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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书店日记 作者:肖恩·白塞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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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二手书店——局外人很容易把它想象成天堂一般的地方,往来的尽是镇日流连于小牛皮精装对开本的风雅老绅士——工作的日子里,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一点是:真正的爱书人少之又少。 ---乔治•奥威尔,《书店回忆》 真正的爱书人少之又少,不过自认为爱书的人却有许许多多。 后一种人很好辨认一他们常常一走进书店就自我介绍说是”读书人”,还要向你强调“我们热爱书籍”。他们穿的T恤或者拎的袋子上印着的正是表明他们觉得自己有多爱书的标语,不过要识别这种人最万无一失的办法还得要数:他们从来不买书。 近来我难得有时间读书,每一次阅读于我都是最纯粹的放纵一比任何其他感官体验都酣畅。三十多岁时,我的一段重 要感情走向了终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阅读,我把自己埋进书 堆,藉此逃离周遭世界和内心世界。乔纳森•米德斯、威廉•博 伊德、若泽•萨拉马戈、约翰•巴肯、阿拉斯泰尔•里德、约翰•肯 尼迪•图尔*和其他作家笔下的风景让我不再胡思乱想,把千头万绪强行推入背景之中,任它们自顾行进,不再来烦扰我。我用书在书桌上砌了一面墙,随着我读完一本又一本书,墙慢慢矮了下去,直至消失。 在更现实的意义上,书是我在买卖的商品,世上数量浩瀚的书籍刺激着我思维中不同的部分。上人家家里收书的时候, 那份期待无可比拟。好比撒下渔网,你永远不知道打捞上来的会是什么。我想,接到电话后去上门验货的书商和古董商,其激动的心情是一样的。正如果戈理在《死魂灵》里写的那样:“在一去不复返的从前——那是很久以前了——当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次驾车去陌生的地方总是赏心乐事。” 3月1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阳光灿烂的一天。 我们在亚马逊上的卖家信誉跌到了 “差”。 像往常一样,邮递员凯特上午10点来派件。在一堆慈善团体的常见传单和求助广告里,有一封皇家邮政的信,通知我——作为提升办事效率的推动力的一部分——他们要提高运费。还说如此办法,我们双方都能节省开支,因为他们提价的幅度要小于通货膨胀。我稍加计算后发现平均每个包裹的运费从1.69镑涨到了1.87镑。上升了百分之十。之前我查过,通货膨胀率是百分之二。皇家邮政涨价,亚马逊会随之让顾客多出运费吗?基本上肯定不会。眼下每本书我收2.80镑运费,跟实际支付的价格差别很大,所以寄重的书我们会亏运费,叫人不太高兴,而寄轻的书我们能赚点运费,轮到买家不高兴了。 亚马逊成了唯一的赢家,它在顾客支付的运费里每本收取49 便士,留给我们2.31镑的空间。 午饭时有个顾客问起会不会有人偷书。这一点我倒从来没有真正多考虑过,尽管店里迷宫似的布局为潜在的偷书贼提供了大把机会。之前有几次我找不到书,心想大概是落到了小偷手里,但最终它们几乎都在各种地方冒了出来。比起偷别的东西,比如一只表,偷书在道德上可以指责的程度似乎小一点。 也许是普遍认为书籍启人心智,所以获取书中蕴藏的知识带来的社会和个人价值就盖过了犯罪的影响。或者说,就算其重要性不至于盖过犯罪,必然是使之缓和的。