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罗斯酒吧的来客

砂器  作者:松本清张

国营电车蒲田站附近的一条小巷里,从门面不大的罗斯酒吧窗口透出灯光。

十一点过后,蒲田站一带一般店铺已经打烊,惟有铃兰花状的路灯闪动着幽暗的亮光。从这明前走,那里有一条巷子,饭店、小酒吧连檐栉比。惟独这间罗斯酒吧却孤零零地座落在这里。

店内设备粗陋不雅,颇似郊区的酒吧间,一踏进门,眼前便横着一条长长的柜台,角落里点缀似地设有两处雅座。此刻,雅座空着,只有三位职员模样的男子和一位象是同一个公司里的女办事员支撑着胳膊肘坐在柜台前。

看上去客人都是店里的熟人,在年轻的酒柜招待和侍女面前,也毫无顾忌地热烈交谈着。

电唱机不停地播放着爵士音乐和流行歌曲。几个姑娘时而伴着节奏打拍子,时而合着乐曲哼小调。

客人已有些醉意。从谈话中听得出他们在别处喝过了酒,因家途中又从蒲田站下车,聚到这儿来的。

“你们那个科长啊,”一个男子上身凑近他的同伴说道:“简直成了部长的奴才!看他那副低三下四的丑态,令人作呕。总得斥斥他才好!”

“他身边的人最坏,是副科长们挑唆他干的。事到如今,斥他也无济于事了。”同来的职员端起酒杯呷了一口。

“那家伙太丢人啦,没人不耻笑他!”

“其实他本人早就晓得有人耻笑他。不过,要瞻前顾后,就休想出人头地;当今只有无所顾忌,溜须拍马,才能飞黄腾达。当然,还不知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喂,阿美,你说呢?”

他扭头望着旁边的女子。那位二十五、六岁的女办事员佻薄地抖着肩膀。

“可不是吗。我们部长对局长三年后退休,早已有了盘算;他自己手下的副职们,也都垂涎三尺,盯着他这个部长宝座哩!”

“真是刮大风乐坏了修桶匠啊!善于钻营的人,盘算不到这一步是不行的。当然,这都与咱们无关。咱们每天晚上喝他个一醉方休,就够痛快了。可怜哪!不过,天天来,可让你发财啦!”客人说着把目光投向了柜台。

“多谢关照!”柜台里的年轻招待,满脸含笑,说着恭恭敬敬地弯腰鞠了一躬。

“喂!阿美,我这个月的借支还没过杠吧?”

“啊呀,早过了,不行啦!”

“那么,这月又是厚厚的一叠借据啦。发薪那天还得赶紧找会计预支下月工资啊。上月只剩下一张千元券夹在借据里。阿美,这个月还得请你多多帮忙。”

“你这个人真讨厌,来到这,还净谈些不愉快的事!”

这时,店门打开了,走进来两个人。

酒吧间里,灯光微弱暗淡,烟雾缭绕,人们一时看不清来人的面目。

“里面请!”酒柜招待从柜台里最先看到来客,爽朗地喊了一声。他看清了来的人并不是熟客。

“里面请!”侍女也随声转过头,向来客打着招呼。

在座的客人中也有两人禁不住回头瞥了一眼,由于不熟识,便转过脸去继续闲聊。

新来的客人中,一个身穿破旧的蓝色西装,另一个穿着淡灰色的短衫。也许由于柜台前已坐着那几位饶舌的酒客,他们为了清静,朝角落里的雅座走去。

侍女住子急忙起身去照拂客人。

穿西装的人有五十岁左右,银发斑斑;穿短衫的男子在三十岁上下。当然这只是他们给别人粗浅的印象。

住子从柜台上拿来两条擦脸毛巾,送到客人座前。

“您用点什么?”住子问客人。

年轻人把商量的目光投向五十岁左右的男子。

“来点威士忌苏打水!”半白头发的男子答道。

这句话不是东京口音。后来住子对警察回忆说,当时的一瞬间,她觉得客人是外乡人,是东北地区的人。

住子报了两杯威士忌苏打水。

先来的客人们的话题扯到影片上,正好是住子喜欢的演员主演的,地不知不觉地被吸引过去。她很有兴致地不时在一旁插话。“喂,好啦!”酒柜招待把直冒沫的玻璃杯放在柜台上,住子下意识地吐了一下舌头,将杯子放在银盘上。

“让您久等了。”住子走近雅座,把杯子一一送到客人面前。

这时,两个客人正在窃窃私语,一见她走来,就停下不说了。

“我说……”

住子刚想在旁边坐下来,那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便连连向她摆手。他的头发蓬乱,落满灰尘,短衫衣领上也净是褶皱。

“对不起,你请便吧!我们有事要谈。”他有点神经质似地说。

“请!您慢慢谈。”住子躬身施礼,返回到柜台前。

“那边象在谈什么事!”

