断错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紧咬牙齿,认真地思考着。 她穿上衣服,坐回到椅子上,手指自然地伸到头发里,不停地搔抓。“什么,莱姆?什么地方出错了?” “是教堂,它可能不在哈莱姆区。”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犯了大错误。” 就像杀害科林·斯丹顿一家的罪犯一样,在刑事学上,你可能妥善盯住了一百条线索,但唯一遗漏的一条,却正是导致被害人遇难的原因。 “几点了?”她问。 “差一刻六点——不到一刻了。把报纸拿过来,查查各教堂举行弥撒的时间表。” 萨克斯找到报纸,翻开教堂广告那一页,然后抬起头。“你的想法是……?” “八二三对老东西很着迷,如果他想选择一座古老的黑人教堂,他不一定会只想到上城。菲利普·佩顿在哈莱姆区创办非-美不动产公司是在一九〇〇年,在那之前这座城市还有另外两处黑人聚居的地方,一处在下城,现在法院那片地方,另一处在圣胡安山。现在那里住的大部分是白人,但……哦,我他妈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圣胡安山在哪里?” “就在地狱厨房往北一点,在西城。那个地名的由来是为了纪念参加美西战争的黑人士兵。” 萨克斯立即查阅报纸。 “下城的教堂……”她说,“有了,炮台公园有海员协会,那里有座教堂,他们会做礼拜。那边还有圣三堂,圣保罗教堂。” “那里不是黑人区,还要再往东北方向一些。” “中国城有座长老会教堂。” “有浸信会或福音派新教会的教堂吗?” “没有,这一片区域都没有,只有……啊,该死。”她长叹一声,眼睛里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哦,不!” 莱姆立刻明白了。“黎明弥撒!” 她点点头。“浸信会圣礼拜堂……啊,莱姆,那里六点钟就有一场弥撒,地点在五十九街和十一大街路口。” “那里就是圣胡安山!快打电话通知他们!” 她抓起电话拨了号码。她站在那里,低着头,用力拔下一根眉毛,又拼命摇着头。“快回答、快回答……该死,是电话留言,牧师一定不在办公室。”她对着话筒说,“这里是纽约市警察局。我们有理由相信你们教堂里有一颗炸弹即将爆炸,请你们马上疏散!”她挂断电话,弯身穿上鞋子。 “快去,萨克斯,你马上赶到那里去,快!” “我?” “我们离那里比当地的管区还近,你十分钟内就能赶到。” 她冲向门口,边跑边把警用皮带扎在腰上。 “我会打电话通知管区,”莱姆朝已跳下楼梯,头发如一团红云飘动的萨克斯大喊,“萨克斯,如果你喜欢飙车,就趁现在吧!” RRV巡逻车一个侧滑冲进八十一街,加速向西疾驶。 萨克斯冲进百老汇大街的十字路口,转弯时车子打滑得很厉害,她一时没有把握住方向盘,把一台《纽约时报》的自动卖报机撞飞进路边萨巴餐厅的橱窗。她这才想起车子后排堆着一大堆用于现场鉴定的工具设备。车子的重心太偏后了,她告诫自己,不要以八十公里以上的时速转弯。 前面就是百老汇。在路口踩下刹车,检查左边,检查右边,没车。踩下油门! 她加速冲上了第九大街,在林肯中心前面掉头向南。只有我…… 啊,糟糕! 伴随着轮胎尖锐的摩擦声,车子戛然停止。 街道被封锁了。 一排蓝色的隔离架堵住了第九大街,因为今天早上将有一场活动在街上举行。一张海报上写着:各国工艺美食大展——手拉手,我们都是一家人。 妈的……该死的联合国!她挂上倒挡,向后退了半个街区,然后一轰油门,巡逻车以八十英里的时速撞开挡在前面的隔离架。在她所经之处,已经摆好的活动铝桌和展示木架左右翻飞,她像收割稻谷一般,在这片还没有人到的展示场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破坏轨迹。她一口气冲过两个街区,在撞开南端的隔离架后,向西转进五十九街,又在人行道上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教堂就在眼前了,还有不到一百英尺。 街上已经可以看到三三两两前往教堂的居民——有结伴而行的夫妇,有穿着白色或粉红色褶边裙的小女孩,有穿着深色西服和白衬衫的小男孩,他们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有的还一条条编成发结。 从教堂一间地下室的窗口,正淡淡地飘出一缕灰色的烟雾。 萨克斯把油门一踩到底,发动机隆隆咆哮。 她抓起对讲机:“RRV2号呼叫总部,完毕。” 她低头瞄了一眼摩托罗拉对讲机,以确定音量已经打开。就在这一眨眼的工夫,一辆大型奔驰轿车从小巷里突然驶出,直接横在她前进的方向上。 开车的父亲飞快地瞥了一眼轿车里的家人,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猛然踩下刹车。 萨克斯本能地把方向盘向左猛打,巡逻车立刻失去了控制。帮帮忙!她恳求轮胎,一定要咬住、咬住、咬住!但那柏油路面因为连日的酷热已经变得松软,加上又覆盖着一层露水,巡逻车就像一艘水翼艇般在路面上滑溜过去。 巡逻车的尾部以八十公里的时速刮上了奔驰车的车头,随着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奔驰560把巡逻车整个右后半部齐崭崭地撞断了,黑色的现场鉴定工具箱飞向空中,散裂,里面的工具全撒落在街上。路人纷纷找地方隐蔽,以防被四下横飞的金属、塑料和玻璃碎片击中。 安全气囊猛地张开,又很快瘪了下去,把萨克斯吓了一跳。她急忙用手遮护住脸部。巡逻车从停在路边的一排车辆上翻过,撞上一个报刊亭,又翻滚了好远才停住,报纸和证物袋漫天飞舞,像一个个小伞兵一样陆续降落地面。 萨克斯被安全带系住,倒悬着挂在驾驶座上,视线也被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擦掉被划破的前额和嘴唇上流出的血,想解开安全带。安全带绑得很紧。沸热的汽油流进车里,刺激得她的手臂瘙痒难耐。她从背心口袋拿出折叠刀,弹开,割断安全带。下落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刀子刺中身体。她躺在车里,喘着粗气,被汽油味呛得直咳嗽。 来吧,姑娘,快出去,离开这部车子! 车门被卡死了,后半部也扭结成一团,无法通过。萨克斯开始用脚猛踢车窗,但这辆车的玻璃是踢不破的。她缩回脚,用力踢向前挡风玻璃,除了差点扭伤自己的脚踝外,一样没有效果。 用枪! 她摸摸臀部,手枪已经从枪套中滑出,不知掉到车里什么地方了。她感到灼热的汽油不断地滴落在她的手臂和肩膀上,不禁有些慌乱,伸手在散落在车顶的纸张和鉴定工具间匆匆翻检。 她看到那把沉甸甸的格洛克手枪就在车顶灯旁。她把枪拣起来,对准侧面的车窗。 开枪吧,车外没有人,看热闹的人还没有围上来。 但她又犹豫了。开枪射击会不会引爆车内的油气? 她决定赌一把。 她举着枪,尽量远离她已经被热油浸透的制服,扣动了扳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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