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滋干之母·疯癫老人日记  作者:谷崎润一郎

十七日。继续昨天的日记。

我本来不想告诉飒子为什么需要她的足印拓本,也不打算告诉她我的计划的。——我要把她的脚印刻成佛足石,好在我死了之后把骨头埋在这块石头下面,以此作为我,即卯木督助的墓碑的计划。但是昨天,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觉得还是向她挑明为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了什么要向飒子和盘托出呢?

原因之一是想看看飒子知道后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其次是想看看她在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看到自己印在白纸上的红色足印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见到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脚像佛陀的足印那样在白纸上印成红色,一定会喜不自禁的。我很想目睹一下她高兴的样子。尽管她嘴上肯定会说“爷爷神经不正常”,其实心里一定很得意的。其次,等我将来去世以后,她一定会想:“那个愚蠢的老头儿就躺在我这双美丽的脚底下,现在我还踩踏着那个可怜的老头儿的遗骸呢。”虽说她能够感到几分快意,但更应该觉得恐怖吧。不过,想忘掉也很难,恐怕她一生一世都抹不去这个记忆。我生前对她疯狂迷恋,然而,若想死了之后报复她的话,这是唯一的方法。或许死了之后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吧?反正我是不大可能的。按说没有了肉体,思想也就不存在了,不过也不一定。比如可以把我的一部分思想附在她的身上借以延续生命。她踩在石碑上,想到“现在我脚底下踩着那个痴呆老头儿的骨头呢”。那时,我的灵魂应该会游荡在什么地方,感受到她全身的重压,感到疼痛,感到她脚底的光滑。我死了以后也要感觉到,不可能感觉不到的。同样,飒子也感觉得到我的灵魂的存在,我的灵魂在地下愉悦地承受着她的重压。也许她还能听见我的骨头在土中互相摩擦着发出响声,甚至能听见它们互相缠绕、互相嬉笑、互相吟诵、互相倾轧的声音。这种感觉并不限于她踩在石碑上面的时候,只要她一想到那块佛足石是照着自己的脚做的,就能听到石碑下的骨头的哭泣声。我一边哭泣一边叫喊:“疼死了!疼死了!”“疼是疼,可我高兴极了,比活着的时候高兴一百倍。”“使劲踩啊!再使劲一些!”……

“今天不用石材,用别的东西代替。”刚才我这么告诉她时,她问了一句:“用什么?”“我想用你的足印作拓本。就是用朱墨在这张白纸上制作足印拓本。”我答道。

要是飒子真的觉得这么做不舒服的话,就会露出不愿意的表情。然而,她只说了一句:“这东西有什么用啊?”当她得知要照着她的足印拓本制作佛足石,以及我死后要把尸骨埋在它下面以后,也没有发表什么特别的意见。这样,我就能确定,飒子不仅没有不同意,至少还有些好奇。幸好我的房间是套间,另有一间八铺席的日式房间。为了不把铺席弄脏,我让服务生拿来两条大床单,把它们叠起来铺在榻榻米上。然后端来准备好的朱墨、砚台和毛笔,又把飒子放在沙发上的枕头拿过来,放在适当的地方。

“来吧,阿飒,也不费什么事。你就这样平躺在这张床单上就行,其他的我来做。”

“这样行吗?朱墨会不会沾到我的衣服上?”

“绝对不会,我只用朱墨涂你的脚底。”

飒子照我说的平躺下来,两腿并拢,稍稍把脚跷起一点,使我能看清脚底。

一切就绪后,我拿起第一根拓棒蘸上朱墨。然后又拿起第二根拓棒与第一根拓棒对蘸,使得朱墨变浅一些。我把她的双脚分出两三寸的间隙,用第二个拓棒从右脚开始仔细地拍打起来,尽量使每一条纹路都能印得清清楚楚。

脚底周边移向脚心的倾斜部位非常难拓,加上我左手不灵便,涂起来力不从心,所以就更有难度了。虽说我保证过“决不把你的睡衣弄脏,我只用朱墨涂你的脚底”,可还是沾到了她的脚背和睡袍下摆上,只好用毛巾擦。就这样,我边涂边擦,越来越愉快,越来越兴奋,丝毫不知疲惫。