欧文•威尔士*在《猜火车》里写到瑞顿和“屎霸”去水石书店行窃遭人抓获时探讨了这个观点。在法庭上“屎霸”承认他偷书是为了转卖,瑞顿则说他偷那本让他叫人逮个正着的克尔凯郭尔的书是因为他想读。法官不大相信他的说辞,于是考考他对这位存在主义哲学家了解多少,瑞顿答道: 我对于他的主体性和真实的概念颇感兴趣,尤其注意到他关于“选择”的思想。真正的选择是在怀疑和不确定的情况下做出的,并不依赖经验或者别人的意见。我们可以大概判断,克尔凯郭尔的哲学思想是一种中产阶级的哲学理论,和整个社会的智慧是背道而驰的。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克尔凯郭尔的思想也是一种解放的哲学,因为一旦社会智慧遭到削弱,那么社会对人的控制也必将被削弱基础……我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儿啰唆了,于是结束了发言。这些家伙讨厌聪明的人,你越是与其争辩,被判的罚金就会越高,甚至刑罚也会更重。别逞强了瑞顿,别逞强了。* 法官将瑞顿无罪释放,却宣判“屎霸”有罪。 不管怎样,我都非常反感摄像头,宁可偶尔丢本书也不想在店里装那种冒犯人的监控。这又不是《一九八四》。 猫尿味又出现了。 流水:236镑 顾客人数:14 3月3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9 找到的书:8 又是明媚的一天,可早早就被一个穿短裤和及膝羊毛长筒袜的顾客给毁了:他撞翻了一堆书,任由它们散落在地上。 没过一会儿,一位顾客边吹口哨边走了进来,他扎着马尾辫,戴着一顶只可能是向马戏团小丑借来的帽子。他买了一本保罗•柯艾略的《牧羊少年奇幻之旅》,我怀疑他是故意要折损我对人性的信心,再给我浇一盆冷水。 三周前,我们寄出了一本在亚马逊上卖掉的名叫《东方快车:一场私人旅行》的书,今天书退了回来,附带一张顾客的纸条:“很遗憾,跟预期的不一样。想要插图更多的版本。 请换一本,或者退款。”我怀疑这位顾客把我们当成网上图书馆了,书也读过了。 下午5点,艾略特来了。还不知道他这次要待多久。我敢肯定这星期某个时间他有场公司董事会会议要开,不过他还没跟我说起。 流水:90镑 顾客人数:4 3月4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6 书店有个常客,名字有时叫威廉,有时叫艾格尼丝,具体叫哪个取决于他或她一觉醒来时的心情。跟往常一样,他/ 她带着一袋子书上门来卖。威廉或者艾格尼丝是个八十多岁的变性人,来自尔湾*,开一辆里莱恩特知更鸟。我不确定他/她 是从哪个性别变成哪个性别的,所以只好“他/她”个没完。 他/她戴着硕大的圆形耳环,谈起自己买下的书兴致勃勃,可他/她选中的从来都是些垃圾。收他/她4镑,书拿去。他/ 她花了一段时间抱怨福利制度繁文缚节太多,骂到最后来了一句“我是个非常忙的男人,斜杠,女人”。 自从获封“书城”的名号,威格敦吸引着越来越多人来卖书和买书。“书城”的概念1970年代由理查德•布斯*所创。 他说服书商们搬去威尔士边境的“怀河之上海伊小镇”,一起来试验他的理论:一个开满书店的小镇可以带来游客,经济会随之重新焕发生机。布斯的理论成功了,“书城”的概念最终传到了苏格兰。威格敦的“书城”计划肇端于1998年。虽然一开始有许多当地人对此心怀疑虑,但这地方的状况已然得到改善,口号中的愿景也成为了现实,镇子又一次繁荣了起来。记得2001年我从布里斯托尔搬回威格敦的时候,在《盖勒韦报》上读到一封来信——信的作者抱怨她在威格敦连一双袜子都再也买不到了——指责威格敦的效颦之举。现在,这种愤慨情绪销声匿迹了,硬要主张“书城”计划没有给威格敦带来不可估量的改观则需要勇气。别说在此地,如今在附近纽顿•斯图尔特的集镇上都不可能买到袜子。那个女的肯定炸毛了。 贝弗摇下了一箱搪瓷杯,她把《快乐的苦痛》的封面印在了上面。 