“是吗?”她的伙伴也向雅座瞥了一眼。

住子对客人很陌生,加之所谈的又无趣,索性继续兴奋地和热客们谈起电影来。

柜台这边,话题又从影片转到棒球上。酒柜招待对此颇感兴趣,也兴致勃勃地同客人攀谈起来。

对雅座里的这两位客人,谁也没有过多注意。女侍们对于不让她们靠近而窃窃私语的客人是不喜欢的,与其照料冷冰冰的客人,还不如同熟客们闲谈的好。

雅座里的客人十分亲昵地交谈着。女侍由于职业的关系,不时地朝那边望去,怕客人的酒杯空了。可是,看过多次,杯子里的威士忌,依然剩有一半。真是不景气的客人!

雅座前面,正好是通往厕所的出入口。女侍和客人们时而要从雅座旁边走过。

住子从一旁经过时,无意中听到他们操着东北口音,浊音特别多。年轻人还好一些.花白头发的老头乡音很重。

不知道两人在谈些什么,住子偶尔听到年轻人说:“‘卡梅达’如今还是老样子吗?”

“嗯,一点没变……见到你,高兴极了……大家知道了,不知会……”

老人的讲话声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

住子心想,这两个人想必是阔别多年不见的朋友。“卡梅达”可能是二人共同熟识的人。后来她曾向警视厅的警探谈过这种想法。

“哦,快十二点了!”一个客人看看手表喃喃地说道。

“该走啦,就剩末班车了。”

“哎呀,糟糕!”女办事员说,“坐末班车就麻烦啦,从车站到家,还要走十几分钟呢!”声音里带着几分倦意。

“忙什么,再玩一会嘛!晚了,我送你回家。”

“让你送,我可受不了。”女子醉醺醺地说,“我哥哥会到车站接我的。”

“哎呀,谁知道是不是哥哥?!”

“对不起,反正和你不一样。”

“哈哈,碰钉子了吧!对阿美还是放老实些为好,每到月底,还少不了要人家照顾呢!“

“好了,别再谈这些不中听的话喽!”

在他们闲谈时,雅座里的两个人也站了起来,结完帐离开了罗斯酒吧。

此时,恰好有两个走街串巷靠弹奏吉他为生的人,在距酒吧五、六米远的地方,与这两个人擦肩而过。

……

这件事发生在五月十一日夜晚。

京滨——东北线始发电车凌晨叫点八分由蒲田站发车。司机、乘务员和检车工,为了按时发车,照例刚过三点便离开值班室,向停放电车的调车场走去。

这是五月十二日凌晨,宽敞的调车场里,并排停放着无数辆电车。天色漆黑,一片清冷。

当年轻的检车工,手拿电筒照到后部第七节车的车轮时,突然吓呆了。他屏住气,呆立在那儿,接着便挥动着双手,踉踉跄跄地向车头跑去。这时,司机正站在刚刚送上电的驾驶台前。

“不好了,发现‘金枪鱼’(被车压死的尸体)啦!”他尖声喊叫道。

“‘金枪鱼’?”司机起初怔了一下,不一会便笑着说:“嘿,车还没开,怎么会有‘金枪鱼’呢,准是你还没睡醒,冷静点!”

“不,没错,是有条‘金枪鱼’躺在那儿。”检车工面色苍白,司机和刚好赶来的乘务员决定先到现场看看再说。

“就在那里!”

来到第七节车厢,检车工老远就打亮手电筒往车厢底下照。在光亮处确实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紧挨车轮横躺在铁轨上。

司机蹲下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哎呀,太惨啦!”乘务员惊愕地叫了一声。

三人凝眸尸体,木然。

“赶快报告警察,可时间来不及呀。”还是乘务员冷静地说了一句,他计算了一下离四点零八分首车发车时间只剩二十分钟了。

“好,我去报告。”司机径直地向远处的办公室跑去。

“大清早就不吉利!”恢复了平静的乘务员喃喃地自言自语,“奇怪!车还没开动,怎么会压得满脸鲜血呢?”

