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公子一马当先

三国史秘本  作者:陈舜臣

站在城楼上向东眺望,可以看见泛黄的汾河水悠悠东去。“由上面往下看,便会一目了然了。”豹说道。

“连孰胜孰负都知道吗?”蔡文姬问。

“曹公必胜。袁军为何一定要送死呢?”刚满二十岁的豹摇头不解。

“你自己刚刚不是已经回答了吗?”三十二岁的蔡文姬说。

“我已经回答了?”

“你不是说由上面往下看才会一目了然嘛。袁军处在平地,不是由上面俯视,当然也就不知道自己会败。”

“曹军也并未站在高处观战啊……”

“其实,不必真正站在高处,在头脑中也可以想象出居高临下的情景。”

“总是能够想象出来吗?”

“当然可以。”蔡文姬笑着答道。

“那从今往后,若有战事,就请文姬指挥如何?不管在哪儿,你都能在头脑中俯视全局啊。哈!哈!哈……”豹放声大笑。

“这可不能开玩笑。”文姬责备道。这确实不是玩笑。这座平阳城此时已经被曹操派遣的大将钟繇团团围住。

“我就是在开玩笑。哈!哈!哈!哭也罢,笑也罢,随你的便……做这样的事情也行……”豹突然将文姬按倒在地。

“啊……”文姬衣裳凌乱,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豹的一只手早已经伸到了她的衣裳里,手掌贴着文姬的大腿向上摸索。

“不行,坏小子……”文姬低低呻吟了一声,脸上早已泛起迷离的神色。

“越是不行我越喜欢。”豹压到文姬的身上。

“来人了怎么办?”文姬喘息着。

“我说过了,不让人进来。”

“可……啊,平阳城都已经……不要……”

“平阳城没事,不用担心……女人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啊……哎呀,女人的心也是……”豹与比自己大十二岁的女人耳鬓厮磨起来。

这座平阳城传说是古时尧帝定都的地方。汉武帝时这里是开国功臣曹参曾孙曹寿的封邑。武帝的姐姐下嫁曹寿,所以也被称作平阳公主。到了东汉末年,平阳成了匈奴单于的居城。很久以前匈奴便分裂成南北两派,驻扎在平阳城的是南匈奴。南匈奴的单于于扶罗死于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其弟呼厨泉接任单于之位。那时候于扶罗的儿子豹年仅十三岁,被立为左贤王,地位仅次于单于。平阳位于今天的山西省临汾以南,距离中原很近,离洛阳也不是很远。因此,从地理上来讲,平阳的南匈奴与其说是塞外的蛮族,还不如说是中原的诸侯之一。

“我南匈奴要想生存下去,必须学习中原文化。”这是已故的于扶罗的意见。于扶罗死后七年,平阳的南匈奴基本上都是遵照他的遗言去做的。于扶罗去世之前,献帝一行自长安还都洛阳,南匈奴从中掳走了大批宫女,把她们许配给将校为妻妾。采取此种果断的措施,当然是为了与中原文化融合。二十五岁的蔡文姬,便是在那时被许给了十三岁的豹。“女方年长十二岁,两人能相处得好吗?”“那样反倒更好吧,房中之事也可以手把手地教,不是吗?”人人议论纷纷。实际上,七年之间两个人一直都相处得很好。

蔡文姬的父亲蔡邕,虽然死于长安狱中,不过在世的时候既是大学者,又是抚琴的名家。文姬也受到父亲的熏陶,擅长诗文,精通琴艺。她结过一次婚,然而丈夫早死,她便又回了娘家,此后更是供职于宫中,不是一般的女子。对肩负着匈奴未来命运的豹来说,文姬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老师。豹很早熟,十三岁的时候,就无须让文姬来教他房中之乐了。“啊!竟然连这种事情……”这让年龄几乎相差一倍的文姬非常惊讶。到了二十岁,豹依然忘情地抚摩着文姬的身体,赞叹女性肉体与心灵的不可思议。

“左贤王已经完全理解女色之道了吗?”文姬说。

“哎呀!还早着呐……刚刚入门而已。过些日子我打算外出游历一番……”豹认真地说。“我想周游各地,开阔视野。”他向叔父单于请求道。单于同意了他的请求,不过附加了一个条件:“周游一年没有问题,只是你一个人去,我有些放心不下,让文姬与你同行吧。”然而,豹还没有来得及动身,平阳城便卷入了曹袁两家的战争之中。

平阳城一直属于袁绍的势力范围。虽然南匈奴并不认为自己与袁绍是主从的关系,然而地理位置放在那里,也不得不听从袁绍的号令。袁绍在官渡之役败于曹操,是两年前的事情。去年袁绍又在仓亭为曹操大败。今年是建安七年(公元202年),袁绍于五月咳血而亡。袁氏一族虽然还保有居城邺城,然而已经没有争夺天下的实力了。世人虽然都这样认为,但袁绍的后继者却不这么看。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是人之常情。

袁绍的儿子们都是名门之后,俱是好高骛远、自尊心极强的人物。袁绍正式的继承人是他的幼子袁尚,袁尚命郭援、高干等将领讨伐河东,又向平阳城的南匈奴下令:“协同郭援、高干共讨曹操。”南匈奴并非袁绍的家臣,根本不打算搭理袁尚的命令。然而幼稚的袁尚却把南匈奴当成了自己的手下,向天下公然宣布:“我已命南匈奴一同讨伐曹操。”这让南匈奴感觉颇为棘手,若不赶紧同袁氏阵营划清界限,恐怕就要受曹操的攻击了。实际上,此时平阳城已经被曹操的部将钟繇包围。袁尚向郭援下达了命令,去解救被围的平阳。