流水:57镑 顾客人数:5 3月5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一位澳大利亚的顾客要用零钱买一本1.5镑的书,但显然完全搞不清楚每个硬币的面值,花了5分钟才搞定。中途他问了句:“这些1便士、2便士的硬币你们用来买啥? ” 下午3点安娜打电话来,我们回忆起能说明她“语言学上的印象主义”的一个著名例子:那次她朋友萨拉从美国来访, 我们一起去盖勒韦山区的格伦特鲁尔。格伦特鲁尔不止是风景秀丽的山乡,其间还贯穿着一条条水流湍急的小溪,点缀着一个个湖泊,更是1307年的一场重要战役的遗址。那场战役标志着罗伯特•布鲁斯*率军反抗英格兰统治的开端,1314年,他终于在班诺克伯恩一战定乾坤。我们同萨拉走到一处瀑布的时候,安娜告诉她“格伦特鲁尔是罗伯特-彭斯打最后一仗的地方”。在短短一句话里,她搞混了罗伯特•布鲁斯、罗伯特•彭斯和卡斯特将军*,甚至篡改了苏格兰历史上一场关键战役的结局。 流水: 70.49镑 顾客人数:11 3月6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7 早上我上传了那箱星期六我从卡勒姆家拿回来的高尔夫球书。我在eBay上拍卖过两次,想一次性清掉,都没成功,所以等检查完其中是否有值得上传到网店的货色后,我可能会把它们拿去邓弗里斯的拍卖会。这个周末妮基可以帮我检查一下。仓库开始显得有点乱了。 有位戴着一根缀有又大又厚十字架的项链的顾 客问道:“你这儿有没有老版本《圣经》和关于教堂的东西的专架? ” 我不是很明白啥叫“关于教堂的东西”,于是指了指神学类书籍的区域。我们确实有一些漂亮而且非常便宜的老版本《圣经》,但找这种书的顾客从来不买。他找出一本1870年的袖珍版《圣经》,书没有标价,问我卖多少钱。我说4镑。他没买。找到一本没有标价的书准是能让人的心理产生某种变化。你回应的价格不管多低,好像总是会高过顾客准备支付的价位。都不知道有几回了,顾客把尚未标价的书拿到柜台, 说:“这书没标价啊,肯定是免费的。”这话第一次出现时就不好笑,十四年后,它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就压根不存在的光泽。 快打烊时,一个操着浓重约克郡口音的女人买了本菜谱, 对我说:“你不是本地人。”我答道,我打小就在这儿。又来了, 老听人这么说,我都渐渐快受不了了。她说我的口音里带着“奇怪的鼻音”。 流水:47镑 顾客人数:3 3月7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我下楼准备开门,却发现妮基已经到了,还把店里的电器都打开了。她以一贯的悠扬曲调向我打招呼:“你好哇——” 随后急匆匆跑上楼,把昨晚从莫里森超市的垃圾箱里淘来的各种恶形恶状的东西塞进冰箱。 下午2点,艾略特走了,把一双鞋分别留在了不同的房间。 今天早上,正当我在几袋子书中间艰难跋涉时,我在其中一只袋子里发现了一张购物清单。看着很像妮基的字迹。清单上有“发胶” “刮腿刀片”和“女巫牌洁面乳”。待我向她 问起这份购物清单,她却全盘否认,说她从来不在冬天刮腿毛, 还说可以给我看证据。 下午2点,我离店开车去邓弗里斯,坐火车去伦敦跟住在汉普斯特德的安娜一起过周末。我把那三十箱高尔夫球书托付给妮基,叫她检查好后把能卖的放到FBA上。她又忿忿不平 地抱怨了一阵,不过还是勉强应允了。 在往南的旅途中读了詹姆斯•霍格*的《清白罪人忏悔录》,考虑到此书写于1824年,内容可谓毫不过时。 流水:90.50镑 顾客人数:6 3月8日,星期六 在伦敦。 流水:305.48镑 顾客人数:28 3月10 日 ,星期一 网店订单:7 顾客人数:4 今天阳光明媚。卡勒姆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去爬山,可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去不了。 