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泪斩马谡

三国史秘本  作者:陈舜臣

阴历五月正值盛夏时节。黄初七年(公元226年)的夏天尤为酷热。在洛阳的嘉福殿内,魏文帝曹丕躺在病榻上。他袒胸露乳,痛苦地喘着粗气。由于发着高烧,他浑身浸透了汗水。两名宫女手执大团扇为他扇着风,但曹丕仍然热得苦不堪言,发出“哼哼”的呻吟声。他的胸前渗出大滴的汗珠,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着。

“唤叡儿来!”曹丕止住呻吟,尽力用清晰的声音说。曹叡是他的长子。十九岁那年,他抢夺了袁熙的妻子甄氏。二十一岁时甄氏给他生下了曹叡。

“遵旨!马上去请。”宦官跪倒在地,磕过头后一路小跑出了寝宫。

曹丕的弟弟曹植暗中对嫂夫人甄氏示好,甄氏也对小叔怀有好意,向他泄露过绝密情报,想要保护他的生命安全。曹丕得知此事后杀了甄氏。病榻上的曹丕,依旧在不断地呻吟着。酷暑时而会让他昏迷——在呻吟的间隙里,他还说着胡话。“原谅我!原谅我……”他在乞求谁的原谅?人们偷偷猜测他在乞求五年前被他杀死的妻子甄氏的原谅。

但是,饱受酷热折磨的曹丕,他那混沌的大脑中浮现的并不是亡妻的面容,而是一片绿色的草原。那是他乘马疾驰时看到的草原。在一片绿色之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两个茶色的小点,一大一小。曹丕伸出右臂,握上拳头,向肩部探去。

“陛下想要做什么?”宦官问道。看上去曹丕好像有什么要求似的。

其实曹丕迷迷糊糊地想要搭弓射箭。原来,那两个茶色的小点是麋鹿。大的是母鹿,小的是子鹿。就在前些时日,曹丕曾经出游狩猎。当年正月他领兵南下征讨东吴,因为对方守备森严,加之天寒地冻,一仗未打便退回了洛阳。狩猎是在退兵之后的第二个月,至今刚刚过了三个月。曹丕弯弓搭箭,一箭射中母鹿。当时,其子曹叡也在身旁。

“叡儿,快来射那头子鹿!”他向儿子喊道。曹叡平时总是迅速应答,这次却没有作声。曹丕揽住缰绳,停马回头看,看见儿子曹叡正在马上啜泣,大滴的泪珠顺着面颊滚落下来,曹叡正在用手背擦着眼泪。

“怎么了?”曹丕问道。

“父皇射死母鹿就可以了!我不忍心再杀死失去母亲的小鹿了。”刚满二十岁的曹叡答道。曹叡的生母甄氏被父亲曹丕杀死了。儿子回答时饱含的深情,让身为诗人的曹丕不能无动于衷。

“好吧,那就不射了。”曹丕扔掉了手中的弓箭。这对于一向处事冷静的曹丕来说实属罕见。他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就夺取了大汉天下。他的那种冷酷更深得父亲曹操的喜爱,因而才被选为继承人。就连像曹操那样的现实主义者也百般踌躇,没有亲自将拥有四百年历史的汉朝天下据为己有。

曹丕毕竟也是人。不,其实他有着比常人更强的心理感受。他处事果断,不为习俗和禁忌所累。但是,说到他那冷酷的性格,表演成分比实际上大得多。因为他看出父亲选择继承人时是以冷酷无情作为基准的。扔掉弓箭后,曹丕用脚蹬着马的腹部,扬起沙尘,疾驰而去。曹丕心中不无感伤。纵马疾驰的时候,他想起了甄氏。若是那时没有杀她,又会如何?

五年前,他宠爱一位年轻女子郭氏。为了将郭氏立为皇后,必须处理甄氏。一不做二不休的曹丕,最终将甄氏赐死。曹丕有九个儿子。九个儿子都是同父异母,偏偏皇后郭氏未曾生子,因而九个儿子便拥有平等的皇位继承权。“慢慢观察他们的资质,然后再定夺继承人,不必着急。”曹丕心想。长子曹叡刚刚二十岁,剩下的八个更加年幼,判断他们的资质还为时尚早。因而他一直没有立皇太子。虽说不用着急,但好像不急不行了。这次的高烧非同小可,曹丕本人也心知肚明。即使痊愈了,也要先立太子,以备不测。

“还是选择叡儿吧!”他传见曹叡,是要立他为太子。他在胡话中说的“原谅我”想表达的是对曹叡的歉意。他命令曹叡射杀小鹿,是多么不近人情!