终于,两只脚都涂好了。我让她先稍微抬高右脚,再把脚从下至上贴到白纸上,然后在脚底处按一按。可试了好几次,效果都不理想,没做成我想要的拓本,二十张色纸都白费了。我又给竹翠轩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再送四十张色纸过来。这回我改变了方式,将原来涂的朱墨通通洗掉,把脚趾缝都一一擦干净,然后让飒子坐到椅子上。我躺在她下面,姿势很别扭地仰着脸往她的脚底拍朱墨,然后,让她把脚踏在色纸上拓足印。……

……

我原来计划的是在五子和佐佐木她们回来之前做完,让服务生把弄脏的床单拿走,将几十张拓了足印的色纸先暂存到竹翠轩,再把房间打扫干净,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可是,事与愿违,没想到五子她们不到九点便早早地回来了。才听见敲门声,还没等我答应,她们就开门进来了。飒子赶紧躲进了浴室。看见榻榻米上到处都是红色和白色的斑迹,她们俩茫然地面面相觑。佐佐木一言不发地给我量了血压。

“232。”她表情严肃地说道。……

……


十七日早上,飒子没打招呼就独自回东京了,我们是十一点才知道的。吃早饭的时候在餐厅没有看见她,我以为一向爱睡懒觉的飒子肯定还在睡觉,谁料想,她那时已经打车去了伊丹。十一点左右,五子来到我的房间,告诉我说:“这可麻烦了。”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在刚才。我来饭店,本想问问今天陪您去哪儿,结果前台的人突然告诉我说,卯木太太刚才一个人去伊丹了。”

“胡说!你早就知道了吧。”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知道啊?”

“瞎说,你这个滑头,准是你搞的鬼。”

“真的不是,我也是刚在饭店听说的。前台的人说,太太说她待会儿要瞒着公公乘日航的飞机先回去,还说她到伊丹之前不要告诉任何人。所以刚才没有说。我听了也很吃惊。”

“撒谎,你这条老狐狸,一定是你搞鬼把飒子给气走的。你和陆子都是一贯喜欢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人,都怪我把这一点给忘了。”

“哎哟,太过分了!您怎么说这种话!”

“佐佐木小姐。”

“哎。”

“哎什么呀。你肯定也听五子说了,应该知道吧。你们合起伙来欺骗我这个老人,联手把飒子给赶走了。”

“您这么想可真是冤枉佐佐木小姐了。佐佐木小姐,你先去大厅待一会儿,趁这个机会,我有话要跟外公说。您既然说我是老狐狸,那我也不客气了,跟您好好理论理论。”

“老爷血压高,请别惹他太生气。”

“好的,好的,我知道。”

“您说是我把阿飒挤对走的,纯粹是毫无根据地冤枉人。照我的猜想,飒子先走很可能另有原因。我虽然不太清楚,爷爷您应该能够猜到一些吧。”她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回答说:“她和春久关系好不仅我知道,她自己也公开这么说,她丈夫净吉也知道,可以说现在没有人不知道。可没有证据说他们二人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也没有人相信。”“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吗?”五子怪怪地笑着,然后又说,“我不知道这么说好不好,我觉得净吉的心理有些不可理解。假使飒子和春久之间有什么的话,净吉不可能装着看不见,默认他们吧。所以我总觉得净吉自己也另有女人,飒子和春久也应该知道。就这样,他们不仅相互默认,还达成了某种谅解。”——五子说话的时候,我对这个女人涌起了满腔的愤懑和憎恶,差点儿没吼起来,怕那样会震破动脉,才强忍了下去。我坐在椅子上,也还是觉得眼前发黑,快要摔倒了。见我的脸色很难看,五子也吓坏了。

“不要再说了,你回去吧。”我尽量压低声音颤抖着说。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呢?是因为她突然戳穿了那个不可想象的秘密吗?还是因为,我自己也早就有所察觉,只不过装作不知道而已,现在却被这个老狐狸突然给揭穿了呢?

