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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半身不遂失常 作者:周德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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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来想,屠中山一定认为,他碰了他的女人,因此,他肯定要报复。 他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一夜张来和隽小清白无染。 为了这个女人,屠中山花了那么多血本,绝不会善罢甘休。 从此,张来开始提心吊胆,总想:他会不会雇用黑社会的人,把自己干掉呢? 在单位里,隽小有点疏远张来了。 张来想,也许是因为,那一夜他撞见了屠中山,她不好意思。或者,是因为屠中山那夜撞见了他,她害怕了,不敢再接近他……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张来主动对隽小说:“隽小,南街新开了一家西餐店,我请你吃一顿去。” 她犹豫了一下:“我……” 他说:“怎么,我请你吃饭都请不动吗?” 她说:“不是,下班后我想去找找房子。” “先吃饭。” 他拉上隽小,出了剧团,去吃西餐。 在路上,他问她:“你刚才说找什么房子?” “我想再租个房子。” “为什么?” “我害怕富豪花园的那个房子。” 他这样猜测——隽小和屠中山崩了。 “那房子就是有点……”张来停了停,说,“那天,你那个朋友好像有点不高兴?” “哪个朋友?” “那个姓屠的。” “没什么。”隽小把眼睛移向别处,轻描淡写。 “他不会怎么样吧?” 隽小把脸转向他:“你怕呀?” “不,我是觉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已经快完蛋了。” “怎么,贪污?” 隽小没有说话。 “受贿?” “张来,你帮我找找房子,好吗?最好是两室。”隽小把话题岔开了。 “没问题。” 阳光照在隽小的脸上,她的脸有点苍白。张来想,这是她长时间被惊吓的结果。 两个人来到那家新开张的西餐店,保安正在推搡一个人。 张来愣住了,因为那个人正是乌堂团长——乌堂团长满脸笑嘻嘻,非要进西餐店。他穿得很整齐,比过去还胖了。他的脸上长满了暄肉,闪着一种病态的光。 隽小也看见了他。他们都停住了。 那个保安大声说:“你快滚,不然,我把你揍扁!” 突然,乌堂他拿起一副呱嗒板,“呱嗒呱嗒”地说唱起来:“八马朝前走,五子点状元!……” 张来越来越肯定,乌堂和马明波之所以都得了精神病,是因为同一个黑暗的秘密。 他叫了一声:“团长……” 乌堂团长把头转向他,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风马牛相及,首尾九连环!九呀么九连环!” 张来转头看了看隽小,她竟十分漠然,淡淡地说:“张来,我们进去吧。” 张来说:“好吧。” 他替隽小把西餐店的玻璃门拉开,她在前,他在后,一同进了西餐店。 坐下来之后,张来一直朝外看。 另外有两个保安已经出去增援,他们终于把乌堂团长架到了马路上。 乌堂团长反抗的时候,他的呱嗒板掉进了污水沟。 那几个保安放开他之后,他就爬进了污水沟,去捡。 隽小点了一杯可乐,一包薯条,一个汉堡包。张来点了一个扎啤,一份牛排,一碗意大利面。 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乌堂团长已经把他的呱嗒板捡出来,顺着马路朝远处走了。 他魁梧的身影依然像是一个团长。 隽小低头吃饭,不说话。他们很快吃完了。 “你还要点什么吗?”张来问。 “不要了。”隽小说。 他递给她一个纸巾,突然说:“隽小,我总觉得,乌堂团长和那个马明波,他们得精神病是相同的原因。” 隽小看着他。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被同一个人害的。” “你怎么知道?” “他们说的疯话都一样。” 隽小想了半天,才说:“这太玄了……可是,这个人是谁呢?” “不知道……” 第二天晚上,剧团有演出。 《白蛇传》,张来演许仙,隽小演白蛇。 赵团长说,今天的演出必须成功,因为主管文化的副县长来看戏了,带着他太太和岳母。 上台之前,张来感觉隽小好像有点心神不宁。 “你怎么了?” “没什么。”隽小说。 她化着戏妆,张来很难看出她的表情来,只见她的两只乌溜溜的眼珠,不安地左顾右盼。 “你是不是紧张?不就是一个副县长吗?” “张来,我感觉到他来了……” “谁?” “赵……” 张来倒吸一口凉气。 台下的观众不多不少,坐了剧院的一半。观众都坐在前面。从台上看下去,前面是一颗颗聚精会神的脑袋,后面是一片黑糊糊的空座位。 张来唱道:“……到金山,我烧的什么香来,还的什么愿,为寻我,战法海,水漫金山!娘子你受尽了牵连。娘子啊,娘子你重情重义,心良善,忍千辛受万苦,为了我许仙。你纵然是异类,我的心也不变。愿死在青锋剑下,尸骨不全……” 他发现,隽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台下,好像木头人一样。 几个琴师也感觉到隽小的表现反常,疑惑地看她。 张来一边唱一边顺着隽小的眼光看过去,果然在最后那一排空椅子中,看见了一个人。是个男人,他在笑着。 他真来了? 张来也变成了木头人。 