围在病榻前的权臣们面面相觑,因为文帝从来没有给谁道过歉。他犯了错,即使自己心知肚明,也不会开口道歉。皇帝金口玉言,一旦说出去的话就不能取消,也不能更改。只不过曹丕并不是因为当了皇帝才这样,而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他生性雷厉风行,不管结果如何,事后他都不会反悔。正如父亲曹操所赏识的,曹丕行事果断,敢取敢舍。然而,就是从这样的曹丕的口中,说出了“原谅我”这句话。有些反常——据说人在弥留之际往往表现出异常来。

陛下是命不久矣了吗?重臣们心中暗想。


雍丘位于现在河南省开封市附近。皇弟曹植被转封为雍丘王。曹植失去了像丁仪兄弟和杨修这样的心腹,仿佛一只断了翼的鸟儿。即便如此,朝廷也对他处处提防,派能人去监视他。虽说是王侯,徒有虚名而已,俸禄也少得可怜。史书也记载说“等同匹夫”,实际上连平民百姓都不如,因为他无法摆脱朝廷派来的监国谒者的监视。这一时代的王侯,一心想当平民百姓,来争取更多的人身自由,但是却不允许摆脱皇家的身份。

“哎,竟然如此可怜……”去年十二月,文帝曹丕在远征东吴归来的途中路过雍丘,目睹了弟弟曹植所处的悲惨境地,他也认为这样做太过分了,于是给曹植增加了五百户的食邑。雍丘离都城洛阳并不远。急使快马加鞭,在文帝驾崩的两日之后将讣告传到了这里。

围绕继承父业激烈竞争的兄长故去了。曹植作为竞争的失败者,被封到土地贫瘠的雍丘,或者不如说是被流放至此。获胜的兄长曹丕,却在维持肉体生命的斗争中败给了曹植。曹植对其兄长的印象谈不上好,但在心底一直对他敬爱有加。收到噩耗之时,他的泪水便夺眶而出。使节回去以后,曹植失声痛哭。

“为何不当着使节的面哭泣?”防辅监国询问道。皇弟的痛哭如果传到朝廷,会对以后的处境有利。

“一开始过于悲伤,以至于哭不出声来。”曹植答道。曹植悼念兄长之死的诔文一直流传至今:“惟黄初七年五月七日,大行皇帝崩。呜呼哀哉!于时天震地骇,崩山殒霜,阳精薄景,五纬错行。百姓吁嗟,万国悲伤。”诔文开篇描述了失去光明的悲愤心情。然而整篇悼文却隐含着这样一种悲哀:明明是同一血脉的兄弟,却不能公开表达骨肉之情。

文帝临终时,托孤的名单中没有曹植的名字。被召到病榻前的是大将军曹真、镇东大将军陈群、征东大将军曹休、抚军大将军司马仲达这几个人。曹丕将辅佐皇太子之事托付给他们。“将后宫的淑媛、昭仪和贵人都放回去吧……”这是文帝意识清醒时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淑媛、昭仪和贵人是他亲手安排的后宫职位。他到底也是人,直到最后时刻还惦记着那些曾与他同欢的女人。

文帝于六月戊寅日下葬于首阳陵。大葬之日,新皇帝曹叡想去首阳山送葬,但因曹真和陈群等人的劝谏最终未能如愿。有关他不给父亲送葬的事,后人有各种评价。曹真等人反对的理由是:“天气炎热,龙体欠安。陛下乃一国之主,务请自重。”但逢大葬,敌人必然蠢蠢欲动。专制君主的死,会大大动摇该国的政权中心。引起敌国觊觎,也是兵之常道。

当年八月,孙权举兵攻打江夏。江夏太守名叫文聘,曾经是刘表的部将。刘表死后,其子刘琮投降了前来进攻的曹操。当时,文聘没有与刘琮采取共同行动。曹操渡过汉水后,最终还是投降了曹操。

“仲业(文聘的字)是不是迟到了,为何来迟?”曹操对迟来投降的仲业责问道。

“先日不能辅弼刘荆州以奉国家,荆州虽没,常愿据守汉川,保全土境,生不负于孤弱,死无愧于地下,而计不得已,以至于此。实怀悲惭,无颜早见耳。”文聘直言答道。文聘毫不隐讳地说出了他想抵抗曹操的话。曹操爱其刚直,后来委以重任。

在讨伐关羽时,文聘立下赫赫战功,获得讨逆将军的封号,之后又转任江夏太守。江夏临近东吴,他算是最前线的主帅。可见曹操与曹丕对他的信任何等深厚。曹叡也同样信任他。文聘果然坚守江夏,击退了孙权的人马。

孙权不但在江夏用兵,还向襄阳方面派出了部队。东吴的主帅是蜀国诸葛孔明的兄长诸葛瑾和张霸。魏国的抚军大将军司马仲达在襄阳大败吴军,杀死张霸,诸葛瑾落荒而逃。

就这样,魏明帝曹叡渡过了即位之年的危机,年末又公布了新的人事安排,使政权得到了巩固。第二年改元为太和。


从今天的地图上看,湖北省西北部,也就是河南、陕西和四川三省的交界处,属于竹山县管辖。在汉朝时,这一地区称为上庸郡。上庸郡守名叫孟达,他曾经在蜀国刘璋手下做官。刘璋为了讨伐汉中,将刘备迎到蜀地。当时迎接刘备的使者便是孟达,副使则是已经过世的法正。关羽遭到吴、魏联军进攻,苦战于樊城时,刘备曾命令孟达前去救援,但孟达却在上庸按兵不动,他的理由是:“百姓新附,仓促用兵,恐有叛事。”假如当时孟达发兵救援,关羽或许能够免于一死。只要一提到关羽,刘备便无法冷静下来。这一点由刘备有欠斟酌的复仇之战也可以察知。孟达知道刘备对自己十分愤怒,干脆率众投降了魏国。蜀国便这样失去了上庸,而魏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收为己有。