中午时分,年轻的一家子走进店里:父母带着一个7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9岁左右的女孩。男孩径直走到放童书的地方,在那儿待了一个钟头,直到父母对他说该吃午饭了,才不情不愿地从童书旁的椅子上缓缓站起来,请求母亲给他买本《阿噗角的小屋》。她一脸气愤地走到柜台前买下了那册2.5镑的平装书,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爱看书的孩子——他除了看书啥也不干。他把每一分零花钱都用来买书了。” 整个周末妮基一本书都没有录入,她在纸条上写了原因: “打印机坏了。”我检查后发现:她根本没有开机。 今天的当地新闻是布拉德诺赫酒厂破产了。 流水:47镑 顾客人数:3 3月11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6 又是个明媚的好天,而且相当暖和。妮基倒是明智,围巾、 帽子、外套全副武装走了进来。哪怕气温低,屋外通常也比店里温暖。 今天花了很多时间翻检我储藏了整整一年的几箱书。它们来自道格拉斯城堡*一幢维多利亚时代的大房子。一年前我去取书的那天雪下得很大。车载着货,好不容易才沿滑溜溜的山路开回主干道,我原以为没准得跟那个卖给我书的怪男人一起在屋里过夜,不过总算走成了。当时没地方放,所以我把这几箱书跟那些高尔夫球书一起寄存在卡勒姆家。在今天整理的书里,我发现了一本谢默斯•希尼签名的稀见小册子。网上唯一在售的另一本在伦敦的哈灵顿书店,标价225镑,于是我把自己那本挂了 140镑。 老太太们在楼上上艺术课——暂时没有人冻死。 准备打烊时,我决定再次打开猫洞,希望那位入侵者厌 倦了撞门而入,能换一户人家去撒尿。 流水:49镑 顾客人数:6 3月12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3 非常安静的一天。 快要关门时,迪肯先生来了,神色激动慌张,问我能否订到一本关于詹姆斯一世的书,下星期五是他姑姑的90岁生日,他准备买来当礼物。一如既往,他拿岀一篇《泰晤士报》上的书评,留给我参照订购。书下星期应该就能到。 锁上书店后门的时候,我听到山脚下的盐沼里的鹅叫,田野里新生羊羔的咩咩声,还有花园池塘里的蛙鸣。没有人。没有过往车辆。对于自小成长于苏格兰乡间的我来说,这些声响预示着季节的转变,在我眼里,春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节。一旦在城里住上一些年头,你可能就会疏远这些由青蛙、羊羔 和鹅——来自水、陆、空的三位传递春之消息的使者——提醒你去注意的季节嬗变。 流水:28.49镑 顾客人数:4 3月13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妮基今天当班,因为她明天请假(她通常是星期五和星期六上班)。一来店里她就又抱怨起猫尿味来。我告诉她那只是流浪猫,合作社的迈克已经从猫咪保护联盟借了一只捕猫笼设法捉住它。迈克的花园在我的花园后面,稍高一点,船长经常去他厨房串门,他的几只猫也常来我的厨房。那只流浪猫也去他屋里撒尿了。 艾略特请我帮忙给“打开的书”计划写份企划书,好让我们明确知道它在经济上是否立得住脚。倘若立得住,它就能在图书节公司的庇护下运转。“打开的书”是安娜、费恩和艾略特的点子:他们打算在镇子上找一家楼上可以安排住宿的空店面,让人们有机会来当两个星期店主,体验做一名书商是什么样的。费恩是我的发小,住得不远。他是个有机奶农,是我的相识中数得上号的聪明人。大约十年前,他当选为那时候的“威格敦图书节”志愿者团体的主席。不到一年,他就把那个团体转为了一家慈善机构“威格敦图书节公司”(意味着可以筹集新的资金),其成员也从几个缺乏经验却充满热情的志愿者变成了一批熟练而专业的全职带薪员工。离开岗位几年后,如今他又回到了理事会。我想我在写企划书前得先做点研究,所以就在谷歌上搜“经营书店”。