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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桑苏西来客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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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汤米慎重地看着塔彭丝推到他面前的一包东西。“是这个吗?” “是的,小心点儿,别弄到你身上了。” 汤米小心地闻了闻,来了精神。 “嗯,确实得小心。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可怕?” “阿魏[植物树脂,以前用作镇痉药]。”塔彭丝回答,“就像广告上说的那样,要是沾上一丁点儿,你就会知道你男朋友为什么不再对你那么殷勤了。” “有点儿狐臭的味儿。”汤米小声嘀咕道。 没多久,发生了好几件怪事。 第一件,是梅多斯先生房间里的怪味。 梅多斯先生性情随和,起初只是提一提这件事,之后的反应就越来越大了。 佩伦娜太太应邀参加了这次闭门会议。架不住所有人的一致反对,她只好承认确实有股味儿,难闻的味儿。她说也许是煤气罐漏气了。 汤米弯下腰,闻了闻,表示怀疑。他说他认为气味不是从那儿发出来的,也不是从地板下面传上来的。他认为肯定是一只死老鼠。 佩伦娜太太承认听说过这种事,但她敢肯定桑苏西是没有老鼠的。也许是一只小老鼠——但她从来没见过。 梅多斯先生斩钉截铁地说他认为就是老鼠的气味——而且,他补充说,语气更为坚决,如果不解决此事,这个房间他连一个晚上也不愿多住。他要求佩伦娜太太给他换个房间。 佩伦娜太太说,当然,她正打算这么做。只是桑苏西唯一的一间空房非常小,而且看不到海,不过要是梅多斯先生不介意的话—— 梅多斯先生并不介意。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赶紧逃离那种怪味。于是,佩伦娜太太陪着他去了那个小房间。这里正好是布伦金索普太太的房间对门。佩伦娜太太让那个患有腺体肿大的、半痴半傻的女仆比亚特丽丝去“给梅多斯先生搬东西”。她还解释说,会找个工人掀开地板,找出气味的来源。 于是,事情得以圆满解决。 2 第二件事是梅多斯先生得了花粉病。一开始他是这么说的,后来就犹犹豫豫地承认也许只是感冒了。他不停地打喷嚏、流眼泪。梅多斯先生那块大大的丝绸手帕上总有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洋葱味儿,不过没人注意到这件事,因为上面喷洒了大量的古龙香水,盖住了刺鼻的气味。 最后,梅多斯先生实在受不了频繁的喷嚏和鼻涕,只好躺上床去休息了。 一天早上,布伦金索普太太收到了儿子道格拉斯寄来的一封信。她高兴至极、激动至极,所以旅馆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了。她解释说,这信件压根儿就没有被检查过,因为很幸运,刚好是道格拉斯的一个朋友趁休假的时候捎过来的,所以这次道格拉斯写得非常详细。 “那么,这就说明,”布伦金索普太太洞悉一切似的摇着脑袋,“对于战事的进展情况,我们了解得太少了。” 早饭后,她回到楼上的卧室,打开漆盒,把信放进去,在折缝中撒了一点点不易使人觉察的粉,然后锁上盒子,又用手指使劲按了按盒子表面。 离开房间的时候她咳嗽了一声,对面的房间随即传来一阵响得夸张的喷嚏声。 塔彭丝微笑着走下楼梯。 她放出风来说要去伦敦待一天——去找律师处理一些事,再买点儿东西。 房客们都热情地来为她送行,还请她帮忙办些事——“当然,要是你有空的话。” 布莱奇利少校躲开唠叨不休的女人们,一个人看着报纸,还时不时地大声评论:“该死的德国猪!用机关枪扫射街上的平民和难民。畜生!要是我当指挥的话——” 塔彭丝出门的时候,他还在规划着如果由他来指挥的话会怎么做。 塔彭丝绕进花园里,问贝蒂·斯普洛特是否想要她从伦敦带个什么礼物来。 贝蒂正欣喜若狂地双手抓着一只蜗牛咯咯直笑。塔彭丝问:“一只猫咪?图画书?画画的粉笔?”贝蒂想了想,说:“贝蒂画画。”于是,塔彭丝的购物清单上多了“彩色粉笔”一项。 