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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空气般存在的我  作者:中田永一

和朋友分手后落单的上条学长,通过车站的收票口上了电车。冬天白天很短,外面天已经黑了。学长在离他家最近的车站下车。走往住宅区时,行人越来越少,巷子里后来只剩下我们。我走在学长身边,一路上看着陌生的人家。如果是《哆啦A梦》的“石头帽”,使用者造成或发出的声响别人都听不见。可是,我还没到达这个境界。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我的脚步声和制服的摩擦声,学长停下来好几次,一脸狐疑地环视四周。

我们走在点起一盏盏路灯的巷子中,许多人家的抽烟机飘出晚餐的香味,让我忽然想起母亲。我很喜欢母亲做的菜。虽然几乎不会一家四口围着餐桌吃饭,但在旁边看着母亲、继父和弟弟三个人说说笑笑,夹点火锅里的东西来吃,对我而言是最幸福的时光。

上条学长在一户独栋房子前面停下。铺着草皮的庭院,大得可以请朋友来烤肉。学长拿出钥匙打开门,说声“我回来了”走进去。我本来想趁门还开着的时候溜进去,但来不及,门就在我眼前关上,响起上锁的声音。

今天要不要到此为止,回家好了?

不,我还想继续。我想多了解学长。有没有办法进学长的房间呢?

我看到停在停车场的一辆脚踏车。银色的防水套没完全套好,随风飘动。我把它扯下来,扔在了路上,然后按了上条学长家的门铃。他们家的门铃有镜头和通话功能。

“喂。”

响应的是一个女性的声音,应该是上条学长的母亲。我对通话口说:

“不好意思,我看到路上有脚踏车套,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家的……”

“哎呀,糟糕!”

屋内传来在门口穿拖鞋的声音。门一开,看似学长母亲的人便趿着拖鞋来到外面。只见她东张西望在找我,但看不到抹消存在感的我。她发现脚踏车套摊开掉落在巷里,便先捡了起来。我趁这个空当进了屋。

我在玄关脱鞋,把鞋收进事先准备好的束口袋。先从正面走廊走进看看,进去是十坪[坪源于日本传统计量系统尺贯法的面积单位,1坪等于1日亩的三十分之一,合3.3057平方米。——译者注]左右的大客餐厅。餐桌上准备四人份的晚餐。学长家是四口之家。爸爸、妈妈、学长自己,剩下的那个,应该就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那个女生了。

我静悄悄地偷偷看了看她的长相,和学长很像,但稚嫩得多。根据我的事前调查,她应该叫作美优。学长的母亲从玄关进来,那女孩爬起来问:

“干吗的?”

“应该是路过的人,告诉我们脚踏车套被风吹走了。”

“哦。哥怎么没发现?”

“那孩子有时候挺粗心的。”

我从交谈的两个人中间穿过去,离开了客餐厅。

学长在二楼吗?我找到楼梯,便爬上去看看。虽然很暗,但总不能开灯。要是灯突然亮起来,他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二楼的走廊上有好几道门。其中一道门开着,光线从那里透出。这时候,楼下传来妹妹的声音:

“哥,吃饭了。”

上条学长的头从我正准备要偷看的房间里探出来。

“爸呢?爸回来了?”

学长好像正在换衣服。只见他边穿运动衫边问。

学长的身体就在我眼前,我贴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

“爸说今天会比较晚回来,所以我们先吃。”

“我马上下去。”

他们家习惯全家到齐才开饭吗?学长回应了妹妹,然后又回房间。他是去拿手机,和春日部沙也加一样的iPhone。

我也紧跟着学长一起进房间环顾室内。书桌、计算机、床、小型电视、好几种电视游乐器。然后在桌上一个明显的位置,放着一个签过名的篮球。除了脱下来的制服散乱在床上,其他地方都整理得很干净。

上条学长关灯,到一楼去吃晚餐。我被留在漆黑的室内,竖起耳朵听学长的脚步声在楼下远去。

好啦,来翻学长的房间吧。


在这片芸芸众生的土地,我悄悄地、卑微地生活着,不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存在太过薄弱,即使直接扩散到空气中消失了,恐怕也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感触。有一段时期我是这么想的。

被那个同学叫住,是在樱花已经散尽,树木开始冒出鲜嫩黄绿色叶片的时候。

“喂,你昨天也在那里吧?”

