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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之星”历险记 1首相绑架案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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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波洛房间的窗前,无所事事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奇怪了。”我突然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朋友[原文为法语,全文均以仿宋字体表示]?”波洛坐在舒适的扶手椅上,不温不火地问。 “波洛,从以下的事实推理吧!有个年轻女子,衣着华丽——时髦的帽子,美丽的皮草大衣。她正慢慢向前走着,边走边朝路边的房子张望。她还不知道呢,有三个男人和一个中年妇女正在跟踪她。还有个听差的小男孩也加入了进来,像这样打手势,在身后指着那个姑娘。这上演的是出什么戏?难不成姑娘是个骗子,后面的侦探们正准备逮捕她?还是说他们是流氓无赖,正密谋着袭击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大侦探你怎么看?” “既然是大侦探,我的朋友,他就会像以往一样,选择最简单的方法,亲自起身看看。”然后我的朋友就来到了窗边,和我一起看。 看了一下他就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和平时一样,你在观察到的事实里掺杂了你那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她是玛丽·马维尔小姐,那个电影明星。她正被一群认出了她的仰慕者追随。还有,顺便说一句,我亲爱的黑斯廷斯,她完全知道有人跟着!” 我笑了。 “这就全都解释得通了!但这没什么特别的,波洛。你仅仅是认出了她而已。” “你说的没错 !我的朋友,可你在银幕上见过玛丽·马维尔多少次了?” 我想了想。 “可能有十几次吧。” “而我——就一次!但我认出了她,你却没有。” “她看起来和银幕上可是截然不同啊。”我相当无力地反驳道。 “啊!真是的!”波洛叫道,“你还指望她戴着牛仔帽,或是光着脚,把卷发扎成一束,像个爱尔兰姑娘似的在伦敦街道上散步吗?你总是把什么都不当回事。还记得舞女瓦莱丽·圣克莱尔[出自作者的短篇小说《梅花K之谜》]的案子吧。” 我耸了耸肩,稍有不悦。 “不过你不用感到自卑,我的朋友。”波洛冷静下来说,“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赫尔克里·波洛一样!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真的,我所知的任何人对自己的评价都不如你高。”我半开玩笑半厌烦地大声说道。 “不然呢?倘若一个人有其独一无二之处,他准清楚!而其他人也会同意这样的看法——实际上,要是我没猜错,玛丽·马维尔小姐也一样。” “什么?” “毫无疑问。她正朝这儿来。”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非常简单。我的朋友,这条街道并不是贵族区。这里没有著名的医生,也没有知名的牙科诊所——甚至连时髦的女帽商店都没有!但这儿有位名侦探。是的,我的朋友,没错——我成了时髦的象征 !人们会说:‘什么?你的金铅笔盒丢了?一定要去找那个小个子比利时人。他太了不起了!每个人都去找他!走吧!’接着他们就来了。纷至沓来,我的朋友!带着最愚蠢的问题而来!”楼下门铃响了。“我跟你说什么来着,马维尔小姐来了。” 像往常一样,波洛又说对了。短暂间隔之后,这位美国影星被领了进来,我们起身相迎。 玛丽·马维尔无疑是银幕上最火的女演员之一。她最近才和丈夫来到英国的公司。她丈夫名叫格雷戈里·B.罗尔夫,也是个电影演员。他们一年前在美国结婚,这是初次来到英国。二人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广大民众疯狂地迷恋玛丽·马维尔,迷恋她那华丽的衣着,她的皮草,她的珠宝。在她的所有珠宝中,有一颗最大的钻石,绰号叫“西方之星”,名字和它的主人真是相配。