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圣母  作者:秋吉理香子

本周进行家长面谈,因此周二也没有社团活动。放学后,真琴走出校门,直接往幼儿园走去。

离约定来接孩子的时间还早,被栅栏环绕的园内只有两个孩子在玩耍。长椅上放着两个小书包,旁边是一位保育员。

“薰,你还小,秋千危险哦。”

“是——”

薰从秋千上跳下来,头发随风飘动,夕阳照耀下的皮肤熠熠生辉。

“老师,撒尿——”另一个孩子朝保育员跑来,“快尿出来啦——”

保育员抱起扭动着双腿憋尿的孩子,慌忙朝园内跑。园内只剩薰独自一人,她又坐上了秋千。

一个人都没有。

虽然孩子在园内,但能看出保育员们大意了。门关着,也上了锁,但栅栏是很容易翻越的。

真琴慢慢接近幼儿园,透过栅栏甜甜地叫了一声:“薰?”

薰没看见真琴,睁大眼睛四下张望。真琴又叫了一声,薰总算看见了站在栅栏边的真琴,跳下秋千向她跑来。

真琴把手从栅栏的空隙伸过去,从薰的腋下把她抱了起来。真琴身高一米七,这么抱着薰举高,正好可以够到栅栏顶。再让薰抓住栏杆,就能翻到这一边来了。

可以就这样直接把孩子带走呢,真琴冷静地想。被高高举起的薰露出天真的笑容,低头看着真琴。

这时,保育员带着另一个孩子从楼里出来了。

“啊,老师和小渥回来啦。”薰一边扭动身子一边说,“把我放下来啦——”

“不放。”

“为什么?”

“因为我最喜欢薰了。”

“哈哈哈,”薰咯咯地笑着,“薰也最喜欢你啦,妈妈。”

保育员和男孩子走近了。

“啊,是薰的姐姐啊。”

保育员点头致意。

“薰好像也知道,姐姐放学早的日子会来接她,每次都很开心——”

“我发现一个问题。”

真琴突然瞪圆了眼睛,把保育员吓了一跳,也停下了话头。

“刚才幼儿园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可能您觉得门锁着,还有围栏,所以很安全,但其实孩子很轻松就能被带走。看,像这样。”真琴以眼神示意被抱到围栏顶端的薰。

“真的是呢。对不起,我们会注意的。”保育员连忙道歉。

真琴终于把薰放回到地面。薰跑出来,在幼儿园门口迎接走过来的真琴。

“妈妈!”

门一打开,薰就抱住了真琴的腰。

“薰也真是的,明明是姐姐,怎么叫妈妈呢。”保育员递过书包,不可思议地感叹道。

真琴回以暧昧的微笑,接过书包。

“再见喽,薰。”

男孩子挥手。

“老师,再见。小渥,再见喽。”

薰也挥手道,然后跟真琴一起走出了校门。

薰好像十分开心能跟真琴一起回家,一直哼着歌。真琴要上学、参加社团活动和打工,时间上不宽裕,所以接送基本都是妈妈来。赶上能早回家的日子才能来接薰,每次薰都开心得不得了。

“薰唱得真棒呢,是什么歌?”

“蔬菜歌啊。妈妈不知道吗?”

“嗯,不知道。你能教我吗?”

“好呀。手手先绕圈圈,然后——”

薰想甩开真琴的手跳舞,真琴却一把握紧她的手,说:“不行,太危险了,只教唱歌吧。”这时前方信号灯变红,二人驻足等待。真琴拉着薰站在离车道最远的地方,并挡在薰的斜前方,生怕在人行道上骑自行车的人或边走边抽烟的行人撞到薰。下方不断传来奶声奶气的走调歌声,真琴不禁笑出声来。

真琴的小公主。

我可爱的女儿。

我一定要守护这个孩子。

真琴是在三年前生下薰的——那年她刚满十四岁。

十三岁时,真琴被年长两岁的儿时玩伴蓼科秀树强奸了。

回头想想,一切都是有征兆的。小时候真琴就总受秀树阴险的欺负,秀树会掐或踢真琴身体上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因为我就爱看你哭唧唧的样子啊。”秀树嘻嘻坏笑着,对哭泣的真琴说。

