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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ONLINE 1杀人游戏 作者:雷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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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岭雪山之巅,虽已旭日初升,晨风却依然凛冽。风雪呼啸之中,不知何处竟传来一曲古琴。音韵悠扬缥缈,而又清澈分明,仿佛那杳无踪影的乐师就近在眼前。 她听见琴声,脸上却露出了极不耐烦的表情。右手不断点着鼠标,屏幕于是逐渐暗了下去,重新亮起之时,雪山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羊宫门前张贴的一方告示。她亦不屑一顾,只管食指加紧催促,如此屏幕明灭数次,终于跳出了一个对话框。 她弃却鼠标,双手并用,熟练地在键盘上敲出一串密码。按下回车后,画面再度更替。 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出现在屏幕中央。那女子挽个堕马髻,一绺秀发如飞瀑般垂下,于襟前化作淙泉散落。一件广袖流仙短裙,衬以黛紫纱罗披帛,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婀娜的姿态。飘逸的裙摆之下,则是近似长筒丝袜以及绑带高跟鞋一般的装束,左腿上缠着一个暗器筒和几把匕首,闪耀出点点寒芒。尽管古今中外的搭配不伦不类,倒也另有一番危险冷艳的风情。 她满意地端详着屏幕中的女子,就像在看一面镜子——理当如此,那确实就是她在这个世界里的形象。唐门,五十五级,旁边注明了她的门派和等级,还有她的名字—— 地狱呼啦圈 她挥出一指,光标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个分身,只见她的嘴角微微一翘,琴音亦戛然而止。须臾,篪埙齐鸣,如歌如泣,诉不尽的悲凉凄切。转眼之间,周遭黄沙漫天,背后颓垣参差,她已置身于一处废弃的关隘之中。 “啊哈,”一人拊掌大笑道,“可盼到妹妹上来了。” 说话的粗豪汉子,生就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圆不溜秋的秃头,即使和尚也自愧弗如,幸得满脸虬髯,看上去才不太像一枚鸡蛋。上身赤条条地,袒露出岩壁一般的肌肉,一件破烂马甲胡乱搭于肩上,着实有些多余。手中所使兵刃,赫然竟是半截石柱子,轻提慢放之间却宛若无物。 “鼠叔好。”她吟吟回礼。又接着输入一句动作代码,施了一个敛衽。 此人乃蜀山派弟子,号曰“蜀黍属鼠”,好友之间,一般就干脆简称“鼠叔”。虽然门派有别,但鼠叔和呼啦圈归属同一公会,无数次并肩作战出生入死,自是十分熟稔的了。 一语未毕,又有男女二人并排走来。男的名唤宇文钟,头顶上清冠,须眉皆长,穿一身混元八卦道服,腰间别着个硕大的酒葫芦。此刻醉态未现,倒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宇文钟同样投在蜀山门下,但显而易见,他和鼠叔的修行方向实有天渊之别。 回头再看那女子时,呼啦圈不禁愕然道:“咦?连灰姑娘也来了?” 灰姑娘的全名是“烟灰姑娘”,端的是人如其名。一身朴素的衣饰,直和路旁的村妇无异,手持的一把细剑也是稀松平常之物。浑身上下,唯有一双靴子还算有些价值——那是先前鼠叔送给她的——但也难入高手的法眼。烟灰姑娘亦是唐门中人,体型和脸型都和呼啦圈相仿,只是梳了个丫鬟般的丸子头。须知那堕马髻的发型,可是价值二十个元宝的高级货。 听见提到自己,她的脸上一阵飞红,道:“哈啰姐姐好。” 