孟达堪称美男子,魏文帝曹丕尤为喜欢美男子。他封孟达为健武将军和平阳侯,并将房陵、上庸和西城三郡合并为新城郡,任命他为新城太守。优待投诚者是魏国从曹操时代以来的一贯政策,不过对孟达的优待却有些出格。一派诗人风骨的魏文帝也时而会心血来潮。对孟达的优待便是一个绝佳的例子。

孟达是文帝的宠臣。宠臣会遭嫉妒。孟达是敏感之人,对此早有察觉。文帝一死,当年的宠臣多数也就日子难熬了。孟达与其说是魏国的臣子,莫如说是文帝个人的家臣。文帝死后,他能否顺利地保住如此广大的三郡领地?“真是心里没底啊……”孟达嘟囔道。远在成都的诸葛孔明听到了孟达的私语。当然,他是通过细作听到的。关于仇敌曹魏的情报,无论巨细都能为孔明所掌握。依此分析,诸葛孔明应该也是通过细作探听到了孟达的私语。

诸葛孔明立即给孟达修书一封:

某认为,阁下在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的战役中未向樊城派遣援兵,平心而论是兵法之常道。当时,敌人是魏、吴联军,纵然阁下率上庸全军前去救援也难有胜算,更不用说救出关羽。而且,若去救援,上庸的地方豪族势必趁机夺取阁下的领地。阁下在上庸按兵不动实属明智之举。

关羽战死后,阁下归降魏国。然而在蜀汉之中,也多有同情之声。说来先帝与关羽名为君臣,实为手足。先帝当时痛失贤弟,自然心头难以平静。激怒之下,众人皆预测要诛杀阁下。趋利避害,是明智之举。阁下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和行动,为保全性命,去蜀归魏实属情理之中。况且当今乱世,仅凭一两郡的领地绝不可能自立门户,总要归于某一阵营的旗下。依地理来看,阁下选择魏国,可说也是无奈之举。

归属魏国,阁下颇得曹丕的信任。然而与其说是信任,莫如说是宠爱。阁下得以加官晋爵,却又遭到魏国群臣的嫉妒。阁下于此,当然也不会毫无所知。此皆为君主一人之爱憎。如今宠爱阁下的魏王曹丕已故,憎恨阁下的蜀国先帝也已离世。阁下在魏国已然失宠,而在蜀国也没有憎恨阁下的人了。按我蜀国之现状,恭迎阁下已无任何障碍。蜀国的大门,永远向阁下敞开。我们诚挚欢迎迫于形势而离家出走的家人再度归来。

某虽处成都,但对魏国的内情也多有耳闻。曹丕用人全凭个人喜好,到了其子曹叡这一代,或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阁下刚一归顺便飞黄腾达,这对曹家一脉的家臣绝非好事。他们因为畏惧先主曹丕,不敢说他用人不当,只能指责阁下的是是非非,不断非难阁下。阁下或许不久就会遭到围攻谩骂。此种时候,如何保证阁下自身的生命安全?谁都无法保证。还望三思!现在蜀国先帝已故,我们敞开大门欢迎阁下归来,其心情犹如欢迎一个失踪的家人重返家园一般。阁下的父辈曾为蜀臣,在蜀国多有亲戚故旧,他们也在真心盼望阁下归来……

诸葛亮的这封长信令孟达陷入了深思。他的父亲孟他由凉州入蜀仕奉刘焉,而他自己则仕奉刘焉之子刘璋。刘璋又将蜀地转给了刘备。与刚刚入蜀的刘备旧部相比,他才是蜀地的老面孔,他在那里确实多亲多故。每个人的面孔一一浮现在孟达的眼前。孟达正在抱怀沉思之际,从洛阳回来的心腹向他报告了朝廷的最新动向。

“朝中对我们新城的评价不太好……嫉妒者屡见不鲜……”心腹开门见山地说道。

“是吗?那些世臣久遭先帝疏远,平素不满之人也不在少数……”孟达不快地听着禀报,眼睛却一直落在诸葛亮的信上。

“真心盼望阁下归来……”这一行文字在他眼前闪来闪去。洛阳传来的消息比孟达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主公在看什么?”从洛阳回来的心腹看到主子的眼睛紧盯在案上像书信一样的东西上,好奇地问道。

“是成都的来信。”

“成都谁的信?”

“孔明的。”

“啊!是诸葛丞相!他有何贵干?”

“你一读便知,”孟达将信沿着桌边推了过去,“他劝我回去,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心腹读起了诸葛亮的来信。待他读完,孟达问道:“你觉得如何?”

