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死亡标本——麻里亚

双头恶魔  作者:有栖川有栖

1

江神学长进入了音乐室,志度默默地跟随其后,而我则与哲子并排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两人站在伏在钢琴上的八木泽两侧窥探其状况,却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请去通知大家。”

江神学长回首望着我们说道。哲子应声后便跑了出去。她跑走的样子像是想要尽快逃离惨案现场。

被留下的我藏在了门影里,原以为江神学长与志度会立刻出来,他们却留在了房间里,不知是否在检查现场。

“在弹钢琴的时候被人突袭了吧。”

“你对这把匕首有印象没?”

“嗯,这是小野的东西,他说这是以前他在横须贺与美兵玩扑克牌游戏胜利时赢得的格斗刀。”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吧?”

我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两人都是何等的冷静啊!我感觉不太好。

忽然,我又嗅到了青草发芽般的香味。那是门打开时,一下子从室内飘出的味道。

“江神学长——”我在门影处喊道。

“我好像闻到了青草的味道,那是什么啊……”

我边询问边做了一下预想。

“这里也被施与了与小野君被杀现场同样的行为。似乎洒上了‘ミツル’(注:八木泽的“满”的日语读音)这种香水。”

果然不出所料。

“是洒在……八木泽君的身体上吗?”

“是的。还有钢琴键盘上。”

这是怎么回事?关于小野博树被害现场被洒上了与被害人同一名字的香水,江神学长已赋予其合理的意义。他说那是凶手为在迷宫般的钟乳洞的黑暗中跟踪被害人的阿里阿德涅之线。——可是,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在此处重现同样的行为。

更重要的是,八木泽是被谁所杀?我知道不是杀害小野的人演绎的这场连环杀人。因为杀害小野的别无他人,正是八木泽满。——我本相信找出八木泽杀人案件便要终结了,他却被人杀害了。我们再次被卷入了混乱之中。宛如晕车一般,我都要被这个谜团搞得晕头转向了。

两人出来了。在我依旧半开着门等待时,一群人从楼下拥了上来。

“八木泽君真的死了吗?”

走在前面的小菱一边走向这边一边询问说。我可以看清他僵硬的表情。

“他已经死亡了。是他杀。”

江神学长将门使劲打开,便于大家窥视里面。小菱、前田夫妇、冴子、菊乃、琴绘……大家宛如私立博物馆的客人般依次窥视室内,然后退出。

——由衣不在。

对此,与其说感到奇怪,莫若说我暂且安心了。

“这是什么事啊,凶手的目标原来不止小野君一个人啊!”

前田哲夫双唇颤抖着说道。愤怒、悲伤、恐怖一定在交织着萦绕着他。

“小野君之后是八木泽君,下次又瞄准谁呢……”

如此小声自语的冴子的样子极其平静,与哲夫形成对比。说是沉着,或许是感情已开始麻痹。我如此妄自猜测着。

“香西女士。”

江神学长喊道。琴绘迅速抬起了头。

“我有件事想拜托您。请您嗅一下在这里的人之中,有没有人身上发出了您所创造的‘ミツル’这种香水的味道。”

“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菱询问说,但琴绘立即就察觉到了江神学长的意图。

“我闻到音乐室中有‘ミツル’的香味。凶手又在现场洒上了我的香水吧?所以,你想让我闻一下余香是否还留在凶手的身体上?”

“是的。与之前不同,此次犯罪行为发生之后还没有过太久。您是‘ミツル’的创造者,拥有比任何人都敏锐的嗅觉,如果是您,或许可以发现凶手在无意之中附在身上的香味。”

“你是说让我轮流去闻大家身体的味道?”

琴绘极其微弱地动了动红而薄的嘴唇,如此反问道。声音刺耳地回荡着。或许她心情非常不悦。

“我知道这无论对于您还是他人都很失礼。”

江神学长没有再继续絮絮叨叨的阐述,或许是因为他认为那样才更失礼吧。

“我没关系的,”琴绘允诺说,“如果大家同意的话,我学狗也没关系的。不过能否有用倒是令人担心啊!”

“首先,请试一下我与志度君。”

江神学长省去征得他人同意,边推着志度的背,自己也向前迈了一步。志度想说些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你是担心如果不快些味道便会变淡吧?”

琴绘说着将头靠近江神学长的肩部附近,开始嗅起来。

“是的。”

江神学长在琴绘头部的紧旁边答道。其口气中含有带焦躁感的气息。

“你脑筋转得可真快啊!”