调车场里,并排停放着许多列电车,首车紧靠栅栏,与相邻的电车只隔一公尺左右。尸体的头朝着栅栏。调车场内路灯高悬,尸体却躺在被电车遮住灯光的暗处。

夜幕卷起,天将破晓,远处灯光在闪动。办公室的人们手持电筒闻讯赶来,值班的副站长也随同而来。

“哦!”副站长睁圆眼睛望着车体下面。电车行驶时会压死人,可是,从未见过停车场的电车下面躺着尸体。

“马上与警视厅联系,无关人员不得靠近现场!头班车改换二〇八号。”副站长果断地作出决定。

“哎呀,可真惨啊!”其他一些人也都蹲在那里注视着车轮议论纷纷。男尸满脸血糊糊的,使人自然地联想到赤面鬼。

这具尸体若不被人发现,车一开动,就会礙碎他的头,轧断他的腿。因为尸体头枕着一条铁轨,大腿搭在另一条铁轨上。

连警视厅的警察赶来时,已经日出东方,霞光四射,调车场上的路灯都熄灭了。

随同一处一科科长黑崎赶来现场的有侦查员和鉴定员等七、八人。此外,还有五、六名常驻警视厅的各报社记者,不过,他们不得接近现场,只能呆在距现场很远的地方。

电车甩下第七节车厢,拖着其余六节驶出调车场。出事的车厢孤零零地停在那里。

鉴定员们围着车厢忙碌起来,又是拍照,又是画示意图,还从办公室借来调车场的地图,在上面标上红线。

他们将外围情况记完后,从车底下拖出尸体。死者面部血肉模糊,似乎是被人用钝器猛击所致。眼球凸出,鼻梁塌凹,嘴唇裂开,花白的头发上沾满鲜血。

鉴定员马上开始验尸。

“死的时间不长呢!”一名鉴定员蹲着说。

“可不是吗,死后大约三、四个小时吧!”

当天下午,在只大学法医系解剖了尸体,结果如下:

〇年龄,五十四、五岁左右。略瘦。

〇死因,被扼死。

〇面部创缘性挫伤无数,手脚多处擦伤,表皮脱落,呈条状红肿。

〇胃内发现淡黄褐色混浊液(含酒精成分)以及尚未消化的花生米,

〇混浊液约200CC,经化学检验,含有安眠药成分。

〇综上所见,被害人系饮过放进安眠药的威士忌后被人扼死,面部又遭到无刃凶器(石块、铁锤等)猛击。

〇死后约三至四小时。

侦查员们经过搜索,在现场附近公路与调车场之间的一条水沟中,发现了作为凶器用的石头。上面沾着泥污,洗掉后,露出了残留的斑斑血迹。经过化验血迹与被害人血型相同。石头直径约十二公分左右。

被害者手脚上的多处擦伤也很快查明。紧靠公路的调车场外围的木桩上钉着带刺的铁丝,有一处剪断了,看来是被进进出出来玩耍的顽皮孩子无意中剪断的。但是,铁丝依然残留在那儿。被害人被人从公路上拖进调车场时,铁丝刮破手脚,造成了擦伤。

根据解剖结果判断,被害人饮进含有安眠药的威士忌后,沉沉入睡,失去抵抗。这时,犯人将被害人掐死,从公路上拖进了调车场。接着又用附近的有块猛击死者面部,之后将尸体拖进首车尾部的一节车厢下面。

被害人头发花白,年龄五十四、五岁,身高一米六十,体重五十二公斤左右,营养良好。从他身着普通西装、内衣和衬衫来看,仿佛是个工人。警察检查他随身带的物品,没有发现一件可以证明身分的东西。西装上没有缀记姓名,衬衣也没有洗衣店的标记。

从发现尸体的时间推算,作案时间大约在午夜十二时至一时前后。这时现场附近断绝行人。凶手将被害人杀死后,仰面放在电车的轨道上,电车一开动,死者就会被车轮碾得粉碎。凶手企图毁坏死者面容,使人无法查明。可是,凶手并不知道,检车工事先是要进行起车检查的。