当时还只有三四岁的真琴不想惹恼这位住在附近的哥哥,因为怕他报复。她连父母都没告诉。而秀树有时会像换了个人一样对她非常好。

不过渐渐地,真琴故意躲开秀树,不跟他一起玩了。之后秀树小学毕业,两人就没再见面了。

真琴刚上初中那年冬天,横穿公园时碰见了许久未见的秀树。

“有只被丢弃的狗掉进沟里了,没法动弹。咱们一起帮帮它吧?”秀树说。

真琴喜欢狗。太阳已经落山了,很冷,狗或许会死。

“在哪儿?”

“真琴你真是善良。在那边呢。”

公园里越来越暗,没有人影。秀树把真琴带到公园深处,指着一处树丛说:“在那边呢。”真琴走过去看,秀树却从身后将她推倒,在那里强奸了她。性知识尚浅的真琴当时只是非常害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么被对方蹂躏了。

“不许告诉任何人。”犯下恶行的秀树边穿衣服边叮嘱她,“我拍了摄像,你要是敢出卖我,我就把视频放到网上。”

真琴摇摇晃晃地回了家,洗干净沾满泥土的身体,可是无论怎么洗,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脏。自己这个人就是脏的。

接下来的几天,真琴都装病说感冒了,待在房间里谁也不见。她坐在床上,抱着双膝,不停发抖。秀树那张因欲望而扭曲的脸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身体上也还残留着真实的感觉。日子一天天过去,那感觉非但忘不掉,反而一次又一次被回想起,让她被迫再次体验。某天晚上,真琴终于忍受不住了,她割开了手腕。

清醒后周围一片白。我死了——真琴这么想,但后来发现身在医院。躺在病床上输液的真琴两边是哭泣的父母。在父母的追问下,真琴说出了被蓼科秀树强奸的事。妈妈很担心,带真琴去看了妇科,接受了一堆问诊和检查。

出院回到家,父母马上找来了秀树的母亲。

在流泪道歉的母亲旁边,秀树看着别处,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他是被母亲硬拽过来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实在抱歉,我的要求或许很过分,但请您一定原谅他。”

秀树的母亲将一个貌似装着纸钞的信封放到桌上,跪在了榻榻米上。

“你以为用这个就能得到我们的原谅了吗!”

“不是的。只是……我家这孩子也反省了——”

父亲拍着桌子道:“我们打算去报警。你把钱拿回去吧。”

一直沉默的秀树这时突然开口了。

“这样好吗?”

他的眼中带着一丝阴险。

“去报警真的好吗?想必到时痛苦的是你们。”

“什么意思?”

“我们俩之前交往过。对吧?”

秀树嬉皮笑脸地看向真琴,像在征得她的同意。真琴的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你说交往过?”

妈妈的声音在颤抖。

“是啊。交往了,所以做爱了。我觉得这很自然啊。我们虽然都还是孩子,但是认真爱着对方的呢。”

“真琴……真的吗?”爸爸脸色苍白地看向她。

“不是!”真琴站起身,“怎么可能交往过!这家伙从小就对我——”

“有交往的‘证据’,对吧?”

秀树狞笑着抬起头。真琴脸色发青。

“你要是没跟我交往,为什么恬不知耻地跟我去公园呢?你有证据说咱们俩不是两相情愿吗?”

真琴呆住了。她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我女儿都走到自杀未遂那一步了啊……”

妈妈用力挤出这句话,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所以说啊,她竟然对我这么着迷呢。”

田中一家言语尽失。

“我提出要分手,你女儿不乐意,整天哭闹。真没想到她竟然还割腕自杀了。”

秀树摇摇头,仿佛在说“没办法”。

“因为被我甩了,才闹出这种事。我还想她可怜,就姑且配合她一下演这出戏,但要是去警局的话,我也得认真想想了。”

秀树伸直原本跪坐着的两腿,朝真琴父母那边伸去。

“想去找警察就随你们去,只是最后丢人的还是你们的女儿。”