这声“哈啰”却非纯粹的招呼,而是公会众人对地狱呼啦圈的昵称——地狱的英文是“HELL”,呼啦圈则像字母“O”,合在一块便成了“HELLO”。当初为角色命名之时,她丝毫没有想到这一节;因此到了现在,也依旧不怎么待见这个外号。 尽管俨然已经融入了公会,动作和表情代码也运用得不错,但这并不能掩盖烟灰姑娘只有十三级,也没有什么像样装备的事实。单凭她这身行头,一旦出了这玉门关,唯一的下场就是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不,以她的战斗力,其实根本不可能活着来到这里才对。 “是我带她来的。”宇文钟讪笑道,“跟大伙儿去楼兰蹭些经验,就算死个几次,也总比窝在成都附近刷毛贼强得多。” “哎哟哟,”呼啦圈酸溜溜地说,“想当年怎么不见你来带我蹭经验?” 和其他许多世界一样,这里也拥有一套完善的经验系统——打败敌人或完成任务,便能得到一定的经验值;当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以后,等级才能获得提升。无须赘言,敌人越强大,任务越困难,其中蕴含的经验值也就越多。另一方面,组队系统允许队伍内的成员分享经验值,因此等级较低的角色便可以通过组队,依靠同伴的力量战胜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敌人,从而实现快速升级。当然,不可避免的代价是,队伍中其他人所获得的经验也将相应减少。 “哈啰妹妹可是大前辈,”宇文钟故作委屈,“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带啊。” “少给我来这套,”呼啦圈不依不饶,“瞧你这献殷勤的劲儿,八成就是聚会时看上人家了吧?” “那还不是怪妹妹你不肯来,否则必定就是艳压全场了。” “哼!像我这种史前超级霸王龙,要是让你们见到了,还不得被一脚踢出公会啊?” “哎呀,果然越是美女,越喜欢说自己丑。”宇文钟讨好道,“而且,别说是恐龙了,就算是人妖,不也没被踢出去嘛。” 所谓人妖,是指现实中是男性,却在虚拟世界里使用女性角色的玩家——若仅止于此,倒也无伤大雅。然而偏偏有些厚颜无耻之徒,明里撒娇献媚,暗中卖弄风骚,只为从其他男性玩家那里获取金钱或装备。这类事情见得多了以后,再有故意隐瞒性别的玩家,难免便会遭到些冷嘲热讽。 “那家伙啊,我早就看出来他是人妖啦。”八卦当前,呼啦圈顿时来了精神。“花三百元宝就为动个整形手术,除了你们这群色狼以外,还有谁会那么大方?”这时,她全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发髻、丝袜、珠饰等,也都是拿不少元宝才换回来的。 宇文钟正待出言辩驳,众人的聊天对话框中,忽然都跳出来一行颜色不太一样的信息。 【系统消息】您的好友 智商 已上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鼠叔摇头苦笑。 正说话间,一束炫目的白光从天而降,顷刻,又化作一阵轻雾散去。烟霞尽处,赤云陡生,但见一位绝色佳丽,风姿绰约,正袅袅婷婷地趋步前来。 自汉武以降,玉门关就乃进出西域的必经之道。虽然荒废已久,但作为深入大漠前的最后一处补给站,仍有一批武林人士常年纠集于此。如今这丽人凭空出现,原本嬉笑怒骂中的小方盘城,顷刻竟如凝固了一般。那些英雄豪杰纷纷静默驻足,仿佛全被摄去了心神。更有几个痴儿,装作不经意地跟随其后,只恨不得多瞧上一眼。 且再仔细看时,正是蛾眉宛转,妙目流盼,樱唇欲滴,玉面含春。清纯既如不谙世事的少女,美艳又若风情万种的花魁。背挂一袭朱红貂裘披风,身上却只穿着比基尼式剪裁的亵衣,胸前丰腴傲然挺立,呼之欲出。每举步间,便教人心旌摇荡,想入非非。 “哈啰哈啰!”这丽人一开口,却瞬间将那点点遐思击得粉碎,“嘿,没想到会在玉门关碰见灰姑娘呢!” 于是呼啦圈回忆起来了——这个她毫不欣赏的外号,似乎就是源自这厮。大概,是希望卖弄那半桶水的英语水平吧。