她走上花园尽头的小路、拐进汽车道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卡尔·范·德尼姆。他靠墙站着,双拳紧握,见塔彭丝走了过来,便转过头,平日里冷漠的面孔因为激动而变得扭曲起来。 塔彭丝不由得停了下来,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啊,是的,全都出问题了。”他的声音沙哑而不自然,“你们有句话说,‘驴非驴、马非马’,对吗?” 塔彭丝点点头。 卡尔继续痛苦地说道: “我就是这样的人。再也不能这么下去了,不能这样了。我觉得,最好结束一切。” “你这话什么意思?” 年轻人说: “你跟我说话一直很温和,我觉得你会理解我。我逃离了自己的国家,是因为受到了不公正的残酷迫害。我来到这儿寻找自由。我憎恨纳粹主义。但是,唉,我仍然是个德国人,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塔彭丝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肯定有难处——” “不是这个。告诉你吧,我是个德国人,我的内心、我的情感仍然是属于德国的。德国是我的祖国。当我在报纸上看到德国的城市遭受轰炸,德国的士兵战死沙场,德国的飞机被击落坠毁——死去的都是我的同胞。当那个好战粗暴的少校老头子念报纸的时候,当他说‘这些猪’的时候——我简直怒火中烧——我再也受不了了。” 接着,他平静地说: “所以,我想最好是,结束所有这一切。是的,结束掉。” 塔彭丝用力抓住他的胳膊。 “瞎说。”她坚定地说,“你当然会有这种感觉。谁都会这样的。可是,你必须坚持住。” “我真希望他们能拘留我。这样更好过一点儿。” “没错,也许是的。可你现在正在做有用的工作——是我听说的。不仅仅对英国有用,对全人类都有用。你正在研究去污问题,对吧?” 他的脸色有些缓和。 “啊,是的,开始取得进展了。我研究出来的方法很简单,易于生产,使用起来也不复杂。” “所以,”塔彭丝说,“这是有价值的工作。任何能减轻痛苦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建设性的而非破坏性的事。当然,我们会骂自己的敌人。不过在德国,情况也一样。有成千上万个布莱奇利少校骂人骂得吐沫横飞。我自己也恨德国人。‘德国鬼子。’我说,心里头一阵阵的厌恶。但是我想到一个个具体的德国人——焦急等待儿子消息的母亲,离开家奔赴战场的儿子,收割庄稼的农民,小店的店主,还有一些我认识的很好的德国人——心里的感受就不同了。我知道,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我们的感觉都是相似的。这才是真实的感觉。其他的只不过是战争带给我们的,是战争的一部分——也许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但这只是暂时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了卡维尔护士的话,就像汤米当时的感受一样。“爱国主义是不够的……我必须做到心中无恨。” 这个忠贞爱国的女人所说的话,被他们两个人尊奉为牺牲精神的最高准则。 卡尔·范·德尼姆拉起她的手,吻了吻,说: “谢谢你。你说得很好也很对,我一定要坚强起来。” “唉,天哪,”塔彭丝下了山,向城里走去的时候,想道,“在这个地方,我最喜欢的人竟然是一个德国人,太糟糕了,太不切实际了。” 3 塔彭丝最大的优点就是细致周全。尽管不想去伦敦,但她觉得既然说了,还是去一趟的好。如果她只是随便找个地方过一天,要是被人看见,传到桑苏西就麻烦了。 不,布伦金索普太太说过去伦敦,那就得去。 她买了张三等车的往返票,刚离开售票窗口,就看见了希拉·佩伦娜。 “嗨,”希拉说,“你去哪儿?我刚去查了个包裹,好像是投错地方了。” 塔彭丝说了自己的目的地。 “哦,对,当然,”希拉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你说过的,但没想到是今天。我送你上火车吧。” 今天的希拉比平时活跃一些,没有了往日的坏脾气和闷闷不乐,愉快地跟塔彭丝闲聊一些桑苏西的琐事。火车离站了,她还没停口。 塔彭丝隔着窗户跟女孩挥手道别,看着女孩的身影渐渐消失,然后坐在角落的位子上陷入了沉思。 