有大量报道称这颗名贵宝石的保险总额高达五万英镑,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和波洛一起问候我们美丽的客户时,所有这些细节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马维尔小姐长得娇小苗条,宛如少女的面庞非常漂亮,一双蓝眼睛如孩童般天真无邪。 波洛拉过前面的一把椅子给她,她一坐下马上打开了话匣子。 “您也许认为我非常愚笨,波洛先生,但昨晚克朗肖勋爵给我讲您是如何精彩地解决了他侄子离奇死亡的案子[参见作者的短篇小说《舞会谜案》],让我觉得一定要听取您的建议。我敢说这件事只是个愚蠢的恶作剧——格雷戈里这么说的——但还是让我担心得要死。” 她停顿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波洛笑着鼓励她继续说。 “请继续,夫人。你看得出来,我仍然不明就里。” “都是因为这些信。”马维尔小姐打开她的手提包,取出三封信递给波洛。 波洛靠近细看起来。 “廉价的纸张——名字和地址是精心打印上去的。我们来看看里面吧。”他打开信封。 我凑过来,挨着他的肩膀俯身看去。信里只有一句话,像信封上的字一样工工整整地印出来。信是这么写的: 这颗硕大的钻石是神的左眼,必须物归原主。 第二封信所表达的内容完全一致,但是第三封信的意思就明白多了: 我已警告过你。你却没有遵从指示。现在我要从你身上取走钻石。在满月时分,代表神左右双眸的钻石将被收回。请谨记。 “第一封信我当成是玩笑,”马维尔小姐解释说,“收到第二封信时,我开始好奇。第三封信是昨天寄来的,我觉得问题比我想象得更严重了。” “我发现这些信并不是通过邮局寄来的。” “是的,有人亲自递来的,一个中国人。正是这点让我惶恐不安。” “为什么?” “因为钻石是格雷戈里三年前在旧金山从一个中国人手里买来的。” “我明白了,夫人,你认为钻石指的就是——” “西方之星。”马维尔小姐接着把话说完,“就是这样。那时候,格雷戈里记得这颗宝石似乎有点来历不明,但那个中国人什么都不说。格雷戈里说他看起来怕得要命,只想赶快把这东西处理掉。他的要价只有本来价值的十分之一。那是格雷[格雷戈里的昵称]送我的结婚礼物。”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上去有点像浪漫小说里的故事。不过——谁知道呢?黑斯廷斯,劳烦你把我那本小年历拿过来。” 我照他说的做了。 “看看吧 !”波洛翻开年历说,“满月是哪天来着?啊,这个星期五。还有三天时间。好了,夫人,你找我寻求建议,那么我就告诉你:这个美丽的故事可能是个恶作剧,但也可能不是!因此我建议你把钻石放在我这里保管,直到这周五之后。然后我们再看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 这位女演员的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之情,她勉强地回答: “恐怕不行。” “你随身带着的吧——嗯?”波洛认真地看着她。 这姑娘犹豫了一下,接着把手伸进上衣的胸口,拿出一条细长的链子。她身体向前倾,张开手,掌心捧着一颗白色火焰般的宝石,精致地镶嵌在铂金底座之中,散发出庄严而肃穆的光芒。 波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太了不起了 !”他小声说。“夫人,能让我看看吗?”他接过了这件珍宝,擎在手里格外仔细地鉴赏,然后轻轻点了下头,还给了她。“真是颗华丽的宝石——完美无瑕。啊,万里挑一!而你竟随身戴着,就像这样 !” “不,不,我确实非常小心,波洛先生。通常我把它锁在首饰盒里,再放进酒店的保险柜。我们住在华美酒店,您知道吧。我只是今天要拿给您看才随身携带的。” “你愿意把它放在我这儿,是不是?你愿意听取波洛老爹的建议吧?” “呃,您看,是这样的,波洛先生。周五我们受邀到亚德利猎场,要和亚德利勋爵夫妇共度几天。” 她的话语唤起了我脑海里一段模糊的记忆。某些流言蜚语——到底是什么来着?几年前亚德利勋爵夫妇去美国,传闻说他当时和一些女性朋友纠缠不清,甚至还有流言把亚德利夫人的名字与加利福尼亚某“影星”联系在一起——哎呀!我忽然灵光一现——自然只能是格雷戈里·B.罗尔夫了。 “我得跟您说个小秘密,波洛先生。”马维尔小姐接着说,“我们和亚德利勋爵做了笔交易。他有可能安排我们在他家祖传的高楼里演一部电影。” “在亚德利猎场?”我饶有兴致地问道,“那可是英国的一处名胜啊。” 马维尔小姐点点头。 “那里的确充满了古老王朝的气息。不过他要价太高,当然,我也不知道交易能否成行,不过格雷和我喜欢把事业跟乐趣结合在一起。” “然而——恕我愚钝,我想请问——夫人你去亚德利猎场时一定要戴着钻石吗?” 马维尔小姐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而冷酷,与她孩子般的面容极不相称。她看上去好像突然变老了许多。 “我想戴着去那里。” “当然了,”我突然插话,“亚德利收藏了一些非常名贵的珠宝,其中有一颗大钻石吧?” “是这样。”马维尔小姐简洁地说。 我听见波洛低声自言自语:“啊,是这样!”然后他一如既往幸运地一语中的(他美其名曰善解人意),大声问道:“这么说你们无疑已经和亚德利夫人熟识了,或者也许是你丈夫认识她?” “三年前她去西部[指密西西比河以西的美国]时,格雷戈里认识了她。”马维尔小姐说。她迟疑片刻,接着突然补充道:“你们谁看了《社交圈八卦》吗?” 我们俩都惭愧地表示没看过。 “我问这个是因为这周的一期有篇关于名贵珠宝的文章,而且真的很奇怪——”她说到这儿戛然而止。 我站起身,走到房间另一边的桌子旁,手里拿着刚才马维尔小姐提到的报纸走回来。她从我手中接过,找到那篇文章,开始大声朗读起来: “……除却其他名贵珠宝,还有亚德利家族的‘东方之星’钻石。亚德利勋爵的祖先把它从中国带过来,据说关于这颗钻石还有个浪漫的故事。根据故事所述,此宝石曾是庙里一位神明的右眼。与之形状大小完全相同的另一颗钻石则为左眼,而故事说这件珍宝终有一天也会被盗走。‘眼睛的一只会去西方,另一只去往东方,直到它们再次重逢。到那时,它们就将胜利回归神明。’出奇巧合的是,当前正有一颗人们称之为‘西方的星星’或是‘西方之星’的宝石,与故事中描述的极为相似。它的拥有者是著名影星玛丽·马维尔小姐。把两颗宝石做个比较将会是件有趣的事。” 她读完了。 “太棒了!”波洛喃喃地说,“这无疑是最浪漫的事。”他转向了玛丽·马维尔:“夫人,你不害怕吗?你对迷信不恐惧吗?你不怕这对东方双胞胎一相遇就会引出个中国人,然后一施法术,就飞回中国了吗?” 他语带嘲讽,但我看得出他话里藏着严肃之意。 “我不相信亚德利夫人的钻石能比得上我的,”马维尔小姐说,“无论如何,我想去看看。” 还没等波洛再说什么,门突然开了,一个外表光鲜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从他一头整洁的黑色卷发到皮靴光亮的前端,都恰似浪漫故事中的英雄。 “我说过会来接你的,玛丽。”格雷戈里·罗尔夫说,“所以我来了。那么,波洛先生是怎么评价我们的小问题的?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只是个大骗局?” 波洛朝这位名演员微微一笑。他们形成了滑稽的对比。 “不管是不是骗局,罗尔夫先生,”他冷冷地说,“我建议过尊夫人周五不要戴着宝石去亚德利猎场。” “我赞同您,先生。我已经这么对玛丽说过了。但是,唉!玛丽完全是女人的想法,我猜她一想到有别的女人在珠宝方面胜过她就不能忍了。” “瞎说,格雷戈里!”玛丽·马维尔小姐厉声说。她气得脸都红了。 波洛耸了耸肩。 “夫人,我奉劝过你。其他的我就无能为力了。就这样吧 。” 他对两人躹了一躬,将他们送出门口。 “啊!天哪,”他看了看,回过身来,“女人的故事 !这个好丈夫,他说到了点子上,但他毕竟不够圆滑!确实不够。” 我给他讲了刚才隐约回想起的事,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整件事背后仍有怪异之处。你若同意,我的朋友,我要出去一趟。拜托你等我回来,我不会去太久的。” 正当我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之时,女房东轻轻敲门,探进头说。 “先生,还有位女士要见波洛先生。我告诉她波洛先生出去了,但她说可以等,看样子是从乡下来的。” “哦,把她带进来吧,墨钦森太太。也许我能为她做点什么。” 不一会儿那位女士就被领进来了。我一认出她来心就猛然一跳。亚德利夫人的照片经常出现在报纸上,以至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请坐吧,亚德利夫人。”我向前拉过一把椅子来,说道,“我的朋友波洛出去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回来。” 她对我表示感谢,坐了下来。这位夫人与玛丽·马维尔小姐非常不同。她个子较高、深色头发、眼中微光流转,还有一张白皙而骄傲的脸庞,双唇却微微翘起,好像在渴求着什么。 