一时无人说话。

看着真琴的嘴唇渐渐变得惨白,爸爸厌恶地说道:“总之,钱你们拿走。”

秀树母子拿着装着钱的信封回去了。

“是我的错啊。”真琴的妈妈抽泣着,“我发誓要好好养育你,可在紧要关头却没能保护你。你太可怜了,真琴,对不起、对不起啊。要是妈妈早点发觉的话……”

妈妈一次又一次地道歉,抱住了真琴。

“我们还是马上去警察局吧。”妈妈拉着真琴的手,温和地催促,“不是你的错。只要说出那家伙对你做过的事,警察肯定能搞清楚的。现场或许也留下了证据。总之,只要详细地说明——”

光想到那个地方,真琴就全身发抖。详细说明什么的更是做不到。而且,要将屈辱的经历在陌生人面前反复诉说,才能得到对方的信任……

“我不去。”

真琴甩掉了妈妈的手。

“我绝对不去警察局!”

大叫着的真琴突然失去了意识。她晕倒了。

那之后真琴一直闭门不出。

连学校也不去,每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妈妈多次劝说真琴,说带她去警察局,声音中饱含悲痛,近乎哀求。但真琴对妈妈的话连听都不愿听,她盖着棉被躺在床上,捂住了耳朵。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让人看到肮脏的自己。

某天早上,她因强烈的呕吐感而惊醒,慌忙跳下床钻进厕所,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那一天她一点儿东西都吃不下。

真琴怀孕了。

妈妈陪着她去看妇科又是三天后了。

“现在已经到紧急避孕时间的极限了,即便吃药,可能也没效果了。”医生边说边开了处方药,但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我不想生。”

妊娠反应特别强烈,连躺着都感觉天花板在旋转,真琴只能趴在地板上跟妈妈说这句话。

一想到那个男人的肮脏体液会变成婴儿,摇摇晃晃地走路或咿呀说话,真琴就感觉自己快疯了。

可是妈妈却认真地盯着真琴的眼睛说:“不……生下来吧。”

“啊?”

真琴怀疑自己听错了。“生下来?妈妈,您在胡说什么呢?”

“有个生命来到你体内,这是个无法想象的奇迹。现在这一刻,奇迹也伴随着你啊。而且这个孩子连紧急避孕药都躲过了,我觉得这已超越了人类的意志。

“真琴啊,怀孕、平安生下孩子,绝不是什么理所当然的容易事。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啊,原本应该有三个哥哥姐姐的,可他们都没能出生。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一天不在想念那些孩子,真想看看他们的脸,想跟他们一起开心地生活。

“这孩子是注定要从你的肚子里出生,才降临于此的。或许是你的哥哥姐姐回来了呢?一直在你的肚子里拼命坚持,想出生呢。”

或许是当年的经历太痛苦,妈妈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对真琴诉说着。

“可是,生下来的话,我每天都会想起那件事和那个人。”

真琴继续哭着抵抗。

“我不会让你想起来的。”妈妈斩钉截铁地说,“妈妈会让你忘记的。我们换个环境。搬家、转学,开始新的生活。我不会让真琴有痛苦的回忆。这次我一定要保护好真琴。所以求求你,给这个宝宝未来吧。”

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新生命和没能出生的哥哥姐姐——反复思索后,真琴没能下决心亲手终结这条生命,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孩子出生前的那段时间真琴就像个废人一般。她并不认为会因为是自己生的就爱上这个孩子,她希望孩子早点儿出生。

在肚子变明显之前,真琴搬到了没有熟人的关西,秘密生下了这个孩子。最初,她连孩子的脸都不敢看。要是孩子长得很像那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可是,初生的婴儿谁也不像,面孔皱巴巴的。小而柔软,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酸甜气味。明明应该看不到太远的地方,却拼命朝真琴伸出手。离开真琴就会哭,真琴抱着她就能安心地睡着。就算屋里有很多人,她也能分辨出真琴的声音,将脸朝向真琴。

并没有想象中的厌恶感,可是也没有清晰的爱意。

“没事的,真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妈妈表情温和地边逗宝宝边说,“之后的事情,全都交给妈妈。哎呀,真可爱,是吧?”