“请交给我处理吧。”心腹抬起头说。

孟达深深地点了点头。


曹丕故去当年,吴国趁机攻打魏国,结果遭到魏国的回击。而蜀国却按兵不动。“何不趁机……”有人提出速战论,但丞相诸葛孔明将这一论调压制了下去。“魏主虽死,魏国依旧是大国,若轻举妄动,受伤害的只能是我方。”正如诸葛亮所言,吴国草率出兵,结果受到重创。不但在襄阳损失猛将张霸,在寻阳也被魏军所败。当年,蜀国为迎接与魏国的战争,专心致志地做着准备。这种准备不只限于军事,也包括外交方面。与魏国交战之际,有必要搞好跟吴国的关系。在外交战的同时,谋略战的准备也没有松懈。向位于新城的孟达发出劝降信,便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曹丕死后第二年,即魏国太和元年(公元227年)、蜀国的建兴五年,诸葛孔明率领蜀军北伐征魏。他首先向汉中挺进,将长史张裔和参军蒋琬留在成都。为了维持与吴国的友好关系,让侍郎费祎留守成都,专门负责外交工作。诸葛孔明率领全军从成都出发,兵力达七万人左右。以前负责对吴外交的邓芝、魏延、吴懿、向朗和杨仪等人从军而行。另外,曾与关羽和张飞并肩战斗的老将赵云也加入了此次远征军的行列。蜀国举全国之力组织了本次远征。

出征之际,诸葛亮向后主刘禅进献了有名的《出师表》。“表”的意思是臣下向主君说明事理的文章,原则上要公之于众,与“奏折”的区别是奏折秘而不公。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出师表》以上文开篇。自问世以来,便令读者潸然泪下。后主刘禅年届二十,已经不能再说是幼主了。然而他是个有问题的人物。或许由于父亲太伟大了,他成了毫无自信之人。为了掩饰缺乏自信,他常常强词夺理、文过饰非。与强敌魏国开战在即,主帅诸葛孔明觉得自己有可能难以生还。《出师表》算是他给皇帝的遗言。如果皇帝依旧我行我素,后果将不堪设想。

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出师表》以上述词句收笔。诸葛孔明确实非常担心这个不肖的皇帝。《出师表》不但对皇帝良言相劝,而且也在鼓舞士兵征战的士气。读过《出师表》的官兵,无不痛哭流涕。诸葛亮期待将这眼泪化作战斗力的源泉。

文章乃经国大业——曹操奉行这样的信念,孔明也相信文章的力量。虽然蜀国已经开发了南方,但国力依旧难称雄厚,人才与魏国和吴国相比较也有差距。为了弥补上述差距,需要将现有的实力提高两三倍。为此,团结就显得非常必要。诸葛亮的《出师表》,目的也在于号召蜀国团结。然而,《出师表》能够让蜀国紧密团结在一起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落泪了。读过《出师表》,有个人的脸上明显浮出了不快的神情。这个人是李严。他由白帝城被召回江州(现在的重庆),负责驻守此地。刘备死在白帝城,临终时病榻边有诸葛亮和李严。刘备临危之际,声力皆无,托付后事时冲着对方喊“爱卿”。对方无疑指的是丞相诸葛孔明。孔明也认为非他莫属。但是,当时刘备身边还有李严。李严作为尚书令,在此的目的是记录这一切。临终前几日,刘备说:“吾子刘禅就拜托了,拜托给你们了。希望丞相辅佐他……也希望尚书令作为副手加以辅佐。”刘备让诸葛孔明辅佐刘禅时,尚书令李严也在场,所以补充说让他作为副手辅佐刘禅。

“先帝也将后事托付给了我。”这成了李严的口头禅,他也引以为豪。当他读了诸葛亮《出师表》中“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一段时,当然会表现出不悦,因为诸葛亮只认为刘备将后事托付给他一人。“是把我忘了吧……孔明竟然置我于不顾……”李严颇感遗憾。

如果李严被召回首都成都,委以留守的重任,他或许也会心满意足。但是,留守成都的重任却落在了蒋琬、张裔和费祎等人的身上。江州算是陪都。拿日本打个比方,委任他守卫的不是首都东京,而是大阪。“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你看看我的能耐……让你知道知道先主为何要将大事托付给我……”李严自言自语道。势单力薄的蜀国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对付魏国和吴国。然而蜀国内部却出现了分裂的征兆。


“戏演得蛮好的……竟然赠送这种东西。”司马仲达坐在椅子上边捋胡须边说道,他的胡须跟关羽比起来略显逊色。不过,虽然不如关羽的浓密,却很绵长,如果说关羽的胡须是刚髯,那仲达的胡须就像丝绸一样柔软了。

“说实话,是我劝孟达那样做的。”站在仲达面前的男子回答道。

“确实动了一番脑筋啊。玉玦、织成的障扇,还有苏合香。”仲达点点头笑了。玉玦是圆形玉,有一个豁口,没有完全封闭。玦的发音与“决”字相同,表示决断的意思。鸿门宴上范增曾经三次向项羽举示自己的玉玦,督促项羽当机立断,杀掉刘邦。这个故事颇为有名。所谓的织成的障扇,就是带有刺绣的长柄大扇,“成”是计划和准备全部就绪的意思。苏合香是用南方的一种植物制成的香料。所谓“合”自然指的是联合或者“合而为一”,也带有成功的意思。

“已下定决心。由魏国倒戈回蜀国,并做好了全部计划,必能成事。”孟达用这三份礼物向孔明传达自己的意思。

“尽量多让他故弄玄虚。一旦开始掩饰秘密,秘密自然就会泄露了。”

“是因为故弄玄虚显得很不自然吧……对了,证据在哪里?”