讽刺的是,跳出来的第一个条目是亚马逊上在售的一本书,叫《开办和经营书店完全指南》。 午后,我接到来自Yell.com*的一个女人的电话,说的是关于我的“黄页”广告和网上信息的事情。她问我,我的店是不是“位于威格万郡”,她管那叫“所在地区”,然后继续说她会给我“一个例子,举个例子”。她还说我的Yell.com网站“样子完全不同,但很相似”。完全听不明白是跟什么东西 相似。 今天,七个人带着几箱书来店里卖。在一年中的这个时间段,我往往买的比卖的多。 流水:20镑 顾客人数:9 3月14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3 顾客人数:2 今天妮基不在。据说她正在大扫除呢。今天有个网店订单是一本关于测量放射线仪器的书,买家在伊朗。上午11点 30分,电话铃响了。是妮基:“你要不要我的冰箱?我要把电器统统处理掉。” 一张嘴,她吐出来的就是一颗完全成形的宝石。 下午2点,老妈来了。她带了四只种好植物的挂篮,准备放在店门口。她每年都会这样,尽管我抗议说我完全可以自己来。 流水:42镑 顾客人数:3 3月15 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2 今天的第一位顾客是个留着长髯的矮个男人,他突然出现在柜台前,吓了我一跳。他咧嘴笑笑,道:“你家还真有些好货啊,是吧?有些好货。有些好货。”他买了一本《霍比特人》。 我把每一个从店里买走此书的顾客的形象整合起来,在脑海里拼凑出霍比特人的样子。 吃过午饭,有个客人问我们有没有《杀死一只知更鸟》。 店里没有,但在他离开不久后,一个女人带着两箱书来卖,其中一只箱子里正好有这本书。要是两件事时间顺序倒一倒,情况就有益多了。 流水:78.98镑 顾客人数:13 3月17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7 找到的书:6 今天在网上卖掉一本《鉴别出生一天雏鸡的性别》。 今天的第一位顾客是一个穿着非常时髦的马耳他女人,她说马耳他没有二手书店。我不清楚她来威格敦干吗,不过纵然什么也没买,她看起来很开心。就在她离开时,电话铃响了。 是离这儿大概60英里远的埃斯克代尔缪尔“三昧耶林”佛教中心的图书管理员。他们最近在清理旧书,想卖掉一部分。商定下周去拜访他们。 正忙得不可开交呢,我妈来店里了,开始以相当高的音量跟大家分享她对SNP*的逆耳之言。她来自爱尔兰西部,虽然已在苏格兰生活了近五十年,讲起话来还是带着童年故乡的轻快律动。或者说我朋友都是这样一口咬定的——我听不出来。我敢打包票,像她那么能聊的人世界上还没有第二个,而她厌恶沉默就好比大自然厌恶真空。好几次,我亲耳听到她一口气以十几种不同的方式说着同样的事情(通常是某天下午她吃了什么样的点心,或者某天早上她去了哪里)。相反,我爸却是个文静人。他把这一性格归因于我妈的喋喋不休,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个子挺高,6英尺3,学的是工程,却在三十岁不到就转而务农了。他俩齐心协力办起了好几项实业, 供两个姐姐和我上了寄宿学校。 家人和朋友突然造访并不稀奇,这当然不是我妈独享的权利。来访的熟人常常公然谈论一些我认为不适合让陌生人听到的话题。令我经常深有感触的一点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书店主要是一个休闲场所,人们逃离现代生活的无情苛政和数字化要求,来到这个平和、宁静之处,所以我的朋友和家人会兴高采烈地当起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不论我手头正在忙什么,都很少或者说不在意这其实是我的工作场所。如果我是在合作社或者图书馆上班,很难说他们还会不会这样随随便便突然来访。