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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少年初恋惨案 作者:宫部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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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并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但不意外,我甚至一直隐约有点害怕听到这段话。 可是,我还是乱了阵脚。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脚下空了,我无声无息地直直往一个无底的悬崖坠落,甚至感觉到衬衫袖子因为坠落时的气流而翻动。 但,当我回过神来,我的衬衫——为了今天的约会,我穿了一件全新的法兰绒格子衬衫——袖子纹丝不动。我也没有站在悬崖边,一脸认真的工藤同学就坐在我旁边。也许是我多心,但是她凝视着我的样子好像很担心。 “我曾经跟岛崎同学交往过,不过只有短短的一阵子而已。” 她重复了一遍,不过顺序跟刚才的颠倒了。就算只差一秒,但是后面那句话留在心里的分量重得多。“不过只有短短的一阵子而已”,这句话安慰了我。 “我也想过可能发生过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不过我极力以平常的口吻说道。 “是吗?”工藤同学眨巴着眼睛,“你发现了?” “还不到发现的程度,只能算是有点感觉吧。” 工藤同学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转向坐在我们邻桌一对看似大学生的情侣那边。那对情侣握住彼此的手,隔着桌子讲话,两个人的脸近得简直要贴在一起。 “第一学期的时候,我的位子和岛崎同学离得很近。” 工藤同学维持同样的视线,以唱歌般的语气说。 “嗯,我记得。因为那时候我很羡慕岛崎。” 我们班上女生比男生多。第一学期按照五十音的顺序排位子时,“K行”的工藤同学旁边坐的是“S行”的岛崎。属于“A行”的我,坐在工藤同学前面三个位子的地方,所以为了看到她,我每次都得特地向后转才行。 “一开始,岛崎同学就经常找我讲话。其实也不是聊什么,只是说些今天很冷啦、老师好慢之类的……” 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指的就是有机会说这类没营养的话。 “不久之后,我们开始聊看了什么书、社团做了什么事之类的话题……” 工藤同学还是注视着那对情侣,没有看我。然后,就这样舔舔嘴唇,迟疑地说: “和岛崎同学聊天,总是很愉快。” 我再度感觉脚边的悬崖吹起彻骨的寒风,不由得紧紧握住咖啡杯。 “岛崎他,喜欢头脑好的女生。” 听到我这么说,工藤同学总算转过头来看我,可是这次换我垂下视线。 “他不是那种会经常谈论女生的人。像他,就从来不曾说过他喜欢哪种类型的女生。只有一次,他曾经告诉我:‘我喜欢头脑好的女生。不是聪明的女生,而是头脑好的女生。’” 工藤同学轻声笑了。因为她笑了,我总算有勇气看她的眼睛。 “我的功课没有岛崎同学好呀。” “不是那方面的头脑好。我也不太会讲,不过我懂他的意思。有人头脑好功课却不好,就算聪明——也不代表有智慧。” 岛崎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很有道理。可是,从我嘴巴里说出来,听起来却像文字游戏。这一点让我觉得自己实在很逊。 “反正,岛崎知道工藤同学是头脑很好的女孩子。所以,他和工藤同学聊天一定也很开心。” 反过来,我努力回想那时我在做些什么。那时候,我已经对工藤同学有意思了,所以每天都在注意她。第一学期结束之后,我们一年级新生也熟悉了学校生活,对了,我那时心里盘算着,等暑假快到的时候,要找机会跟工藤同学说话。而且还想着,要是在那之前岛崎跟工藤同学太要好,那就麻烦了。 但是另一方面,我在心里也模模糊糊、没有任何根据地,认为岛崎应该不会比我早交女朋友。因为我是足球社的,而他是将棋社的。别的不说,对女孩子来说这影响可大着呢。其实如果睁开眼睛看清现实,在体育课里,我的五十米短跑时间、三级跳的距离,从来都没有赢过岛崎,可是我认为,对女生而言,和“真相”相比,属于体育社团还是艺文社团这个“事实”才是更大的卖点。 最重要的是,那时我万万也没有想到,我和岛崎会喜欢上同一个女生。 好了,现实又是如何呢?梅雨还没过,我就被卷进我们家的一桩大事件,有一阵子连上学都有困难,暑假也忙着解决这件事,对工藤同学的爱慕,直接被我放进寄物箱里存着,就这样迎接了第二学期…… 然后,就到现在。 “你说,你和岛崎交往,是放连假的时候?” “嗯。”工藤同学点点头,又轻声笑了,“岛崎同学是这么说的:‘订报纸送了免费的电影票,有两张,怎么办呢?’” 工藤同学说,那是一部适合阖家观赏的喜剧片,是黄金周的强片之一。听到片名,我就想起来了。不久之前,那部片推出录像带,我和岛崎去了录像带出租店。 我和岛崎有时会一起去录像带店,一起出钱租带子到他家或我家看。我们看的绝大多数是上档时没办法去看的新片。那时候,我从新片区选了那部片。结果岛崎说: “那部片看起来很无聊,不要租啦。” 什么无聊,是你根本就已经看过了。 “所以,你们就一起去看电影了。” “嗯。”工藤同学低下头,“看完以后,我们到车站前的麦当劳去吃午饭。” 