“我早有准备,在这里……”这个人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

司马仲达接过来,两眼放光道:“啊,密信吗?”

“是副本。”

“副本足够了。”司马仲达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新城位于汉中和荆州的交界处,蜀国同中原的魏国交战,若能够占领这块土地便会极为有利。相反,倘若魏国控制新城,那么蜀军的行动将会受到限制。蜀魏双方都要力争新城,孟达就驻守在此处。八年前,孟达由蜀国投靠了魏国,因此现在新城算是魏国的势力范围。蜀国的孔明打算再次把孟达争取到蜀国来。曹丕死后,孟达在魏国的几个朋友也相继过世。与他亲善的恒阶和夏侯尚都已经死了,反而在蜀国还有许多亲戚朋友。于是,孔明趁机来归劝孟达。决断、计划、联合——孟达把这三份礼物送给了孔明。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但还是被魏国知道了。

此刻站在司马仲达面前汇报孟达叛变的人是谁?他就是不断潜入洛阳替孟达获取情报的心腹。出使洛阳之际,他却投靠了司马仲达。这个人准备好了上述三份礼物之后,又前往洛阳打探消息,途中他去了荆州的宛城。被破格提拔为骠骑将军的名将司马仲达便在宛城。

司马仲达深知魏蜀一旦开战,新城将成为相当重要的军事基地,因此必须确保新城掌握在魏国手中,然而仲达总感觉孟达摇摆不定。当初他由蜀国投靠曹魏,因为相貌出众而受先帝曹丕宠爱。这种人真的值得信赖吗?很难说。

“新城必须由魏国的嫡系控制。”司马仲达深知这是蜀国和魏国大战的关键。不过,要想将地方诸侯孟达由领地转移到其他地方并不容易。最好的做法是促使孟达生出二心,再以此为由派兵直接夺取新城。于是,仲达便命令孟达的心腹劝说孟达“叛归蜀国”,并且拿到他要反叛的证据。

“干得好!明日你再来,我重重有赏。”司马仲达说。

“多谢大人。”男子深施一礼,退出了骠骑将军府。因为是秘密报告,所以选择在夜间。那天夜里没有月亮,满天繁星仿佛就要散落地上一般。“星空真漂亮啊。”男子望了望夜空,随后弓腰缩头,沿着骠骑将军府的白墙快步前行。

“站住!”后面传来一声大喊,男子一惊,回过头去。

“啊,是你啊!”男子看到身后站着经常在新城孟达官邸看到的剑师。这位剑师单手提刀。

“近来孟达将军发觉你小子行踪诡异,所以派我前来调查。你已将新城的秘密泄露给骠骑将军了吧。不可饶恕,拿命来!”剑师说完,当头便是一刀——鲜血溅上了白墙。剑师把满是鲜血的刀扔在草丛里,随即快步离去,在附近不远处的树林中拴着马。飞奔上马之后,快马加鞭直奔新城。

宛城在现在的河南省南阳市,从那里到新城只有不到六百里的距离。剑师半日一换马,三天之后到达了新城。

“仲达知道了?”孟达大吃一惊。竟然被最可怕的人知道了!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说道:“就算是仲达,也不能不请示皇帝就擅自举兵攻击自家的太守。他得先去洛阳上奏天子。况且宛城兵力不足,无论如何都要在洛阳集结军队,然后才能来上庸。再快也需要至少一个月,那时候我上庸的人马早就整顿完毕了。我决定归顺蜀国,也是因为算到了这一点。好了,姑且先派急使去蜀国,向孔明求援。”

然而就在剑师抵达新城的五日后,探马飞报孟达:“魏国大军兵临城下!”

“这,这怎么可能……”孟达张口结舌。

“千真万确,主帅正是司马仲达。”

太快了!孟达咬紧了双唇,他认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司马仲达并没有如孟达所考虑的那样赶去洛阳。危急时刻不征求皇帝的许可,独自做出决断也是可以的。自从孔明的《出师表》传世之后,魏国就向宛城增加了兵力。所以,即使不在洛阳集结兵力,也能够临时编成远征军。蜀国注意到魏军正在从宛城向新城迅猛进兵,便派小股部队出木兰塞,试图妨碍魏国进军,但魏军轻易便将他们冲散了。同蜀国有同盟关系的吴国也向西城的安桥出兵,打算牵制敌军,但是几乎没有起到牵制效果,本来吴国出兵也只不过碍于情面而已。

决定孟达命运的时刻到了。魏国太和二年(公元228年)正月,司马仲达围困新城的第十六日,新城陷落,叛将孟达被斩首。“该死的孔明,为何不派援军?”到最后让孟达最为咬牙切齿的,乃是孔明违约。劝他叛魏的是孔明,蜀国也保证过欢迎孟达归顺。可是,孟达被围攻的时候,蜀国却见死不救。


诸葛孔明坐镇汉中。汉中如今已划入蜀国的版图,不过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这块土地一直都是五斗米道控制的宗教地区。这里的百姓大都是虔诚的道教信徒,不过,同三十年前相比,这块土地上的五斗米道明显带有佛教的色彩。漂泊在外、与佛教多有接触的教母少容不断向汉中的本部转授佛教的教义。其子张鲁则在汉中将其适当地融入五斗米道之中。