“这就是好笑的事。平阳城安然无恙,不用担心。”敌军重重包围的城池之中,豹向文姬说道。他像是忘记了战争一样,沉湎于文姬成熟的女性身体上。豹虽然身强体壮,其实还并没有完全成熟,略显青涩。文姬被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子搂在怀中,感到身体的深处湿润起来,同时也可以慢慢玩味豹适才的话。

男人的身体挪开之后,文姬说:“是可笑啊,城外之战。”

豹皱起眉头,盯着文姬:“这不是我刚才说的话吗?”

“所以,不要在不知情人的面前说这样的话,被我听到也就罢了……”

“为何不可?”

“曹军虽然围了平阳,却不打算真的攻城。城中的主将也都知道这一点。”

“你怎么知道?”豹搭在文姬肩上的双手不知不觉地用了一下力气。

“你只要说出这番话,头脑灵活的人就能嗅出其中的味道。连我都能明白,更何况一般人了。假若赶来救援的郭援知道了,事情又该如何?这一场煞费苦心的戏,岂不是白演了?”文姬说道。

“是吗……”豹放开了搭在文姬肩上的双手,像个被母亲训斥的淘气包一样咬住自己的嘴唇。

袁尚随意下令,确实给南匈奴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虽然不想听命,但袁尚已经向世人宣布了,己方若是默不作声,就会被曹操误解。因此单于呼厨泉当即便向曹操派去使者,说明原委:“袁尚虽有此言,我军绝无逆公之意。”

曹操不愧足智多谋,他知道了南匈奴的意思之后,当下便提出建议:“且反其道而用之。”世人都以为南匈奴隶属于袁尚。曹操得知此事,派兵征讨南匈奴,当然也没什么奇怪之处。倘若曹操围了平阳,袁尚便不得不派兵救援。若是对自己的友军的艰苦处境坐视不理,以后就不会再有人追随袁尚了。通过包围平阳,引出袁尚的援军,予以痛击。这是曹操的战术。

前来救援的郭援一直以为,到了平阳城附近就可以同城中的南匈奴军里应外合夹击钟繇。然而,实际上曹军与南匈奴的对阵不过是演戏而已。这一点只有平阳城中的首领知道。

蔡文姬当然无从知晓,然而她却从豹的言语之中猜出了这一点,然后劝豹道:“谨言慎行。”

此刻,二人由城楼眺望战场。由高处俯视,战场的全貌一目了然。平阳城位于汾县以西,由东面前来救援的郭援人马必须渡过汾河。在郭援看来,曹军不可能趁他们渡河之时举全军之力来攻。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南匈奴军队就会打开城门,从背后袭击曹军。然而,曹军却严阵以待,准备进攻渡河的郭援。这一点在城楼上一望便知,不过身在汾河以东的郭援却看不出来。若是附近有些稍高的小丘,在上面多少也能看出曹军的动向,可惜周围尽是平地。

“危险啊……渡河当中恐怕就要遭殃。”豹说道。

郭援的部队正在准备船只渡河。曹军则在对岸的树丛后隐蔽了大量船只与士卒,只等着敌军主力来到汾河的河心处。果如豹所预料,郭援的人马来到河心之时,曹军的船只突然出现在水面上,向郭援的人马射箭。箭如雨下,郭援的人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况。“看啊,文姬,郭援狼狈不堪了。”豹探出身子,手搭凉棚向下看去。

然而文姬却转过头去,她根本不想看战争,尤其是发生在河上的战斗——这让她想起七年前发生在黄河岸边的悲惨之战。

“对了!这里就是要猛攻!”豹用拳头把城楼的窗棂敲得咚咚作响。看他的侧脸,完全是个天真的少年。汾河之战毫无悬念地收场了。郭援的人马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灭,转眼之间便败了下去。“哎呀,文姬,你没在看啊?”豹终于发现文姬转过了脸。这样的场面确实难得一见,可是文姬却在这紧急关头,将脸转了过去。对豹来说,实在难以理解文姬的心情。

“曹军的主将钟繇大人,应该是袁军主将郭援的舅父……真是残酷啊。”文姬说道,她依旧没有回过头来。

“哎呀,你竟然在意这种事。如今的乱世,父子、兄弟之间敌对作战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豹说道。

这一战取了郭援首级的,是一个名叫庞德的武将,他对钟繇说:“请将军恕罪。”钟繇看着外甥的首级,放声痛哭。庞德赶紧再度谢罪。然而钟繇擦去泪水说:“援虽我甥,乃国贼也,卿何谢之有!”


虽然等来了援军,援军却在汾河上全军覆没,迫不得已,只有举城投降。南匈奴以这样的理由投降了曹操,他们不敢把串通曹军之事公之于众。曹操擅长这样的战术。与刘备的串通,虽然比这次平阳之围更加高明,其实质却并没有什么区别。平阳的南匈奴归顺曹操之后,豹因战争而延期的周游各地之愿,终于能够实现了。

“那,去哪里呢?”文姬问道。

这次出行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单于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给文姬带了些盘缠,又让她带了一封给曹操的书信而已。这段时间,曹操击溃了袁绍,大大扩张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因此,曹操发放的通行证在旅行中应该能派上用场。

“哪里都行。”这个年轻的左贤王生性豁达。

“这样说就麻烦了。首先要弄清此行的目的,然后再选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吧。唔,想学什么呢?”

