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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6扫鼠岭 作者:呼延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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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走进会客室的时候,呼延云怎么都无法把她与朱敏老师收藏的那张照片上的房玫对号入座。她的个子很高,身材修长,V型脸上的五官十分标致,只是眉毛修得过细、眼影画得过重、唇线勾得过深,看上去精致得有些不尽真实。她上身穿一身藏青色的职业装,肩领一体的卡其色饰带显得妩媚,下身穿一条黑色修身喇叭裤,浑身上下散发着外企高管才具有的时尚、干练气质。昔日照片上的那个瘦弱,满脸病容,笑得有些拘谨的女学生,可是一丝痕迹都找不见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会客室对面的两个人,有些困惑地望向站在门口的前台小姐。 “我说你正在忙,他们两个就硬闯进来……”前台小姐低声说,“他们俩来了好几次了。” “你们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房玫问,每个吐字都礼貌得拒人千里。 “我们来,是想找你了解一件发生在十年前的旧事——”呼延云的话还没有说完,房玫的脸色就是一变,但很快恢复了微笑:“抱歉,我今天真的特别忙,稍晚时候,我要在商业部领导主持的投洽会上做一个发言,现在正在准备。这样,你们留下电话,会议结束后我再跟你们联系,预约时间面谈好吗?”然后对前台小姐说:“你送一下这两位先生——” “房玫!”呼延云站起身,叫了她一声。 房玫转过脸来,在他的双眸里看到了铁一样的坚定。 “你先出去吧。”房玫对前台小姐说,等她走后,关上会客室的门,在呼延云他们的对面坐下,“抱歉,请尽量长话短说,我真的很忙。” “你认识周立平吗?”呼延云问。 “知道,我的高中同学,十年前因为杀人罪被捕入狱,未成年所以服刑时间不长就出狱了。最近我看新闻,好像他又犯了一个什么大案被抓起来了。” 呼延云望着她问:“十年前,他到底杀了什么人?” 房玫皱起眉头:“请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十年前的事情,我不想再谈。” 呼延云继续说道:“他被捕的直接原因,按照警方勘查现场并结合你的口供做出的结论,是当晚他以要回一套借给你的漫画为借口进入你家,趁你不备,对你发起了突然袭击,试图侵犯你。而你的父亲房志峰在这时回来,与他展开了搏斗,被他杀死。由于你逃到里屋反锁房门,他只得放弃对你的进一步侵害,逃离了你家,请问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时间过得太久,我记不清了。” 呼延云摇了摇头:“这恐怕不大可能吧,警方给你做的笔录显示,你对当晚发生的每个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楚,而且心理医生做过评估,你在案发后并没有出现严重的心理应激反应,比如抑郁、失眠、健忘、厌食等症状,反而像是彻底获得了放松,并在接下来的高考中取得了非常优异的成绩……” “那是因为我摆脱了周立平对我的骚扰,行吗?!”也许是被戳到了痛处,房玫猛地喊了一嗓子,她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说了一句“对不起”,回到了最初那种定制化的礼貌,“高中时代,周立平一直想要追求我,被我拒绝后,就没完没了地骚扰我,搞得我很痛苦,我采取了种种办法回避、躲避、逃避,但是他一直对我死缠烂打,搞得我精神压力非常大,根本无法认真学习……而那次事件后,虽然我的父亲为了救我而死,让我十分悲痛,但是至少我不用再受周立平的骚扰了,所以才集中精力复习,在高考中取得了好成绩。” “你是说,你对他一直采取坚决的拒绝态度?” “对!”房玫毫不犹豫地说。 “那我就不懂了……”呼延云慢慢地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跟他借漫画,为什么还在案发当晚九点半打开家门?那段时间连环凶杀案正处于高发期,你爸爸是治保主任,应该提醒过你,他不在家的时候多加小心,你为什么还会开门揖盗、引狼入室?” 