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油画

三口棺材  作者:约翰·迪克森·卡尔

菲尔博士低声窃笑,像火山之神倾倒火山灰那样信手抖掉烟斗中的灰烬,热情洋溢地起身相迎,令安东尼·佩蒂斯先生大大宽心。佩蒂斯先生向三人微微欠身致意。

“真不好意思,各位先生,一大早就贸然打扰,”他说,“然而,如果不一吐为快,我是无法心安的。我了解到昨晚你们——嗯——一直在找我,而且不瞒各位,整夜我都坐立不安。”他微笑道,“我犯过一次法,忘了给养狗许可证续期,浑身上下充满了负罪感。每次我牵着那条可恶的小狗出门时,都觉得自己暴露在全伦敦所有警察凶狠的目光中,天天提心吊胆。所以,关于此案,我认为主动配合调查更为妥当。苏格兰场的人给了我这个地址。”

话音未落,菲尔博士早已殷勤地帮客人脱下大衣,拉到椅子里坐好。佩蒂斯先生受宠若惊,顿时喜笑颜开。他身材矮小,穿戴整洁,举止略显拘谨,光溜溜的秃头,嗓门却惊人地洪亮;双眼微凸,眉间的皱纹透出专注与精明。他的嘴形有些滑稽,方方正正的下颌中央有一道浅沟;精瘦的脸上表情丰富,虽然十分克制,却掩饰不住紧张情绪。每当他开口说话时,总习惯倾身向前,紧握双手,眉头深锁,目视地面。

“葛里莫太惨了,”他欲言又止,“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这话虽然俗,但对于这件案子可不是客套。”他又笑道,“呃——我该不会被拉去逼供什么的吧?除了写小说,我还是头一次和警察打交道。”

“言重了,”菲尔博士逐一介绍在场人士。“早就想和你见一面,毕竟我们的创作路线有共通之处。喝点什么?威士忌?白兰地掺苏打水?”

“现在喝这些早了点吧,”佩蒂斯犹疑着,“不过客随主便——多谢!博士,你那部研究英国小说中超自然现象的著作,我可是烂熟于心;你的大作之畅销更是我无法企及的。这很正常,”他皱皱眉头,“可想而知。不过,我对你(或是詹姆斯博士)每每把鬼魂的形象刻画得那么邪恶,却有些不能认同……”

“鬼魂当然是邪恶的,而且越邪恶越好。”菲尔博士声若洪钟,故意挤出鬼脸、做面露凶光状,“在我笔下,不需枕边的浅吟低唱,不需要伊甸园的甜言蜜语。我要的是鲜血淋漓!”他盯着佩蒂斯,令这位客人坐立不安,仿佛菲尔博士索取的正是他的鲜血。“哼哼,哈哈。送你几条铁律,先生。鬼魂必须邪恶,绝不可开口说话;绝不能是透明的,而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所占篇幅不宜过长,但每次惊鸿一瞥的出场都要做足效果,例如拐角处突然探出的一张脸。它们不能在光天化日下现身,唯有积淀了经年累月的历史尘埃、散发着修道院或拉丁文手抄本气息的学术性、宗教性场所才是宜居之地。今时今日有一股不良风气,对古老的图书馆和古代遗迹嗤之以鼻,转而鼓吹真正恐怖的幽灵应当现身于糖果店或卖柠檬水的小摊之类去处。他们还美其名曰‘当代试验流’。好得很,好一个现实生活的试验。现实生活中的人也只有在尘封的废墟和墓园中才会吓得魂飞天外,这是不争的事实。除非真有活生生的人在卖柠檬水的小摊前(当然,重点不在饮料本身)目睹了什么东西就惊声尖叫甚至昏迷不醒,否则这种谬论也就与一堆垃圾无异了。”

“也许有人会说,”佩蒂斯扬起一边眉毛,“遗址废墟什么的才是垃圾。难道你认为当代作者写不出精彩的鬼故事?”

