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死尸的男人

首  作者:横沟正史

俗话说,弱者人人向。意思是说人总会同情弱者。

那些在麻理失踪期间也仍坚信她有罪的人,一旦看到她离奇再现,便自然会再次回忆起去年的案件。这也是人之常情。

发生这种案件的时候,自杀往往都会被视为有罪的自白,可唯独对麻理的自杀,社会舆论却出现了相反的倾向。

这恐怕也是赎罪的心情产生的作用。毕竟人们过去对麻理的谴责太过分了。

此前,谁都不会想到像麻理那样的女人居然会自杀。她丰满的肢体让她拥有众多外国拥趸,也不乏个别接触者,其中恐怕也有和她保持着肉体关系的人。

麻理恐怕就是在那些外国人的帮助下逃到了海外,现在没准正在哪儿吐着红舌头呢。总之没有人不恨她。

正因如此,对麻理这次戏剧般的出现深感震惊的世人,才肯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在信州的密林里孤独死去的她。这样一来,伊泽家承受的指责必然愈发增加。

本来,从麻理失踪时起,这起案件就存在着诸多的疑点。

住在新楼配楼里的四人从听到信造的悲鸣到赶到主楼,应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麻理却一直握着凶器站在现场,单从这一点来说就很奇怪。

信造的侧腹和心脏虽说都深受重伤,心脏处的一刀更是致命伤,但也不可能耗费那么长时间。而且麻理似乎真的刚从外面回来,这一点也从早苗和隆介的证言中得到了印证。

如此说来,当时麻理脱口而出的难道是真话?信造难道是被其他人杀害,而麻理则是在凶手逃走后才回来?这也是当时人们议论的一个焦点,即麻理为什么要逃走呢?

一般说来,在发生这种案子的时候,逃走或自杀都会被视为有罪的自白,这一点前边已经说过,而且麻理此前的不检点对她来说也很不利。

可是现在,当人们的同情心全都汇集到麻理身上,麻理有罪说变得模糊后,前面提到的矛盾和充斥在伊泽家中的险恶气氛也被重提,尤其关于他们家将报警时间推迟半小时以上这一点,人们纷纷怀疑其中或许有着某种重大的意味。

甚至还有人说,或许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即麻理并未逃亡,而是被伊泽家的人监禁在轻井泽的别墅,并被人下了毒药,然后就被运到树林里,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不过,就在世人对伊泽家的指责逐渐加大的同时,“且慢!”——一些持有异议的怀疑论者也同样存在。

他们的意见是,畔柳博士的那件作品是否真的如他所说,完全是从科学的解剖学角度对白骨进行还原后得到的呢?说不定这从一开始就是骗局,是完全照着立花麻理做出来的。

这种论调也有众多赞成者,而且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赞成者中的大部分都是学者。

他们认为,通过对头盖骨进行还原再现生前的容貌,这并非不可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可行的。可是,畔柳博士的作品也未免太像立花麻理了。

无论那具白骨是否就是立花麻理,畔柳博士都有可能在实验途中,哪怕只是在无意之间,将其设定成了立花麻理。博士不是也曾亲口说过吗?当实验进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就发现跟立花麻理很相似了。在这种意识下,他真的能继续胸怀坦荡地制作吗?

尽管这种论调并未正面指责畔柳博士的实验是欺骗,却还是透露出了重大的怀疑。

可是,现在却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在将前述怀疑论者的疑惑一扫而光的同时,还确定了畔柳博士的实验价值,从而使得人们针对伊泽家的指责越发强烈。

这起意外事件是这样的:

就在预防犯罪展览会的第四天,即人们对蜡美人立花麻理的议论沸沸扬扬地成为轰动全日本的话题时,位于三星堂百货店七楼的展览会会场里发生了一起骚乱事件。

正当参观蜡美人的观众排着长队在会场中徐徐前进的时候,一个不寻常的叫声忽然从正在走近蜡美人的观众中响了起来。

“啊,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我扒光衣服的就是这个女人!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斑白的头发剪得很短,脸和脖子都晒得乌黑,矮胖的身上裹着粗陋的工作服,打着裹腿,脚上穿着胶皮底布袜。光是从疙疙瘩瘩的粗手指来看,就知道此人不是土木工就是搬运工。

男人忽然现出中了邪般的眼神,胡言乱语起来。原本就被这蜡美人立花麻理的恐怖感吓得心惊胆战的观众们自然慌忙躲开。

“啊,太可怕了!你就这样还阳了?虽然我一直觉得不至于,可你跟那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别那么瞪着我,请饶恕我吧!我都这样来给你认罪了!”