调车场里路灯彻夜长明,犯人故意将被害人放在车厢之间的暗处,分明是不让行人发现。被害人西装上没缀姓名,说明是他廉价买的;衬衣没有洗衣房的标记,表明是自己动手洗濯的。可见死者经济上并不富裕。

侦查总部由此断定,此案不是抢劫案,而是熟人之间因怨恨而引起的凶杀案。至于是否出于相互间的争风吃醋,还有待进一步查清。当务之急,是要首先查明被害人身分。侦查员们以蒲田站为重点开始分头调查。一名侦查员从车站附近的罗斯酒吧获知,当天夜里被害人与其同伙曾到过这里。

据罗斯酒吧的侍者讲,两位客人都是初次来店。侦查总部请来罗斯酒吧的侍者和当时在酒吧的某公司职员,详细询问了情况。

据他们反映,被害人和其同伙是在声晚十一点半左右走进酒吧的。这一点是因为当时女办事员总在顾虑着目蒲线的末班电车要在三十分钟后发车,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关于这两位客人的面貌没有人记清。只说一个人满头白发,另一个人三十岁左右。

侦查总部从酒吧侍者、当时在场的客人以及在酒吧外面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弹吉他的艺人处了解到,被害人操东北口音。这给侦查总部迅速查清被害人身分提供了线索。

“从哪里听得出是东北口音呢?”负责的警察问道。

“年长的客人说话时带有明显的‘斯斯调’(日本东北地区特有的浊音和鼻音)。年轻人说的似乎象是普通话。”

但是,据女侍住子提供,被害人同伙曾操着东北方言询问被害者:“卡梅达如今还是老样子吗?”不光住子,另一位女侍也听到过这句话。

就是说,两人在谈话中,时常讲起“卡梅达”这个词。

“卡梅达”到底是什么呢?

警察们对此颇感兴趣。因为这是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的唯一具体的名词。

“‘卡梅达’大概是他们两人熟识的朋友的名字。”一位警察这样推想,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就是说,被害人同加害者本是老相识,但近来好久没有见面。这次邂逅相逢,使他们走进了邻近的这家酒吧间,并且谈到了“卡梅达”这位朋友。由此判断,花白头发的被害者最近曾与“卡梅达”见过面,或者有所交往,而年轻人则很久没有见到“卡梅达”,所以才向被害者打听“卡梅达”的近况。

这是一条重要线索。这个随同被害人走进罗斯酒吧的年轻男子,即使不是杀人凶手,也是与此案有密切关联的人物。

此外,酒客们从他们的谈话中,还偶尔听到:“想念”,“其后总不如意”,“近来总算对这种生活习惯了”等断续语句,这也是被害人操着“斯斯腔”讲的。同来的青年男子的话,却没有听到。因为他声音很低,近似耳语,这也许是他有意这样做的。而且每当有人去厕所路过他旁边时,他总要尽量把自己的面孔掩饰起来。从这位男子口中唯一听到的,就是女侍提供的“卡梅达如今还是老样子吗?”这句话。

“被害人五十岁左右,工人模样,原籍不在东京,出身为东北地区,在东京工作,熟人中有人叫‘卡梅达’”,这是侦查总部为被害人描绘的形象。

鉴于被害者工人打扮,决定以市内各廉价公寓和旅店为重点进行查访。

晚报也以大量篇幅报导了这一案件,估计被害人如有亲属,一定会有所反应的。但是,两天过去了,没有收到任何报告,连一个熟识被害者的人也没有出现。

本人既然在蒲田站附近的酒吧饮酒,住得一定不会太远。因此,总部集中力量在大田区进行了搜查,但也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在蒲田站前的酒吧饮酒,未必就一定住在这附近。”有的警察提出了不同看法。

“蒲田站既通国营铁路列车,又是目蒲线、池上线的交叉点。因此,被害者也许住在目蒲线或池上线沿线。”这种看法并非没有道理。不过,这样一来,搜查范围将大大扩大。

“既然国营铁路列车往返于横滨樱木田至崎玉县大宫之间,因此,也不一定非要局限在这两条私营铁路沿线。”又有人提出了新的观点。

“这也不无道理,”科长说,“不过,与其搜查国营铁路沿线,倒不如以蒲田站这两条私营铁路的交叉点为重点更好一些。因为这两个人是在午夜十一点半左右走进罗斯酒吧的,由此判断,他们是这两条铁路沿线居民的可能性较大!事实上,出面作证的酒客们就是家住沿线的职员,是准备搭乘末班车回家的。我想他们也可能是这样。”意见暂时统一起来了。

“听目击者讲,被害者操东北口音。加害者几乎没有讲话,他讲什么口音呢?”