“战术。不是野战,而是谋略之类的战术。我匈奴最缺的就是战略战术。”豹答道。

“那就是曹公之处了。除此之外呢?”

“想了解女人。”

“哎?女人?”

“哈!哈!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文姬没有教我,到哪里去才能有人教呢?”豹仿佛是在戏弄文姬。

“不知道。你自己考虑吧。”

“那就去我曾经见过的最美女子之处吧……”

“是吗,在哪里?”

“洛阳城西的白马寺……不过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白马寺?是信奉浮屠教义的月氏人的寺院吗?”蔡文姬也对佛教略知一二,她在长安的时候,曾经和康国人接触过。康国人也信奉佛教,蔡文姬从他们那里了解了很多相关消息。

“浮屠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在那里见过一位美女。当世之中,简直再无第二人能有那般美貌……那张面孔令人难忘。那还是董卓控制洛阳时候的事情。”豹说道。

董卓控制洛阳是灵帝驾崩的中平六年(公元189年)的事情。文姬心算了一下,说道:“那时候左贤王还只有七岁啊?”

“是啊。那是我随父王在洛阳附近游荡时候的事,我刚刚有些懂事。”

“那时候就知道女子美不美了吗?”

“我觉得那时候就很懂了。”

“好吧,先去洛阳吧。是渡汾河走水路,还是走山路?”

“走山路吧。”由汾水而下入黄河的这条线路可以乘舟,不会太过劳顿,然而路线曲折迂回。年轻的豹选择了崎岖的近路。

“还记得那位美女的名字吗?”文姬问道。

“我只是喊她姐姐,不知道名字。不过那张面孔却印在我的脑海里,绝对不会认错人。”豹答道。

“已经十三年了,那个女子也有不小的变化吧。真的不会认错吗?”文姬想要这样问,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觉得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好。虽然说南匈奴遵照于扶罗的遗言,不断学习中原文化,然而乱世到底是乱世,豹是在杀戮的环境中长大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年幼时遇见的美女,大约是他唯一的美梦吧。在放眼皆是灰色的风景之中,只有这一幕以其斑斓的色彩,浮现在脑海中。这应该是作为不可触及的圣域而留存在记忆中的。

文姬与豹扮作姐弟,由平阳向南出发。洛阳因董卓之乱化为一片焦土。献帝也无法在此定都,只好将都城迁去许都。文姬的家在陈留,也算是河南人。洛阳也可以说是她的故乡。她的亡夫也曾经在洛阳做官,对她来说,这个城市有她许多的回忆——然而,此时街市已然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瓦砾废墟的荒原。在满城焦土之中,白马寺显得愈发高耸。

文姬与豹来到白马寺,说明了来意:“十几年前,我与贵寺的一位女子经常在一起玩耍。可惜她的名字我想不起来了,请问这位女子如今还在吗?”

一个剃着光头、须眉皆白、目光犀利的人反问道:“施主说的十几年前,是火烧洛阳之前的事吗?”

“正在那之前不久。”文姬代豹回答道。

“哦,你说的是景妹吧?当年她常常与匈奴单于的儿子玩耍……”这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豹。那是一双碧眼。

“我是与单于的儿子一起来这里玩的……”豹一时间撒了个谎。那个碧眼的人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个孩子是叫豹吧?景妹经常提起这个名字。听人传说,豹娶了一位博学之女为妻……都盼望着那孩子长大成人……”这次,那双碧眼转向了文姬,大约是已经看穿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吧。

“可以见见她吗?”文姬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不能见,虽然她就在寺内……”

“这是为何?”

“景妹生了重病,卧床不起。”

“我们可以去探望吗……”文姬刚说了半句,却见那个碧眼人连连摇头,不由得停住了口。

“谁都不能见。”碧眼人断然地拒绝。

“好吧,”文姬垂首一礼,转向豹,“那么,我们走吧。”


已经过了十三年,而且患了无法见人的重病。那副容貌必然衰老异常了吧,至少与豹心中留存的面容有了天壤之别。为了不破坏心中的形象,不能让豹见到因病而憔悴不堪的女子。为了这个缘故,文姬并没有强求与景妹见面,径直离开了白马寺。豹似乎还恋恋不舍,不断地回头张望。“拜访完曹公,回来的路上我们再顺便来看一下吧,或许景妹的病会好起来的。”文姬安慰豹说。她催促恋恋不舍的豹早些上路。

虽然来到了曹操的许都,但是曹操出征在外,不在许都,他正率军驻扎在东北方向的黎阳,与袁绍的儿子们作战。两年前,在黄河岸边的官渡,曹操给予袁绍致命一击。这一次曹操又深入东北,越过了白马津。黎阳也可以视为白马津的别名,不过严格来讲,通常将同一渡口的南岸叫作白马,北岸称为黎阳。因此,曹操的军队跨越黄河,深入到了属于袁家势力范围的河北一带。