午休时,我坐在校舍后的阴影中,正啃着甜面包的时候,有个女同学走过来说。是不是有人站在我背后,然后她在跟我背后的人说话?我回头确认,她却觉得好笑似的说道:

“不用装傻了。你这人真奇怪,大家好像都看不到你。不过,我注意到啰,你就在那里。”

她说她叫春日部沙也加,和我一样是一年级的。过去从来没有人注意到犹如空气般存在的我。她到底是怎么发现我、跟我说话的?

“就是觉得怪怪的,所以我就睁大眼睛仔细看。然后就看到啦。”

春日部沙也加能发现我不是偶然,恐怕是受到她母亲的影响。她母亲从事校对小说、杂志的工作,春日部沙也加说她从小就会帮忙。

“阅读文章,要是发现错字、漏字,零用钱就会增加。后来我不用读,看一眼就能知道哪里有错误。我们不是会把印了字的纸摊开来放在眼前吗,只有出错的地方看起来会亮亮的。不是真的发光啦。就是觉得只有那里怪怪的,仔细去看,那里要不是汉字写错,就是漏了字。”

看来春日部沙也加培养出发现有异之处的能力,即使是难度很高的“比比看”挑错游戏,她也一秒就能解开,刘海只剪短几毫米,她也会立刻注意到。

我们不知不觉就成为朋友。她是第一个会在我到学校时跟我说“早”的人。我之前甚至没想过交朋友的念头。见到教室里开心聊天的团体,我总觉得那是与我无关的世界。有一个午休时能聊天、放学后一起上街的朋友,我的人生改变了。自己心中模糊的不安消失了,我确信:自己这个存在虽然薄弱到极点,但我的确存活在这个世界,的确在呼吸。

但出事了。就在十一月底的时候。

“走进那条路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怪。明明是很熟悉的路,却觉得很陌生。可是,回家的时间又已经太晚了,所以我没有折回去……”

我听到这些,是出事的第二天。她透过电话带着哭声告诉我。虽然歹徒没得逞,但她的心灵深受创伤,从此不再上学。

那天晚上,春日部沙也加走在一条两侧都是杂木林、很少人会走的路上。因为社团活动到很晚,天已经全黑。在那条路上,她越走越感到陌生。校对寻找错漏字所训练出来的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太对劲。

“好像会发生什么事。”

她才刚刚提高警觉,树丛后就有人冲出来。还来不及尖叫,她就被推倒且压在那个人身下。那个人戴着面罩,那是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黑布面罩。除了推倒她的人,还有另一人。另一人想把一团布塞进她嘴里,应该是防止她大叫。

即使戴着面罩,从身材和声音也知道那是男人。

春日部沙也加拼死抵抗,她能脱身逃跑是个奇迹。或许因为事发前那一刹那提高警觉,让她在当下没被吓得停止思考。

她去附近人家求救的时候,身上制服凌乱,脸上、手上都是伤痕。我听了这件事,想起了母亲——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的母亲。

报警时,警方告诉她不久前发生过女性遭两名男子联手性侵的案件。与攻击春日部沙也加的那两人恐怕是同组犯人。他们很可能实际犯下更多案子,只是被害人没有报案。像这样的案件,被害者不敢报案的情形很多。春日部沙也加这次的事,犯人虽然没得逞,但我一想象万一得逞就毛骨悚然。

出事过一阵子,春日部沙也加把以下这番话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人,大概实在忍不住吧。

“伊织,我跟你说,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我真的不想想起来,可是就是记得好清楚。推倒我的那个男人脸上戴着面罩,只露出眼睛和嘴巴。我在昏暗的路灯灯光下看到了,那双眼睛,我有印象。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所以我没有跟警方说……可是,我之前每天都看iPhone……因为我设成的桌面……伊织,你说我该怎么办……犯人的眼睛,和那张照片的眼睛好像……”

她的iPhone桌面,就是我在篮球比赛中拍的上条学长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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