“被害者的同伴,估计就是加害者。他曾向对方说过,‘卡梅达’还是老样子吗这句话。照罗斯酒吧女侍的说法,他讲的是标准话,稍带点东北口音。从谈话情况可以看出,他俩并不是在东京才相识的,似乎是东北地区的同乡。”另一位警察这样说道。

侦查总部确认,“卡梅达”是条线索。找到“卡梅达”就可以查清被害人和凶手的身分。“卡梅达”可能是“龟田”(日语龟田读音是“卡梅达”)。龟田之姓老东北地区不在少数,如果一一查找,自然并非轻而易举。但是,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侦查总部决定请求警视厅东北管区,从青森、秋田、岩手、山形、宫城、福岛各县警察署辖区内查找出姓龟田的人,然后再根据集中上来的名单依次进行调查。

事件发生后一周过去了,被害人身分不明,凶手也杳无下落。

总部从被害人惨遭杀害的状况分析,凶手身上一定会溅有大量血迹。因此,通过市内各出租汽车公司查问当晚是否发现可疑的人乘车,结果也未得到任何线索。

另外,分析到凶手作案后,有可能害怕深夜独自行走引起别人怀疑,暂时先潜伏在某地,冼净溅血的农服,待天亮后再搭乘早班车逃走。可是调查了乘务员,他们说没有发现这样的人搭车。

接着,又以现场附近为中心,在地上进行了搜索。因为附近有大片空地,杂草丛生,犯人作案后有可能暂时在草丛中栖身。可是,经过全面搜索,也没有发现任何与案件有关的遗留物品。

唯一清楚的,就是当夜发生在调车场的这一惨案,至于凶手的踪迹,犹如消散的浓雾无影无形了。

这时,从东北各地已报来三十二名“卡梅达”,即姓“龟田”的人。侦查总部要求各地警察署对此进行调查,第五天全郁查清。所有的答复都是没有印象,三十二名“卡梅达”的家属、亲友、熟人都说对被害人毫无印象。

“真难办哪!”侦查主任面带愁容悄然说道,“也许我们局限在东北地区失策了。‘卡梅达’也许不是东北人,还说不定是东京人或西部地区的人呢!”

于是,决定在报纸上进一步突出宣传“卡梅达”,以便让全国姓“卡梅达”的人都能提供线索。当前,除此之外別无其他办法。侦查总部对调查“卡梅达”抱有很大的希望,然而,这一步却出师不利以失败告终了。

另一方面,查询被害人和凶手踪迹的工作也依然毫无进展。

警探们连日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四出查访,每日都是愁眉不展、疲惫而归。侦查工作遇到了困难,大有陷入迷宫的危险。

四十五岁的今西荣太郎负责查访池上线沿线的廉价公寓和旅馆,他在这一带已经奔波了十余天。

这一天,当他回到家里吋,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狭小的格子门已经上了锁,屋里也熄了灯。家里人准是以为他今晚又不回家了。他按了按格子门旁的电铃,不一会,里面灯亮了,妻子的身影映在玻璃门上。

“谁啊?”妻子隔着门问道。

“是我。”今西在门外回答。

格子门开了,妻子芳子站在眼前,灯光把她的肩头照得雪亮。

“您回来啦!”

今西默然无声,进去脱了鞋。他从两铺席大小的门厅径直地走进里面六铺席的房间。席上铺着三床被,被窝里露出儿子熟睡的脸。今西荣太郎蹲下身来,抚摸着十岁儿子的睡脸。

“别那样,会弄醒的!”妻子从身后嗔怪说。

“十几天没见儿子的面,真想把他晃醒讲几句话呢!”