是妈妈给孩子取了薰这个名字。妈妈悄悄地、有条不紊地为宝宝办了出生证和特殊领养手续等。薰入了父母的户籍,登记信息不是“养子”而是“子”,之后又重新申请了母子手册,里边的家长栏写的是父母的名字。

等真琴回到东京,发现全家已经搬到了邻市,转到附近市立中学的手续也办完了。妈妈还告诉她,真琴在关西期间,秀树因为其他强奸案被起诉,貌似进了少管所。一想到不会再见到那个男人,她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些。妈妈还找到了一家可以除去手腕上的伤疤的医院,陪她一起去治疗。多亏了妈妈,真琴才顺利开始了作为薰的姐姐的新生活。

安下心来后也终于有心情面对薰了。抱她,喂她喝牛奶,给她洗澡,这个过程中她逐渐对薰萌生出怜爱。比起妈妈,真琴照顾薰时薰明显更高兴。第一次笑出声也是在真琴的臂弯里。会爬之后,她会带着纯洁的笑容径直爬向真琴。虽然还什么都不会说,薰却用全身的动作去表达对真琴的爱意。

被需要,被爱。真琴也更加希望自己被她需要,然后再去爱她。那是一种在这之前、对父母都没有过的情感。是一种本能,觉得她最珍贵,希望守护她。真琴也切实感觉到,认为“没有这孩子就好了”的日子在渐渐离她远去。

生活重归平静之前还发生了许多事,但薰的存在让她一点点忘掉了过去,缓慢地治愈了心灵的创伤。

真琴已经不想死了。不是她赋予了薰未来,她觉得自己才是被赋予了生命的那一方。所以,我要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薰——真琴发誓。

长牙那天。

说话那天。

会爬那天。

站起来那天。

会走那天。

都成了重要的纪念日。

真琴相信幸福的日子会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天。

那天,真琴带薰去少儿剑道俱乐部看比赛,并让她在比赛场里设置的幼儿玩耍区玩,那天那里有好多小孩子。

比赛结束后真琴去接薰,发现薰在哭。问她“怎么了”,她回答说腿被人咬了。可是真琴卷起裤脚却没看见齿痕。

“是那个哥哥咬的。”

薰抽泣着指向一个男孩子。他正因为用积木打其他小孩子被保育员教育。真琴在太阳超市见过这个男孩。可因为没找到薰身上的伤痕,不好跟男孩的母亲理论,两人就直接回家了。

晚上洗澡脱衣服时,真琴吓了一跳。

薰的大腿内侧有明显齿痕,都涨红了。而且不止一处。

怎么回事?

真琴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齿痕。薰穿着裤子,从裤子外面咬的话咬不出这样的痕迹。也就是说,那个男孩脱下了薰的裤子,用力咬了她。真琴由于愤怒而血气上涌。

“真可怜。很疼吧。”

在浴缸里,她一次又一次冲洗薰的大腿。一想到那个男孩的牙齿咬进了薰柔软的大腿,真琴就想吐。她用香皂揉出泡沫,搓洗,冲洗,又用香皂搓洗。

“妈妈,疼。”

薰的话让真琴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用力过猛了。

“对不起。一会儿给你冷敷。”

出了浴缸又用消毒液仔细擦拭。可无论擦多少次,真琴都觉得薰的腿上沾着男孩的唾液。

——不行。

用脱脂棉蘸着消毒液擦,擦完扔掉再拿新的擦。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擦不干净。

——很像,很像,那时的感觉……

心中十分痛苦。

被秀树强奸之后的感觉。无论怎么洗、怎么消毒,都洗不掉那家伙已经渗进来的唾液和体液。

从那天起,真琴又开始被当天的情景闪回所困扰。每当看到那明显的齿痕,厌恶的感触就会在身体的角落死灰复燃。

她将从小就被秀树欺负的自己与薰重合,秀树的身影则与那个男孩子重合。

某天,女儿也将遭受那样的伤害吗——

真琴不寒而栗。

一想到薰可能会与那个男孩再接触,她就百爪挠心。恐怖盘踞于心,让真琴动摇。

我绝不会让女儿有那样痛苦的经历。

那家伙,不能活着——

第二天,在恐惧的推动下,她将手伸向了那纤细的脖颈。

这下就没事了。

不会再为此担惊受怕了。明明是这么以为的——

“甜甜圈车!”