“当然写得出来,而且还会涌现更多杰出的作者——只要他们有心。问题是,他们对所谓通俗戏剧心存忌惮。所以,如果无法抹去通俗戏剧的特质,他们就竭力运用幽深隐晦、颠三倒四的手法来遮遮掩掩,结果是普天之下无人看得懂他们想表达什么。他们不肯直接点明人物的所见所闻,而是拼命营造所谓的‘印象’。打个比方,舞会上管家通报到场的客人时,一把推开客厅大门,高呼道:‘高礼帽闪闪发亮,令人眼花缭乱,抑或是我错看了雨伞架所反射的微光?’他的主人想必大为不满,因为他只关心客人究竟是谁。如果用解代数题的方式来剖析故事,那恐怖也就不称其为恐怖了。试想,有人星期六晚上听了一个笑话,星期日早上在教堂做礼拜时才哈哈大笑,岂不可悲?但更可悲的是有人星期六晚上读了一个惊悚鬼故事,两周之后才突然打了个响指,意识到自己当时就该吓得汗毛倒竖。先生,依我说——”

两人你来我往,浑然不觉警长大人在一旁早已怒火中烧,一次次清清喉咙以示抗议。终于,哈德利一拳捶在桌面上,才稳住了局面。

“适可而止吧,两位?”他呵斥道,“现在我们对演讲没有兴趣。既然佩蒂斯先生想谈谈案件,那么——”眼见菲尔博士鼓起腮帮子、似笑非笑,他又不动声色地说,“其实,我们想了解星期六晚上,也就是昨晚的情况。”

“关于鬼魂?”佩蒂斯怪里怪气地问道。菲尔博士一番高谈阔论已彻底让他放松了神经。“昨晚找上可怜的葛里莫的那个鬼魂?”

“正是……首先,例行公事,必须请你说明昨晚的行踪。尤其是——九点三十分至十点三十分这段时间。”

佩蒂斯放下杯子,又显得不知所措:“哈德利先生,你的意思是——到头来,我的嫌疑还没解除?”

“那个鬼魂自称是你,难道你还不知道?”

“自称——上帝啊,不!”佩蒂斯惊呼一声,触电般跳起来,活像从盒子里弹出的秃头小丑,“他自称是我?我是说——呃——他自称是——语法怎么这么乱哪!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意思啊?”哈德利开始解说前情时,他才肯安安静静坐下,但仍然没完没了地拉拉袖口、扯扯领带,屡次意欲插话。

“所以,如果你能提供昨晚的具体行踪,将对破案大有帮助——”哈德利拿出笔记簿。

“昨晚可没人说过这件事。葛里莫遇袭后我去了他家,但也没人知会我一声,”佩蒂斯郁闷地说,“昨晚我去了剧院,国王剧院。”

“那你应该有证据可以证明吧。”

佩蒂斯眉头紧锁:“不清楚,但愿有。我可以描述一下剧情,虽然情节水准令人不敢恭维。噢,对了,我还留着票根和节目单。不过你们要问的应该是我可曾巧遇什么熟人,呃?不,恐怕没有——除非有谁记得我。我是一个人去的。是这样,我朋友不多,而且大家的生活起居都很有规律。大多数时候不问也知道葛里莫在什么地方,尤其是星期六晚上。而且我们都不会打乱这些习惯。”他眼中微露讥讽之意,“这种超凡脱俗的生活方式非但不乏味,反而令人仰慕呢。”

“凶手想必对此颇感兴趣,”哈德利说,“具体是哪些习惯?”

“葛里莫是个工作狂——哎,我还没适应他已不在人世的事实——总要工作到夜里十一点。之后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扰他,他还是只夜猫子;但十一点以前说什么也不行。伯纳比一般都在他的俱乐部玩纸牌。曼根某种程度上是葛里莫小姐的跟班,几乎每晚都和她形影不离。至于我,除了上剧院,就是看电影,但也不太固定。我在这群人之中算是特立独行的。”

“了解。昨晚从剧院出来之后呢?几点离开剧院?”

“接近十一点,或者十一点过几分。我毫无倦意,所以想顺路去葛里莫家里和他小酌两杯。然后——哎,后来的事不说你们也知道。听了米尔斯介绍的情况,我就想见你一面,或是随便哪位负责侦办此案的长官都行。我在楼下等了好久,却无人理会,”他颇有些愤愤不平,“所以我直接去疗养院探望葛里莫,前脚刚进门,他就断气了。那么,哈德利先生,我明白此案的严重性,但我可以发誓——”

“找我有什么急事?”