琴绘说了一句让人不知是褒扬还是讽刺的话。

“可是怎么说呢?‘ミツル’较之‘ヒロキ’,余香性弱得多,所以——把手伸出来。凶手应该是用手打开香水瓶塞的。”

江神学长如孩子般柔顺地顺从了。香味艺术家拿过他的手认真地嗅着味道。

“你出生在大海附近吧?”

被指出了意外之事,江神学长的表情如涟漪般摇曳。

“我闻到了遥远的潮水味道,这是出生在海边的人的味道。”

江神学长微笑着说:

“请不要开玩笑了。”

琴绘随意扔下他的手之后,浮现出了非常符合她的笑容。

“很抱歉,现在不是开过火玩笑的时候吧。——我未能从你身上闻到‘ミツル’的香味。”

江神学长瞥了志度一眼,诗人便默默地将手伸向了琴绘。在她满脸认真地嗅闻期间,诗人紧张得纹丝不动。

“你也没有。”

在她说下一个是谁之前,我向前迈了一步说:“麻烦您了。”虽然只有十秒钟时间,可被他人紧贴鼻子反复嗅闻味道,感觉实在不佳。当得出无罪的判断时,虽然知道是自然的结果,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继我之后菊乃,然后是小菱,大家如此依次迈到了琴绘面前。没有人明确提出反对,只是也没有人表示赞成。

“很遗憾江神君,我没有判断出来。虽然我也考虑凶手是不是为了消除香味而用肥皂认真洗过手了,可是现在没有人有这样的嫌疑。虽然调香师的嗅觉是一般人的一万倍……”

“凶手或许戴了手套。”

江神学长做过如此注释之后,向琴绘行礼致谢。

“必须也把千原叫来。她如果不接受检查就有失公平了吧?”

哲子的话让我想起了由衣的缺席。方才的安心顿时消失,不安仿佛巨鸟的影子般掠过我的心扉。

“由衣在哪儿呢?”

我下意识地问道,哲子回头回答说:

“她去散步了,说想接触一下外面的空气。”

“散步啊……”

“嗯。我和铃木劝她说不用她准备晚饭了,所以——哎呀?”

哲子隔着我的肩膀看着走廊彼侧。我听到了某人上楼的声音。

“她好像回来了。”

哲子的声音沉着冷静。我冲出走廊。

“由衣,稍等一下!”

由衣的身影出现了。她似乎对大家都集聚于楼上感到莫名其妙。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似乎完全想象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边朝她奔跑,一边悲伤不已。

“怎么了,麻里亚?”

我在她面前戛然而止,使劲做了一下深呼吸。

——为什么会是由我告诉她?

我一边如此后悔着,一边向她传达了八木泽的死讯。

由衣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来人啊!”

回头叫喊的我顿时也感觉天旋地转。

倒下之际,我看到了江神学长跑来的身影。

2

太阳已经西落,食堂的桌上摇曳着六支蜡烛。被逼至房间一隅且被压缩的黑暗随其摇曳而蠢蠢欲动。

极其简易的晚餐刚刚结束。我基本未能吃下任何东西,其他人似乎或与我同样,或身感悲痛却硬往胃中塞。

冴子的黑色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可能是镇静剂发挥作用了吧,她睡着了。”

“是吗……”菊乃说道,“稍微休息一会儿对她好。”

冴子坐在了我身边的空座上。

“你没事吧,有马?”

她对我低声耳语说道。

“嗯。”我小声回应。

“我也很担心千原,但请你也好好振作哦!我刚刚还以为你们两个都失去知觉了呢!

“很抱歉吓到你了。我当时只是头晕无法站立而已。现在已经全好了。”

“那就好。”

她鼓舞我一般轻轻地握了握我放在桌上的手。

“我要询问一下夫人。”

在这由衣以外的全体人员都聚齐时,哲子铿锵有力地说道。

“怎么了,哲子?”

“我们发现小野君尸体时,夫人您以两日为限延迟通知外部。这两日的期限今晚便要到了,请问明早您准备怎么做呢?我们可以寻求外界援助吗?或者您打算以发生新案件为由延长期限?我想询问这件事情。”

菊乃满脸憔悴的神色,回答得却斩钉截铁:

“我当然不会延长。如果再次发生杀人案件就麻烦了。一想到如果我没有说那样的话,八木泽君是否就不会被人杀害了,我心中便充满了悔恨之情。”

与菊乃年龄最相仿的琴绘,轻轻将手放在她肩上抚慰她。

“也就是说,到明早便寻求援助吧?”

哲子追问道。

“嗯。天已经黑了,我们就等到明天早上吧!”

“我们聚集到客厅什么的地方一直熬到天亮吗?”

冴子问完,哲子回答说无此必要。

“只要把床推到房门处,即使不上锁也不需要担心。大家明明很疲惫却要特意熬夜,这不太合适吧?——是吧,老公?”