五子已经走了。我由于昨天一天活动得过多,脖子四周、肩膀和腰都疼得受不了。昨天夜里也睡不着,又吃了三片阿达林和三片安定,还让佐佐木在我后背、肩膀和腰部贴了好几块膏药才上床。结果还是睡不着,本想让她给我注射鲁米那,可又担心睡过头,就没打。我决定乘下午的火车紧跟着飒子回东京,便托每日新闻报社的朋友帮忙,好容易才买到车票(我没有坐过飞机)。佐佐木激烈反对,她哭着恳求我说,这么高的血压,怎么可能旅行呢?少说也要静养三四天,等血压稳定后再说。我根本不听。五子来向我道歉,说要陪我回东京。我说,看见你就生气,要去的话,你就坐别的车厢……


十八日。昨天下午三点二分乘上了京都发的第二回音号。我和佐佐木在一等车厢,五子在二等车厢。九点到达东京。老伴、陆子、净吉和飒子四人来车站迎接。怕我步行困难,还推来了担架车。准是五子那家伙在电话里让他们准备的。

“这是干什么,愚蠢!我又不是鸠山[鸠山:即鸠山一郎(1883—1959),时任日本首相。]。”我死活不听,大家束手无策。突然,一只柔软的手拉住我的右手。原来是飒子的手。

“哎呀,爷爷,您可得听我的话啊。”

我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躺到了车上。担架车立刻被推动起来,乘电梯来到地下,穿过长长的、昏暗的地下通道,一堆人跟在后面。由于车走得快,大家紧追慢赶的,结果老伴掉了队,净吉又回去找她。我对东京站地下通道之大和岔道之多感到惊讶。在丸之内一侧、靠近中央口的特别通道外面是停靠车辆的地方,我们从那儿出来,有两辆汽车等在那里。前面的一辆三个人,飒子和佐佐木夹着我坐。后面那辆坐四个人,老伴、五子、陆子和净吉。

“爷爷,对不起。我没告诉您就回来了。”

“和谁约好了吧。”

“才不是呢。说实话,昨天一天被您折腾得实在受不了了。脚底被从早弄到晚,谁能受得了啊。一天我就累得浑身难受,所以赶紧逃跑了。请原谅啦。”她说话的口气和以前不大一样,有点做作。

“爷爷累了吧。我十二点二十分从伊丹起飞,两点就到羽田了,还是飞机快呀。”……

……

佐佐木护士看护记录拔萃

……患者于十七日晚上回到东京。由于在京都连日劳累,十八、十九日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休息,但还不时去书房补写前几天的日记。可是,二十四日上午十点五十五分发生了下面的事。

此前,十七日下午三点,飒子夫人从羽田一回到狸谷的家,就马上给净吉打了电话,告诉他老人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正常,她已经一天也无法忍受与老人共处,所以没打招呼就自己提前回来了。夫妇二人商量以后,背着老夫人去拜访了精神科医生井上教授,请教该怎么办。教授的意见是,老人的病应该属于性欲异常,目前的状态还不能说是精神病,只是对于患者来说情欲还是不可缺少的。考虑到这已成为老人生命的支柱,必须采取与之相应的方式对待他。飒子夫人要特别注意,既不要让患者过于兴奋,也不要违背患者的意志,尽量顺从地看护他,这是唯一的治疗办法。因此,自老人返京以来,净吉夫妇尽可能按照教授的嘱咐对待老人。


二十日 星期二 晴

上午八点,体温35.5度、脉搏78、呼吸15、血压132/80,整体情况没有发现什么变化。从言语和动作来看,情绪不太好。

早饭后患者进了书房,好像是打算写日记。

上午十点五十五分,患者异常兴奋地从书房回到卧室,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懂。我扶他躺到床上。脉搏136,只是情绪紧张,没有出现心律不齐或心律间歇。呼吸23。患者诉说心悸。血压158/92。又打手势诉说头特别痛。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给杉田医生打电话,也没什么指示。差不多每次都是这样,这位医生常常无视护士的观察。