不用说,袁绍之死引发了袁家的动荡。袁绍有三个儿子,依次是袁谭、袁熙、袁尚,前两个儿子是前妻所生,最小的儿子袁尚是后妻所生。

世人对于袁绍后继者的问题纷纷猜测:“传长还是传幼……”

原则上应该由长子继承家业。可是袁绍的后妻刘氏性情刚烈,一直闹着让袁绍把家业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袁尚。袁绍生病以后,刘氏更是死缠不休。“袁绍的继承人,并不仅仅是继承袁氏一家,更要治理数百万民众,豢养数十万大军。不能仅仅因为是长子,就可以继承袁氏家业,要凭借才能选择合适人选。”袁绍的后妻刘氏向袁家的家臣们提出了这些理由,呼吁他们拥立自己的儿子。

袁绍也有自己的想法:“给每个儿子一个州,试试他们的才能吧。”于是长子袁谭被封为青州刺史,次子袁熙被封为幽州刺史。

当时袁绍被朝廷封为大将军,掌管冀、青、幽、并四州。他亲自管辖冀州,所以本应该将剩下的三个州分别交给三个儿子,以此测试他们的才干。然而,他却将外甥高干任命为并州刺史,而把最小的儿子袁尚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这一举动让人们觉得“袁尚才是继承人”。不过,袁绍本人直到去世都没有决定由谁继位,他向来优柔寡断。然而,袁绍死时只有袁尚在场,这对袁尚相当有利。因为袁绍优柔寡断,他的家臣也分成了两个派系。支持袁谭的是辛评、郭图等人,拥护袁尚的是逢纪和审配等人。

“此乃先主遗志。”袁绍死后,袁尚一派便以此为由拥立袁尚继承了袁氏家业。长子袁谭赶回来的时候,继承问题已经尘埃落定。袁谭没有办法,只好自封为“车骑将军”。

“兄长,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我虽然受了拥立,但请兄长放心,这也只是权宜之举。且待击败曹贼,论功行赏,再商继位之事也不迟。”袁尚说道。他是在群臣面前说的这番话,其中也有不少拥护袁谭的人。证人比比皆是。

“是啊,现在若是同室操戈,必为曹贼所趁,袁氏休矣。无论如何,先讨曹贼,再凭实力说话。”袁谭也明白这一点,于是进兵黎阳,与曹操对阵。

袁家的居城邺城在河北省临漳县以西,邯郸市以南约六十里的地方,距黎阳仅一百四十里。如果出兵黎阳的袁谭突然改变主意,回兵冲到邺城,那就不得了了。因此,袁尚在袁谭的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亲信逢纪作为耳目。

“快派援军!”袁谭理所当然地催促身在邺城的弟弟。虽然是临时接管袁氏一门,但到底还是一族的统帅,向迎击曹贼的黎阳派遣援军也是统帅该有的义务。

“万万不可。若是此刻向黎阳派遣援军,这些援军就都成了袁谭的囊中之物,主公早晚都要与袁谭决一高下,怎可以己之兵增敌之实力?”谋士审配反对道。

“但是,家兄五次三番地要求派兵,我也不能不派啊,否则曹操会攻破黎阳的。”袁尚有些担心。

“那岂不是更好?曹操替主公解决了袁谭。主公或许无法讨伐自己的兄长,有别人代办,岂不省事了。”审配冷冷地说道。

最后,邺城只派了很少的人马前来援助,做个样子而已。

袁谭大怒:“竟敢瞧不起我,我要给你点厉害看看!”他将袁尚派到军中的逢纪捉住斩首。听到这个消息,审配也不禁仰天长叹:“主公,你家兄长恐怕会做出更加无情之事啊。”

“什么事?”袁尚问。

“勾结曹贼,攻打主公……请速率大军前往黎阳。主公就对袁谭说,你是来援助他的。然后在黎阳布阵,与曹操对峙。邺城由我把守,主公速去黎阳吧……哎!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审配说了好几遍“太过分了”,不过,就在刚才他还建议“借曹操之手消灭袁谭”,也不知是谁太过分了。

袁尚即刻率兵南下,陈兵黎阳。“兄长,我率军前来援助,请放心!”他向兄长大声喊道。

“噢!终于来了啊……”袁谭咧嘴笑了。


又过了一年,到了建安八年(公元203年)。这一时期,南匈奴的左贤王豹与文姬一起,以非正式的身份进入曹操的阵营。二月曹军在黎阳大败袁氏兄弟。袁氏兄弟整顿军马,退守邺城。黎阳对阵,从去年九月开始,历时五个月。曹军一直追赶到邺城,不过只是抢夺了一些粮食,随后又再次退回黎阳一线。“我等应当一鼓作气攻陷邺城,除掉袁氏兄弟。”曹营之中,这种呼声十分强烈。不过曹操却不为所动。

“让那群家伙自寻灭亡吧。”曹操笑着说道。袁氏兄弟内讧,早已经由细作的报告传到了曹操的耳朵里。“袁氏兄弟已经不是问题了,我们还是先收拾荆州的刘表吧。”曹操大声说。这句话是故意说给袁家派来潜入自己阵营的间谍听的。

袁绍死后,袁氏一族分裂为袁谭派和袁尚派两派,两派处处对立。逢纪被杀,更加速了两派的对立。这两派也可能放弃各自的利益,团结到一起,这得是外界压力很大的时候。在意见不统一、派系斗争激烈的时候,如果和其他国家发生战争,国民仍会迅速团结一致。这样的例子,在近代历史上也并不少见。

