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作者:横沟正史

“所以,像日本这样没有准确时间观念的国家可真让人头疼啊。即便是案发时刻,也无法准确推定到几点几分。土井只需把熊之汤旅馆的时钟拨快半个小时,就足以制造出不在场证明了。”

当舞台从熊之汤旅馆移到后面的鹤温泉,终于可以悠闲静养的时候,矶川警部大发牢骚。

根据从旅行箱里发现的土井新的遗书,他提前把熊之汤的时钟拨快了半小时,在十一点半返回自己的房间后,立刻赶赴闭居堂,杀了里村。

原因就是恋爱纠纷。土井深爱的一个女人被里村弄大了肚子,里村让她服用堕胎药,她却最终因此丢了命。虽然谁都不知道土井迷恋的是哪个女人,但服部和内山都知道曾有这样的纠纷。只是那女人被逼服堕胎药的事无人知晓。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事实的佐证,土井的遗书才具有了可信性,才会让矶川警部感慨掌握准确的不在场证明是多么困难。

金田一耕助摆好坐垫,仰面躺下,两手抱着乱蓬蓬的头,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节孔。矶川警部忽然把疑惑的视线转向他。

“喂,金田一先生,这样一来,这次的案子总算解决了,可去年的案子呢?你是想说去年也同样有人从村子去了闭居堂吗?”

金田一耕助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挠着乱蓬蓬的头发,露出一副悲哀的神色。

“金田一先生,去年的事情你也知道吧?你不是跟土井说了句奇怪的话吗?就是配楼的防雨窗套的顶板内如何如何的那句……还有白铁皮桶跟马头观音之类。金田一先生,你给我讲讲就不行吗?”

金田一耕助叹了口气。

“可是,警部,要想知道这些,你必须抛弃职业良心。”

“抛弃职业良心?”

矶川警部一愣,盯着耕助的侧脸。

“嗯,没错。但这会使你人道上的良心获得满足。恶总会受到惩罚,不用特意揭发。”

矶川警部的眼睛死死瞪着耕助。忽然,他呼吸急促地说道:

“金田一先生,就、就是说,土井的遗书并不是真的,里面有虚假内容?”

看到耕助眼睛湿润地点点头,警部再次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金田一先生!那就是说,那个人并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不,那倒不是。凶手就是土井。但他在交代犯罪实施的过程方面撒了谎。”

“可这又是为什么?”

“警部,”金田一耕助无精打采地说道,“那个叫田口玄藏的男的,在那天早晨通过能看见狱门岩的那条道时,为什么没有对人头大惊小怪呢?因为当时那儿还没有人头。”

“没有人头?”

“是的,没错。田口并没有看到人头。可后来人头被发现,他也没有自信说那儿的确没有人头。也可能有,但是他看漏了。所以他要是再提起这件事,那他偷松口蘑的事情也就败露了。他并没有傻到这种地步,所以就决定佯装不知。”

“那人头究竟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土井和香川结伴赶往闭居堂的途中吧。土井恐怕是找了个借口,让香川先行一步,然后再慢慢地……也可能是急匆匆地,从装胶片的白铁皮桶里拿出人头,然后从屏风岩的顶上扔到了狱门岩上。”

“金、金田一先生!那案发的现场……”

“当然是熊之汤旅馆。里村想勾引香川,就先把服部和内山带到闭居堂,在那里让二人睡着,又悄悄地折回熊之汤。恐怕是土井教唆他这么做的。里村做梦都没有想到土井竟会对他抱有杀意,所以轻易就上了钩。于是土井将其一刀毙命,然后在后面的溪边把人头割下来,躯干部分从那儿直接丢到河里冲走,人头则装进盛放胶片的白铁皮桶,第二天早晨就运到了狱门岩。他是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出了命案就发生在闭居堂的假象。喂,警部。”

金田一耕助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土井明明无意隐瞒被害者的身份,可为什么还要把人头割下来,非搞得这么麻烦不可呢?开始时我还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样一考虑后,谜底就解开了。也就是说,凶手是通过隐瞒案发现场的方式,来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那样一个大男人,整个身体都要带到闭居堂去,而且还要神不知鬼不觉,这根本不可能。因此把人头割下来就很必要了。”

“可是土井为什么要将这件事明明白白地写到遗书里?”