上午十一点十五分,脉搏143、呼吸38、血压176/100。再次给杉田医生打电话,还是没有指示。检查了室温、采光和通风等。只有老夫人陪在患者房间。感觉有必要给患者吸氧,与虎之门医院联系,报告了患者病情,请求准备输氧。

上午十一点四十分,杉田医生出诊,我报告了病情。检查之后,杉田医生从医药箱里拿出针剂,亲自注射。打的是维生素K、镇静剂和氨茶碱。打完针,杉田医生在玄关还未离开,患者突然大叫起来,昏厥过去,全身剧烈抽搐,嘴唇和指尖出现了明显的青紫。不久痉挛停止,又开始激烈地躁动,怎么也按不住。

大小便失禁。整个发作时间持续十二三分钟,然后陷入沉睡。

下午十二点十五分,陪护的老夫人突然感觉头晕,送她到别的房间休息。十分钟左右恢复正常。五子夫人负责看护老夫人。

十二点五十分,患者安然入睡。脉搏80、呼吸16,飒子夫人进入房间。

十三点十五分,杉田医生离开,嘱咐要谢绝会客。

十三点三十五分,体温37.0度、脉搏98、呼吸18。时有咳嗽。全身大量出冷汗,更换睡衣。

十四点十分,亲戚小泉医生来访,我报告了病情。

十四点四十分,患者醒来,神志清醒,没有语言障碍。诉说脸部、头部和颈部如撞击般疼痛。发作前左上臂的疼痛已消失。按照小泉医生的指示,给患者服用一片散利痛和两片阿达林。见飒子夫人在,患者静静闭上了眼睛。五十五分,自然排尿。尿量110cc,无浑浊。二十点四十五分,诉说口渴难耐。飒子夫人喂了他150cc的牛奶。喝菜汤250cc。

二十三点五分,浅睡状态。虽然老人已完全清醒,脱离了危险,但不排除再次发作的可能。大家觉得,慎重起见,应该请东大的梶浦教授来出诊。所以,虽已夜深,净吉先生还是去接来了梶浦教授。梶浦教授诊断后说,这不是脑溢血,而是脑血管痉挛,现在不必担心。然后指示一天早晚注射两次20cc的20%的葡萄糖、100毫升的维生素B1、500毫升的维生素C。睡前三十分钟,服两片阿达林和四分之一片索尔苯。还嘱咐今后两个星期要保持静养,谢绝会客。暂停洗澡,可趁状况特别好的时候洗。能下床走动后,也要先在屋内走动,看身体情况,选择天气特别好的时候,可以在院里散一会儿步,但严禁外出。尽可能让病人什么都不想,不要深思和钻牛角尖,绝对不可写日记,等等。嘱咐得非常细致周到。……

……

胜海医师病床日记拔萃

十二月十五日 晴间浓雾后晴

主诉。突发性胸闷。病史:三十多年来血压高,高压高时达到150—200,最高达到过240,低压达到70—95。六年前患中风,之后有轻度行走障碍。近几年来,左上肢尤其是手腕以上经常神经性疼痛,着凉后更加严重。年轻时患过性病,一次能喝近一升[升:日本容积单位,1升约合1.8立升。]酒,最近只能喝一两小盅。昭和十一年后已戒烟。

现病历。大约一年前开始心电图显示ST下降,T波低平化等,怀疑是心肌损伤,但最近并无心脏不适之感。十一月二十日出现剧烈的头疼、痉挛以及昏厥,梶浦教授诊断为脑血管痉挛。照他的指示治疗,病情稳定下来。三十日,患者和他讨厌的女儿争吵时,左前胸有轻度苦闷感,持续了十几分钟。后来经常有同样的发作。当时的心电图与一年前相比并无明显变化。十二月二日夜晚,由于排便用力,心脏剧烈抽痛达五十分钟之久。请附近的医生出诊,第二天查了心电图,胸部诱导的结果显示可能是前壁中隔梗塞。五日晚也出现同样的剧烈发作,持续十几分钟。后来每天都有小的发作。原本习惯性便秘,因此排便后容易发作。到目前为止,每次发作时,医生都让服用P剂Q剂、吸氧、注射镇静剂和罂粟碱等。十二月十五日住进本院(东大内科)A号病室。根据主治医S先生以及少夫人的病情介绍,进行了初步检查。患者较胖,贫血,没有出现黄疸症,下肢轻度浮肿。血压150/75、脉搏90,稍快但均匀。颈部没有静脉曲张。胸部的两侧肺下叶有轻度湿性罗音。心脏不肥大,大动脉瓣膜口有轻微收缩期杂音。腹部摸不到肝和脾。右侧上下肢有轻度运动障碍,但并非软弱无力,没有异常反射。双腿膝盖腱反射都有所减弱。