“敌人发生内讧的时候,不该出手……”曹操心想。

在给黎阳的袁谭施加压力时,袁尚率领大军前来援助。即使是这种关系不好的兄弟,在面临外敌时也会齐心协力。极而言之,现在妨碍袁家分裂的正是曹操这样的强敌。“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从那些家伙的面前消失为好……”消失当然不可能,但至少可以达到相近的状态。“曹操已经下定决心,将所有兵力都投入到与荆州刘表的战争中。因而眼下没有与袁军作战的计划……”如果袁氏兄弟知道了这一点,就会埋头于内部斗争了吧。那么他们就真是自取灭亡了。

“只留下贾信的部队,剩下的全部撤回许都。下一个敌人是刘表。今晚大摆宴席,迎接南匈奴的左贤王。大家一同畅饮,换换心情吧。”曹操昭告全军。

酒宴是在野外举行的,只有长史(俸禄六百石)以上的高级将领才受邀到会场。主客是左贤王豹。蔡文姬的父亲蔡邕是曹操的好友,不过曹操并不认识文姬,文姬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伪装成平阳南匈奴宫廷里的女官长。

“哈哈哈!匈奴也有女官长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哈哈!匈奴的女官长啊……怪不得兴平二年末从长安返回洛阳的女官,几乎都被匈奴抢走了。”曹操笑着说道。对他来说,就连匈奴有宫女这件事都好笑。

“匈奴的宫廷里很久以前就有女官了。”文姬说道。

“那何必要抢汉室的女官呢……实际上那个时候,我有一个好友的女儿,也被一起抢走了。虽然是个女子,但是世人都说是个了不起的学者。蔡邕,就是那位女子的父亲,为此十分自豪啊。她在夫君死后回了娘家,听说是个美丽的女子,我也真想见上一面。女官长,你可知道蔡邕女儿的下落?”曹操手里握着酒杯问道。

文姬低着头,听着别人说起自己的事——对自己的评价似乎不坏。不管怎么说,像曹操这样的人物还能在心头挂念自己,确实也很难得。“那时候我已经死在黄河岸边了。现在我已经不是蔡邕的女儿,而是别人了……”文姬心想。就算是死了,被人遗忘也是很凄凉的。丈夫死了,父亲也去世了,事到如今,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记得有一个叫文姬的女子还活着——这样一想,忍不住也悲从中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总希望自己能被人挂念,能活在谁的心里。意想不到的是,志在天下的曹操居然还记得“蔡邕的女儿”。

“大人所说的蔡邕之女……不知叫什么名字?”文姬问道。

“唔,好像叫蔡琰……对了,字文姬。她不光擅长琴艺,在文学方面男人也鲜有能出其右的……哎呀,匈奴得到了那样一个难得的人才,一定很有用处吧。”曹操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

“那个叫文姬的女子,是个美女吗?”曹操的嫡长子曹丕在一旁插话。

曹丕也就是后来的魏文帝,当时只有十八岁。虽然还很年轻,却显得老成。

“嗯,据说非常美丽。蔡邕很疼爱她,很少让她见外人。”曹操回答说。

“尤其是不让她见父上吧。可能对您很警惕,都怪您平素言行不检点……哈!哈!哈……”曹丕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这个小子,胡说什么呢?哈!哈!哈……”曹操晃动着双肩,放声大笑。

“身处匈奴之地,就算还活着,也成了半老徐娘了吧。”曹丕说道。

“蛮夷之地,度日如年啊!想来真是可怜……”曹操说着,将酒杯端到嘴边一饮而尽,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女官长可曾听过文姬?”

“大人如此一说,我似乎也听说过有位学者的女儿被带到了平阳。”文姬竭力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哦,是吗?回到平阳之后,请替我留心此事,打探她的下落。若是蔡邕的女儿还在匈奴,我曹操愿意出钱为她赎身……请向单于转达此言。”曹操道。

“父上,还是算了吧。”曹丕笑道。

“为何?”

“父上听说她是个美女,又听说她有学识,这些恐怕都是传闻……传闻就当作传闻好了,若是现实里见到的话,一定会让人失望的吧。”

“那可未必。你的阅历尚浅,世间还有很多你想不到的事情。名至实归之事,也并不少见啊……”

“是吗?既然阅历丰富的父上这样说,那应该不会有错。我也期待一下吧。”

“你又有什么期待?”

“传闻的美女确实名不虚传,让她归我所有……我期望的便是这个。”

“哦,那个传闻的美女又在何处?”

“就在附近……在邺城里。”

“你这小子……”曹操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怕。“哎呀,真是像我啊……”曹操比谁都知道自己令人害怕,他的儿子仿佛更胜一筹。


期待的女子就在邺城,十八岁的曹丕说道。那位美女是袁绍的二儿子袁熙的妻子。绝世美女——世人如此传言。据说迎娶当日,袁绍第一次看到自己二儿子的这位新娘,不无惋惜地小声叹息道:“许配给熙儿实在是可惜了啊!”那位女子姓甄名洛。父亲名叫甄逸,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文姬一直生活在平阳这个偏僻的地方,没有听说过她的传闻。然而在中原一带,提起袁熙的夫人,几乎无人不知。“真想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女子啊。”甚至连豹都这样说。“哎呀,你真是个见异思迁的人啊,连白马寺的景妹还没见到呐。”文姬刚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生起了嫉妒——这本不应该。她本以为,比她年轻十二岁的豹无论心中想要什么,她都不会有半点动摇……然而,那的确是嫉妒,这一点文姬自己非常清楚。她觉得自己很可悲,想向谁求助。“这种时候,只有浮屠教义可以依靠了吧……”文姬想起了康国的佛教信徒们,同时也想起了美丽的少容。少容宣扬的五斗米道也是能使人逃脱嫉妒之心的一条路吧。