房玫这才意识到呼延云绕来绕去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宛如满脸妆容被人用湿抹布狠狠擦了一把,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呼啦一下子站起身来,把椅子都丁零哐啷地带倒了:“你们到底是谁?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不然我就叫保安了!”说着她大步向门口走去。 “房玫,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志勇站了起来。 望着这个身材像狗熊一样敦实,一对儿小眯缝眼里闪烁着痛楚目光的中年人,房玫似乎被唤醒了一些记忆。不知道为什么,她迟疑了、犹豫了,满腔的怒气像被泼了一盆水般熄灭,她嚅嗫道:“好像认得……请问你是?” “你忘了,当年你从刑警队做完笔录出来,又怕又饿,站在路边哭,我带你去吃了饭,又把你送到朱老师家……” “啊,是勇子哥!”房玫这一声昔日的呼唤,瓦解了屋子里一燃即爆的气氛,也卸去了她用整整十年铸就的包身铠甲。 李志勇绕过桌子,把那张倾倒的椅子扶起来,指着椅子说:“你给我回来,坐下、坐好!” 他的口吻严肃而又带着那么一点点温柔,像是兄长教训离家出走而终于找回的妹妹。 不知是什么情愫,房玫的眼睛划过一道水光,但是她轻轻甩了一下头,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昂首走回原位,用一种非常职业的姿态坐回到了椅子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满脸的桀骜和倔强。 李志勇看了一眼呼延云,呼延云点了点头,对房玫继续说道:“我们在此前访问过朱敏老师,她的说法,跟你刚才所讲的完全不一样。她说你那时胆子小,经常受人欺负,而周立平也是一个在同学中受到排挤的另类,所以你们俩同病相怜,关系很好,曾经一起相互补课,你喜欢看漫画书,周立平就用平时在饭馆、便利店打工的钱买了书借给你,以至于有同学把你们俩的关系说成情侣——不不不,不要急于反驳。”呼延云伸出手,阻止了房玫要说的话,“朱敏老师没有理由对我们撒谎,而且我坚信,假如我们再去寻访你们班的其他同学,一定会听到相同的表述,你刚才说自己很忙,我们也很忙,既然大家都忙,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吧。” 房玫张了张嘴巴,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一切如朱敏老师所言,你们存在着某种恋爱关系,那么出事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就令人费解,周立平跑到你家,要回借给你的漫画书,就算他存着色心,想要跟你有些亲密的举动,那么应该带的是美食、鲜花或者更多的漫画书吧,揣着那把行凶的榔头做什么?假如说他从一开始就做了‘来硬的’的准备,所以带上了榔头,那就更加匪夷所思了,作为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真凶,他应该非常认真地勘查过警方和联防队员的巡查和作息时间,怎么会选择在你父亲这位治安办主任回家的时间对你实施侵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他对你实施侵害的地点不是卧室而是客厅?按照你在笔录中陈述的,周立平是选择在你给他拿漫画书的时候,从你的背后对你砸了一榔头的,可是我看过犯罪现场的勘查记录,你所有漫画书可都放在卧室的书橱里……” 房玫哑口无言。 呼延云知道自己这一连串的“将军”已经将她逼到死角了:“不知道你看没看过一种名叫‘三仙归洞’的传统戏法,两只碗,三个球,以碗扣球,用筷子一指,再开碗时,碗中的球已经增加或减少。不妨做个比喻,那天晚上在你家里发生的事情也是一场‘三仙归洞’,球有三个,碗还是两只,一只碗上写着‘凶手’,另一只碗上写着‘受害者和保护者’,十年前我们看到,‘凶手’那只碗里扣的是周立平,而另一只碗里扣的是你和你父亲,十年后我们重新打开两只碗时,却发现内容变了,当然,你还在‘受害者和保护者’那只碗里,但是周立平却已经不在‘凶手’那只碗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凶案,‘凶手’那只碗不可能是空的,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他盯住房玫的眼睛:“碗里面扣的究竟是谁?” 房玫却不敢正眼看他,刻意回避的倾斜目光里充满着惊惧,仿佛是躲在箱子里的人听到了有人在叩击箱子盖。 “相信你还记得西郊连环凶杀案中牺牲的那位女警高小燕吧,她在与凶犯的殊死搏斗中,打碎了他的眼镜,迫使他不得不打碎了高小燕家中的鱼缸来掩盖地上的碎镜片。警方最近将这枚镜片的来源做了回溯。老天有眼,由于那副眼镜存在质量问题,所以售出很少,虽然十年过去,警方还是找到了当年的销售发票,在顾客签名栏上出现了这个人的名字,你看看——”说着他把自己的手机推到了房玫的面前,手机屏幕上,正是那张发票的照片。 不用看。 房玫的双眼噙起了泪水,她强忍着没让它们落下。 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那么,就让我来讲述一下那天晚上发生的整个事情的经过,如果其中涉及一些可能刺痛你的回忆,请你原谅。”呼延云把手机慢慢地拉回,他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边,拿出一个纸杯,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房玫面前,“你的父亲房志峰在和你妈妈离婚后,其实一直都对你有着侵害行为,作为一个严重的暴力性变态者,他利用治安办主任的身份,在西郊犯下了累累罪行,但是随着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一点点收紧,他不可能再像犯下前面三起案件那样为所欲为,但是又欲火中烧,所以那天晚上试图再次对你实施侵害。恰在这时,周立平来到你家中找你要回借出的书,他目睹了这一幕,十分震惊,而房志峰恼羞成怒,意识到一旦周立平把这个事情抖搂出去,自己多年的伪装会立刻暴露,警方也一定会将查找西郊连环凶杀案的侦破重点集中到自己的身上,于是他杀心顿起,趁着周立平不备,用榔头袭击他。但是周立平平时喜欢运动、锻炼身体,反应敏捷,又在身强力壮的年纪,所以不仅夺过了榔头,还反过来击杀了房志峰。” 房玫双手紧紧地搂住纸杯,低着头,眼睛直直地望着杯中因颤抖而漾起的水纹。 “望着倒在地上的房志峰的尸体,周立平并不害怕,他知道自己是正当防卫,而且他肯定听说最近发生在西郊的杀人恶魔就是用榔头作案的,很可能自己在无意中为社会铲除了一害。他走到你的身边,问你怎么样,谁知,这时你提出了一个令他大吃一惊的要求:不要对警方说起房志峰侵犯你这件事——因为你本来就已经饱受摧残,活得畏畏缩缩,如果再被人知道摧残你的竟是亲生父亲,恐怕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世人的白眼和嘲讽,这是本来就精神压力极大、几近崩溃边缘的你,想都不敢想的。”呼延云说,“这可给周立平出了个大难题,他在屋子里跟房志峰搏斗时,留下了大量的指纹、脚印甚至血迹,警方不可能查不出,而且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邻居一定已经报警,无论是打扫还是伪造犯罪现场都来不及,再说他也明白,他看的那些侦探小说或者推理漫画终究只是虚构,现实中真正的罪案很难设计出什么警方勘破不了的诡计,他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能帮到你,那就是自己把这个案子‘顶下来’!” 站在会客室墙角的李志勇望着呼延云,嘴唇闭得紧紧的。 “我还不知道周立平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个会改变他一生命运的重大决定的,但其中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非常喜欢你和同情你。当然他也不傻,他确实准备为了帮助你而坐牢,但是他却并不想因此而丧命,他很清楚警方一定会将房志峰之死与西郊连环凶杀案联系起来甚至并案,所以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建立起一套‘虚虚实实’的证据链,让自己和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真凶存在着一种‘若有还无’的关系。所谓证据,无非人证和物证,在人证上,他走了‘实’的一步,根据新闻上对连环凶杀案的报道,他教你编出一套说辞,甚至还用榔头朝你左肩砸了一下,让他看起来很像是连环凶杀案的真凶;与此同时,在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物证上,他又走了‘虚’的一步,他知道警方在你家里所能找到的指纹也好、足迹也罢,仅仅是他杀害了房志峰的证据,凭着这些证据,在司法判决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房志峰之死与其他三起案件并案,加之他当时又未成年,法院只能轻判。