对了,早在注册之初,便处心积虑地取个奇怪的名字,只为在将来登录的时候对在线好友调侃一番。诸如此类的幼稚行径,也只有他们男人才会干得出来。 智商“小姐”却浑然不知她的心思,花枝乱颤地笑道:“这么热闹,在聊些什么啊?” “说你坏话呢。”呼啦圈显然没甚好气。 “哈啰妹妹说你是色狼,”宇文钟趁机撇清干系,顺便挑拨离间,“花三百个元宝去丰胸。” 这个世界的登场人物,大致仅有几种脸型和体型的区分,在新建角色的时候供给玩家选择。虽然基本组合不多,但搭配上各式各样的发型服饰,还是可以体现出鲜明的个性。当然,以貌取人实乃下策——门派及武功等,与人物形象并无任何关联;只要愿意,即使是娇小可爱的女孩,也可以修炼一套野蛮的力量系技能。因此像鼠叔这样,把外表和内在做到了完美统一的,未免十分良心。 原则上,角色一旦建立以后,人物模型便不能更改。但古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元宝自然也是一样。不久之前,运营商推出了几款全新设计的人物模型,不仅新建角色可以选用,对于已经存在的角色,只要性别一致,也能更换成新的模型——因此在玩家中又被戏称为“整形手术”。有别于一般免费的人物模型,要想出落得与众不同,必须首先支付一定数额的元宝。其中,眼前这位不可多得的尤物,则是最昂贵的一款。 “四百个元宝,买这套衣服花的一百不还得算进去嘛。”智商小姐一手抵住柳腰,一手伸出玉指,娇嗔道,“宇文,你这家伙太不厚道,坑完钱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无论身处成都还是南北二京,西岭雪山还是玉门关,只要点击屏幕一角的图标,便能进入这个世界的票号,完全不受地理条件的限制。票号即银行,可以随时将现实世界的货币兑换成等额的元宝——不过,逆向交易则不在服务范围之内——这正是游戏运营商的主要收入来源。 “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你充了元宝,老板也不会给我涨工资啊。”宇文钟无奈地双手一摊,“我自己的元宝还得花钱充呢。”现实中,他就任职于这家游戏运营商,因此时常被同伴当作埋怨和发泄的对象。 “所以现在是我花的钱,”智商小姐摆了个妩媚的姿势,“你和鼠叔一边过足了眼瘾,一边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善哉善哉。”鼠叔双手合十,“可惜,蜀黍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贪慕色相的年纪了。” “喂,别剃了个秃头就真把自己当和尚啊。”智商小姐毫不买账,“属鼠的话,今年就是二十六吧,算起来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所以,”烟灰姑娘忽然插嘴道,“你是属猪的?” 大概她并无讥讽之意,但智商小姐显然遭到了打击,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那边厢,呼啦圈和宇文钟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属鼠不假,”鼠叔悠悠道,“但若只得二十六岁,又岂能自称蜀黍。” “哼,谁能证明呢?”智商小姐撇了撇嘴,“上次聚会你也没有来啊。” 这个奇异的小团体,除了在游戏里隶属同一个公会以外,现实中也都居住在北京。顺理成章地,不时便有人组织一些线下聚会——其醉翁之意,无非是想借机结识女孩。因此直到烟灰姑娘的加入,才稍稍弥补了呼啦圈从不参加的遗憾;而智商小姐竟是男儿身的事实,更不啻晴天霹雳。至于鼠叔的例行缺席,倒似乎从来没人在意。 其实我也是属——呼啦圈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几个字,停下来想了想,又删除了。 “咱们先组队吧。”她改口道。 