曹操由黎阳返回许都,是五月的事情。他为了讨伐刘表再度离开许都,率领大军兵出西平,则是八月的事。之后不久,果然如曹操所料,袁氏兄弟很快就发生了内讧。起先的争执是要不要在后面追击回兵许都的曹操。袁谭力主追击:“曹军既然知道要退兵,当然就想尽早回去。望乡之情难以抑制,战意自然也就消失了。这是天赐良机。”在继位之争中迟了一步的袁谭,急于立功。

然而要追击曹军,单靠他的人马还不行,至少要借弟弟手中的冀州人马。“兵民皆疲惫不堪,如今休养生息当为第一要务。”袁尚反对追击。

袁谭恨得咬牙切齿。“浑蛋!我要是袁氏主帅,绝不会白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情绪冲动的时候,若是有人在一旁煽风,袁谭的怒火就会冲天而起。

“主公没后,拥戴袁尚的首谋便是那个审配。”辛评加了一把柴火。袁尚派的审配与袁谭派的辛评早已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派系斗争之时,什么主义、主张都可以全然不顾,只听凭感情左右。“好,既然不肯借给我兵马,那我就自己去抢!”

于是袁谭领兵突袭袁尚,然而在邺城城外的一战,袁谭战败,逃到南皮。祸不单行。袁谭的领地青州,守将们竟然也纷纷举旗造反。父亲袁绍之所以一直到死也没有选定继承人,说到底也有长子袁谭性格本身的问题,并非仅仅屈服于刘氏的压力。在是否追击曹操的问题上,弟弟袁尚以兵民疲惫为由反对追击,然而袁谭却全然不考虑百姓疾苦。由这一点上说,青州的守将造反也在情理之中。

袁尚猛攻袁谭,似乎打算彻底解决袁谭这个问题。袁谭接连战败,好不容易才逃到平原城。袁尚又率领大军,将平原城团团围住。事已至此,只好破罐子破摔了。袁谭考虑向仇敌曹操请求援助,来攻打自己的弟弟。就在此前不久,还曾与弟弟并肩作战共同对付这个敌人,现在却要哀求他来攻打自己的弟弟。求见曹操的使者,袁谭选派了曾与曹操谋面的辛毗,他是袁谭最信任的辛评的弟弟。

曹操为了讨伐荆州的刘表,早已在西平布下了阵势。他虽然对外宣称专心攻打荆州,实际上背地里从未放松对袁氏兄弟动向的观察。即使排兵布阵的时候,也暗地里煞费苦心,使人马能迅速转往东北方向。他早已将刘备这样的大人物送去了荆州。刘备在荆州,暗地里为曹操的利益而奔走。而且荆州之主刘表看上去也并不热心于争夺天下。荆州成为世人瞩目的焦点,是在刘备夺了刘表的兵权自立之后。曹操与刘备的秘密同盟,也在那个时候走到了尽头。不过,刘备夺取荆州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曹操由荆州的细作处得知如下事实——作客荆州的刘备,评价日升。若要消灭袁氏兄弟,此刻正是最佳时机。

曹操返回许都,招来豹和文姬,问道:“想去观战吗?”

“想去。若能观战,不胜感激。”豹膝行而进。

“与其去观战,不如参加到战斗中来,如何?”

“若是可以的话……”豹又向前探了探身子,文姬却露出一副担心的表情。

“所谓战事,并非全都仰仗野战攻防而定。平阳城下袁军为何为我军所败,想必左贤王已经清楚了。”

“略知一二……”袁军赶去救援被包围的南匈奴,然而这些本该等待救援的南匈奴却和曹军结下了密约,袁军完全中了敌人的计策。

“能学到那一招也不错,不过趁现在的机会,我再教你一点……我军接下来要征讨袁尚。官渡大败之后,袁氏已经不是我的强敌了,况且已经一分为二,只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有什么事能使我军陷入苦战,那就是袁尚得了意料之外的援军。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要趁现在加以预防。”长子曹丕与次子曹植都在曹操的身边。曹操虽然是在给豹讲这些道理,但同时也是讲给两个儿子听的。曹操继续说道:“战场周围总有些四处游荡的闲散势力,在寻找可乘之机。说句不敬的话,在平阳城安稳下来之前,左贤王的父亲于扶罗单于就是其中的一人。眼下有一个叫作黑山贼的势力不容小觑,首领名叫张燕,曾经跟我交手过几次,很不好对付。据说他手中有十余万人马。虽然不需要他帮助我军一起攻打袁尚,但也不能让他加入袁尚一方。为此我要派个雄辩之士前去游说,你便与我的使团同去,学习怎样与人交涉。”