岛崎那家伙,当时可是连半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 “然后在麦当劳,我们约好下一次的约会。将棋社不是有友谊锦标赛吗?” 我们学校有一个惯例,每年都会以社团活动交流为目的,和同一地区的其他学校举办两次活动,体育类社团举办友谊赛,艺文类社团就举办联合作品展或音乐会。一次是在春天的连假之后(意思就是可以利用连假来准备),一次是在第二学期的期末考之后,选一个星期六的放学后举行。双方学校轮流主办,偶数年是我们,奇数年是另一个学校。今年轮到我们学校主办。 多年来,将棋社都把这个传统当作绝佳的比赛交流机会。所有需要竞争的事情都一样,绝对不能当井底之蛙,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将棋社顾问老师的方针,便是认为同学们有必要通过认真的比赛,亲身体验这一点。故而,将棋社的友谊锦标赛,紧张程度和压力都足以和真正的名人战相媲美。 “岛崎同学问我要不要去看那场锦标赛,虽然我对将棋一窍不通……” 岛崎要出赛,所以你一定去看了吧。我在内心低语。 “他很厉害吧?” 春天的友谊锦标赛,岛崎把在座的学长们远远抛在身后,场场获得优胜。对方学校的顾问老师还因为欣赏岛崎的棋艺,甚至特别加了一场观摩赛,与岛崎对弈。说得更详细一点,这场平下棋局——就是一子不让的公平比赛——虽然险象环生,但最终还是岛崎赢了,而且那个学校的顾问老师还是业余五段的实力。这些都是我后来听说的。 是的,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这场比赛,因为同一时间,足球社也在进行友谊赛。不过工藤同学所属的网球社,友谊赛则排在隔周的星期六。我们学校场地很小,体育类社团不可能全部一起比赛,无论如何日子都会错开。 “那,如果那时我也去看了将棋社的锦标赛的话,就会遇到工藤同学了。” 然后,想想为什么工藤同学会去,自然就会察觉岛崎和她之间的亲密关系了吧。就算我再迟钝,也不至于看不出来。 工藤同学喝了一口装在塑胶杯里的冰水。 “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了。约会就只有那两次而已。” “真的吗?” 这句反射性的回答,却好像伤害了工藤同学。 “我才不会为了这种事说谎。” “嗯。”我像个傻瓜似的点头,跟工藤同学一样喝了口冰水。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咖啡店要端冰水给客人喝了。当咖啡杯空了,不想再加点,却又无事可做的时候,冰水便派上了用场。如果没有冰水这种东西,世上所有的咖啡店一定会充满许许多多“不说为妙的话”吧。 “你不问我原因吗?” 工藤同学突然郑重其事地问我,视线又转向隔壁的情侣。 “原因?” “为什么友谊锦标赛是最后一次约会,后来就再也没有了,你不问吗?” 我没说话。我觉得这真是个残酷的问题。不过我想,是我让她提出这个残酷的问题的。 “我被甩了。”工藤同学冒出这句话,“我想我是被岛崎同学甩了。因为后来,他就再也没有约我去看电影,在教室里,也不像以前那样跟我聊天了。虽然岛崎同学装作跟以前一样,但他的态度渐渐不同了,我感觉得出来。” 有时,女生在说“我”时的眼神会有所不同。等我明白哪种眼神是男生所喜爱欣赏的,可能都是年纪一大把的大叔了,那时候也不需要去理解女孩子的眼神了吧。就像不断练习,好不容易学得一身达到预赛标准的功夫,结果年龄和体重却已超过参赛资格,接下来就只剩当教练这条路。正因如此,全世界的大叔都喜欢说教。 “我很失望。”工藤同学说,“我想,是不是我哪里不对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我想,是不是我脑筋太差,让岛崎同学失望了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我想,是不是有更可爱的女孩子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是不是因为我腿太粗了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是不是我那时脸上长了青春痘呢?” “一定是因为工藤同学不懂将棋啦。”我说。 “是不是我……” “一定是因为……” 我们同时停了下来,看着对方笑了出来。 “我已经不介意了。”她说,“也不认为那有什么了,暑假放着放着就忘了。而且现在想起来,岛崎同学毕竟对我太严格了。” “严格?” “嗯,各方面都是。因为他头脑太好了。” 我头脑却不怎么好啊……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工藤同学笑出声来。 “这时就像刚才绪方同学说的,所谓的头脑好有很多种吧?” 一下子,我的心情就好了起来。悬崖峭壁消失了。 “要不要去卖纪念品的地方看看?你不是说想要鲸鱼的照片吗?” 我一提议,工藤同学就回答“嗯”,然后轻盈地站起来。我向她伸出手,她握住我的手。我们牵手了。 我们离开座位时,后面那对情侣看着这边笑了笑。我还听到他们说“明明还是小鬼”之类的话。 嘿嘿,彼此彼此啦。年轻人。 那天,我很早就送工藤同学回了家,在她家门口跟她分手,在飕飕的冷风中飙自行车回家。一进家门,就看到爸一个人在看电视,正好在播新闻。没有钿山命案、“公司”案的后续报道。 那是个宁静的夜晚。吃过晚饭之后,我开始打电动,可是很快注意力便无法集中,后来就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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