为此,他还特地拿走了那把榔头,因为虽然前面三次犯案已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依然担心榔头上有可能验出前面三起凶案受害者的DNA,一旦被警方提取到,就会建立起他与前面三起凶案的逻辑关系——难为他看了那么多侦探小说和推理漫画,在关键时刻确实帮他成功地走了一段钢丝。 “但是无论多么工于心计,他终究只是个毫无犯罪经验的高中生,在随后警方展开的侦查工作中,有两点超出了他的预料,使他身处险境。首先是他晾在窗台上的鞋底有大量霉菌,而前面三起凶案的犯罪现场,也在罪犯留下的足迹中检测到了霉菌;其次就是根据凶手在高小燕遇害现场打碎鱼缸采用的掩饰性手法,我推理出他是一位推理日漫爱好者,通过这一点,警方甚至在把你家发生的凶案与周立平建立起联系之前,就已经锁定了他为犯罪嫌疑人——再加上他在高小燕遇害的第二天因为眼镜被打碎所以没戴眼镜这样的巧合,这些对他都非常不利。”说到这里,呼延云看了一眼李志勇,“好在,警局中一位有着卓越洞察力的警官,坚持为周立平辩白:每双长期见不到阳光的球鞋鞋底都容易生长霉菌,很可能真凶也把自己作案时穿的鞋子藏在了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此外,真凶可能确实是一个喜欢看推理日漫的人,但是喜欢看推理日漫的人有很多,并不能因为周立平喜欢看,就把他跟真凶画等号——顺便插一句,我可以肯定房志峰正是因为看了周立平借给你的漫画,才在高小燕打碎他的眼镜后,突然想出了那个掩盖的手法——还有周立平的体型和步态很像西郊连环凶杀案的真凶,可是在接下来的科技鉴证中无法做出同一认定,最终,让已经在走钢丝的半程失去平衡的周立平,再一次找回了平衡,并成功地走到了终点——他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讲到这里,呼延云长出了一口气,他站在会客室宽大的落地窗前向外望去,铁青色的天宇之下,都市的高楼广厦和折街叠桥,都抹了一层锈色,那些在傍晚的街市上纵横有致却又扭曲无定的车流,艰涩而缓慢地移动着长长的身躯,好像久未上油的时光迷失了方向,不辨来路,更不知归途…… 他转过身,望着神情恍惚的房玫:“请问,我说得对吗?” 久久地,房玫沉默着,仿佛置身于手术台上的被麻醉患者,直到她明白就算麻醉药劲过去了,屋子里的两个人也不会离开,才慢慢地开了口:“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作为受害者,已经不想追究了……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你们又何必把这些旧账翻出来呢?”她抬头看了一眼呼延云,见他神情严肃,换了一副哀求的口吻,“好吧,我承认刚才你说的这些一点儿都不差,十年前的那个晚上,确实是你说的那样,我当时怕极了,周立平明白我不想被人知道我被那个浑蛋侵犯过,就主动提出顶这个案子,不是我强迫他的,我在警方做笔录时给出的口供,也是他教我的……但我是受害者啊,都过去十年了,总不至于现在再来追究我做假口供吧,而且周立平在扫鼠岭新作的大案,跟十年前的案子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们把他抓起来或者关起来都行,但我再也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喂!”呼延云一声怒喝,吓得她闭住了嘴。 也许是怒气塞胸的缘故,呼延云这一声“喂”后却又半天说不出话来。 房玫望着他,也不敢吱声,会客室里再一次陷入了死寂。 呼延云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压低了声音对房玫说:“不是只有你才是受害者,周立平也是受害者啊!而且他纯粹是为了保住你的声誉,才在大牢里度过了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如果没有他当年挺身而出,帮你彻底摆脱了旧日的阴影,你能心情放松地考上大学?你能坐在这栋高档写字楼里成为职场达人?我当然不是说要你感谢他什么,旧账要还,旧情却无所谓赊欠,但是你怎么能谈起往事时,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他呢?!” 也许是被这番话刺痛,房玫突然激动起来:“你以为我有今天的一切,靠的是周立平的恩赐?胡扯!我能坐在这栋写字楼的这个位置上,完完全全靠的是我自己!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你知道吗?我起早贪黑,一年又一年,加班加点,没有休息日,没有放过长假,每天我无论上班下班,路上的街灯都是亮的!