“是,多谢大人。”豹垂首谢道。

曹丕稍稍抬了抬头,总觉得是在呵呵发笑。弟弟曹植虽然年方十二,却以一副严肃的表情听着父亲的话。


曹操受袁谭之托,再度兵出黎阳,这是十月时候的事。袁尚匆忙解除平原之围,回到自己的居城邺城。不要说攻打他人的城池,连他自己的城池都危险了。既然达到了帮助袁谭解围的目的,曹操的大军便又撤离了黎阳。袁尚怒上心头:“哼!你竟然向杀父仇人曹操求援。就算是我的兄长,也决不能饶恕!”更让他愤怒的是,他手下的两员大将都在黎阳投降了曹操。

过了一年,到了建安九年(公元204年)的二月,袁尚留下审配与苏由两人把守邺城,自己亲率大军,再度攻打驻扎在平原的兄长袁谭。曹操见状,随即再度领兵渡过黄河,这一次他要正式攻打袁尚的居城了。出兵平原会导致曹操再次出兵,这一点袁尚当然也知道。然而,他明明知道,为何还敢于出兵呢?这当然不仅仅因为他怨恨袁谭,也因为他与十万黑山贼取得了联系。袁尚的父亲袁绍,当年在常山为这些黑山贼头疼不已。那刚好是十年前的事情。当时袁绍北面还有强敌公孙瓒,腾不出手收拾黑山贼。于是便由与黑山主帅张燕交好的吕布从中斡旋,以提供军粮为条件,劝退了黑山贼。吕布当时从袁绍那里得到二十万斛军粮,给了张燕十五万斛,剩下的五万斛揣到了自己的怀里。无论如何,袁绍与黑山贼的交涉还是成功的。既然如此,不妨再来交涉一次。

张燕此时也正在为难——若是只有五万人马倒还好办,可是如今已经发展成十万余人。手下人多了,最发愁的是这些人要有饭吃才行。“今年歉收,众人纷纷来附,该去哪里找些粮草……”张燕冥思苦想。他毕竟久经沙场,一直密切关注战局,寻找着机会。袁氏兄弟之间的内讧以及与曹操之间的瓜葛,恐怕便有机会可寻。果然,还不等他主动联系,曹操和袁尚双方都派来了使者。

人称飞燕的剽悍张燕也已经年岁日增,做起事来有些力不从心了。虽然在战场上他还自信不会落于他人之后,但天天都要操心部下吃饭的问题,这实在让他疲于应付。“难道没人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吗?”张燕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他开始希望能够跟随一个主子。若是有了主人,自己也就不用操心部下的吃饭问题了。曹操和袁尚双方传话过来的时候,张燕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曹操。“请收下我的全数人马。”他提出了这样的条件。曹操曾经收编过数十万青州黄巾军,而且公平相待,毫无歧视。这件事张燕也有所耳闻。袁氏虽然也一时间收编过一些散兵游勇,然而并不像对待自己的部下一样对待他们。名门袁氏做什么都要讲究门第家世,他不是黑山贫民军适合追随的主公。

“且待收拾了袁氏,再加入我军。”曹操的使者回答道。眼下暂时还不行,因为曹操想让黑山贼在讨灭袁氏中发挥作用。

“先摆出听命袁氏的姿态。”袁尚以为有黑山十余万兵力做后盾,一定会采取更为大胆的行动。曹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随同使者一同前来的豹,亲身体验了具体交涉过程,不禁为曹操的谋略咂舌不已。其实,豹不仅仅是来黑山大营学习的,曹操也交给了他一项任务。使者向张燕介绍豹说:“这位年轻人是当年张燕大人的战友于扶罗单于的儿子。南匈奴目前驻扎在平阳城,已经归于我家主公帐下。这位左贤王豹大人,是随我等来游历的……”

“哦,原来如此……”张燕眯起眼睛说,“我家儿子也去曹公处修行一番吧。”豹是一个现成的模范,曹操确实摸透了身为父亲的张燕之心。

离开居城攻打平原的袁尚,本以为黑山的十余万人马是他的后盾,然而左等右等都等不来黑山贼出兵,焦急时忽然传来消息——黑山贼降曹了!

“上当了!”袁尚急忙回兵邺城。


已经到了七月。曹操从五月开始包围邺城。他在邺城周围深挖战壕,引入漳水,准备进行水攻。据说城内的粮食已经耗尽,住民差不多饿死了一半。守城的审配虽然勇猛,但曹军若是一气猛攻,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然而曹操并未猛攻。若是邺城陷落,那么袁尚会逃往别处。当务之急是把袁尚引过来,对他予以致命一击。果然,袁尚撤了平原之围,带领人马前来营救邺城。城内外相互应和夹击曹军。袁军只能采取这种老套的作战方式。袁尚人马接近邺城的时候,燃起狼烟,通知城内。城内的审配打开城门向外冲杀。曹军没有理会前来救援的袁尚,举全军之力猛攻出城的审配。一般而言,应该兵分两路分别拒敌,然而曹操并未如此安排。城内的士卒食不果腹,踉踉跄跄,在曹军如狼似虎般猛攻之下,损失相当惨重。审配只得收拾残兵,败回城中。他已经无力再出城作战了。将一方打压下去之后,曹操又率全军攻击袁尚。黑山贼助阵、与审配夹击——这些策略全部落空,袁尚的军队士气低落,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在曹军的猛攻之下,他们败逃到一个名叫曲漳的地方,但不久又被曹军围困住。