换了别的工作场所,恐怕他们也不会如此无拘无束地在素不相识的人面前高谈阔论。 打烊后,我打电话给迪肯先生,告诉他他订购的詹姆斯一世传记到了。 流水:41镑 顾客人数:4 3月18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早上又冷又潮,所以我生了火。截至上午11点,共有五位顾客踏入店门;一个都没有买东西。随后来了个高大、瘦削、身穿连帽运动套装的男人,问我们有没有关于药理学的书,因为“他们刚给我用这种新的海洛因替代品,我想了解点相关知识”。 午饭时间,迪肯先生来了,付了订购的书的书款。星期六*是他姑姑的生日,他应该来得及把书寄过去。 流水:82.99镑 顾客人数:9 3月19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2 找到的书:2 上午10点30分,我上楼泡了杯茶。等下楼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泥土气息。我刚坐下开始录入书目,就听到一个矮小、非常谴遢、胡子拉磴的爱尔兰佬在书架后面大呼小叫。 藏在他外表(还有气味)后面的,其实是一位对书了如指掌的专家。大约每年两次,他会给我载来一车好东西。他的货车便是他的住所。这一次,他带来了四箱关于铁路的书和两箱关于拿破仑的书,这批书我给了他170镑。 下午2点,电话铃响了。是个在市政会工作的女人,负责为有学习障碍的人找活干: 女人:“我们这边有个想去书店工作的年轻人。他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你听说过阿斯伯格综合征吗? ” 我:“听说过。” 女人:“嗯,你知道吗?有些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特别擅长某件特定的事,算数啊,画画啊。” 我:“知道。” 女人:“哎,可他不是那样的。” 所以我同意给他一个试用期。他下星期二开始来店里。 打烊前,我给要寄给“开卷随缘俱乐部”的书贴好邮票,归拢装好袋子,(但愿能)哄维尔玛派邮递员明天开货车来取走。 经过多年买书、标价、录入和卖书,你会对某些出版商变得非常熟悉:二十世纪初推出过大量书籍的麦克米伦;请塔尔温•莫里斯*设计了许多特色书封的布莱基父子;以出版苏格兰旅游指南著称的A.和C.布莱克;拥抱科技革命,在十九世纪中叶采用木浆造纸的两家短命出版社富乐顿和卡塞尔,还有纽恩斯和格雷欣,它们的出版物特点便是纸张蜡黄;出版了英国旅游指南“红皮书”系列的沃德•洛克;出品了关于地区铁路的第一流书籍的纽顿•阿伯特十的大卫和查尔斯;出版了一度受人追爱、如今无人问津的“国王的英格兰”系列的霍德和斯托顿;还有尼尔森,他家的红色布面版约翰•巴肯作品依然颇有销路。 另外几家的突出之处主要不在于装帧和风格,更多以内容取胜。比如说胡普和威格斯特德,他们家出版的弗朗西斯•格罗斯《苏格兰古迹考》收录了彭斯《汤姆•奥桑特》第一次见书*的版本;出版了约翰-辛克莱爵士第一本《苏格兰统计报告》——首次把“统计” 一词引入了英语——的威廉•克里奇;推出了基尔马诺克版彭斯《主要以苏格兰方言创作的诗沪的约翰•威尔逊;《物种起源》的出版者约翰•默里;让亚当•斯密《国富论》问世的威廉•斯特拉恩。 时间上离我们比较近的出版商有着相似的影响:企鹅,出版全本英文版《查太莱夫人的情人》让他们被告上了法庭;敢于出版《尤利西斯》的莎士比亚书店;小型出版社,比如威廉•莫里斯短命的凯尔姆斯科特;金鸡出版社,艺术家埃里克-吉尔(创造了 Gill Sans, Perpetua等字体的设计师)专为其设计了同名字体。名单列不完,但这些出版者——这些个人——勇于冒险,以各自的风格,从他们的题材内容到他们的设计、版式和生产价值,给世界带来了全新的理念。 流水:31.33镑 顾客人数:10 3月20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店刚开门不久,“腰包戴夫”来了,买了三本航空类图书。