宇文钟和烟灰姑娘本来就已经结成了一队,于是由宇文钟发出邀请,将另外三人也纳入了队伍。 “现在就要去楼兰吗?”烟灰姑娘显得十分兴奋。 “只有这几个人还不够,”鼠叔摇摇头,“咱们还缺一个近距离输出的。” “近距离输出……那是什么?” “我来结实吧。”宇文钟忙不迭地答道,连错别字都无暇修改,生怕被人抢先了去。“这游戏里有四大门派,每个门派又分别有三棵技能树。以你所在的唐门为例,哈啰妹妹修炼的是暗器,提供远程的伤害输出;那人妖专攻医术,几乎没有攻击力,只能负责回复,但在队伍中的作用很大;如果你愿意的话,则可以学习施毒——这是属于辅助的技能,非常有趣,但变化多端,所以要熟练掌握也并不容易。” 烟灰姑娘点点头。“也就是说,总共有十二种选择?” “不一定——你也可以同时学习暗器和施毒,这样既拥有一定的攻击力,也能在暗器上淬毒;缺点是会受到等级的限制,无法两边都达到精通。再比如说我们蜀山派,御气术是其他所有技能的基础,每个人都必须修习,因此也可以说只有两种选择。我选的是御剑术,这个咱们来的路上你已经看见了;鼠叔则是御力术,能够使用重型武器,而且有相当高的生命值,所以战斗的时候总是由他冲在最前面。” “人家只是问了一句近距离输出,”呼啦圈在一旁泼冷水,“你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这不马上就要讲到了嘛,”宇文钟赔着笑脸,“总得循序渐进啊,反正现在也只是在等人。” “我觉得御剑术也是远程攻击?”烟灰姑娘问道,“那跟姐姐的暗器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宇文钟夸张地竖起了大拇指。“当然,区别还是有的。一来哈啰妹妹只能装备袖箭飞刀一类的暗器,但我可以装备攻击力更高的剑,而且没有数量限制,也算是弥补了蜀山派必须把一部分技能点放在御气术上的缺陷。二来暗器是物理伤害,御剑术则是以属性伤害为主。” “那么鼠叔呢?应该算是近距离攻击了吧?” “这个毫无疑问。不过别看鼠叔这样子,其实只是精于防守,绝对攻击力并不算高,所以也无法作为主力输出。” 蜀黍属鼠意味深长地乜斜了宇文钟一眼,也不说话,拎着半截柱子走开了。 “我明白了,”烟灰姑娘不愧蕙质兰心,“所以能够提供近距离输出的,就只有青城和峨眉两派了吧。” “不错。青城派的三系技能全部都是剑法——简单地说,就是上去硬砍——甚至可以同时拿两把剑,获得超高的攻击力,但相对地防御极其糟糕,独自行动的话很容易就会挂掉。至于峨眉,在剑法以外还有轻功和佛学,可以闪避攻击,也具备一定的回复能力,在四大门派中是最全面的。” “青城派有北月公子,”烟灰姑娘琢磨道,“峨眉……嗯,表哥是峨眉派的吧?” 宇文钟点点头,心里却颇不是滋味——为什么,她偏偏记住了那两个家伙的门派?北月公子在聚会上穿了一套侠士的Cosplay服装,有点印象倒不足为奇;但那峨眉弟子的名字分明是非主流的“为入帅表”,她却亲切地称为“表哥”,宛如结识了多年的密友一般。事实上,他们在游戏里根本没有任何交集——直到今天以前,烟灰姑娘都只是在成都周围的新手村闲晃;而像北月和表哥这样的高级玩家,则早已活跃于西北边陲。只是因为烟灰姑娘参加了最近这次聚会,才和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等一下,”呼啦圈感觉无聊,便翻查起好友列表来,“我看表哥明明是在线的啊。” “嗯,我刚才已经给他发私信了。”宇文钟道,“他说去了黑海猎狼,正在赶来的路上,让我们稍等一下。” “他一个人去的?”呼啦圈更是惊奇。这黑海深入祁连腹地,在瓦剌语里唤作哈拉淖尔;除了饥肠辘辘的狼群,更有凶恶猖獗的山贼。纵然是峨眉弟子,孤身犯险也并非明智之举。 “我也纳闷儿呢,”宇文钟亦不无担忧,“要是在那里死了,重生点可是在酒泉啊……” “你们看,”智商小姐忽然叫道,“那不是来了吗?” 呼啦圈抬头望去,只见一人腾于空中,两袖忽忽生风,卷起满地黄沙。几下旋转起落,便已跃入城内,正是峨眉派的独门轻功——舍身降。 “你什么眼神?”