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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手机 作者:刘震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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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严守一去上班的时候,在车上给于文娟她哥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分钟,终于通了。从电话里听出于文娟她哥的声音没有异常,严守一才放下心来。于文娟她哥告诉严守一,昨天给他打电话是想告诉他,于文娟和孩子已经从娘家回到了北京,他从南京来送他们,有事想见严守一一面。严守一马上说: “我现在就过去。” 于文娟她哥在电话里悄声: “我现在是走到阳台上接你的电话,不能让文娟知道我和你联系。” 严守一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一下说: “那你来电视台吧。” 于文娟她哥说: “别去电视台了,咱们去保姆市场吧。我明天就走,文娟一个人弄孩子,得给她找一个保姆。” 保姆市场设在北京南站附近一个类似农贸市场的大棚子里。几十条长凳子摆在棚子里,上边坐着几百个搂着塑料提包或鱼皮口袋的农村姑娘。一些城市人在凳子间走来走去,将人喊起来挑选。这让严守一想到了19世纪美国南方贩卖黑奴的情形,或像泰国的风月场所。严守一和于文娟她哥在大棚里见面之后,两人先没有挑选保姆,而是走到大棚角落里,坐在保姆的凳子上说话。和于文娟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严守一没怎么和这位哥打过交道。一块儿和于文娟到南京去,这位哥见到严守一,也不大说话。严守一就是觉得他有些窝囊。于文娟她嫂是扬州人,为了他买的一条子精肉,精肉的分量足与不足,敢当着众人,用扬州话骂他。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想到几年之后,这个看似窝囊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严守一是如此重要。他是胡志明小道。他是风筝的连线。他是严守一和前妻和儿子联系的唯一纽带。于文娟她哥见到严守一的第一句话是: “你胖了。” 这话突如其来,严守一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笑笑。于文娟她哥又说: “但眼睛很红,肯定是工作忙,熬夜熬的。” 昨天晚上沈雪跟他闹了一夜。严守一又苦笑一下。于文娟她哥: “你后来寄的钱,我都收到了,没敢让文娟知道。” 又悄声说: “也没敢让我老婆知道。” 严守一点点头。 于文娟她哥: “孩子会坐了。电视上一有你的节目,只要文娟不在,我就让他看。” 严守一倒一愣。觉得这老实人,心倒是细的。于文娟她哥接着“扑哧”笑了: “调皮。夜里醒来,奶瓶晚送五秒,就哭着闹脾气。百天儿那天,我弄了笔、软盘和流氓兔让他抓,他一下抓住了流氓兔。” 严守一也笑了: “我小时候也调皮。” 于文娟她哥这时叹了口气: “我妹在南京待得并不快活。也许你不晓得,她从小跟我妈合不来的。” 严守一心中一惊,突然想起跟于文娟在一起的时候,一天晚上,于文娟一个人对绒毛狗说话的情形,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于文娟她哥点燃一支烟抽着,半天说: “这次送文娟来,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但文娟遇到一个困难,你能不能帮帮她?” 严守一仰起脸,马上说: “没问题。” 于文娟她哥抽了一口烟: “本来不想找你,想找小表舅,他也有一些路子的。可你知道,他财大气粗,他说话的样子,我不爱看的。” 严守一点点头。 于文娟她哥: “文娟去南京的时候工作还好好的,但这次回来,她待的那个房地产公司散伙了,你能不能帮她找个工作?” 严守一愣在那里。 于文娟她哥: “还不能让她知道是你帮着找的。你找好之后,告诉我,我就说是我同学找的。我妹的脾气,你也知道,面上和气,心里很倔,知道沾了你,连我也逃不掉的。” 严守一点点头。于文娟她哥又交代: “找工作的时候别忘了,文娟会打字。” 严守一点点头。于文娟她哥又看严守一一眼,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离婚了,不相干的,就算你帮我的忙吧。” 严守一看着这个瘦削的南方人,不禁有些感动: “哥,是你帮了我的大忙。” 于文娟她哥摇摇头,扔掉烟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严守一: “来北京之前,我给照的。” 严守一接过照片看。照片上,于文娟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孩子比在妇产医院见到时大了许多,照片上于文娟笑着,他倒皱着眉,似对什么不满意。 于文娟她哥: “知你想孩子,但现在还是别见。文娟的思想工作,我慢慢做。咱们一步一步来。” 严守一看着照片,点点头。 于文娟她哥: “户口本儿上,姓儿暂时随的也是我妹,咱也一步一步来。” 严守一点头。 接着两人共同找了一个保姆,甘肃人,十九岁,脸看上去砂红,但看上去也老实,名字叫马金花,怀里抱着一个印花小包袱。办完手续,于文娟她哥将保姆领走,严守一回到车上,又掏出照片看。让他感到惭愧的是,他对照片上的孩子,仍是一点儿没感觉。仍和半年前在医院里看到时一样,觉得这是个累赘和麻烦。但他赶紧躲避这念头。因为照这样想下去,他就太无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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