“弗雷威胁葛里莫那天我也在场,所以我想也许能帮点忙。当然,本来我认定杀害他的人就是弗雷,但今天一早报纸上又说——”

“等等!那件事暂时不用管。冒充你的那家伙,模仿起你的说话方式还挺惟妙惟肖,对不对?很好!那么,在你们这群人里(或者你所能想到的任何人当中),谁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倒不如说是谁想做到这一点。”佩蒂斯厉声答道。

他坐回椅中,小心翼翼保护着笔直的裤线,紧张情绪已烟消云散,好奇心反而占据上风;这难解的问题吊起了他的胃口。只见他双掌相抵,怔怔地望着落地窗之外的远方。

“请别误会,我没有回避问题,哈德利先生,”他突然轻咳一声,“老实说,我想不到任何人。但这个谜团给我带来的困扰,与个人安危关系不大。倘若你觉得我的观点过于晦涩、废话连篇,我可以直接和菲尔博士讨论。方便起见,姑且先假设我就是凶手。”

哈德利顿时挺直身子,佩蒂斯则啼笑皆非地看着他。

“慌什么!我绝非凶手,这只是假设而已。假设我穿戴一身怪里怪气的装束去取葛里莫的性命(说句题外话,我宁可杀人,也不愿打扮成那副模样)。哼!我陶醉在这一系列愚蠢之举中不能自拔。请问,接下来我会公然向那两位年轻人自报家门吗?”

他边歇口气边敲着指头。

“这第一种观点,可谓鼠目寸光。然而才智过人的侦探也许会说:‘会,聪明的凶手有可能来这一招,想要骗过那些急急忙忙得出第一种结论的人,这一招效果奇佳。他稍稍改变了声音,刚好足以令证人在事后回忆起来。他之所以模仿佩蒂斯的语气,目的恰恰是让别人认为他不是佩蒂斯。’你是不是想到这一层了呢?”

“噢,不错,”菲尔博士笑道,“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佩蒂斯点点头:“那答案就很明显了,无论如何都能证明我的清白。如果我选择这种动手方式,绝不会仅仅微调自己的声音而已。倘若听者一开始便认准了我的声音,事后就未必能如我所愿产生应有的怀疑了。话说回来,”他着重强调,“我应当采取的手段,是在言语中故意留下破绽,说些反常、奇特、显然有违我个人风格的话,才能保证他们事后回想起来。这名来客的做法则不然,他的模仿过于彻底,反而有为我开脱之嫌。无论你倾向于更直接还是更曲折的解释,我都有办法自证无罪——理由是我没那么傻,或者我傻得要命。正说反说都说得通。”

哈德利朗声大笑,目光饶有兴致地从佩蒂斯移向菲尔博士,满面愁容一扫而空。

“真是棋逢对手,”他说,“我就喜欢这种论战。不过,佩蒂斯先生,以我的实际经验来看,凶手但凡想玩这类把戏,到头来都只会弄巧成拙。警方根本不在乎他到底傻不傻,二话不说就会采纳更直接的解释,将他送上绞架。”

“所以如果你掌握了重要证据,我就死定了?”佩蒂斯说。

“一点没错。”

“哎,呃,还真坦率啊,”佩蒂斯一惊,顿时惶恐不已,“呃,我可以接着说吗?被你吓晕了。”

“请继续说,”警长和蔼地安抚道,“从聪明人身上也能得到不少灵感。你还有什么想法?”

无论他是不是故意讽刺,都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佩蒂斯微笑着,神情专注,脸庞似乎又瘦了一圈。

“说得对,”他答道,“甚至还能提醒你们本该想到的问题。举个例子,你——或是其他人——引述了今早各家报纸争相报道葛里莫谋杀案的部分内容,描述凶手煞费苦心上演踏雪无痕的消失诡计——具体是什么诡计无所谓——的过程。他可能算准了昨晚必定会下雪,便策划了完美的计划,耐心等到雪停才着手实施。不管怎样,他都有理由相信昨晚多少总会下点雪,对不对?”

“嗯,我说过类似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那你应该还记得,”佩蒂斯平静地说,“天气预报会打消他的念头。昨天的天气预报宣称根本不会下雪。”

“噢,神明在上!”菲尔博士声如雷鸣,呆望着佩蒂斯,随后一拳砸在桌面上,“干得漂亮!我从未想到这一点。哈德利,一切都得推倒重来了!这——”

佩蒂斯放松了许多,掏出烟盒并打开:“当然,其中还有一处障碍。我是指,你显然可以反驳:凶手明知必下雪无疑,因为天气预报声称不会下雪。倘若如此,你差不多可以去演滑稽剧了。我没那么深谋远虑。事实上,我认为天气预报和电话服务一样,蒙受了过多不应有的冷嘲热讽。我举的这个例子中,天气预报确实出了洋相——但无碍大局。你不信?自己翻翻昨晚的报纸。”