脑神经方面未见异常。家属介绍说患者说话正常,但患者本人说自从中风后,不太正常。主治医S先生提醒说,患者比一般人对药物敏感,一般药量的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即可见效,如用一般药量则太强。少夫人说,以前因静脉注射发生过痉挛,所以不宜进行血管注射。


十六日 晴间多云

大概是住院以后安心之故,昨晚患者没有发作,睡眠很好。黎明时,上胸部有轻微苦闷感,断断续续,每次几秒钟,估计是神经性的。为防止便秘,劝病人服用缓泻药。患者也意识到这一点,已经专门从德国拜耳药品公司买来了一种名为“Istizin”的药服用。由于患者长年患高血压和神经痛,对药物十分熟悉,年轻医生用药不小心都会被他挑出毛病。他的病床四周放着各种各样的药,不必开处方,叮嘱他从中找出P剂Q剂继续服用即可。再发作时,就让患者服用自己带来的硝酸甘油片。患者枕边要常备吸氧器以便能够马上进行注射。血压142/78。心电图和三日差不多,出现ST—T异常,以及疑似前壁中隔梗塞的症状。胸部X光片没有显示心脏肥大症状,但略呈动脉硬化。血沉增快,白血球增多,未见S·GOT值上升。患者说患有前列腺肥大多年,排尿困难,尿液浑浊,但今天尿液透明,没有蛋白,尿糖呈弱阳性。


十八日 晴转阴

住院以来还未有剧烈发作。发作的病状主要是上胸部或左前胸感觉苦闷,但很少持续几分钟以上。一着凉,神经就会疼痛,并且容易导致心脏病发作。怕病房的暖气不够暖和,家属又拿来了两三台电炉和燃气炉。


二十日 阴转晴

昨晚八点左右,患者从心窝至胸骨背面开始有苦闷感,持续了三十分钟。值班医生给他服用了硝酸甘油片,注射了镇静剂和冠扩张剂后,很快缓解。心电图和上次测的出入不大。血压156/78。


二十三日 晴间多云

每天都有轻微发作。由于尿中带糖,所以今天早上让患者多吃米饭和菜,然后测量血糖值,检查有无糖尿病。


二十六日 星期日 晴间多云

下午六点左右,医院来电话说患者左前胸出现剧烈苦闷感,持续了十几分钟,让我过去。我让值班医生采取紧急处理,下午七点赶到医院。血压185/97,脉搏92,均匀。打了镇静剂后很快安静下来。星期日常常发作,也许是由于主治医不在,患者感到不安的缘故。发作时有血压升高的倾向。


二十九日 晴转雹转浓雾后转晴

近几天没有剧烈的发作。矢量心电图也显示有前壁中隔梗塞的迹象。血清W氏反应呈阴性。决定明天开始使用刚从美国进口的最新冠扩张剂R。


昭和三十六年一月三日 晴转阴转雨

大概是新药比较见效,病情逐渐好转。尿液越来越浑浊,显微镜下白血球量剧增。


八日 晴间浓雾后转晴

泌尿科K教授来会诊。鉴于前列腺肥大以及残尿导致细菌的感染,建议进行前列腺按摩和服用抗生素观察。心电图显示心脏状况有轻度改善。血压143/65。


十一日 晴间多云

患者诉说两三天前腰部开始疼痛,而且越来越厉害。在此同时,下午,两侧胸部开始感到揪心似的疼痛,持续了十几分钟,是近来最厉害的一次发作。血压176/91,脉搏87。服用硝酸甘油片,注射冠扩张剂和镇静剂后马上得到缓解。从心电图上没有发现新的病变。