她猜度着,在车站、在那个时候遇到希拉,是巧合还是敌人精心设计的结果?还是佩伦娜太太想搞清楚总爱喋喋不休的布伦金索普太太是否真的去了伦敦? 很有可能。 4 直到第二天塔彭丝才跟汤米见了面。他们商量好,绝对不能在桑苏西里面交换信息。 布伦金索普太太跟梅多斯先生见面那天,是梅多斯先生的花粉病稍有起色、正在海滩散步的时候。两个人在散步场的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 “怎么样?”塔彭丝问道。 汤米缓缓地点了点头,看上去很不高兴。 “嗯,”他说,“我得到一些消息。可是,天哪,这一天过得可真是糟糕,没完没了地往门缝外面偷看,脖子都僵硬了。” “别在乎什么脖子了,”塔彭丝无情地说,“告诉我你得到什么信息了。” “好吧。当然,女仆进了你的房间整理床铺。佩伦娜太太也进去过——不过那时候女仆们都在,她是去冲她们发火的。那个小孩也跑进去一次,出来的时候拿着一只毛线狗。” “嗯嗯。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汤米慢条斯理地说。 “谁?” “卡尔·范·德尼姆。” “天!”塔彭丝感到一阵痛苦。那么,终究—— “什么时候?”她问。 “午饭的时候。他很早就出了餐厅,上楼去了自己房间,然后溜进走廊来到你的房间。他在里面待了一刻钟左右。” 他顿了顿。 “这就解决了,是吗?” 塔彭丝点点头。 没错,水落石出了。卡尔·范·德尼姆偷偷走进布伦金索普太太房间,并在里面待了一刻钟,只能有一个目的。他是同谋,这一点已然得到证实。塔彭丝心想,他肯定是个演技高超的演员…… 那天早上他说的话听起来那么真诚。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话是真的。知道什么时候说真话才是欺骗的最高境界。毋庸置疑,卡尔·范·德尼姆是个爱国者,他是个为自己国家工作的间谍。这一点值得尊重,但是,也必须毁灭他。 “我很难过。”她说得很慢。 “我也是。”汤米说,“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塔彭丝说: “如果我跟你都是德国人,也会这么做的。” 汤米点点头,塔彭丝又说: “好了,现在我们多多少少知道些线索了。卡尔·范·德尼姆和希拉还有她母亲一起工作。也许佩伦娜太太是他们的头儿。昨天那个跟德尼姆说话的外国女人,也有份参与。”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找时间去佩伦娜太太的房间检查一下,或许能发现一些线索。而且我们还得跟踪她——看看她去哪儿,见了什么人。汤米,我们叫艾伯特过来吧。” 汤米考虑着她的建议。 几年前,艾伯特还是一家旅馆的门童,不过已经跟年轻的贝尔斯福德夫妇一起工作、共同进退了。后来他加入了他们的部门,成为里面的骨干。六年前,他结了婚,现在是伦敦南部“鸭狗”酒馆的老板。 塔彭丝又飞快地说了起来: “艾伯特肯定很激动。我们请他过来,他可以住在车站附近的那家旅馆里,可以替我们监视佩伦娜——或者其他人。” “那艾伯特太太怎么办?” “上星期一,为了躲避空袭,她带着孩子去威尔士看望她妈妈了。真是太巧了。” “好,是个好主意,塔彭丝。无论你还是我去监视那个女人都会引起怀疑的。艾伯特则非常合适。现在,还有一件事——我认为我们得小心那个所谓的波兰女人,就是跟卡尔说话、老在这附近闲逛的女人。也许她是这次行动中对方派来的,而这也是我们急需找到的线索。” “哦,是的,是的,我完全同意你说的。她来这儿等待指示,或者通风报信。下次再看见她,你或者我都要跟着她,找出更多关于她的资料。” “怎么搜查佩伦娜太太的房间?还有卡尔的?” “我觉得在他房间里找不出什么来,毕竟,他是个德国人,警察很可能先去搜他的房间,所以他一定非常小心,不会留下什么可疑的东西。佩伦娜的房间则比较难办。她出门的时候,一般希拉都会待在房间里。还有贝蒂和斯普洛特太太,经常到处乱跑,而欧罗克太太总是待在房间里不怎么出来。” 她顿了顿。“午饭时间最好。” “就是卡尔进你房间的那个时间?” “没错。我可以假装头疼,回房间休息——不行,那样的话,会有人过来照顾我的。我知道了,我还是在午饭前就悄悄离开餐厅回房,等午饭过后再说我头疼。” “让我来做是不是更好一些?也许我的病可以在明天复发。” “我想还是我来吧。