温顺的丈夫点了点头。这对夫妇也与我使用了同样的方法而闭门自卫呢。

“就算这个可以,那我们不开始搜查会议看看是谁杀害了八木泽君吗?”

说话的人是志度。在包括我在内的、连探讨这件事情的精力都失去的人之间,这句话听起来真的很让人哭笑不得。

“如果知道凶手是谁了,不就可以把那家伙绑起来好好睡觉了嘛!”

“你还真是顽固啊。”哲子充满讽刺地说道,“侦探游戏已经结束了。我们败北了。”

败北这一词刺在了我心上。

——我们果然败北了吗?

江神学长指出杀害小野的凶手是八木泽,而且我也认可了他。本应是侦探胜利的。然而,凶手八木泽却被杀了,这说明胜利果然是一种错觉吗?我们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败北吗?

难道八木泽君不是凶手吗?

我刚开始这样想,小菱的说话声便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们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是也很好吗?如果我们探讨一下此次案件,或许就可以抓住凶手露出的马脚了。”

“是吗?刚才也有人出了一个有趣的主意,说香水的余香可能依旧留在凶手身上,结果还不是没判断出来吗?我不认为这是一个会轻易露出马脚的凶手。”

当江神学长救起因打击过大而失去知觉的由衣时,随之冲过来的琴绘首先拿起其双手进行了嗅闻。纵然应该进行无罪判断,琴绘的神经也总让人觉得不一般。

“可是,这次案件与上次不同,犯罪时间是可以锁定的。如果调查不在场证明,或许可以出人意料地轻松找出凶手。”

“我真羡慕小菱君的乐观啊!”

他并没有因为哲子的话而不悦。想到如果是他这般的人物犯罪,搜查或许会很困难,我摇了摇头。我没有任何依据特别怀疑这位舞蹈家。

“不过也好。我们开始吧!有件事我要先说一下。”

哲子衔起了香烟。平日总会出言抗议的琴绘,今夜却始终缄默不语。

“八木泽君进入音乐室时是三点半。之前我一直与他在一起喝咖啡。除此之外还有千原与我先生。”

“我也在。”小菱说道。

“嗯,是的。一共是五个人吧?听说在那之前八木泽君一直在陪千原做歌唱练习,而他说喝完咖啡后要去弹奏自己谱的曲子。”

哲夫与小菱点着头。

“八木泽君说‘我去弹琴’然后走出食堂是接近三点半以后的事情。”

在此,我不得不发言。

“我见过自食堂走出的八木泽君。”

“是三点半吧?”哲子询问说。

“嗯,是的。我在图书室选完书,正要回房间时在楼梯下与他偶遇。然后我们一起上了楼。”

“你看到他进入音乐室了吗?”

菊乃抛过一个问题。

“嗯。因为我的房间在音乐室对面,所以我们就在那前方分别的。我看到他进入了房间。”

“在那之后还有人见过活着的他吗?”

没有人回答菊乃的问题。

“发现遗体时是五点。”志度自信满满地说道,“也就是说,犯罪行为发生在三点半到五点之间。只要调查一下这一期间的不在场证明不就可以了?咱们按顺序说吧!——喂,从你开始!”

他装作开玩笑般地指了指江神学长。一直缄默不语的学长,开始缓缓陈述。

“三点之前我一直与麻里亚在一起。八木泽君他们曾邀请我一起喝咖啡,我因不太想便拒绝了他们,决定回自己的房间。因为睡眠不足,我想睡午觉。麻里亚说想读书便去了图书室,我们便在楼下分别了。”

我也不知道江神学长在此之后的行动。

“我回到房间后便立即躺在了床上。本来很快就要睡着了,可就在我眼皮开始发沉的时候却有人敲响了我的门。”

“您当时正要午睡吗?我真是太失礼了。”

我右侧的冴子,低头向左侧的江神学长致歉说道。也就是说,敲门的人是她?

“您用不着向我道歉的,”他温和地说道。

“你是有何事才去江神君的房间的呢?”

哲子满目好奇地问道。江神学长看着询问者的眼睛回答说:

“铃木女士说她在散步时看到我与麻里亚自钟乳洞探索回来了。然后她来询问我们有何发现。”

“散步回来后我先回房间了,但在途中时我远远看到了江神君与有马,他们的样子让我耿耿于怀,所以……”

“哎呀,是这样啊!是什么样子让您耿耿于怀呢?”江神学长询问说。

“你们二人表情都非常严肃。只是不仅如此,你们的样子像是心中藏有某种重大决心。我当时觉得你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我佩服她的洞察力。彼时的我们,或许果真缠绕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我们已被她看到。

话说回来,被冴子询问的江神学长是如何应答的呢?