“没办法了……”袁尚无奈只得向曹操投降。

“不必讨论!”对方毫不理睬。

袁尚趁夜色掩护逃往祁山,却又再度被曹军追上。袁尚无计可施,只得弃了辎重,乔装改扮向中山方向逃去。

曹军在祁山缴获了袁尚的印绶衣裳,将它们挑在竹竿上拿去给邺城守军看。“袁尚光着屁股逃了,没人会来帮你们了。投降吧!投降吧!”曹军敲锣打鼓地喊道。

审配鼓励城内士气低迷的士卒百姓说:“袁尚大人虽败,袁熙大人必会率幽州精兵前来救援,一定会来!我军虽然疲惫,曹军也已经疲惫不堪,不要灰心!”为了激励人心,审配决定做出更激烈的举动。“辛评、辛毗兄弟,勾结曹贼,败坏袁氏家业,当诛杀辛氏一族。今后有胆怯畏战者,与辛氏一族同罪!”

邺城内的辛氏一族,不论男女老少,都被抓去砍了头,情景惨不忍睹,据说被诛杀的有八十余人。一个青年脸色煞白地看着行刑的场面,咬牙切齿,浑身颤抖。这个青年名叫审荣,是下令杀人的审配的侄子,他与辛氏一族中的一个女子相爱,看到心上人被杀,气得浑身直颤。审荣是看守城门的将校。“杀了我的心爱之人,就算是我的叔叔,我也一定要报这个仇!”他决定打开城门,放曹军进城。于是向城外射出箭书。戊寅日二更开城——箭书上写道。

围城的大军之中,也有随使去黑山完成了使命的豹,他是来这里随军观战的。曹操的少公子曹丕,悄悄向豹说:“今天晚上,给你看个有趣的东西。你是来观战的对吧?肯定想看战争中最有趣的地方吧。”

“什么地方?”

“我一马当先……一马当先杀入城中的时候。”

“今晚?为何定在今晚?”豹问。曹丕诡秘地一笑,拿出一纸文书给他看——是审荣射出来的箭书。曹丕捡到了这封书信,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带上一小队人马,守在城门口。城门一开就冲进去……这样一来,我就是第一个冲进城里的了。”曹丕说道。

“这样可行吗?”

“我已经通知全军做好准备,等着城门打开。我只是要第一个进城罢了。只要早一刻进城就行。总之,我想第一个冲进去。”

“是吗……”豹感到很意外。曹丕虽然比他小两岁,但总感觉比自己老成。曹丕虽然只有十九岁,却与成人无异,脸上不动声色的表情甚至令人有些害怕——虽然如此,却又想要第一个冲进城里,倒也有些孩子气。

“还有件事要请左贤王帮忙。”曹丕说。

“不胜荣幸。”豹答道。

到了审荣说定的时间,城门果然打开了。守在城门旁边的一小队人马立刻一拥而入,冲进城内。围城的曹军没想到城门会突然打开,好在联络及时,全军出动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传达紧急最高命令,”曹操下令道:“擅闯袁氏府邸者斩!不许碰袁氏一家半根手指!”曹操的最高命令迅速传至散在各处的士卒。

然而早在命令发出之前,已经有两个年轻武将骑马闯入了袁氏的府邸。“左贤王,随我来!”豹紧跟在曹丕的后面。袁氏府邸的深处,让人感到一股娇媚的气息。“这是后院……不是女人住的地方吗?”

“没错,我就是要到这里来。”曹丕等人动作实在太快,一马当先,袁氏府中的人还不知道曹军已经闯入了城里。

“我来迎接袁熙夫人,请带路!”曹丕朗声说道,下人也没有起疑心。大家都以为是幽州的袁熙派人来接夫人。

“遵命,请随我来。”一个侍女赶紧来到两个人面前,将他们带到里面的一处房间。两个年轻人一时间都停住了呼吸。一个绝世美女站在那里,白皙清透,温文尔雅,仿佛天仙下凡——袁熙的夫人甄洛,这一年芳龄二十二岁,比曹丕年长三岁。曹丕先回过了神。

“左贤王,别磨蹭了,快把她抢走!”曹丕叫道。

此时外面已经开始乱了。

攻下邺城,斩了审配之后,曹操一边喝酒,一边懊恼地说:“这一仗简直就是为了给儿子娶妻打的……”曹操的目标也是传说中的美女甄氏,攻城之前,他特意下令全军禁止踏入袁氏府邸,以确保袁家人的安全。“竟然说是在下令之前干的……”曹操放下酒杯,喃喃自语。又是自己的儿子,又是下令之前干的,能把他怎么样呢?更可气的是,连帮忙抢走甄氏的人都不能惩治,因为那是南匈奴的左贤王。“全都算计好了啊……这小子能把我干不了的事情都干了!”曹操低声自语,伸手抓起了酒壶。


作者曰

有一种说法认为,历时五个月的黎阳对峙,最终以曹操失败而告终。《后汉书》记载:“尚,逆击破操。”此外,诸葛孔明的《后出师表》中,列举曹操战败之事,也提到了黎阳这个地名。历时五个月的对峙之中,当然会有许多局部战斗,其中偶尔也会有曹军失利的时候。然而从全局来看,曹操怎么也不可能战败。黎阳对峙之时,袁军内部已经分裂,不足以威胁曹操了。从黎阳撤军,大约还是为了加深袁氏兄弟的对立而采取的措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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