男人发疯般哇哇乱叫。

他关节粗大的手指像掐进了盖着白布的台边,眼睛则像被狐狸精迷住一样上翻,口水从发抖的嘴唇中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男子前后的观众们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了两三步,前后的队列因此都出现了波浪般的混乱。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呢,那边有个人在哇哇大叫。”

在队形大乱、窃窃私语的观众当中,一阵发疯般的异样狂叫传了过来。

“对不起啊!是我错了!姐姐,你就宽恕我吧!发现你尸体的时候,我要是立刻报警就好了。可是,你的脸蛋长得太漂亮了,我就不由得动了邪念……做出了那种无聊的荒唐事,我对不起你啊!我每晚都会梦见你,一做梦就被恶梦魇住。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当明白过来男人哭号的意思后,周围的人们一齐尖叫着后退。那恐怖的联想就像闪电一样掠过脑海,人们不禁朝这个庸俗粗野甚至还有些猥琐的男人瞪大了恐惧的眼睛。

男人仍紧靠台子,絮絮叨叨地哭号着恶心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这是一个太卑鄙、太猥亵而且太过凄惨的事实。总之,男人是在交代自己曾在某一段时间里跟死去的麻理一起睡过的事实。他还一直厚颜无耻地说,对于这件事,他一面遭受着良心上的谴责,一面又无法忘记当时的回忆。

而且经过这种露骨的倾诉,男人大概又被勾起了丑陋的情欲,一面滴滴答答地流着口水,一面要爬上台子。

这时,店员和门卫才赶过来。被这些人一拦一拽,男人竟忽然发疯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有话要对这美女说。我迷恋她!她曾经是我老婆!”

没想到男人粗短的身体竟蕴含着如此强壮的臂力。一名店员挨了他一记猛击,竟飞出四五米远。这时又有两三名店员赶来。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要把我的老婆怎么样?还我老婆!”

店员们费了好大劲才把这个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哇哇乱叫的怪人从会场里拖出来,交给接到通知后赶来的警察。一时间会场里一片混乱。

经过一番审讯,人们才明白,这人原来就是轻井泽山里的那个怪人,即那具腐烂尸体的第一发现者佐藤龟吉。这让调查当局一下子紧张起来。

龟吉起初极度激动,可是被当地警察移交给警视厅后,他就逐渐恢复了平静。面对负责审讯的等等力警部的讯问,他也乖乖地作了交代。

根据他的交代,他发现尸体的时间要比实际报案时间早得多,似乎是在五月下旬。当时那女人的尸体几乎未腐烂,还穿着洋装,春季外套也脱在一边。据说手提包也丢在草丛里。

龟吉最初看上的只是外套和手提包。他悄悄将它们拿回小屋,藏进壁橱。可是当天晚上,就在他对这意外的发现思来想去的过程中,他得出了一个奇怪的结论,即让死人穿着衣服既没用又可惜。

于是,他乘着夜色又悄悄潜入密林深处,扒掉了女尸的衣服。不只外套,他连贴身内衣也都扒了下来,女尸变成了跟出生时一样的状态。

而到了这时,龟吉忽然成为了可耻欲望的俘虏。

那是五月下旬的夜晚,即使在高原上,肌肤也感到微暖,空气里带着一种黏腻感。在透过树叶的明亮月光下,女人的裸体带着一种神秘的美,不断地煽动着龟吉的欲望。服毒的痛苦并没有留下痕迹,女人的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看上去似乎在诱惑龟吉。

龟吉体内忽然涌上一股野兽般的男人血气。

龟吉信奉一种奇怪的逻辑,是他在东京时从一个拾荒者那里听来的。对于拾荒者来说,所有捡到的东西都是他的,他有权做任意处置。

龟吉在密林深处捡到了一具女尸。任意处置有什么不对?

自那以后,他每晚都会潜入密林深处,跟不会说话的冰冷情人说私房话。这个怪人既不读报也不看电影,所以连自己捡到的情人是哪里的什么人都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可是,龟吉的愉悦并未能持久。一天晚上,当他再次悄悄地去幽会时,忽然发现自己的情人已经显出非常丑陋的样子,已经被不知是野狗还是其他野兽用尖利的牙齿撕裂了。

并且从不久前开始,情人就已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本来他就已经忍受不了,在看到这种惨状之后,他心中顿生厌恶,便抛弃了情人,远离了秘密的欢乐。

不过,就算是龟吉这样的人,也还有一点良心。尽管他不再去幽会,可还是惦念不已,便时常去观察这曾经的情人之后的变化。到了八月底,他终于忍耐不住,报告了附近的派出所。

再也没有比佐藤龟吉的供述更让调查当局紧张的了。他完全承认自己曾经爱抚的女人就是蜡美人立花麻理。不,不只承认,他还坚持自己对蜡美人的所有权。

“我错了,我无情地抛弃了她。现在我非常后悔。她是我老婆,是我从树林里捡到的漂亮老婆。请把她还给我。”

龟吉一本正经地哀求,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根据龟吉的供述,办案人员立即赶往轻井泽,对龟吉小屋背后悬崖上的洞穴进行了搜查,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用稻草绳捆绑的旧柳条包。

随后警方查明,柳条包里的女人外套和手提包,还有龟吉声称的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套装、贴身内衣和袜子之类,全都是立花麻理失踪时穿戴使用的。至此,人们彻底失去了怀疑畔柳博士实验的余地。

轻井泽的密林中被发现的横死者果然就是立花麻理。可是,麻理果真是自杀的吗?轻井泽有伊泽家的别墅,麻理之死背后会不会有其他人的邪恶黑手呢?

由于佐藤龟吉的供述,世人对伊泽家的怀疑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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