十五日 晴

从昨天的X光片来看,可诊断为变形性脊椎症。由于腰部以尽量不弯曲为宜,所以在患者腰部下面垫上熨衣板,使躺在床上的身体不下陷。


中略


二月三日 晴

心电图显示有明显好转,最近基本上也没有小的发作。照此,近日大概可以出院。


二月七日 晴间阴

病愈出院。尽管是二月份,今天却少有的暖和。此病最忌着凉,所以选择中午最暖和的时间用空调车送回家。据说卯木家已在主人的书房里摆放了一只特大的炉子预先暖上了。

城山五子手记拔萃

去年十一月二十日,父亲因脑血管痉挛病倒,后来又患了心绞痛和心肌梗塞。同年十二月五日住进东大医院,在胜海医生的治疗下,总算脱离了危险状态。住了五十多天医院,于今年二月七日出院,回到了狸穴的家中。不过心绞痛并未完全治愈,此后也时有轻微发作,至今还在服用硝酸甘油片。二月至三月底,父亲一直没有走出卧室一步。父亲住院时,佐佐木护士在卯木家中看护母亲,父亲出院后,又继续看护父亲,从一日三餐到大小便都承担下来,阿静有时帮帮忙。

京都的家里最近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在狸穴的家里待了一个半月,代佐佐木护士看护母亲。父亲一看见我就生气,所以我尽量躲着他。陆子也是一样。

飒子的立场很微妙,也很难做。按照井上教授的嘱咐,她尽量对父亲表现出温顺的态度,但是,如果太温顺或长时间在枕边伺候的话,父亲就会激动得兴奋起来。飒子离开病房后,父亲常会发作。如果她每天不去几趟病房,病人就会介意,其结果就会导致病情恶化。

和飒子一样,父亲的心理也很微妙。由于心绞痛发作时伴有极度疼痛,所以父亲虽然嘴上说不怕死,却害怕死前肉体的痛苦。看得出来,他在尽力避免和飒子过于亲近,可是不见她又不行。

我没有去过净吉夫妇住的二楼。但是据佐佐木说,飒子最近好像不和丈夫睡在一间房里,而把自己的卧室搬到了为客人准备的客房。她还说,春久偶尔也偷偷上二楼去。

我回京都后,一天,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心里很诧异。他说上次拓的飒子的足印拓本(色纸)还存放在竹翠轩,让我去取出来,拿给上次那个石材店老板,让他照着拓本刻成佛足石。还说据《大唐西域记》所载,释迦佛祖的足印至今还留在摩揭陀国。其足长一尺八寸、宽六寸,两足底有轮相。飒子的足底不刻轮相也行,但长度要同样放大为一尺八寸,让我务必对石材店老板这样要求。这种荒唐的要求根本没法提,所以,我应付着挂断了电话。

隔了一会儿,我又打电话回复父亲说:“石材店老板去九州旅行了,说是过几天再回话。”几天后,父亲又来电话说,既然联系不上他,就把拓本全部寄到东京来。我照办了。

不久,佐佐木护士来电话告诉了我拓本寄到东京后的情况。父亲从十几张拓本里千挑万选出四五张比较好的,每天都要一张一张不厌其烦地看上好几个小时。担心他会因此而兴奋,可又不能禁止。又一想,比起直接摸飒子来说,这样能让他满足也不错,就没加阻止。

到了四月中旬以后,天气好的时候,父亲能在院子里散步二三十分钟了。一般由护士陪同,偶尔飒子也会拉着他的手散步。

答应飒子的游泳池已经开始动工了,院子里的草坪都被翻掉了。

“修了游泳池也没用啊。反正一到夏天,爷爷也不能到户外走动。太浪费了,还是停工吧。”飒子说。净吉说:“只要看到游泳池如期开工,父亲就会浮想联翩的。再说,孩子们也都盼着呢。”

上一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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