宗教地区汉中如今已渐渐转化为军事基地。汉中因位于汉水一带而得名。沿汉水顺流而下,就到了上庸,也就是新城。这里是面向中原进攻洛阳的必经之路,但是确保这条路线畅通必须以孟达倒戈为前提,而司马仲达的果断进攻却将上庸完全控制在魏国手中。于是,只剩下由汉中北上,经渭水一线向东进攻魏国的路线了。问题是到底在哪个地点渡过渭水一线?既是向东进军,有人认为应当尽可能选择靠东的路线。

汉中北面绵亘着东西走向的秦岭山脉,要想到达渭水,就必须穿过峡谷。蜀军会走哪个峡谷?魏国的探马时刻注意着蜀军的动向,不敢有丝毫懈怠。接到诸葛孔明亲自率兵北上的消息,魏国在洛阳的宫殿里召开重臣会议。

明帝说:“朕打算御驾亲征。”魏明帝曹叡才智过人,他只比蜀国的刘禅年长一岁,二人资质却有天壤之别。不过,明帝亲征的打算在散骑常侍孙资的反对下取消了。

孙资精通地理,主张固守要害之地,借地利挫败出击的敌军。“蜀国没有可进攻的土地,应该等它自取灭亡。击溃来犯之敌,这才是良策。”当年曹操在攻打汉中的时候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明白了。”明帝取消亲征,改派大将军曹真和右将军张郃向西进发。

汉中也召开了作战会议。担任丞相司马一职的魏延积极献计献策。魏延自从跟随刘备以来,在战场上屡立战功,因此获得镇北将军的称号。关羽和张飞去世以后,领导蜀国军队的重任便落在他一个人的肩上。秦岭山脉中的山谷大小各异,但能够容纳大军通过的山谷数量有限。有一万兵能通过的山谷,有只能容纳五千人通过的山谷,也有的山谷只能容两千人通过。

“请丞相授我五千精兵,穿越子午道,十日之内,必定攻进长安。”魏延说道。这个名为子午道的山谷并不宽敞。不过,此地靠近东面,正如魏延所说,只要越过子午道,长安便近在咫尺了。“期间,请丞相穿越斜谷,直取长安,在那里合兵一处,平定关中指日可待。”斜谷是较大的山谷,可以通过大军,不过比起子午道来更靠近西面。

“棘手啊……”孔明心中不悦。谁都能想到带少数精锐由靠近东面的狭窄山谷出发,抵达渭水一带。魏军也同样可能想到这一点,从而做好充分的准备。由狭窄的山谷一出来,就像钻进敌人的袋子里一样,会被敌军轻而易举地一网打尽。这种策略可谓危机重重。他拒绝了魏延的计策:“还是考虑更安全的战法吧。我们蜀军兵力不多,粮草辎重也不充足,没有实力冒如此大的危险。”

以如此少的兵力如何对付魏国的大军?就像对新城的孟达所实施的策略那样,孔明对南安、天水和安定一带(现在的甘肃省南部)的军队将领也进行了策反活动。“尽可能西进。”要进攻东面却向西部进发,确实可以说是出人意料的作战策略。蜀国的目的就是要打魏国一个措手不及。倘若与魏国正面交战,蜀国没有半点胜算。如果从西面的山谷出发,魏国为了迎击蜀军,也必须向西进军。正好也可以拉长魏国的战线,使其战斗力减弱,而且还可以把靠近这片战场的兵力吸纳过来。

天水郡的姜维便接受了孔明的策反,决定投靠蜀国。他的父亲当年战死沙场,汉天子便赏了他中郎的官职。这是当时阵亡将士的家属可以享受的优惠政策。姜维很有实力,年方二十七岁,此后逐渐在蜀军中崭露头角。孔明的策反工作虽然在新城失败了,但在西面的甘肃三郡却取得了成功。

如前文所述,斜谷道是可以通过大军的山谷。孔明在沿途一个叫作箕谷的地方布下了赵云和邓芝两员大将。布阵箕谷,也就意味着要兵出斜谷道了。然而,孔明率领的蜀军主力却向西面的祁山进军。这时,天水郡的姜维已经加入蜀军的阵营之中。其实,斜谷道上蜀军的动向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前来迎击的魏军司令官张郃不愧为身经百战的将军,他一发现此事,迅速向西面进军。战线一拉长,就会有机可乘,孔明期待敌人出现这样的状况。

蜀军主力的司令官是马谡,他是襄阳的马氏五兄弟之一,才气卓绝,潇洒英俊。马氏五兄弟都很优秀,其中尤以眉头生有白毛的马良为佼佼者。“白眉”一词便出于此,前文已经提过。然而,白眉马良在夷陵之战中战死沙场。弟弟马谡经常和这位优秀的兄长比较,所以稍稍有些逞强的毛病。真要和马良比较,他当然有所不如。正因为如此,但凡遇上什么事情,他总想刻意表现一下自己。由祁山出兵抵达街亭、与魏军对峙的时候,他便在山上布了阵。

