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作者:横沟正史

“啊,这就是那个案件的死者模型吧。”

自从那起凄惨的昭和版青头巾案件震惊天下后,时间已过了一周左右。

忽然造访警视厅搜查一科的金田一耕助从等等力警部的办公桌上拿起的只是用石膏做的死者模型,但奇妙的是,那模型竟还用油画颜料厚厚地着了色,使得其诡异感越发浓重。

“没错。那家伙就是一面看着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的脸,一面给死者模型化妆的。他恐怕是想把心爱的童子的面貌永远保留下来吧。哎,完全疯了。”

等等力警部似乎又回忆起那凄惨的现场,毛骨悚然地皱起眉。

那天夜晚,等等力警部接到T警察局的报告后立刻赶赴现场。那一幕真是惨不忍睹。

床上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面目全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看到那恶心的腐肉上还爬满绿豆蝇的时候,就连对尸体司空见惯的警部都不由得想吐。

古川小六戴着手铐站在工作室的一角。他仍半裸着身子,恶鬼附体般瞪着通红的眼珠子,还不时抬起被铐住的两手,一会儿像公牛似的哼哼几声,一会儿又像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那人并没有什么精神异常吧?”

金田一耕助把死者模型放到桌子上,用山羊般温和的眼神从正面注视着警部。

从案发到今天,这一周的经过金田一耕助都从报纸上知道了,而且对这意外的结果很感兴趣。

“他毕竟是那种人,思维肯定跟常人不一样,但严格地说,也并非是精神失常。”

等等力警部板着脸皱着眉,完全是一种倒苦水的语气。

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道:

“我觉得这案子好玩的地方,就是这里面没有不得了的犯罪行为。当然侮辱尸体之类的罪名恐怕还是有的。”

“没错。一开始我也认为那死者肯定是被杀的,可解剖的结果却不是,所以多少有点失望。”

“是八月十三日的晚上吗?那个姓古川的男人用两轮拖车把那少年拉到川北医院的时候,据说少年已经很虚弱了。”

“嗯,是的,是严重的非洛滂中毒,而且肺病也很严重。据古川说,第二天,他们在床上,怎么说呢,正沉溺于那无聊的游戏时,少年忽然痛苦起来,转瞬间就死了。”

“解剖的结果也跟古川的陈述一致,对吧?”

“基本上一致。至少没有丝毫迹象显示他曾做过手脚致少年死亡。不过,金田一先生,这案子比起那种常见的沾满鲜血的杀人案讨厌多了。男同性恋,还有侮辱尸体……混账,这世道怎么就这么让人恶心呢!”

等等力警部愁眉苦脸,痛苦至极。

金田一耕助微笑道:

“战后这方面的犯罪确实多啊。战争与男同性恋……毕竟它们之间的关系斩都斩不断啊。对了,那个叫古川小六的人,由于心爱的少年暴毙,心里肯定想着哪怕留个纪念也好,才制作了这死者模型吧?”

那的确是一个很容易被古川小六那样的男人当成畸形爱欲对象的美少年,脸型瘦长,温文尔雅,像女人一样。

等等力警部默默地点点头。

“可是,警部,古川既然那么爱那少年,那为什么在他痛苦时没有立即去叫医生,或是把他送到医生那里呢?”

“他说也想过要那么做,可少年眨眼间就咽气了,而他又不忍丢下尸体,因此就谁都没有告诉……这一点嘛,倒是跟常人有些不同。”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对了,警部,从今天的报纸来看,死者的身份似乎已弄清楚了,是吧?”

“啊,差不多吧。古川那家伙一直在装糊涂,说是从上野那儿物色来的流浪儿,所以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叫什么名字。可是看到根据这死者模型制作的模拟照片后,孩子的父母昨天就来认尸了……”

“据说是三鹰来的吉祥寺的大地主?”

“啊,没错,是绪方欣五郎和妻子靖子……”

“然后绪方夫妻就确认那死者是自己的孩子?”

“不,虽说是尸体,但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了,所以也无法相认。倒是那个死者模型,哈哈哈,就是古川小六抑制不住爱恋之情而制作的死者模型,没想到却成了证实死者身份的物证。他们说那死者模型无疑就是他们的儿子辰男。”

“是叫绪方辰男啊,那少年……年龄有十八岁?”

“说是满十八岁零三个月。对了,针对绪方辰男的搜索申请八月十五日就已经出具了,还附有照片。这一点我们居然忽略了。听他们说后我们一查,才发现搜索申请上附的辰男的照片跟模拟照片一模一样。”

“这样啊。这么说,那尸体确实是十八岁零三个月的辰男喽?”

“没错。听老爷子欣五郎说,无论是非洛滂中毒还是患有肺病,都没有错。辰男是个喜欢胡闹的孩子,家里相当有钱,可他连学都不去上,整天瞎晃。据说动辄还会离家出走,十天二十天都不回家。至于非洛滂之类,据说也是在那期间染上的,似乎连家里都拿他没办法。可尽管如此,他的父母还是相当震惊,说连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孩子竟会跟古川有那种龌龊的关系。”

“对了,据说跟古川还有亲戚关系?”