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可以说是在找阿司匹林之类的药。佩伦娜太太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男房客会更加引人怀疑。” 汤米咧开嘴笑了。 “像是一桩丑闻。” 随后他收起笑容,一脸的严肃和焦急。 “越快越好,老婆子。今天的形势不好。我们必须赶紧行动。” 5 汤米继续散步,没多久就到了邮局。他进去给格兰特先生打了一个长途电话,报告说“最近的行动很成功,我们的朋友C绝对脱不了干系”。 之后,他写了一封信寄出去。地址是:肯宁顿格拉摩根大街,鸭狗酒馆,艾伯特·巴特先生收。 发完信,他又买了一份号称可以向英国人报道未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的周刊,然后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向桑苏西缓步走去。 没走多久便遇上了海多克上校。上校从那辆双座轿车里探出脑袋,热情地喊道: “嗨,梅多斯,要搭车吗?” 汤米感激地接受了邀请,上了车。 “原来你也在看这玩意儿?”海多克瞥了一眼《每周新闻爆料》那大红色的封皮,问道。 读这种很有争议的周刊的人在受到质疑的时候,都会有些许的困惑。汤米也露出这种表情。 “这玩意儿糟透了,”他表示同意,“但是,你知道,有时候他们好像确实知道内幕消息。” “有时候,他们说得是错的。” “哦,就是。” “事实是,”海多克中校左冲右突地绕过单行线上的安全岛,差点撞上一辆大货车,“人们只记得那些破报纸说对了的时候,说错的时候全都忘光了。” “你认为斯大林接洽我们的传言是真是假?” “痴心妄想,伙计,那只是我们的痴心妄想,”海多克中校说,“俄国佬狡猾至极,他们一向这样。听说你病了,是吗?” “只是花粉病。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病一次。” “这样啊。我从来没得过这种病,但我有个朋友就像你这样。每年六月就会卧病在床。你恢复得如何?能不能打一场高尔夫?” 汤米说他非常乐意。 “很好。那明天怎么样?我跟你说啊,我得去参加一个关于反伞兵射手的会议,在本地招募一些志愿者——依我说,这可是个好主意。是大家都贡献自己力量的时候了。那,明天六点左右如何?” “非常感谢,我很愿意去。” “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中校在桑苏西门口紧急停下车。 “美丽的希拉姑娘还好吗?” “我想,应该很好。我跟她也不经常见面。” 海多克哈哈大笑起来。 “我敢打赌,她过得没那么好。女孩长得漂亮,但是太粗鲁,太关心那个德国小子了。要我说,简直太不爱国了,该死。我敢说,像你我这种老头子自然是没什么用,但是我们国家有那么多好小伙儿,为什么要跟一个该死的德国鬼子搅在一起?这种事真让我恼火。” 梅多斯先生说: “当心,他就在我们后面呢。” “我才不在乎他听没听见。听见了更好。我还想从后面踢这个卡尔先生一脚呢。正派的德国人都在为自己的国家战斗——而不是鬼鬼祟祟地躲到这儿来!” “呃,”汤米说,“只不过是不正宗的日耳曼人侵略英国而已。” “你是说,他已经到这儿来了?哈哈,说得好,梅多斯!倒不是说我相信这些关于侵略的鬼话。我们从来没被人侵略过,将来也不会!我们有强大的海军呢,感谢上帝!” 说完爱国宣言,中校一踩离合器,汽车便猛地向山上的“走私者落脚点”疾驶而去。 6 两点差二十分,塔彭丝回到了桑苏西。她离开汽车道,穿过花园,从客厅敞开的窗户中走进房间。空气中飘来爱尔兰炖菜的气味,碗碟交错的声音,还有人们低低的说话声。桑苏西的午饭总算开始了。 塔彭丝站在客厅门口,一直等到女仆玛萨穿过门厅走进餐厅,才脱掉鞋子飞快地跑上了楼。 她进了自己的房间,换上软底的家用拖鞋,然后沿着楼梯平台进了佩伦娜太太的房间。 她环视四周,心里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这可不是什么好工作。要是佩伦娜太太仅仅是佩伦娜太太,而非间谍,那窥探别人的隐私真是不可原谅了—— 塔彭丝像一只不耐烦的猎犬那样摇了摇头,好像要把这些幼稚的想法甩掉似的。这是战争期间! 她走到梳妆台前。快速而灵巧地把抽屉里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在那个高五斗橱上,有一个抽屉上了锁,似乎大有文章。 