呼啦圈却愠道,“这哪里是表哥……” 话音未落,那人已来到了跟前。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呼啦圈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对话框中的名字,不是“为入帅表”又是什么? 只是,他的样子实在怪异。往日里的威风凛凛全然不见,浑身衣衫褴褛,背后空空如也,简直比烟灰姑娘还要寒酸。 “你的披风呢?”不等呼啦圈开口,宇文钟便率先发问。 “卖掉啦。” “卖了?!” “嗯,所以刚才跑去打几头狼,准备再缝一件。”表哥憨笑道,“可惜运气不佳,只捡到了两张皮。” 被他轻描淡写地卖掉的,乃是名为“贪狼曜陀罗”的极品披风,须取一百张狼皮,采一百株曼陀罗花,配上珍贵的绣线及明珠——此二物,只能用元宝于商城购买——再请姑苏的裁缝大师缝制而成。和智商小姐那种纯观赏性的锦帽貂裘不同,这贪狼曜陀罗不仅能增强防御,更大幅提升敏捷度;对于以轻灵见长的峨眉派,无疑是极重要的装备。敏捷度和闪避率直接相关,在恶战中,往往就意味着生与死的区别。 “卖了多少?”智商小姐好奇道。 “十五玉。” “有点儿亏啊,”宇文钟评价道,“你那件贪狼还加了两级舍身降,应该可以卖到十八玉的,说不定二十也有人愿意出。” 俗称“玉”的翡翠,和元宝、铜钱一起,共同构筑了这个世界的货币体系。铜钱是最常见的货币,即使在成都郊外打倒一个一级的毛贼,也能随便捡到七八枚——由于无上限的产出,同时又缺乏有效的回收机制,其必然结果就是严重的通货膨胀,使之变得一文不值。另一方面,元宝虽然由运营商明码标价,却不允许在玩家之间自由流通,同样无法实现货币的交易需求。 当然,使用现实货币进行游戏道具的交易也是一种选项。缺点是支付和物权交割并不同步,于是导致了欺诈行为的频繁出现。 翡翠的价值由此凸显。天下虽大,玉石唯独产于永昌,所属尽皆蛮夷瘴疠之地,非顶尖高手而不能至。玉矿由朝廷统一管辖,开采之前,首先必须缴纳相当数量的元宝,以获准在一定时间内进入矿井。井下各种厉害妖物盘桓,若能战而胜之,即有机会掉落碎玉、裂玉、瑕玉等低级玉石。每逢采矿者众,妖物因畏惧而藏匿,效率便遽然下降。 南京城内有一异士,能施奇法化零为整。将十枚碎玉合一裂玉,十枚裂玉合一瑕玉,十枚瑕玉合一良玉,十枚良玉方合一翡翠。既然是化外之术,难免成败参半,即使血本无归亦属寻常。又有能工巧匠,可将各级玉石镶嵌于武器装备之上,以精益其性能。然而一旦卸下,则其玉尽毁,不能复用。 如此这般,玉石的产出始终有限,消耗亦甚巨,其数量便得以维持。顶级的翡翠更是稀少,每得一颗,实力、资本、时间及运气均不可或缺,正是本位币所必须具备的特质。虽然官方明令禁止现实金钱交易,但在黑市上,一枚翡翠的价格约为一百人民币;游戏中高级道具的交易,也大都以翡翠为货币进行——于是一手交玉,一手交货,直截了当。 “可不光是贪狼,”智商小姐敏锐地指出,“你这是把全身都扒光了啊,连靴子也不见了——怎么回事,很缺钱吗?还是说,又看上哪款表了?” 表哥人如其名,对手表一道情有独钟,尤其是昂贵的瑞士产机械表。遇上心仪的款式,往往不惜花费大价钱也要收藏。倘若他是为此筹钱而卖掉装备,倒也合情合理。但表哥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至此,队伍终于集结完毕。宇文钟便把队长一职移交呼啦圈——接下来的任务,唯有唐门中人才能领取。 呼啦圈轻车熟路,带领众人登上附近一处断垣。瓦砾之上,一位妙龄女子孑然而立,乌发如云,白衣胜雪,在她身后刻画出西风的轨迹。女子容颜清丽,却满面忧色,正是唐门本家,令世上奸邪之辈闻名丧胆的“棺寒仙子”唐卯。虽为唐门小辈,卯小姐却已是第一流的使毒高手,尤其善使寒毒。江湖传闻,中了她的寒毒而死之人,浑身冰冷几近僵尸,即使半月后才收殓下葬,仍有隐隐寒气从棺木中渗出。 “卯小姐,”呼啦圈上前搭讪,“为何如此担忧?” 既是同门,唐卯便放心道出原委。一番对话过后,得知沛儿前日到了玉门关外,至今已逾昼夜,仍兀自未归。