他重新开始讲述。“很遗憾,我未能给出一个大发现。铃木女士或许很失望,却没有表现出来,她邀请我说:‘如果可以,您能不能来一下我的画室?”

我吓了一跳。一想到江神学长可能看到了画我的那幅画,我便开始两颊发热。

“对不起啊,有马。”

“啊?”

冴子正窥视着我的脸庞。

“我未经你同意,便擅自把你的肖像画给江神君看了。”

“哦……”——果然如此。

“我并不是一时兴起才给他看的。因为我想让非常了解你的人看一下,咨询他的意见,然后帮我指出我未捕捉到的东西。”

“……哦。”

“江神君也说过‘还是征得她同意以后再说吧’,是我请求他说请他一定当时就给我看一下。”

“我知道了,我不介意的。”

我不是只能如此回答了吗。纵然被画之人是我,那幅画也终究是她的作品。我只是为自己在画中的腿部裸露度略高而感到有些羞涩。——奇怪,之前明明从未介意过这种事情……或许是因为自己完全没有想到这幅画会被江神学长看到吧。

“非常出色的画。”

关于画,江神学长只说了如此一句话。我的双颊明显更加滚烫。

“你们两人一直都在画室吗?”

哲子机械地问道。似乎没有人发现我于蜡烛的光亮之中面红耳赤。

“不是。我没有在铃木女士的画室逗留那么长时间。准确而言,是从三点十五分到四十五分之间吧。我观看过她的画之后便回到了房间,这次是真的睡觉了。”

“在被我这个无赖叫醒之前,对吧?”

志度笑言。

“嗯。被叫醒时是四点半多。我应敲门声而打开门,发现诗人正站在那里。”

配合江神学长的话,志度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很好奇志度君为何会敲江神君的门啊,”哲子说道,“去朗读自己作的诗什么的?”

“我只是听说这位先生在我缺席的午餐席上说了一番奇怪的话,于是就想恭听下而不请自来了。”

“奇怪的话?”哲子说。

“是那番华丽的推理。明白吗?咖喱推理。(注:日语中“华丽”与“咖喱”发音相同)”

他的洒脱无聊得近乎自虐。哲子当真蹙起了眉。

“你的境界还停留在以前的诗人什么的啊!我连你已经二十几岁了这一点都深感怀疑。”

“这是异化效果。”他笑着说道。

“不要说些没用的,听江神君说吧!”

菊乃说道,志度搔了搔尖尖的鼻尖沉默不语。

“为志度君询问,我将自己发现小野先生有无嗅觉症这一事情的过程等告诉了他,却似乎不能让他满意。因为我未能回答他‘所以谁是凶手’这一问题。”

江神学长对志度君也说谎了啊。他似乎完全不想说出八木泽就是凶手这一事实。——这大概是由于八木泽的死使真相再次沉入了黑暗的深渊吧。

“我们就案件谈了很多,却没有任何成果。时间就这样到了五点,我们便决定下楼看看。我们以为可能已经开始准备晚餐了。——走到走廊后,我们发现哲子女士与麻里亚正站在那里。她们好像正在寻找志度君。”

其前后的事情——哲子就寻找志度的理由进行了说明。发观尸体的情况大家都已知晓。

“若给我自己的话下结论,就是我没有从三点四十五分到四点半之间的不在场证明。”

午睡毁灭了你自己啊,我心里默默念叨着。

而志度无法找到自己四点半之前的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3

“下面我们就询问一下出现在江神君话中的人吧!”

菊乃如此说完后,自己伸出的纤细手指晃晃悠悠地在空中徘徊了许久。

“……那个,我们问铃木吧!”

被指名的冴子立即开始讲述。

“我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江神君离开画室之后,我一个人发呆了很久。偶尔去窗边俯视一下庭院。——四点左右,我看见志度君横穿过草坪庭院过来了。”

“啊,是四点左右啊!”志度喃喃自语说。

“之后我便离开房间,到了楼下。当时哲子与千原正在客厅里。千原似乎有些疲惫,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劝她说‘去散散步吸收一下外面的空气’的。我与哲子商量晚餐的事,从约四点半开始准备。到五点左右她出去找志度君之前,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厨房里。”

“如此说来,下面好像轮到问哲子夫人话了啊!”

菊乃说道,几乎与此同时,哲子开始讲述。

“刚才我也说过了,从三点开始我与八木泽君及小菱君等人一起喝咖啡,稍聊了一会儿。然后,八木泽君于三点半上楼之后,小菱君提出‘我们去看看河流情况吧’。我先生决定与他一起去,我却因为怕麻烦而未起身。由衣也似乎因介怀别人的目光而厌恶去河边,自然是与我一起留下了。”

“我们可是约定不能擅自去河边的哦!”