“明天还这么晚回来吗?”妻子问道。

“不好说。”

今西无可奈何地从儿子枕边站起,走进另一间六铺席的起居室坐下。

“还想吃点什么吗?”妻子问道。

“来点夜宵,就吃碗茶泡饭好啦。”今西在席子上舒展开双腿说道。

“让您喝上一盅吧!”妻子笑着走进了厨房。

今西没有心思马上更换衣服,就势躺在那里翻阅着报纸。不一会,就觉得眼皮发沉,耳边听着厨房里传来的轻轻声响,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喂,做好啦!”妻子把他唤醒。睁眼一看,饭桌已经摆好,上面放着酒壶,酒也烫热了。今西掀起妻子在他睡熟后盖在身上的毛毯坐了起来。

“您太疲劳啦,”妻子拿起酒壶。“本该让您好好睡上一觉,可是,好不容易才做好了……”

妻子把酒斟到杯子里,今西揉着惺忪的眼睛。

“好酒!”今西喝干一杯,夹了口菜。“来,你也喝一杯。”他把杯子递给妻子。妻子只是做了个喝的样子,又马上还给他。

“还没有头绪吗?”她问的是案子。自从蒲田案发生后,今西被派往侦查总部,接连好多天很晚回家,她一直放心不下。

“早着呢!”今西咽下嘴里含着的酒,摇着头说。

“报纸上报导的可真不少,会拖得很久吗?”她为丈夫连日劳累而感到的心疼,远远胜过对案件的关心。

芳子仰面望着今西说:“报上说,要找一个叫‘卡梅达’的人。说是被害人和凶手都认识他!还没找到吗?”

过去妻子很少向他打听案件的情况。今西回家也尽量不谈这方面的问题。芳子今天提起此事,说明报纸的宣传引起了她很大的兴趣,

“嗯,”今西含糊其词地答道。

“报上这么大张旗鼓地宣传,怎么还没弄清呢?”

今西未作回答。因为任何案件都无需和家人细谈。一次,妻子对某一案件总是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今西当时责怪她不该对侦查案件多插嘴。从此,芳子一直非常谨慎。但是,唯独这一案件,竟使她忘却了过去的“约法三章”。

妻子见丈夫吞吞吐吐不爱回答,便赧然地问道:“‘卡梅达’这个姓很少吗?”

“啊,算是比较少的。”今西想到妻子为自己备酒解乏的一片心意,不好再动肝火。可是仍然回答得暧昧不明。

“今天,因为有别的事我去过鱼店,厢便借电话簿查了查,姓‘卡梅达’的,仅东京就有一百零二家呢!”她说道:“一百零二家,算不上多,可也真不少啊!”

“是啊!”今西手按着酒壶说。

他不愿意谈及工作上的问题,更不想听到‘卡梅达’这个名字。为了找到‘卡梅达’,总部不知花费了多大精力。他自己也曾手拿被害人照片,走遍了池上线沿线的廉价公寓和旅店。今晚,他决心不再考虑案情,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有点喝多啦!”他感到浑身上下有点热乎乎的。

“您是累了,所以才感到醉了。”

“喝完这杯就吃饭。”

“没有饭了,因为也不知您回不回来。”妻子说着又走进厨房去了。

今西感到有几分醉意了。

“卡梅达、卡梅达……”今西难以控制地不由得脱口而出。虽然谈不上大醉,也不是什么醉话,但总喃喃地说个没完没了。

今西荣太郎贪睡了一会,将近九点,他才醒来。这时,儿子已经上学去了。洗漱口,他坐在饭桌前,一夜酣睡,倦意顿然消失。

“今天几点去上班?”妻子给他盛着饭问道。

“十一点以前赶到就行。”

“是吗?时间还满充裕呢!”

清晨,狭小的庭院里洒满金色的阳光。盆花叶片上水珠晶莹,显然是妻子刚刚浇了水。

“今天能早些回来吗?”

“唉呀,说不准。”

“最好早点回来,总那么晚,身体会搞垮的啊!”

“你说这些也没用,案子破不了,是早是晚,我自己也没有数。”

“可是,这起刚完又来了下一起,总是没完没了啊!”妻子出自对丈夫的体贴关心,带点牢骚口吻说。

今西佯装没有听见,往米饭里倒进酱汤,用力搅拌起来。他生在农村,至今还是这种习惯。虽然妻子觉得他这样不文雅,可他吃起盖浇饭来,倒感觉喷香可口。

饭后,他躺在起居室里,也许是由于过分劳累,身子一挨地席,倦意便袭来了。

“再睡一会吧!”妻子取出薄被,替他盖在身上。

今西为了消忧排虑顺手拿起枕边厚厚的妇女杂志。他漠然地翻阅着,叭啦一声,一本杂志的附录掉了出来。

这是一本折叠的《全国名胜及温泉导游》彩色地图。今西拿着它,兴味盎然地看起来。不一会,他的注意力便下意识地集中到东北地区上来。因为无论怎么说,“卡梅达”仍然总是在脑海中萦绕。

地图上的铁路线,密密麻麻地印着小车站的站名。一个个生疏的地名,在他看来颇有乐趣。今西未曾去过东北地区,但是望着这未知的地名,当地的景色仿佛也模模糊糊地在眼前浮现出来。

今西断断续续地自语着图上的站名。当他的目光移向“羽后龟田”这个站名时,不禁愣住了。

——羽后龟田?!