薰的欢呼声传入耳中。

“妈妈,我想吃。”

“啊……知道了。”

“我要豆粉的!还有草莓的!”

真琴失神地牵着薰的手,往甜甜圈车停下的地方走去。随便选了五个。

“谢谢妈妈。”

薰高兴地抱着装着甜甜圈的袋子。

真琴挤出笑容,温柔地抚摸薰的头。薰笑眯眯地,好像十分享受。

还以为那个男孩——由纪夫——死去后就能回归安稳的日子,可实际上并没有。

这次她又盯上了另一个男孩,在少儿剑道俱乐部的兄弟居住的小区发现的孩子。那个男孩总对妹妹和其他女孩子说粗鲁的话,还动手动脚,就跟秀树一样。而且他比薰大两岁,这点跟自己和秀树的年龄差相同。但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是他总是边笑边对哭着的女孩子说的那句话。

“你这家伙,看上去就想欺负一下呢。”

似曾相识的台词,让真琴汗毛倒竖。幼时的真琴也曾多次被秀树这么说——就是想看你哭。恐怕是因为脸庞扭曲时很有趣。

真琴告诉薰一定不要靠近那个小区。可是市内幼童可以去的地方不多,有时也会在其他公园碰见,每次她都会一下子把薰拉到身边。

把薰藏在身后,真琴看着远去的男孩,又觉得喘不过气了。自己不可能一直在薰身边这么保护她。她上小学和中学后或许会发生同样的事。薰会不会和自己有相同的命运呢?不祥的预感再次在真琴的心中燃起了火苗。

火势渐渐蔓延,就像要将真琴燃尽一般,越烧越猛。为了让心绪平静下来,她多次将由纪夫的照片和性器官取出来看,但那火却依旧收不住。

恐惧之心在无休无止地对真琴低喃——若薰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原谅自己吗?

所以聪也——

“我说,薰啊。”

“啊?”

“刚才那个男孩子,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坏小朋友吗?”

“不是啊,我说的那个是小类。小渥很好啊,我很喜欢他。”

“这样啊。那下次,你告诉妈妈谁是小类好吗?”

“好呀。”

当然,她从没告诉薰自己是她母亲。可即便如此,或许是有吃母乳时的记忆,薰一岁时就极其自然地开口叫真琴“妈妈”。就算教她“不对,那个才是妈妈”,她也只是呆愣地听着。现在薰三岁了,管真琴叫妈妈,管母亲叫大妈妈。

接过甜甜圈,付完钱,两人牵着手刚要走时,耳边传来“田中君”的呼唤声。

真琴转头一看,人行道对面,站着几天前拦住她问话的男女刑警。

真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

真琴拉着薰的手,快步离开了。装作没听见吧,早点回家。

真琴抄近路回了家。迈进公寓门后偷偷看了看身后,没有人。只是碰巧啊,她放下心,进了电梯。

推开家门,妈妈正用吸尘器打扫房间。

“回来啦。辛苦了,要你接薰。”妈妈关上吸尘器说,“啊,什么这么香啊。”

真琴急忙关上门,上了锁。薰很棒,自己脱下鞋,摆放整齐。

“哎呀,买了甜甜圈啊。”

“嗯。”

真琴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一边跑到客厅的阳台往下看。没有警察们的身影。她放下心回到屋里。薰开始看幼儿节目。

门铃响了。真琴慌忙跑到可视对讲机看,是刚才的刑警,正站在一层大厅。

果然,这两个人是来找自己的——

她感到愕然,眼前一片黑。

“啊,是警察吧。”

妈妈看了看屏幕说,真琴很吃惊。

“您怎么知道是警察来了?”

“刚才打过电话了。之前也来过咱们家。”

“之前也来过?”

“是啊。”

“可您不是说没来过家里……”

“我怕你担心。我不想提那起残忍的案件。”

“让他们进门吗?”