菊乃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不满之语。可是她立即收兵了,不知是否是因为她已意识到这种责备已无济于事。

“算了,小菱君与哲夫君去河边是大约几点的事?”

哲子在与小菱与哲夫确认之后回答说:“是三点三十五分之后。”

“继续说。”

“这样我与由衣便留在了客厅。约四点时,我也看到志度走回这里了。之后的事情就如冴子所说的了。”

“你并不是一直都与千原在一起吧?”

菊乃的语气再次不悦起来。我看到哲子的眉毛微微抽动了一下。

“我可看到你一个人在陈列室了。”

“哎哟,您是从哪儿看到的啊?”

她毫不怯懦地反问道。菊乃笔直地注视着她的脸。

“我一直都在庭院里。大概是将近四点时吧,我看到你的身影映在陈列室的窗上了。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你不是一个人吗?”

哲子抬头斜视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她点燃了第二支烟。

“我一个人在陈列室待了十分钟左右。想起樋口君的作品昨天遭到重大破坏,我担心自己和我先生的作品便去看了一下。看到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便安心了,又恍恍惚惚地看了一会儿画。——那时是三点四十五分左右吧。”

“在此期间,千原呢?”

“她不是一直都在客厅吗?”

因为这十分钟的中途退席,她与由衣的不在场证明便都不成立了。——倘若菊乃没有指出,哲子似乎计划主张自己一直都与由衣在一起。她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这依旧很卑鄙。我瞥了一眼她吹起的烟雾。

“那么我们就请去河边的小菱君与哲夫君说一下吧!”

被指名的两人相互补充着叙述了自己的情况。

据说他们于三点三十五分左右离开公馆后去了龙森河岸,发现水位虽已下降,浊流却依旧奔流不已,几乎可以听见声音。而对岸亦没有人迹,他们很快便回来了。

“回来的途中我回到了自己家中。虽然没有什么事情,却想稍微休息一下。”

哲夫叽叽咕咕地如此说完后,似窥探反应一般眼睛转向上方看了看菊乃。

“你也午睡了?”女主人简短地问道。

“不是,我没有熟睡。我只是想以一种散漫的姿势随便躺一会儿,这种姿势在公馆里是不允许有的。”

“那是大约四点时吧?”

“是的,内人没有回来,我一个人躺到了傍晚,便在约四点半时回到了公馆。当时内人与铃木正在准备晚餐我便打了声招呼,谁知却被内人说妨碍她们,我便老老实实待在了客厅。将近五点时,内人问我说‘看见志度君了没’,可我今天下午一次都没有见过他。她说了声‘在二楼吧’便上了楼,之后便与有马她们一起发现了尸体吧?”

菊乃迅速将视线移向了小菱,舞蹈家低沉地开始叙述。

“与前田君分别之后,我也回了一次家。因为我想一个人安静地思考种种事情。回到公馆时大约是五点。是不是江神君他们发现八木泽君的遗体而吃惊时我正好站在玄关呢?因为那时我见到哲子夫人面无人色地跑下了楼梯。”

我默默地激动起来。到目前为止,任何人的不在场证明皆不成立。大家的行动描绘成了一张网眼状图案,恶魔是不是趁这网眼的缝隙而袭击了钢琴家?我不禁不寒而栗。

“有马还没有说吧?”

“是的。”

我使劲咽下一口唾沫后开始讲述。

将图书室的书带回房间的途中遇见八木泽。与其在音乐室前分别。稍读书后感到厌倦便卧在床上思索。五点要下楼时遇见哲子上楼。正当她说自己正在寻找志度时,本人与江神学长出现了。——如此追寻之后,我发觉最缺乏决定性不在场证明的人便是自己,我不禁忐忑不安。

“你从三点半到五点之间,完全是独自一人吗?”

菊乃毫不客气地指出这点。我窘于回答。

“而且,你还在与发生杀人案的房间仅隔一条走廊的地方。也是在离犯罪现场最近的地方。”

她坚韧的口吻让我很是反感,我突然改变态度说道:

“您有什么事情要询问这样的我吗?”

菊乃似搓手一般动了动两个手掌。我总觉得她要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没有发现什么吗?凶手应该是背向你的房间而站立,然后才进入音乐室的哦!”

我感到了一种询问者的身体突然变大一圈的错觉。我正在被威慑。我明明没有犯任何罪,这是何等的不讲道理啊!我责备自己说,振作点!