哈德利咒骂了两声,旋又笑道:

“抱歉,我并非刻意和你过不去,但幸好有了这个收获。你说得对,案情至此出现了大转折。活见鬼,如果凶手的计划取决于降雪与否,必然要将天气预报列为重要参考才对。”他敲着桌面,“算了,你先说你的。我现在急需听取建议。”

“恐怕我没有其他想法了。伯纳比在犯罪学方面的造诣远胜于我。我无非偶然关注了天气预报,好决定该不该穿套鞋而已。”佩蒂斯不无自嘲地看着身上的衣服,“习惯使然……至于模仿我声音的那家伙,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我保证,我只不过是个与世无争的老怪物,哪能胜任那种苦大仇深的复仇者。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这群人中只有我星期六晚上没有固定安排,可能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至于谁能模仿到这个程度——随便找个擅长模仿的演员都不成问题。关键是,谁会知道我平时怎么称呼这些人?”

“莫非此人就在沃维克酒吧聚会的小圈子之中?除了已知的几位,还有其他人吗?”

“噢,还有两位不定期参加的成员,但依我之见,两人都不符合条件。老莫宁顿就职于博物馆五十余年,声音很嘶哑,要模仿我难于登天。另一位是斯维尔,昨晚他应该是在广播里做‘蚂蚁的一生’之类的讲座,不在场证明很牢靠……”

“讲座的时间是?”

“没记错的话,九点四十五分左右,但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而且,他们俩都没去过葛里莫家——酒吧里其他偶然出现过的家伙?唔,虽然没有其他人加入讨论,但不排除一旁有其他听众,也可能坐在后面没引起注意。这条线索固然过于薄弱,但估计在现阶段已是最有价值的了。”佩蒂斯抽出一支烟,啪的一声盖上烟盒。“好了,最好下个结论,究竟凶手是不知名的神秘人物,还是就在我们之中,呃?葛里莫的密友只有伯纳比和我,但我没干这事,而伯纳比当时在玩牌。”

哈德利注视着他:“案发时伯纳比先生是不是真的在玩牌?”

“不知道,”佩蒂斯坦承,“不过我敢打赌,他肯定照玩不误。伯纳比也不傻,星期六晚上他如果没出现在牌友面前,不可能不引人注目;除非他大脑短路,否则怎可能特意选在这种时候跑去杀人?”

佩蒂斯这番话对警长的杀伤力盖过此前他的一切证词。哈德利猛捶桌面,脸色阴郁。菲尔博士则自顾自沉浸在不为外人所知的纷繁思绪中。佩蒂斯好奇地来回扫视着他们俩。

“不知我是否对二位的思路有所启发,先生们——”他话音未落,哈德利便抖擞精神道:

“不错,不错!非常有意思!现在来谈谈伯纳比:你知不知道葛里莫教授带回家防身用的那幅画是他画的?”

“防身?怎么防?防什么?”

“不清楚。我还指望你有办法解释一下呢。”哈德利审视着佩蒂斯,“葛里莫一家人讲话似乎都没头没脑。说起来,你对他的家庭情况了解多少?”

佩蒂斯显然不明所以。“唔,萝赛特是个很迷人的姑娘。呃——但恕我直言,她总喜欢发表一些奇谈怪论。怎么说呢,以我的审美观,她有些过于新潮。”他皱皱眉头,“我对葛里莫的妻子一无所知,她去世有些年头了。但我不太明白——”

“不要紧。德瑞曼这人如何?”

佩蒂斯笑道:“哈伯特·德瑞曼是我生平所见最不擅长耍滑头的人。但也有人认为他看着太老实,说不定城府极深、老奸巨猾呢。抱歉,难道他也在嫌疑人名单里?倘若如此,就当我没说。”

“那就再回到伯纳比身上。他画这幅画出于什么契机,大概什么时间提笔完工,这些相关情况你了解吗?”

“我想是一两年前画的。之所以有特别印象,是因为这是他画室里最大的一幅油画,他需要时会把它竖起来充当屏风或隔断。有一次我问他,这幅画表现了什么意境,他答道:‘一种从未目睹、仅存于想象中的概念。’它还有个法语名字叫作‘在盐矿山的阴影中’什么的。”他不再弹叩烟盒上那支尚未点燃的香烟,好奇而不知疲倦的脑筋又开始转动,“啊哈!现在我想起来了,伯纳比说过:‘你不喜欢?葛里莫看见的时候简直吓得失魂落魄。’”

“为什么?”