情报部给汤米配发过一些工具,他受过几天训练,知道如何使用,并且教给了塔彭丝。 她的手腕熟练地扭动了两下,抽屉就开了。 里面有个钱箱,装了二十英镑纸币、几堆银币、一个珠宝盒。此外还有一大堆文件。最后一样才是塔彭丝最感兴趣的东西。她快速浏览一番。不过只能粗略地瞥两眼,来不及细看了。 这些文件包括桑苏西的抵押契据、银行账单、信件。时间飞逝,塔彭丝看得很快,拼了命地想找到一些可能会有双重含义的语句。有两封信是一个意大利朋友寄来的,说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东拉西扯的事情,似乎没什么可疑。但也有可能不像表面上那么无关紧要。还有一封信,是一个叫西蒙·莫蒂梅尔的人从伦敦寄来的——内容枯燥无味、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塔彭丝不明白为什么要留着这封信。难道这个莫蒂梅尔先生真的像表面上这么简单吗?在这堆信的最下面,有一封字迹已经退色、署名为帕特的信,开头这样写道:“这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亲爱的艾琳——” 不,不!塔彭丝受不了读这种东西。她折好信,放回信件的最下面,并且整理了一下。这时,她忽然警觉起来,把抽屉推进去——来不及锁上了——与此同时,门开了,佩伦娜太太走了进来,于是塔彭丝胡乱翻找着脸盆架上的小瓶子。 布伦金索普太太那张惊慌而傻乎乎的脸转向了她的房东太太。 “哦,佩伦娜太太,请原谅,我头疼得要命,本来想吃点阿司匹林在床上躺着,可是怎么都找不到药,所以想过来你这里拿几片,希望你不会介意——前几天我看到你拿给明顿小姐吃,所以知道你这里有。” 佩伦娜太太飞快地走进房间,尖声说道: “哦,当然。可是布伦金索普太太,为什么你不先问我一下?” “呃,当然,是的,我是想问你来着。但是我知道你们都在吃午饭,你知道,我真的不想大惊小怪的——” 佩伦娜太太从塔彭丝身边走过去,从脸盆架上拿起一个装有阿司匹林的小瓶子。 “你要几片?”她爽快地问道。 布伦金索普太太要了三片,然后由佩伦娜太太陪着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匆忙拒绝了为她弄个热水袋的建议。 离开房间时,佩伦娜太太撂下一句话: “但是你自己有阿司匹林啊,布伦金索普太太,我看见过。” 塔彭丝赶紧说道: “啊,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有一点,但是我太蠢了,不记得随手放在哪儿了。“ 佩伦娜太太说话时,大白牙在嘴唇中间一闪。 “哦,那你好好休息,下午茶的时候再见。” 她走了出去,随手关上门。塔彭丝深吸一口气,直直地躺在床上,生怕佩伦娜太太再回来。 她怀疑什么了吗?那些牙齿,那么大、那么白——恨不得一口吃了你。老天。每次看到那些牙齿,塔彭丝都忍不住这么想。佩伦娜太太的手也很大,看上去很可怕。 对于佩伦娜太太的出现,塔彭丝表现得似乎很自然,可是过后她就会发现五斗橱上的抽屉没有锁。那她会怀疑吗?或者她会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忘了上锁?人们常常会这么做。塔彭丝有没有把信件摆放得跟以前一样? 当然,就算佩伦娜太太发现丢东西了,她更有可能去怀疑仆人而非这个布伦金索普太太。而且如果真对后者起了疑心,会不会认为只是出于单纯的好奇心而已?塔彭丝知道,有的人就爱管闲事、窥探隐私。 但是,如果佩伦娜太太真的是那个出了名的德国间谍M,就会怀疑这是反间谍的举动了。 她刚才的举止有没有显得过分警觉? 她看上去非常自然——只是那句关于阿司匹林的话很尖锐。 突然,塔彭丝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记起自己的阿司匹林是跟一些碘酒和一瓶苏打一起放在写字台抽屉后面的。那会儿她刚到这里,打开行李后就扔在那个地方了。 由此看来,她并不是唯一偷偷溜进别人房间的人。佩伦娜太太已然先她一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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