“在渭水旁布阵。”出发时,虽然孔明多次交代过,但马谡却把丞相的话当成耳旁风,没有遵守。在渭水旁布阵,就算获胜了,一半功劳也属于出谋划策的孔明。而若是不按孔明的计划行事,胜利之后功劳便全是自己的了。


“在山上布阵的蜀军主将是谁?”魏国的将军张郃指着山上问道。

“是马谡。”幕僚回答。

“啊,是那小子啊!”张郃笑了,那样就好办了。若是地形复杂的山也就罢了,在街亭山这样容易包围的山上排兵布阵,实在有悖常理。敌军难道有什么诡计?起初张郃心中有过这样的警惕。不过一听说敌将是马谡,他马上就明白了。年少时候在优秀兄弟互相竞争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马谡,为了显示自己,总会做出令人称奇的举动。张郃对敌将一一作了分析,关于马谡的备忘录中,他写道:纸上谈兵。偶尔使出一个出奇制胜的招数倒也可以收到奇效,然而马谡却把“出奇”当作常态。他少年时代养成的这个毛病,不是轻易就能改的。若通常的办法难以解决问题,再使用奇招也无可厚非,但马谡却从一开始就背弃正道,专走旁门,这必将导致作战计划失败。“围攻!”张郃果断地下达了命令。对手没有什么能耐,他对此了如指掌。

这时,在街亭山上,裨将军王平再三劝诫马谡:“下山吧,这里太危险了!敌军若是切断了我军的水源和粮草,我们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不必担心,敌军不敢围山。他们看到如此奇异的阵势,必然担心我军有什么出奇制胜之策,不敢靠近,你只管放心。”马谡非常自信。

但是,魏军并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包围了这座山。那架势仿佛在说,有什么计策就使出来吧。

山上的马谡慌了。他故意布下疑阵,让敌军以为一定有什么诡计,从而心生犹豫。然后他便可以趁着敌人犹豫之际,由山上猛冲下来进攻敌军。这是他原本的打算。然而敌军没有半点犹豫,迅速逼近围攻。

“敌军的大将是谁?”马谡问王平。

“张郃。当年曾是袁绍的属下,身经百战,绝对不是个蠢材。”

“既然不是蠢材……”马谡有些不解。

“张郃经验丰富,恐怕早就看穿我们的底细了吧。”王平直截了当地说。

“看穿了吗?那……那就是说,我才是真正的蠢材吗?”

“水和粮食能够支撑多久,将军都很清楚。现在该如何是好?”王平问道。

马谡咬紧双唇,想了一会儿,说道:“再等一两天吧。”

“那样倒也可以,可是我担心我军的士气……”

“我军的士气吗……”敌人有所畏惧不敢攻山——马谡当初对将士这样预测过。如今,主帅的预测出了错,敌人非但没有恐惧之色,反而一上来就开始围山。山上的将士们都显出动摇的神情。若是再等上几日,这种动摇可能加剧。“好,出击。”马谡终于下定决心。

“也没有其他良策了。”王平冷静地回答道。

就在蜀军准备出击之际,魏军喊杀声四起,由四面八方向山顶攻了上来。

“冲下去,不能让他们上来。你们一个个慢吞吞地在干什么!快冲下去。我们是在上面,由上往下冲。快啊!快啊!”马谡呵斥道。听到他的催促,士兵们慌乱得连整顿队伍的时间都没有,一个个扎到了魏军之中。

在山上作战,位于山坡上的军队会更加有利。常理确实如此,然而若是上面的攻击没有章法,那么不管位置多么有利都于事无补。蜀军便是这样的情况。他们一个接一个被魏军的大浪吞噬。与手足无措的马谡相反,裨将军王平倒是很镇定。他集合了自己的直属部下,大概有千余人。

“不要分散,集中下山。不要单独行动!大家要挽着旁边人的胳膊走,聚在一起行动!”王平反复强调要集体行动。同时,他还让鼓乐队吹奏起雄壮的乐曲来。“要保持步调一致,跟着乐曲的节奏。”因为王平指挥得当,他所率领的千余人马整整齐齐地下了山。在这支部队行进的过程中,魏军并未攻击。这支部队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显得镇定自若。这种冷静的态度让人觉得反常。

“难道有伏兵?总之必定有诈!”魏军心中生疑。反正都是要攻打蜀军,还是攻打溃不成军的比较安全。

被魏军追击的蜀国兵士也逐渐逃向王平率领的整齐队列之中。

街亭之战以蜀军的惨败而告终,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王平指挥的退兵。王平出身乡野,没有什么学问。他识字不多,包括自己的姓名,也不过认识十几个字而已,因此经常受到像马谡这样才高八斗的军人的轻视。然而,恰恰在实战之中,他却表现出优秀的指挥能力。因为街亭失利,在箕谷布阵的赵云和邓芝也被魏军所破。他们只是作势佯攻,战败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过,赵云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即使在乱战之中也能保持队伍齐整,以最小限度的损失完成了撤退。撤退时,不仅没有折损士卒,连辎重粮草都没有丢弃,几乎完好无损地运回了后方。赵云退兵之际,火烧栈道,阻断了魏军的追击。