不错,当年周立平确实帮我摆脱了那些阴影,我得感谢他,没有他我不可能精神放松地考上大学,但摆脱只是暂时的,你用‘彻底’二字来形容,大错特错!没有谁能彻底摆脱肉体被玷污后内心的怆痛,没有谁!我必须不停地奔跑,才能跟那些阴影拉开一段距离,但是只要我停下歇一口气,比如听一首老歌、回一次学校、独自撑着伞在雨中走上一走,甚至像你刚才那样站在窗口望望下面那个黄昏的人间,那些阴影就会像毒蛇一样从我的心里钻出来,绞缠在我的脖子上,简直能把我活活勒死!外人看来我是多么的努力和勤奋,其实我只是在逃命……终于,我有了独立的办公室,我在市中心买了房,我有了心爱的人并跟他结婚,可是我内心深处总有一根弦绷着,就像牙缝里剔不出的肉,我怕被周围的人知道十年前的事,我真的怕极了!这个社会,不管是对手还是爱人,都在想方设法挖你的隐私、找你的软肋,直到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对于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亲生父亲的强暴更加惨痛?!偏偏在这个时候,你们——还有朱老师,追了上来,把那段阴影重新粘到我的脚下,大声告诉我说‘喏,你丢了东西’,这又何必呢?!”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呼延云望着她,不知是流淌的泪水还是渐渐暗淡的光线,让她的妆容变浅了一些,直到这时才能看出,年纪只有二十八岁的她,脸上的皱纹竟比很多三十八岁的女人还要多、还要深、还要重……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房玫的对面重新坐下,慢慢地说:“不,房玫,你错了,我们今天来不是要谴责什么,更不是要发掘什么,我们只是想搞清周立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这对侦破扫鼠岭上发生的那起惨案,有着非常非常重要的意义,更因为,直到今天,再一次身陷囹圄的周立平,依然没有试图通过把十年前的案子翻过来替自己脱罪……本来他可以这样做,只要他能证明自己跟十年前的西郊连环凶杀案无关,证明自己杀死房志峰其实是铲奸除恶的义举,那么就会多少减轻他在扫鼠岭案件中的嫌疑,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宁可在监牢中接受刑警们一次又一次的审讯,他都没有说出跟你有关的一个字……多年以来,我看到了太多太多人性中的恶,人性的复杂使我很难再对一个人做出‘好’和‘坏’这样的判断,更使我倦于谴责谁或者批判什么,但扫鼠岭这个案件太奇特了,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这个案件都是那么的彻底和决绝,能做出这样的大案的人,不是彻底的坏人,就是彻底的好人,总之他应该是一个彻底和决绝的人,我们只是想搞清楚周立平到底是不是这样一个人……至于其他,请你放心,我们已经和找到那张签名发票的警官打过招呼,并获得保证:她只会把相关物证提交上级备案,等周立平被证明并非扫鼠岭案件的凶手之后,由有关部门出面,恢复周立平的无罪之身,并给予他一定的经济补偿,帮他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只要周立平不主动提出要求,就绝不会向媒体和新闻界公布旧案的真相——我坚信他会继续帮你保守已经保守了十年的秘密,所以——绝不会影响到你现在和未来的生活。” 一番话,瞬间搬走了压在房玫心上的巨石,她捂住脸,呜呜呜地哭出了声:“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他为我坐了那么多年的牢,我却一直不敢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我真的不敢……我婚礼那天,正在给嘉宾敬酒的时候,看见朱老师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满脸的哀伤,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周立平站在酒店对面的街道往我这边看。我害怕极了,可是一转眼,他不见了,他再也没来打扰过我,我知道他可能就是想看看他用整整十年保护的女孩变成新娘的样子,看到了,放心了,就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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