“我听到了几次脚步声,可是并没有留神听,所以不能证实是何样的脚步声在何时走向了哪里等问题。”

“你听到了几次?”

宛如我自己被迫站在法庭证人席上一般的心情。

“我只能说大约三次。”

“可能是四次?”

“是的。”

“可能两次?”

“……是的。”

菊乃似乎叹了口气,就在她面前的蜡烛火光摇曳着。我不知道她是否相信我的话。可是我也没有卑躬屈膝到一边讲述事实一边感到内疚。

“我想有马所听到的声音之中也包括我的脚步声。”说话人是冴子,“那是我去拜访江神君时的声音。”

“还有我的声音。”

琴绘在菊乃旁边说道,两位妇人的视线相隔些许距离相遇了。

“那是我结束调香回到自己房间时的声音。”

“哎呀,您在房间里啊?”

“嗯,只有一会儿。”

似乎很自然地轮到琴绘讲述了,我交过接力棒便默不做声了。

“我一直与菊乃夫人在外面的庭院里。之后便进入调香室,略微摆弄了香味一会儿之后便回房间休息了。片刻之后又去了后院,与菊乃夫人在蔓藤之下聊天。仅此而已。”

“您能不能加上时间给我们讲一下?”

哲子似引导一般说道,不知是否是对宛如话已经说完一般倚在椅背上的琴绘感到不满。

“嗯,时间我也可以确切地讲出来。如果——”她以双目指着哲子指间所夹的第三支烟说道,“如果可以请你不要再继续播撒恶臭,我想应该可以更容易讲述些。”

哲子没有掩藏自己怒上心头的样子,香烟却回到了烟盒之中。琴绘高兴地说道:“谢谢。我与菊乃夫人两人,两点以后开始修理香草园。我们已经很久没修理了,而且也有很多植物为淫雨损伤严重,所以我们细致地进行了修理。除了去洗手时我们一直都是两人一起。”

从钟乳洞回来时我记得曾经见过两人的身影。然而,这一时间段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是问题。

“三点二十分左右时,我独自一人去了调香室。长时间站立让我很疲惫,所以略摆弄了一会儿开始创作的香水之后我便回房休息了。回到庭院时是四点,之后我与菊乃夫人两人便一直在一起。是冴子通知我们说八木泽君遭遇了不测。”

江神学长微微睁着的双眼此刻睁大开来,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您说什么?”

琴绘将她眼镜后面的平和双目转向了江神。

“您从三点二十分在调香室待到什么时候呢?”

“我没有待很长时间的,让我想想……”琴绘思索数秒之后回答说,“可也待了二十分钟吧。”

“您从三点二十到三点四十是在调香室里,而从三点四十到四点是在自己房中休息对吧?”

“就是这样的。”

江神学长的食指在桌上描绘着毫无意义的波纹线,他继续手中的动作询问说:

“那个时候,‘ミツル’在调香室吗?”

这是理所当然要确认的事情。顺便说一下,她所说自己在调香室的时间中,有十分钟与我在其隔壁的图书室中的时间重复。

“‘ミツル’吗?嗯,在的。”

她爽快地说道,江神学长闻此向前探出了身体,这让我大吃一惊。

“确实是在的吧?”

“嗯。那种香水在瓶子上有特征,所以不同于‘ヒロキ’,我经常看到它。”

“说到瓶子,就是倒在杀人现场的那个八角形的东西吧?淡蓝色的那个?”

“我没有踏入过杀人现场,不过那个瓶子正如你所说。”

琴绘淡然地回答道。那个瓶子我似乎也见过。听说那是一个用旧的空瓶,琴绘正要将其扔掉时八木泽阻止了她,并请求她说“请把以我的名字命名的香水装入这个瓶子里”。那似乎是他喜欢的瓶子。

“是个特征最为明显的瓶子吗?”

江神学长仍拘泥于瓶子的事。

“这个嘛,肯定是个特征最为明显的瓶子之一吧。”

我每次看调香室的架子时也一定会看到它。并不仅是因为其形状奇特,而是因为其色调美得令人联想到彩色玻璃。——想到其倒在八木泽的遗体旁边,我便愈加悲伤。

“尽管如此,我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香水竟然再次被人带出来了。”

对此,我也是始料未及。她蹙起了双眉,不知是否是在讲述过程中又涌起了不悦之情。

“那么凶手就是在三点四十以后拿出了香水。”

小菱似独白一般说道。

“不过我认为香水是什么时候被带出的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好像没有人拥有三点四十以后的完整不在场证明。”

哲子说道。——事情果真如此吗?

“或许很重要呢!”

江神学长抛出如此一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对此感兴趣的或许只有我一人。

“重要在哪儿呢?”