“当然了。”

没听到真琴说的“等一下”,妈妈就按下了开门键。真琴急忙跑进自己的房间。

一定要尽快销毁证据。

把照片烧了,切下来的性器官也能烧吧。可气味怎么办?在浴室开着窗烧的话就没问题了吧?对了,浴室。浴室彻底清洗干净了吗——

真琴急不可耐地把钥匙插进抽屉锁。可是抽屉并没有锁。真琴已顾不上疑惑,急忙拉开了抽屉。

空的。

……怎么回事?

她敢肯定昨天还在。她怀着吃惊的心情将抽屉拉开检查。闻到了轻微的漂白剂的气味。

“真琴,你干吗呢?”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站到了身后。妈妈抱着薰,笑呵呵的。

“那个案子啊,据说真相大白了。”妈妈摩挲着薰的脸颊,说,“幼儿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找到了。”

“啊?”

真琴口干舌燥。

“你知道是谁吗?原来是蓼科秀树。”

“蓼科?”

脚下一个踉跄,脊背发凉,手和脚都一下子没了血色。为什么?这个问题在脑中飞速盘旋。为什么?是那家伙?不是自己而是那家伙?我都不知道他已经从少管所出来了。啊,到底为什么?

“真琴你还不知道,那家伙啊,搬到市里来了,深更半夜的在这附近转悠。他跑到这边,肯定是想接近你啊。要是被他天黑时碰巧碰见,就中了他的下怀了……他就是这么想的吧?真恶心。”妈妈不快地皱起眉,摇头道,“不过现在没事了。那个男人好像死了。是自杀呢。”

“自杀?”真琴颤声道。

“嗯。是为了忏悔吧。好像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男孩子的照片和尸体的一部分呢。真是自作自受。”

照片?尸体的一部分?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抽屉是——

“其实啊,我之前目击到他作案了,还报警了。厉害吧。警察说想了解详细情况,所以才来咱们家的。”

妈妈用手整理薰鬓角的头发,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语气自豪地诉说着。

一切都串起来了。

是谁实施了性侵——不,是让尸体看上去像遭受了性侵。

是谁切掉了手指,处理了尸体。

是谁带走了证据,用漂白剂擦拭干净抽屉。

这里还有另一个……

另一个为了女儿,宁愿化身为恶魔的母亲——

“这下全都解决啦。”

妈妈的脸上浮现出似乎能包容一切的柔和微笑。

夕阳从窗户照射进来。炫目的阳光中,抱着孩子的母亲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宛如救世神女般伫立。

“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为了不让真琴再想起秀树的事,妈妈总是挂着笑脸,表现得特别开朗、温柔、勇敢。

真琴似乎能看到,小心不让她发觉,一天从早到晚密切关注着真琴的言行,怕她再次自杀的妈妈的样子。

真琴半夜拎着护具袋出门,妈妈肯定担心地跟了出去。她看见真琴取出男孩的尸体时一定十分惊愕。从切下性器官这点,妈妈懂得了真琴的想法。然后为了不让人看出这是女儿所为,她拼命地做着掩护工作。

帮助我的并不是老天。

一直都是这样——

“恶人死了,这条街安全了。我相信,今后不会再有无辜的孩子牺牲了。这么可悲的案件不会再发生了——对吧?”

妈妈怜爱地抚摸真琴的脸颊——贴着创可贴的脸颊。

真琴的手覆上母亲的手。温暖的手。从被这双手碰触的地方开始,全身都逐渐放松下来。之前一直笼罩在真琴心上的黑暗与混沌,像是迎来了天明,一下子散开。生为妈妈的女儿真好——如今真琴再次生出这样的感触。

真琴注视着妈妈的眼睛,慢慢点头。

“妈妈,抱抱。”

被妈妈抱着的薰,向真琴伸出手。

“好好,过来吧。”

真琴抱住薰,双臂间沉甸甸的,是爱的重量。

两位母亲将薰围在中间,她们望着对方,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同时浮现出慈爱的神圣微笑。

玄关的门铃响了。

彻底解放了的真琴,怀着无比神圣的心情抱着薰向门口走去,迎接她们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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