我觉得应当自如应对。为什么不呢?波洛在场时我总是感到为难,无法发挥出我的最高水平。毫无疑问,我也具备推理能力,而且不输常人。我一冲动就向前探了探身。 “亚德利夫人,”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你收到了有关钻石的勒索信。” 无疑我一语中的。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整个脸都吓白了。 “你知道了?”她惊叹道,“怎么知道的?” 我笑了。 “通过逻辑推理。如果玛丽·马维尔小姐收到了警告信——” “玛丽·马维尔?她来过这儿了?” “她刚走。如我所说,她作为一对钻石的拥有者之一,连续几次收到神秘的警告,而你,是另一颗宝石的主人,必然遭遇了同样的事。你看这有多么简单?这么说我猜对了,你也收到那些奇怪的信件了吗?” 她迟疑了片刻,仿佛在考虑是否该信任我,接着她稍微笑了笑,点点头表示肯定。 “是这样。”她确认道。 “也是有人……一个中国人交给你的吗?” “不是,是邮寄来的;但是请告诉我,马维尔小姐也经历了同样的事吗?” 我向她叙述了早上的事。她聚精会神地听着。 “全都相符。我的信是她的复印件。确实都是邮寄来的,但上面浸有奇怪的香味,有种线香的味道,让人立刻联想到东方。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 “这是我们必须要查明的。你的信带来了吗?从邮戳上或许能有所发现。” “可惜我把它们销毁了。你明白,当时我只不过把它当作一个无聊的玩笑。一帮中国人试图拿回钻石,这是真的吗?似乎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我们一遍又一遍仔细研究了这件事,但对这起神秘事件还是没能给出更深入的解释。最后亚德利夫人站起身来。 “我真的认为不必等波洛先生回来了。所有的事都由您来告诉他吧,可以吗?太感谢您了,先生——” 她犹豫着伸出手。 “黑斯廷斯上尉。” “对的!我太笨了。您是卡文迪什一家人的朋友,对吧?是玛丽·卡文迪什[见作者的长篇小说《斯泰尔斯庄园奇案》]让我来找波洛先生的。” 我的朋友一回来,我就兴高采烈地给他讲起他没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他相当仔细地反复询问了对话的细节,言语间流露出因没在场而产生的不悦。我也感到这位亲爱的老兄一点都不嫉妒我。轻视我的能力已经成了他的常态,而我觉得他正在为找不到漏洞批评我而懊恼。我暗自窃喜,不过尽量不表现出来,以免激怒他。尽管他有些怪癖,但我还是挺喜欢我这位古怪的小个子朋友的。 “好了!”他最后说了句,脸上表情有些怪异,“故事情节有了进展。麻烦把那边书架顶层的《贵族名录》递给我。”他翻了几页。“啊,找到了!‘亚德利……第十世子爵,服役于南非战争[南非战争:又称英布战争或第二次布尔战争。是一八九九到一九〇二年英国同荷兰移民后裔布尔人为争夺南非领土和资源而进行的一场战争]’……这都不重要……‘一九〇七年三月,尊敬的莫德·斯托珀顿,第三世男爵科特里尔的第四个女儿’……嗯,嗯,嗯……‘于一九〇八年、一九一〇年生过两个女儿……俱乐部、居住地’……这里没有告诉我们太多信息。不过明天早晨我们就能见到这位英国绅士了!” “什么?” “没错。我给他打电话了。” “我记得你不想插手这件事啊?” “我不想为马维尔小姐办事是因为她拒绝按照我的劝告行事。我现在做的是为了满足我自己——满足赫尔克里·波洛!毫无疑问,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所以你就冷静地给亚德利勋爵打了电话,让他快到镇上来,只是为了满足私欲。他会不高兴的。” “恰恰相反,如果我能保护他家族的钻石,他应当非常感激我。” “那你真的认为钻石有可能被偷吗?”我急切地问。 “几乎是肯定的,”波洛平静地答道,“一切都表明了这一点。” “但是怎么——” 波洛凭空挥了挥手,示意我不要着急问问题。 “拜托了,现在不合适。我们不要扰乱视听。再仔细看看那本《贵族名录》——你怎么放错了位置!你看看,最高的书放在书架最上层,第二高的放在下一排,以此类推。这样我们才有了秩序、方法,我经常告诫你这些,黑斯廷斯——” “正是。”我赶忙应道,然后把书册放到正确的位置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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