“啊,请先稍等一下。在谈这个之前有一点还要补充……虽然我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可如果是这样,土井就必须把那个空的白铁皮桶……而且,恐怕是沾满血迹的白铁皮桶,带到闭居堂去。当然,既然导演已经死了,拍摄应该会取消,但在此之前如果警部您要看胶片,那该怎么办呢……我正在这一点上迷惑不解时,听到了马头观音遗失的事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土井在那一带事先藏了一个装胶片的桶,而盛人头的桶则装进马头观音作为压重物,沉到了瀑布潭里。”

“可是……可是……金田一先生,那土井为什么把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把悲哀的眼神投向警部。

“警部,就是想打动您人道上的良心啊。因为去年也发生了同样的案子。”

矶川警部又一愣,瞪着金田一耕助。

“那、那就是说,达夫也是在熊之汤……”

由于恐惧,警部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是的,没错,去年也是一样。达夫先用安眠药迷倒了片山和伊豆,然后悄悄地返回熊之汤。可是,他的目的跟这次的案子不一样,他是想杀害妻子道子。可是没想到,他竟意外遭到了道子的抵抗,两人在厮打之际,他竟用自己的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脏,一命呜呼。之后,阿几为了庇护侄女,就想到了那种非常手段,利用国神爷作祟,制造出了命案是在山里发生的假象,把人头跟盒饭一起运到山上。这件事我已经听阿几坦白了。阿几说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矶川警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这时,他大脑里忽然浮出的,是耕助朝土井喊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可是很可爱哦,而且需要一个保护者……这道理想必你也懂吧?”

对于熊之汤的独苗——那个可爱的启一来说,阿几的存在是绝对必要的。

矶川警部用湿润的眼睛再次打量耕助。

“这么说,土井知道去年案件的真相?”

“嗯,没错,连结两个命案的链条就在这里。道子在投河自杀之前写了一封遗书,写下了案件的全部真相,并藏到了壁龛旁边的匾额后面。可是后面的墙壁立刻就被老鼠啃破了,结果遗书就被拖到了防雨窗套的顶板内,所以熊之汤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可是,前些天来寻找外景地并住进那房间的土井竟偶然发现了这秘密,于是将其用到了自己的计划中。”

矶川警部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忽然,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起脸。

“就算是这样,金田一先生,那从里村的胃里化验出的安眠药是……”

“警部,去年的达夫并没有服用安眠药,可今年的里村却服了,这一点正是两个案子的不同点,之前我也说过。也就是说,去年的案件是偶然的,但相反,这次的案件却早有预谋,是精心策划的。在从闭居堂里发现的酒杯中化验出安眠药的情况下,如果里村没喝,他的计划就会露馅,土井的计划自然也会随之败露。于是土井就找了个借口,比如说为了提提神干一杯之类,骗偷偷折回熊之汤的里村喝下了掺进安眠药的酒。当然具体情形我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达夫的狗和里村的鞋也就都能讲通了。

达夫是不让狗追来,才事先把它拴了起来。而里村脱鞋并非是在闭居堂,而是在熊之汤。

“明白了。金田一先生,土井是不是害怕一旦写出真相,就会进而揭开去年案件的秘密,给阿几带来麻烦?”

“嗯,没错。土井在人道上的良心就在这里。对了,警部,”金田一耕助忽然向警部投去恶作剧般的眼神,“您的职业良心到底如何呢?”

矶川警部沉默了一会儿,死死地回盯着耕助。不久,他的脸上浮现出真诚的微笑。

“这个嘛,金田一先生,职业上的良心固然重要,但人道上的良心更重要啊。哈哈,金田一先生,我们现在就去好好地泡个澡,今天晚上,我让你听一听我的歌喉吧。嘿哟。”

说着,矶川警部两手往矮桌边上用力一撑,使劲抬起了他硕大的臀部。

上一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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