霎时,他的眼睛模糊了。这个“卡达梅”不是人名,而是地名。附近肯定会有名叫“龟田”的村镇。原来“卡梅达”就在这里!

今西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足有一分钟。然后,他蓦然扔开地图跳了起来,准备马上去上班。

“哎呀?怎么啦?”妻子从厨房走出来,惊奇地望着匆忙更换西装的丈夫,愕然地说,“不睡了吗?”

“怎么能睡得着呢!”他说,“快点把我的皮鞋擦好!”今西脸色都有些变了。

“不是到十一点吗?还早着呢!”妻子望着挂钟说。

“别唠叨了,快点吧!我马上要出门。”今西轰然地喊着,他自己下意识地感到无比兴奋。

妻子惊奇地目送着,他亟亟奔出家门。心急如焚地等候着公共汽车的到来。

“‘卡梅达’原来不是人名,”他沉思着,“现在按人名查寻,岂不是搞错了吗?”

他赶到侦查总部时,才刚过十点。

“呀,怎么这么早啊!”同事拍着他的肩头说。

“主任到了吗?”

“嗯,刚到。”

侦查总部借用了品川警察署的一个房间。他走进门口贴有《蒲田调查场杀人案侦查总部》长长字条的房间。

主任黑崎警部正坐在正中的写字台前阅读文件。他是警视厅侦查一处一科科长,临时担任这一案件的主任。

今西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您早!”

“啊!”黑崎滚圆肩头上的短粗脖子动了一动。

“科长,‘卡梅达’那件事……”今西刚说到这里。

“有什么新发现吗?”黑崎抬起头来。他头发微微卷曲,细长的眼睛,双下颏,体格健壮。他眨着小眼睛,一听到“卡梅达”,也有点神经质起来。

“不知道准不准确,‘卡梅达’那个名字……”今西顿了镇说,“也许不是人名,是地名呢!”

“什么,是地名?”黑崎科长凝视着今西。

“具体还不太详细,不过,我有这个感觉。”

“东北有这个地名吗?”

“有,今天早晨我找到了。”

黑崎吁了一口气,嗯了一声。

“没察觉到……原来如此……嗯嗯,”黑崎若有所思地说道。

“那个‘卡梅达’到底在什么地方?”他说着脸色也奄然紧张起来。

“在秋田县。”

“在秋田县哪个郡?”

“还说不清楚。”

“什么方向?”

“从秋田数起,第五个车站,靠近鹤冈。”今西说,“站名叫羽后龟田,车站所在地区,肯定叫‘卡梅达’。”

“喂,取张分县地图来!”主任喊道。一名年轻警探跑出去借地图。

“你想的很细嘛!”趁别人去借地图的当儿,主任眯着小眼睛这样说。

“哪里。在无意识地翻阅地图时,偶然发现了它。”

“怎么想起看地图啦?”

“说起来,是因为偶然看了内人订的妇女杂志才发现了附录。”今西赧然地说。

“你的发现很好!”主任赞赏道。

“还没弄准呢!”今西急忙解释说。

取地图的人手拿叠着的地图匆匆返回。

主任急不可耐地叫人把地图摊在桌面上。

“哪里?”

今西听到主任召唤,把身子俯向地图。

“从那边看是反的,不容易看准,你到这边来!”

今西转到主任旁边,瞅着图上的小字。清晨,今西看的是名胜导游略图,在这张详细图上,只要能找到秋田,再顺羽越线查找,就容易找到了。

“啊,就在这里。”今西手指着一个黑点说。

“在哪里?”主任专心致志地看着。“不错,是羽后龟田,到底找到了。”主任出神地看着地图。

地图上有羽后龟田这个站名,却没有找到龟田这个地名,倒有一个名叫岩城的城镇。

“主任,既然站名叫羽后龟田,我想附近肯定有叫龟田的地方。但不晓得是村还是镇。”

“是啊,”主任沉思了一会说,“好,就这样吧!”