十分介意这一点的我凑近脸询问。他的回答如下简短:

“一会儿去调查吧!”

不在场证明调查以徒劳告终。

4

接下来是对凶器的考察。

用于杀人的匕首如同志度在现场所言,是小野的东西。除我以外的所有人员也都知道这把匕首是自美兵处赢来的战利品,由此推测,小野恐怕曾经在众人面前提及于此吧。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匕首的存在。我总觉得要向大家宣告我并不知道这把匕首的事也很麻烦,便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我虽然也知道那把匕首,可还不至于知道它放在哪儿。”

哲子首先说道,菊乃却驳回了她:

“就是我也不知道他把那把匕首放在哪儿了啊!可是凶手曾经偷看过他画的钟乳洞地图,房间并不能上锁,所以我想若是潜入他房间翻过桌子抽屉的人,应该清楚地知道东西的所在吧。”

偷看钟乳洞地图的人是已死的八木泽的概率很高。然而,其他人也有可能同样翻过他的抽屉。

也就是说,任何人都可能拿到凶器。而且判断不出是何时被拿出。凶手可能在很久之前已将其拿至手中,也可以认为是凶手意欲杀害八木泽而前往音乐室之前,前往小野的房间拿到了匕首。

“大家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而大家都有拿到凶器及遗留在现场的香水的机会。事情又变得棘手了啊!”

没有人附和哲夫的牢骚。房间中一时鸦雀无声,连烛泪滴落的声音甚至都可以听到。

“这搜查会议真没气氛!”

志度打着哈欠说道,然后似乎很痒似的搔了搔头。在这样的夜晚,其一系列的举止虽看起来显得轻率,却可能仿佛是紧张的动物欲平静下来而做出的刷拭(注:指动物用爪子或舌头梳理皮毛)动作。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八点。

“我们到此为止吧!”

菊乃无力地说道。她或许因为志度的一句话而感到了乏力感。

“我们停止吧!既然都已经决定明天寻求外界援助了。”

这就是她的决断。

“只要今晚保护好自己,安然度过就可以了。”

哲夫在妻子耳边低声耳语道。哲子低声说:“是啊。”

“那我们就散会吧!”菊乃宣告会议结束,“请大家小心,晚安。”

——请大家小心,晚安。

哎呀呀!唯有此时此地听到的这句话,是如何地充满刺激啊!

小菱与前田夫妇立即站起了身。冴子与菊乃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自己的房间,食堂里留下了四个人——琴绘、志度、江神学长与我。

“你喝酒吗,志度君?”

听到琴绘的询问,志度似乎非常不悦地笑说:

“难得您提议,可苦于没有冰啊!”

“是啊。”

“况且,唯有今夜如果不保持清醒的话就可能名副其实地致命呢。”

“或许果真如你所说。”

两人隔着蜡烛光亮交谈着。他们的样子很放松,宛如在进行炉边闲聊一般。

“有没有在梦中也飘浮的香味?”

调香艺术家回应了诗人的此番喃喃自语。

“当然有了。我听说盲人做只有声音的梦,而我做只有香味的梦。我昨天也做梦了呢。熟透的虚构果实一般的香味。不过那味道新鲜却不太好闻。”

真不愧是调香艺术家,什么虚构果实的香味,我是无论如何都闻不到的。

“我昨天做了一个有味道的梦……”志度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火苗说道,“那是一个吃人尸体的梦。咬小腿时,碎片竟像威化饼干般哗啦哗啦地四散开来,味道也如威化饼干一样微甜。”

“那是谁的尸体?”

琴绘没有觉得毛骨悚然,而是极自然地询问说。

“这个……尸体基本上没有保留原形,所以我不知道。虽然是个变成点心的空想式尸体,到底是谁呢?”

“人有时会在无意之中吃人的。”

琴绘曾经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与其说这是她的哲学,莫若说是她喜欢的表达吧。

“八木泽满也在无意之中吃人了吧,虽然我觉得他不会被杀。”

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在琴绘的眼镜上,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简短地说道:

“或许吃了呢。”

为何八木泽一定要被杀呢?我意识到搜查会议上遗漏了这一讨论。大家都很反常。——不对,或许大家各自认为这个问题即使探讨下去也是徒劳。大家都以为是在钟乳洞深处装饰尸体的疯狂行为再度来袭,便放弃了思考。

然而,江神学长与我知道钟乳洞与音乐室的杀人犯是两个人。关于小野遇害时被施加的过多装饰之谜,虽不是全部,但占其绝大多数的香水之谜,已得到了解答,而且疯狂意味很稀薄。——然而,香水再次为其他杀人犯所使用,这该如何解释才好?虽可能有某种意义,但倘若如此,其意义应该与小野遇害时完全不同。这是因为,在日落之前的音乐室中不需要什么阿里阿德涅之香。

“小野君与八木泽君的共同点是什么呢?”