“不,现在已经没了。跟绪方家有亲戚关系的是跟古川分手的妻子光子。古川是个荒唐的家伙,毕竟有同性恋那种怪癖,就算有老婆也不会长久,肯定左一个右一个全都逃光。既然这样,那他就专门去搞男的,不搞女的也行,但一旦家里没有女人,有些事还真是不方便。而光子又是个严重的战后颓废派,今年二十二岁,从三年前就跟古川同居了。也就是说,在她十九岁那年,她就已经跟年龄相差十岁以上的男人厮混了。”

“不是说还养了一些山羊之类吗?”

“可不是嘛,也就是这种人才憧憬那种健全的农村生活方式啊。可终归还是不会长久的。光子最终还是没待下去,今年五月就逃了。她还在的时候,辰男就经常去玩,似乎就是在那期间发展成那种奇怪的关系的。”

“那个古川不是把房子拆掉卖了吗?”

“啊,那个啊,似乎是为卖地皮做准备。房子是挺宽敞的,可毕竟太旧了。现在这年头,要想卖地皮,最好别带着破房子之类。看来那家伙也真是穷困潦倒了,六百坪,那可是一笔巨额财产啊。”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不久便将苦恼的视线落到桌子上。

“对了,警部,这个死者模型……”

“啊,这模型怎么了?”

“这玩意儿没有给川北医生看过吧?就是八月十三日晚上给古川送来的少年看病的医生……”

“金田一先生,”等等力警部奇怪地皱起眉,“什么意思?有这种必要吗?”

“不,那个,只是觉得有点……对了,对了,十三日晚上,山下巡查也看到了少年的面貌,对吧?既然这样,我想不会有错了……”

“啊,那个,请稍等。”

面对金田一耕助吞吞吐吐的样子,也许是忽然不安起来,等等力警部从椅子上站起身。不,不只是起身,简直是把身子从桌上探了过来。

“山下的话并不太可靠。因为据他说,十三日那天晚上,他看到躺在两轮拖车上的人时,那人头发乱蓬蓬地垂在额头上,鼻子下面和下巴上还留了薄薄的一层邋遢胡子。而且他毕竟只是借着手电筒的光瞥了一眼……可是,金田一先生。”

警部紧紧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你是说,那个死者模型并不是绪方辰男?”

“不,模型恐怕是绪方辰男。可这模型究竟是不是以那腐烂尸体为原型,就不好说了……毕竟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警部身体一哆嗦,眼睛忽地冒出火来。

“金田一先生,”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说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绪方辰男?”

金田一耕助的眼神越发痛苦起来。

“这种事我也不清楚。不,又有谁会明白呢?可是警部,面目全非的腐烂尸体,还有那正合适的死者模型……您难道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若要怀疑,也的确是可以怀疑的案件啊。因此我就去了一趟川北医院。尽管这么做有点多管闲事之嫌。”

警部又一哆嗦,椅子咯吱响了一声。

“然、然、然后呢?”

金田一耕助挠挠乱蓬蓬的头发。

“我来了个单刀直入,问川北医生是否肯定十三日晚上诊治的少年就是报纸上刊登的死者模型或模拟照片上的少年。从川北医生当时的狼狈和犹豫来看,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医生说了很多,正如您刚才也说过的,头发散乱啊,留着邋遢胡子啊。可是医生的反应基本是倾向于否定的。”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部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金田一耕助的脸,但很快便发出如鲠在喉般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案子背后还藏着更深的东西……除了我们了解到的侮辱尸体罪,还隐藏着更大的罪行……是吗?”

金田一耕助一面痛苦地摇着乱蓬蓬的头,一面说道:

“不,不,目前我还什么都不清楚。只不过……”

“什么?”

“报纸上刚披露了那尸体的身份,就有一个女人忽然闯到了我那儿。”

“一个女人……到、到底是什么女人?”

“她自称本桥加代,说是绪方辰男的生母。”

等等力警部又一哆嗦,眉梢高高吊起。

“绪方辰男的生母……也就是说,辰男并不是绪方欣五郎的妻子靖子所生的孩子?”

“不,不仅不是靖子的孩子,据称也不是欣五郎的孩子。这里面似乎有相当复杂的隐情,所以我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就去了一趟川北医院。”

“这么说,辰男生母的……刚才谈到了她吧?名字是……”

“本桥加代。”

“那个本桥说那腐烂的尸体不是辰男?”

“啊,那倒不是……关于这一点,警部,我想您最好亲自问一下。其实她已经说好今天要到这儿来。”

金田一耕助再次痛苦地眨起眼睛,这时传达室那边打来了电话。

“有一个叫本桥加代的人说要见警部……说是金田一先生介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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