“我没在意,想当然地认为伯纳比是在开玩笑或者吹牛皮而已。他边说边笑个不停,伯纳比就是这种性格。不过那幅画在画室里闲置多时,积了厚厚一层灰,所以星期五早上葛里莫冲进来嚷嚷着要买的时候,我很惊讶。”

哈德利骤然倾身向前:“你也在场?”

“在画室?对,我一大早就去了,因为……原因我忘了。葛里莫急急忙忙冲进来——”

“心烦意乱地?”

“没错。不,不对,应该说相当兴奋,”佩蒂斯一边回想一边偷眼留意哈德利的表情,“葛里莫连珠炮似的说:‘伯纳比,那幅盐矿山的油画呢?我要了。你开个价?’伯纳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一瘸一拐走过去指着油画答道:‘想要的话就归你,老兄,拿去吧。’葛里莫说:‘不行,这画我有用,一定得花钱买。’于是,伯纳比随口开了个十先令的象征性价码,葛里莫却煞有介事地拿出支票簿开了张十先令的支票给他。之后葛里莫没多说什么,只解释说他已经在书房的墙壁上腾出一块挂画的地方。就这样。他把画搬下楼,我还帮他叫了一辆出租车……”

“画是不是包起来的?”菲尔博士突然发问,吓了佩蒂斯一跳。

菲尔博士此时对佩蒂斯的关注猛然提高了一个数量级,即便算不上全神贯注,至少也是兴致勃勃。他双手紧握手杖头部,上半身大幅前倾,佩蒂斯则以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有什么好问的?”他答道,“我正要说到这里——葛里莫真是小题大做,非得把画包起来不可。他问伯纳比要纸,伯纳比说:‘你想想,我到哪里去找这么大一张纸啊?太不像话了吧?直接拿走得了。’可是葛里莫顽固得很,跑到楼下商店里买来好几码棕色的包装纸,伯纳比好像气坏了。”

“葛里莫是不是拿着画直接回家去了?你知不知道?”

“不太清楚——估计他可能拿去找人装裱画框,我没把握。”

菲尔博士长叹一声,不再发问,对佩蒂斯的示意也无动于衷。虽然哈德利接着又盘问了一阵,但在兰波看来,迄今为止并未获得重要信息。谈及私人关系时,佩蒂斯出言谨慎,但他同时也自称绝无隐瞒。葛里莫的家庭关系中没有什么冲突;除了曼根和伯纳比彼此看不顺眼之外,好友间也都相处融洽。伯纳比虽然年过三十,却对萝赛特·葛里莫青睐有加,他自己怠于展开攻势,偏又十分忌妒与萝赛特关系亲密的曼根。葛里莫教授从未过问此事,大致想来,他对伯纳比追求萝赛特应该是抱持鼓励的态度;不过在佩蒂斯看来,葛里莫也不反对曼根与萝赛特交往。

“先生们,想必你们会发现,”大本钟敲响十点时,佩蒂斯起身告辞,“我们始终在细枝末节上兜圈子。要把冷血谋杀和我们这群人联系到一起,可谓难于登天。至于财务方面的问题,我也爱莫能助。葛里莫可以说非常富有,我碰巧知道,他的律师是格雷律师学院的坦纳特和威廉姆斯……对了,如此百无聊赖的星期日,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各位共进午餐?我就住在拉塞尔广场另一边,在帝国大厦有一套房,住了十五年。反正你们也在那附近查案,方便得很。再说,如果菲尔博士有兴趣交流一下鬼故事——”

佩蒂斯满脸堆笑,菲尔博士则抢在哈德利拒绝之前满口应承下来。佩蒂斯离开时,表情比刚进门那会儿欢快得多。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嗯?”哈德利吼道,“我看案情已经很明朗了。当然,我们还要再查一查。重点在于——最该关注的重点在于:既然昨晚一旦缺席就难保不引人注意,为什么他们之中还有人非得选择这一时机动手?伯纳比这家伙得引起重视,但他看样子嫌疑也不大,除非是因为……”

“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雪,”菲尔博士固执己见,“哈德利,这把一切都打乱了!整个案子彻底逆转了,可我还是想不通——卡廖斯特罗街!赶紧去卡廖斯特罗街。与其留在黑暗之中,不如随便去什么地方走走。”

他气势汹汹地抄起斗篷和宽边帽,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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