正巧这一场结束了,帷幕缓缓拉上。 隽小惊恐地对他说:“张来,你看见了吗?他在那里坐着!” 几个人跑来跑去搬道具、换场景。张来和隽小来到舞台一侧,把幕布撩开一条缝,望下去。台下更暗了,那张孤独的脸更暗了。 乐器响起来。 帷幕缓缓拉开。 这一场青蛇先上台。张三演青蛇。 “你等着,我去看看。”张来说。 那一刻,他的胆子突然变得像秤砣一样。他穿着戏装,直接就从角门跑下了舞台,直接走向了最后一排。 他离那个人越来越近。 张三已经开始唱了。 台上的光花花绿绿,但是照不到这里来,那个人坐在黑暗中。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张来正在接近他,依然目视舞台。 张来顺着那一排座位走进去,和他隔几个座位,坐下来,紧紧盯着他。这时候,他应该能感觉到张来的存在,但是,他就是不看张来。 这个人的头发很长。 终于,张来开口了:“喂,你是不是姓赵?” 他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动作告诉张来,他是一个半身不遂。 “你……是……许……仙……”他木木地看着张来,慢吞吞地说,那声调让人毛骨悚然。 张来遏制着心中的恐惧,突然叫道:“赵景川!” 他吃力地把身子转过来,慢吞吞地说:“我……一……直……在……找……他……” “他死了,你怎么还找他?” 他僵化的脸没有一丝表情,慢吞吞地说:“你……不……是……也……在……找……他……吗……” “你找他干什么?” 他吃力地举起一只手,卡在他自己的脖子上,慢吞吞地说:“因……为……他……杀……了……我……” 赵景川杀过几个疯子,难道这个人是……张来感到自己的身子已经飘起来,像一片毫无重量的枯叶。 这个人说完,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直僵僵的身子转过去,继续看戏,同时慢吞吞地说:“你……该……上……场……了……” 张来盯着他,一步步地退到过道上,撒腿就朝舞台的角门跑。 隽小正在幕后等他。 “他说什么?”她惊恐万分地问张来。 “他是个偏瘫——走,你跟我去看看,到底是不是他?” “我不敢……” “有我呢!” 这时候,赵团长走过来,大声说:“你俩今天怎么了?这么反常!” “赵团长……”张来想辩解。 “先不要说了,快,到你们上场了!” “哎,好好好。” 张来和隽小再次走上舞台的时候,那个半身不遂已经不见了踪影。 演出结束之后,张来本来想送隽小回家。 可是,他卸了妆,换上衣服,来到女演员化妆室,却看见雷鸣已经等在门口了。他一闪身,躲起来。 终于,他看见隽小挽着雷鸣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他等了一会儿,一个人沮丧地走出了剧团。 外面很黑,路上不见行人。他孤单地朝家走。 他回家,要经过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没有灯,很黑。为了防止摔跤,他把眼睛瞪得很大。 一路上,他都在想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偏瘫男人。 老实讲,他不相信那人就是赵景川。这是一种直觉。这个人和他想像中的赵景川毫不相同。 他也不相信那人是死在赵景川手里的一个人。 他应该是个人,一个背景深邃的人…… “嚓——嚓——嚓——嚓——”是他自己的脚步声。 听着听着,他就感到有点不对头了,似乎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去,后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 他靠在墙上,不走了。 他的脚步声没有了,那个人的脚步声也没有了。 他一下感到自己的位置很不利——后面一片漆黑,前面的胡同出口处却有一点微弱的光。也就是说,他朝后看,是一片黑糊糊,可是后面的人朝前看,却能看见他的身影——他停下,靠在墙上,回头……后面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错觉? 他继续走。 身后那个脚步声又响起来:“嚓——嚓——嚓——嚓……” 他又停下了。他的双腿都软了。 后面的黑暗中终于有人说话了,慢吞吞的声调:“你——是——许——仙?” 是他! 张来撒腿就跑。 他真切地听见后面的人追上来! 这个偏瘫,这个疯子,他竟然像猫一样敏捷,他跑得比张来快多了,转眼就接近了他! 张来被一块砖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趔趄了一下,顺势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似乎有利器在闪光。 他的奔跑猛然提了速,绝对是超常。 终于,他冲出了那条胡同,大喊了一声:“救命!” 胡同口有一个小饭店,那微弱的光就是这个饭店的灯光。一个胖胖的厨师正在摘幌子。 他转头看了看张来,大声问:“怎么了?” 张来回身指了指那条黑洞洞的胡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人追我!” 那个厨师打开手电筒,跟他走到胡同口,朝里照了照——那条又窄又长的胡同里空无一人。 他笑起来,说:“小伙子,你神经过敏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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