琴绘似自问一般说道。她在不知道江神学长的推理的前提下,将案件看做由同一凶手进行的连环杀人也是自然的吧。

“他们都是雄性。”志度依旧看着火焰说道,“他们都想推倒艺术,骑在其身上,勒紧其脖子。”

“这两个人有什么共同点吗?我一时想不出来。他们两个也不是很亲近。说起来他们好像还互相避之不及啊。”

“他们互相觉得对方的作品是旁门左道吧。”

“我对别人的作品没什么兴趣。”琴绘冷淡地说道,“关注的只是我自己的作品,只要能做出我自己想要的香味我就满足了。”

“那么,老师您在这里应该是幸福的。”

志度只称呼琴绘为老师。而且,这是老师这一词汇在木更村被使用的唯一场合。我不知道他是对调香艺术抱有敬意,还是尊重年长者。

“我正要创作的香水啊,江神君……”

突然被叫到名字,他似乎很惊讶。琴绘莞尔一笑。

“名字叫‘ジロー’(注:“江神二郎”之“二郎”)哦!”

“这是我的荣幸。”

江神学长满脸认真地回答。

“不过不行啊,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调香的时候。我们快点钻到床上睡觉吧!”

“我也回去吧。”

志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站起了身。可能是坐累了吧,他用拳头敲打着腰部。

“你们也要休息了吧?”

“嗯。”被琴绘问道,江神学长回答,然后又补充说:

“我再稍看一下音乐室后就睡。”

我想拒绝。我们没必要在睡觉之前特意给杀人现场一个飞吻吧?

志度似戏弄一般吹了一个口哨。

“你还要调查什么吗?真是个侦探哪!我想在这里把侦探这种行为也归为艺术呢!”

“罪犯可能是艺术家,但侦探只是批判家。”

江神学长立即进行了辩驳,志度不禁茫然若失。

“这不是我说的,是某部推理小说中出现的著名论断。”

“好像很适合这个案件的凶手呢。虽然不知道是二流还是三流,抓住以后总之是个自称艺术家的人吧。”

志度嗤笑着出去了。

“对了——”正在这时,琴绘啪地拍了一下手说道,“睡觉之前我先去看看调香室吧!我担心那儿是不是又被杀人犯动过了。”

凶手今夜无论如何都将一事无成吧。大家都是如此地戒备。可是被她一说我也有些担心。

“我可不可以也去看看?”

“嗯,请。”她回答说。

我们路过玄关、图书室,来到了香味诞生的房间门前。江神学长自然也跟了过来。“这个房间要是能上锁就好了。我不禁在想,如果我们上锁了,凶手可能也无法做出那样的事了。”

琴绘于门前止步,嘟囔了一句。对此不合道理的见解,我倒是有同感。——架上陈列着以该村居民名字命名的香水瓶。自昨日起,名字相同的人与香水正被杀掉。如此一来,陈列在架上的不就是已被预定好的死亡标本吗?封印这个房间不才是我们此刻应该立即做的事情吗?

——那是虽看不见其身影却确切存在、正偷偷靠近我们的东西吗?

——是的。香味与杀人犯。

愚蠢的谜语。

“喂。”

琴绘打开房门后,伸出了烛灯。魔法房间被隐约照射出来。

“刚才还在这儿的吧,‘ミツル’也是。”

这句话宛如毒箭一般刺在了我的心上。

——你为何可以使用如何冷漠的表达?

我对着她的背影不出声地叫喊道。刚才还在这儿?是的,如果仅是说香水瓶是没有问题的吧。可是,她忘记了有着相同名字的男子被夺走了性命吗?

——刚才还在这儿的吧,满也是。

这是何样的感觉啊!我感觉浑身冰冷,简直无法忍受。

“哎呀,这是什么?”

琴绘发出了平常未有的、变调的声音。她将面前的瓶子移动到旁边,似乎想要读取里侧瓶子的标签。

“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神学长询问说。琴绘只是回答了声“嗯”,并没有停止从一侧观看瓶子上的标签。

“少了什么东西吗?”

开始不安的我语气强烈地询问说。

回头望向我们的琴绘脸色非常不好。

“是的,少了一瓶。”

我听到自己的喉咙咕嘟地响了一声。

“少的那瓶名字是——”

江神学长终于说出了我因害怕而无法提出的问题。——琴绘回答说:

“是‘ユイ’(注:“由衣”的日语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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