在不久召开的侦查会议上,主任就今西的这一发现做了说明。

“是啊,看来‘卡梅达’与其认为是人名,倒不如理解为地名更确切一些。”

多数人也倾向这一意见,大家的视线不时投向今西。

“总之,要依靠当地的警察署,就是说,把被害人照片寄去,请求调查一下辖区内有没有人认识这个人。”

尔后,又过了四天,侦查工作依然搁浅,查访被害人及调查罪犯踪迹的工作收获渺然。因此,秋田县的答复就成了唯一的指望。

到第五天上,接到了当地岩城警察署打来的电话。

“我是秋田县岩城警察署侦查科长……”对方说。

“我是侦查总部主任黑崎,麻烦你打来电话实在过意不去……”接电话的是黑崎主任。

“关于查询事项……”

“啊,”黑崎手握话筒,脸上餺出紧张的神色。“有什么发现吗?”

“本署向龟田附近的人多方调查,遗憾的是,没有任何发现。”

“唔,唔。”黑崎大失所望。

“我们拿着寄来的照片,到处察访,可是,当地居民都说不认识此人。”

“龟田是个什么地方啊?”黑崎问道。

“龟田地区只有三、四千人口,现属岩城镇。耕地不多,多以做挂面和织布为生。照片上的人,如果确是龟田出身,马上就能辨认出来,可是,人们都说没有印象。”

“是吗?”

好容易发现的“羽后龟田”,在目前的侦破工作上也没有任何价值了。有些沮丧的黑崎当听到下面的话时,却又欣然振作起来。

“虽然没有什么发现,可也听到了一件怪事。”

“哦,怪事!”

“正好在收到查询件的两天以前,也就是大约一周前,有个陌生人曾在龟田附近游逛,还在龟田唯一的一家旅店投宿。因为那地方很少有外人来,所以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署里的人就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了。”

这一报告实为重要。

“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主任紧握话筒问道。

“年纪约在三十二、三岁左右,工人模样。不知道他来龟田的目的。这件事仅供你们参考。”

“那人出现在村子里,没有什么特别活动吗?”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任何案件。正如刚才所说,考虑到他是外来人,说不定会和查询的案件有关,所以才报告你们。”

“谢谢。有没有什么特别引起村民注意的情况呢?”“

没有什么大事,”岩城警察署侦查科长在电话里继续说:“说来也许平淡无奇,可是在一潭死水般的乡村,那个人的行动确实有些可疑。不过,在电话里不便细讲……”

“谢谢你,看情况我们也许会派人去,届时还请多多协助。”

“知道!”说完都放下了电话。

黑崎主任点燃一支香烟,深吸了一口向天棚吐去。然后双肘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

“都到齐了吗?”主任向到场的人问道。

“齐了。”其中一人环视四周后说。

侦查会议开始了。主任在会上说:“这一案件与初步估计不同、相当棘手。至今被害人的身分尚未查出。在罗斯酒吧与被害人谈话的那个人可能是最大的嫌疑犯。但,有关这个人的情况,茫然不知。惟一的线索‘卡梅达’……”主任讲到这里,疲惫地呷了口茶。“四天前,今西君告诉我,它可能不是人名,而是地名。我认为言之有理,便急忙向‘卡梅达’所在的秋田县岩城警察署查询。现在答复已到,证实‘卡梅达’就是岩城镇龟田地区。”主任略微停顿了一会,又继续说下去。”岩城署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在接到我查询两天之前,也就是大约一周以前,曾有人在龟田这个地方游逛。详情不便在电话里讲。我想,这个龟田眼下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打算派人前去,这样有助于侦破工作向纵深进展。不知诸位意见如何?“

到会的全体人员没有表示异议。因为侦破工作已经搁浅,正处于迭连碰壁的困境。派侦查员前去一事,便马上决定下来。

“今西君!”主任说,“你找到了这一地名,就麻烦你袍一趟,好吗?”

会议桌摆成U字形,今西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他起身深鞠一躬道:

“好的。我想请吉村君同去,可以吗?”

主任把脸转向并排着的桌子末席上,一个年轻人起身而立,他就是年轻警探吉村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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