唐卯心中焦急,但这关外乃土鲁番、火州等极暑之地,她所练的又是奇寒无比的内功,哪里耐得住这等酷热。纵然恨不得立即插翅前往,偏偏却是无能为力。 ——卯小姐且放宽心,我这便去把沛儿寻回来。 ——再等一下,说不定沛儿马上便回来了呢。 呼啦圈的屏幕上蹦出两个选项。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沛儿是谁?”接受任务后,烟灰姑娘问。 “灰姑娘没读过原著小说吗?”智商小姐又不失时机地显摆道,“沛儿就是唐卯一直抱着的那只兔子啊。” “所以这个任务,就是找一只走丢了的兔子?” “可没那么简单,”鼠叔沉着脸道,“首先到白龙堆去吧。” 西出玉门,不足百里便是白龙堆,乃一片地形奇特的荒漠。每二三十步,必有一座灰白色的土堆拔地而起,约四五人高,宛若上古夸父族的坟冢。阵阵阴风从土堆间呼啸而过,似是不得安宁的魂灵呜咽。但凡过往旅客,到此莫不心惊胆战,鬼魅于白龙堆作祟的传闻亦不胫而走。 不过,即使抛却各种虚妄之言,这里确实也是危机四伏——既然有往来中原与西域的诸多商队,剪径的强盗就必不可少;那一座座土堆背后,正是偷袭者绝妙的藏身之所。烟灰姑娘是初次进入白龙堆,还在感慨那鬼斧神工,忽闻四周号角之声大作,一群手持弯刀的悍匪鱼贯而出,里外三层将众人团团围住。观其衣饰,似乎是亦力把里的残兵,于哈密一战被击溃后,居然干起了这杀人越货的勾当来。 虽敌众我寡,但己方一行人都是高手,自然无所畏惧。只听鼠叔一声怒吼,径直朝为首一名贼人扑将过去,柱子一挥,登时将其砸得七荤八素。呼啦圈亦不敢怠慢,衣袖如杨柳轻摇,暴雨梨花针漫天飞舞,逼退后方来犯之敌。宇文钟剑插于地,口中念动符咒,幻化出无数道剑影射向群匪,又是一片鬼哭狼嚎。智商小姐留在圈子中央,一边紧紧护住烟灰姑娘,一边留心同伴的伤势,以便及时施以援手。 兵刃相交之间,不多时已有十余名贼人尸横就地,但群匪前仆后继,竟似是源源不断。更有两名喽啰趁乱突进,举刀直取烟灰姑娘。智商小姐见状大惊,只得把手中竹杖胡乱击去,无奈不过蚍蜉撼树。贼人狞笑着手起刀落,智商小姐躲避不及,生命值当即就被砍掉了一半。她慌忙后退,施金针渡劫为自己止血,更无暇照顾烟灰姑娘了。 正危急间,却见表哥从天而降,犹如神兵般挡在二女跟前,正是舍身降中的精妙招式。手中长剑出鞘,一招“流泉清音”,将那喽啰立斩于地。当真剑随意转,又一招“灵岩遥望”,另一名贼人也顿时身首异处。 咦,那柄剑——呼啦圈心头剧震,但未及细想,身边已有匪徒袭来。她连发三柄飞刀,将其钉于背后的土堆之上,眼看着是不活的了。 既然烟灰姑娘的围已解,智商小姐亦能自保无虞,表哥长剑一摆,竟孤身冲入群贼之中,也丝毫不管并未穿戴防具,只凭舍身降的步法穿梭腾挪。那峨眉剑法迅疾凌厉,剑光宛若粉蝶翻飞,每至一处,便有数名匪徒当场倒毙,甚至连惨呼也来不及发出。 饶是贼兵势众,却也经受不住这般屠戮。表哥再冲杀得一阵,群匪死者十有其九。那些侥幸离得远些的,见此情景已是心胆俱裂,哪里还敢上来送死,只得屁滚尿流地逃命去了。 而呼啦圈的惊骇也不亚于匪帮,“等一下!”她几乎下意识地冲口而出。事实上,这未免多此一举——除了忙于搜刮匪徒尸身的烟灰姑娘以外,鼠叔、宇文钟和智商小姐都已经注意到了,表哥手中长剑隐约透出的一抹绯红。当然,谁也没有继续前进的意思。 “那把剑,”论打字速度,似乎还是宇文钟略胜一筹,“难道是……” “不错,”表哥爽快地承认道,“是绯雨。” “绯雨不是在北月那里吗?”难得鼠叔与智商小姐异口同声。 “他卖给我了。” 那四人面面相觑。绯雨濯肆的交易,可是足以轰动这个世界的大新闻。 “……多少钱?”半晌,宇文钟才终于鼓足勇气,道出了那个众人都在暗自揣度的问题。 “五百玉。” 呼啦圈不由得在心里咋舌——五百玉,这也未免太便宜了。 “这么说,”智商小姐分析道,“你贱卖了满身装备,原来就是为了筹这五百玉?” “今天下午,他突然说起来要卖绯雨;还说,要是我不肯收的话,就随便找个人卖了。”