孔明受挫。

“是我缺乏实际作战经验,才导致战败啊。”孔明如此反省。他擅长治理国家。治国虽然也包括战争,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在成为刘备的臂膀之后,他很少真刀实枪地指挥作战。夷陵之战时他也留守在成都。前年的西南诸蛮之战,他第一次担任真正的指挥。正是为了弥补自己实战经验的不足,他才亲自领兵奔赴战场。然而,同西南诸夷作战本来就是在演戏,并没有收到很好的锻炼效果。

孔明几乎翻遍了包括《孙子兵法》在内的所有兵书。兵书确实值得参考,可是战争并不能完全按照书上说的进行,学问与战争完全是两回事。“学富五车的才子马谡在街亭尽显丑态,倒是大字不识的王平发挥出了高超的统率能力。”诸葛孔明最为后悔的是他没有辨别人才的眼力。他被马谡表面上的才气迷惑,起用他担此重任,这是大败的根源。主公刘备临终时也曾在病榻上向孔明说过:“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

三年前出兵征讨西南诸夷之时,马谡作为参谋从军,孔明将他安排在自己的身边,非常欣赏他的出众才华。所以这次街亭之战,孔明才将他提拔为主力军的主将。其实,按常理本应该委派赵云或者魏延担此重任。

孔明心头沉重。撤回汉中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处理战败的责任人。马谡违反命令在山上布阵,罪责最大——怎么处理他才好?而最高责任人,则是远征军的总指挥诸葛孔明。好不容易才纳入蜀汉版图的天水、南安和安定三郡,因为街亭的失利,再度落到魏国手中。孔明给自己降了三级,从丞相的位置退了下来。话虽如此,蜀国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够担任丞相一职,他放弃丞相的位置就意味着荒废蜀国的国政。

“贬为右将军,行丞相事。”汉主刘禅做出决定。连佯攻作战的赵云也由镇东将军贬为低一级的镇军将军。

“只有斩首……”孔明闭上眼睛——马谡之罪,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为了蜀国的未来,马谡不能活。孔明爱惜马谡的才能,蜀国无人不知。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赦他。“被丞相喜爱便可免除死罪。”喜欢说长道短的人定会散布这种闲言碎语。若果真如此,蜀国的军政秩序就会遭到破坏。孔明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李严的身影。李严身为手握国政大权的人物,常常不遵从丞相的指令。这次若是不杀马谡,今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可以“依马谡之前例”为自己开脱。

“纵使挥泪,也要斩马谡……”孔明低声自语。

马谡下狱,由狱吏将其处斩。孔明亲手为马谡下葬。他在马谡的灵前痛哭不已。孔明在世之时,一直对马谡的家人加以照顾。这是一次令人悲痛的返程。孔明与许多灵柩一同返回了成都。灵柩之中也有马谡的棺椁。

“兵粮……不,兵粮如何运送,是个大问题。”觐见过天子之后,孔明坐在回府的车中,抱着胳膊自言自语。他已经在考虑下一场战争了。处斩马谡使得军中贯彻了信赏必罚的原则,在作战指挥方面已经没有问题了。不过,这次战争中让他最为头疼的还是兵粮的输送,比他当初预想的困难得多。下次战争之前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到家后,孔明从车上下来,走进家门。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门前站着自己的妻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啊……我们的孩子出生了啊……”在汉中的时候,孔明接到消息,说妻子生了一个男婴。他年近五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当初他还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孩子,想从身在吴国的哥哥诸葛瑾那里过继他的第二个儿子诸葛乔作为自己的养子,可惜诸葛乔几年前夭折了。

男孩出生本应是大喜,孔明却把这件事情彻底忘了。街亭失利对他打击太深,直到看见自己的儿子,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样会沉迷失自我啊……”诸葛孔明对自己说。


作者曰

六朝的故事集《世说新语》中收录了这样一个故事: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户,见直侍并是昔日所爱幸者。太后问:“何时来邪?”云:“正伏魄时过。”因不复前而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至山陵,亦竟不临。意思是说,魏武帝曹操死后,文帝曹丕把武帝的宫女全都留下来侍奉自己。到文帝病重的时候,他的母亲卞后去探病,一进内室,看见侍奉的都是从前曹操宠爱的宫女。太后就问她们:“你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宫女回答:“是先帝驾崩的时候过来的。”太后感到很惊讶,从此便不再去探病,她叹息道:“狗鼠也不吃你吃剩的东西,确是该死呀!”文帝去世时,太后竟也没掉一滴眼泪。对于夺取汉朝天下的曹丕,世人总将他视为恶人,所以编出许多类似的逸事。正史记载,曹丕临终前解散了后宫所有宫女,将她们打发回家。上述故事大约是受到这一启发而创作的吧。

正史《三国志》中将曹操、曹丕、曹叡等魏国君主之死称为“崩”,将蜀国刘备之死称为“殂”,将吴国孙权之死称为“薨”,这是因为作者将魏国视为正统,然后依次是蜀、吴两国。不过,在《资治通鉴》中,三者都用了“殂”字。因为《资治通鉴》原则上只称统一天下的皇帝之死为“崩”,分裂时期的皇帝之死只用“殂”,而“薨”字则用于称呼诸侯之死。

马谡被斩时三十九岁,诸葛孔明四十八岁。三国初期的英雄豪杰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历史进入了新人活跃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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