表哥叹了口气,“那时候你们都不在线,我也是没办法啊。” “可是,”宇文钟估算道,“就算你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加起来应该也还不到五十玉吧?” 这里暗含着另一个问题,剩下的四百五十怎么办?之所以没有明说,大概是因为答案不言而喻——唯一的途径,就是在网络黑市上大量采购翡翠。至于现实资金的来源——或许,这才是大家真正关心的部分——表哥解释,则唯有从自己的收藏中割爱了。 “就是上次聚会时戴的那块。”他凄怆地说。 呼啦圈自然不知所指何物,但宇文钟和智商小姐可是见识过的,不由得都发出了唏嘘的感慨。 “那块表,不是家里人送给你,作为考上研究生的礼物吗?”烟灰姑娘微嗔道,“怎么可以轻易卖掉呢?” 那表哥却不搭话,只是顶着一副可怜相凑上前去;烟灰姑娘难免心软,便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宇文钟自然醋意大发。“话说回来,”他急忙岔开话题,“为什么北月非要那么急着卖呢?” “也许只是不想玩了吧。”智商小姐说,随即又摇摇头,似乎自己也不甚满意这个答案。 即使真的准备弃坑——呼啦圈想——也不必赶在这一时半刻,更没有将宝剑贱卖的道理。想那贪狼曜陀罗虽然珍贵,但只要是有心之人,总能往姑苏请裁缝师傅再次制作;绯雨濯肆却是举世无双的武器,不管投入多少元宝翡翠,也绝不可能另外打造一把出来。且不论方才虐杀群匪的力量,仅是这分独一无二的个性,已足以使其身价倍增。呼啦圈并非专家,也无法准确判断市场价格,却自信必定远超五百玉。 北月和表哥惺惺相惜,或许因此才半卖半送,将这柄宝剑交托与他。呼啦圈却有些不平——自己跟北月公子结识的时日亦不算短,难道只因不是使剑的行家,便错过了这天大的便宜? 众人又聊了一阵,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见远处走来几名波斯商人,竟纳头便拜。原来他们遭遇匪帮,本已自忖生还无望,所幸中原有侠士神勇如斯,才救了几人性命。呼啦圈忽而想起此行任务,便试问沛儿行踪。果然其中一人曾经见过一只兔子,毛皮雪白,并非当地常见的莎车兔;看它奔跑的方向,似乎是往南方的罗布淖尔去了。 呼啦圈正要道谢,另一名商人却大惊失色,操着蹩脚的汉语,劝恩公说那地方可千万去不得。呼啦圈不知所云,那人又叽里咕噜的解释不清。再三追问才明白过来——据说罗布淖尔最近有僵尸出没,但凡靠近湖边者,往往被拉进沼泽深潭,重新站起来时,已变成了另一具僵尸。 “僵尸没什么可怕的,攻击力比刚才的匪徒差远了,就是会让人中毒,有智商在不必担心。”前往罗布淖尔的路上,宇文钟安慰烟灰姑娘,“不过最后的白毛尸王很厉害……没关系,万一死了,就留在玉门关等我们回来。” 诚如宇文钟所言。波澜不惊的镜湖,漆黑深邃的沼泽,垂死挣扎的红柳——若论景色的诡异可怖,罗布淖尔比白龙堆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时再看见一群巍巍靠近的僵尸,着实容易让人未战先怯,但一旦交上了手,便发觉也不过尔尔。烟灰姑娘亲手撂倒一个以后,信心更是大增。 ——直至那白毛尸王现身。 与此同时,一条不起眼的通知,悄悄地爬上了屏幕一角。 【系统消息】您的好友 北月公子 已上线 理所当然地,谁也没有在意,都只全神贯注于眼前一触即发的恶战。鼠叔和表哥缓步上前,为身后的真假二女留出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呼啦圈和宇文钟分居两翼,一面以暗器飞剑限制尸王的行动,一面消灭从外围聚拢的僵尸。 那尸王体形高大,浑身布满如沛儿般的白色长毛,外观更是大了一倍。看似蹒跚笨拙,速度却极惊人。突然率先发难,长臂陡伸,利爪直刺鼠叔双目。鼠叔急忙举柱招架,却像是砸在了钢刃之上,火花四溅。巨震之下,数根白毛自尸王臂上飘落,掉入沼泽之中,顿时冒出暗绿色的浓烟,竟是带有剧毒。鼠叔撤步后退,堪堪避开了弥漫的毒雾,但仍不免受点轻伤。 智商小姐丝毫不敢大意,立即施术为鼠叔回复。表哥祭起佛光护体,暂时免疫毒害,以舍身降绕着尸王打转,挟绯雨濯肆之威展开攻击。 “哎,我怎么回到成都来了???”却听见北月公子叫道。这是从公会频道传来的信息,即使远在天边,也能实时送达。 然而依旧无人理睬。 “各位,”他又再呐喊,“你们都在哪儿?” “罗布。”呼啦圈极简单地回复道。纵然如此,攻击还是出现了转瞬即逝的空隙。尸王这边压力骤减,更是张牙舞爪,接连不断向鼠叔招呼;背后一簇白毛激射而出,将表哥打到数丈以外,威力竟犹在暴雨梨花针之上。 “咦……我哪里来的那么多翡翠?”身在锦官城的北月公子,似乎并未意会到“罗布”二字背后的激战,仍在公会频道自言自语。 呼啦圈眼角的余光瞥见这句话,却仿佛中了卯小姐的毒,只觉身上透过一阵恶寒,有种极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出片刻,北月公子又歇斯底里地叫道,“我的绯雨呢!!!” 此言一出,表哥显然无法继续坐视不理。“刚才不是你非要卖给我的吗?”说话之际,人影剑光全消,纵有绯雨濯肆在握,也只是默然低垂。鼠叔独力对抗尸王,立刻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智商小姐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维持二人不至于丧命。 “卖给你???”北月公子就像听见了某个笑话,“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卖绯雨?” “那你以为你身上那五百玉是怎么来的?” “五百玉??”北月公子更是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难道你觉得绯雨就只值五百玉?!” “不管值多少,反正是你自己开的价,怎么翻脸就不承认了呢?” 这时,北月公子大概才终于意识到,表哥并不是在开玩笑。“算了,我现在赶去玉门关,五百玉一分不少给你,咱们换回来。” “换回来?!”表哥勃然大怒,“你倒说得轻松!你知道我是怎么凑这五百玉的吗?!你逼着我把表都卖出去了,现在却跟我说换回来?!” “对不起,那是你自己的事。” “!!”不知道表哥回复了什么,反正是被识别为不文明用语,遭到了系统的无情屏蔽。 白毛尸王自然不在乎什么内讧,弃却犹如被施了定身法的表哥,只管一味朝鼠叔撕咬。鼠叔实在无法抵挡,不得已让开了一步。尸王便借势疾进,又是一簇白毛射出,竟尽数钉在烟灰姑娘身上,登时让她香消玉殒。 呼啦圈和宇文钟见势不妙,立即双双抢进来救援。呼啦圈心念一转,首先收拾了烟灰姑娘的尸身,果然捡到了掉落的靴子。回头交还给她,起码不必损失这唯一的一件装备——假如,余下众人还能全身而退的话。 这么一拖延,那边宇文钟已经和尸王交上了手。只是一旦陷入近战,御剑术丝毫施展不开,三招之内,竟被尸王生生擒住扔出,摔下来时,已变成了一具尸体。那酒葫芦被摔得四分五裂,显然也是无法再用的了。 尸王意犹未尽,回身猛扑,毛茸茸的双掌紧紧箍住智商小姐的脑袋,就像捏核桃一样捏得粉碎。那致命的白毛轻扬,泛起层层毒雾,鼠叔中毒已深,加上折了智商小姐,更是无力回天。不多时毒性发作,竟是浑身肿胀,继而如爆竹般炸裂,连同半截柱子一起化作齑粉。半支由一流高手组成的队伍,竟在转眼之间便灰飞烟灭。 “你说我是刚才卖给你的?”这边的惨状,北月公子自然一概不知,“可我今天根本没有进过游戏,你是不是偷了我的账号?” “你没长脑子的吗?”表哥一边咒骂,一边任由尸王虐杀自己,“要是我能用你的账号,直接把绯雨拿走就是了,干吗还要给你送那些翡翠?!” 平静的镜湖,漆黑的沼泽,垂死的红柳——在罗布淖尔这处真正的地狱,呼啦圈孤零零地站着,她已经放弃了抵抗。 早已失却恻隐之心的白毛尸王迎上前来,伸出锋锐无匹的利爪,贯穿了她的咽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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