他是位知识渊博的人物,不修边幅,胡须茂密,有点轻度的妄想倾向,觉得出于某种原因,有一伙当地的律师要敲他竹杠。他获此绰号是因为他总是随身携带至少两只腰包,脖子上挂一只,腰间缠一只。某些特定场合下,他还要多带几只,绝大多数时候还有个手提包或者帆布背包。他住在索比*附近,整天坐公交巴士到处游历,尽最大可能利用公共设施——图书馆之类。今天临走,他问我去惠特霍恩的公交几点发车。听我说不知道,他回答:“那种事情你应该知道的。你照理是在提供公共服务。”真是头一回听说。他还戴着一块每隔几分钟就要嘟嘟响的数码表,移动电话呢至少有一部,似乎总在发出各种烦人的声音。 午后,一位老先生打来电话。他看中了网上我们在售的一本3镑的书,想直接购买。因为他重听,很多问题互相又没有弄明白,整个过程花了半个小时。还在同他通话的当儿,邮递员来了,取走了那五袋要寄给俱乐部的书。 都下午5点15分了,“腰包戴夫”还在店里东摸摸、西看看,身上尽是发出响声的各种装置。他问我们有没有宠物书的专门分类。我告诉他,有的,但我们已经关门了。5点25分了, 他还在店里晃悠,咕哝着律师要敲诈他的事。 流水:107.49镑 顾客人数:14 3月21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4 妮基今天回来上班了。我们吵了一架,无非还是说她不该把东西弄得一团糟,也不该把书放错书架。她威胁要辞职,这种话她一般每个月都要说一次。 午饭时间,我出发去埃斯克代尔缪尔的三昧耶林,那是个藏传佛教教徒的避世隐修之所。Enroute*,我在邓弗里斯火车站接了从伦敦的生活中暂时抽身出来的安娜。 我上一次造访三昧耶林还是在二十年前,经过这么久,其整体规模已经大了许多,在贫瘠的苏格兰高沼地上,它雄伟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四下散布着金灿灿的佛像、宝塔和五颜六色的寺庙、屋宇,还有寥寥几幢半新不旧的活动板房和一些尚未正式动工的中心建筑的废墟。我们寻进图书馆,见到了管理员麦吉——一个坐着轮椅的六十多岁的女人。 图书馆很新,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没有书架,地上堆满了一叠叠书。我看了一圈他们想处理掉的存货,开价150镑。她显然期望更高的价格,但当我告诉她我很乐意让那批书留在原处,他们可以另找别人来看时,在那儿工作的其他志愿者齐声道:“不行! ”于是我只好把垃圾书也一起接盘了,不过其中确有些不赖的东西——虚构类和非虚构类作品笼统地混在一起,一般说来,这样一批藏书你会在某些人家里看到,在一座藏传佛教的寺院里碰到就比较出乎意料了。他们肯定已经把适合留作馆藏的所有书籍都挑走了。 安娜为三昧耶林所深深打动——风景与建筑的对照,甚至寺院不同部分之间的差异:有些是货真价实的东方风格,另一些看上去仿佛是“二战”后不久由市政会建造的。 我们驾车驶回威格敦,临近书店,安娜的举止终于松弛了下来。一进店里,她的第一道直觉便是去找我的猫,船长, 没过多久他俩就快乐地团聚了。 “苏格兰室”里有只电灯的变压器烧掉了。我烦透了在电线上换灯泡,直接上eBay买了三只二手法式铜吊灯。 伊莎贝尔过来做账。她和她丈夫在纽顿•斯图尔特附近有个农场。伊莎贝尔精通“赛捷”做账软件。她答应帮我处理账目,这么一来,我就不用面对一星期里最恐怖的任务了。她通常星期三来店里,但这星期她的一个女儿要在音乐会上演出,所以延后了。她今天的临别赠言是:“你账户里有不少钱啊。”此前还没有人以这样的语序对我说过这番话。 流水;122镑 顾客人数:11 3月22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太阳好了一整天,暖和得可以打开正门了。妮基老时间(迟到十五分钟)来上班,我们开始上传购自三昧耶林的那几箱书。妮基找到一家名叫“换钱买衣服”的公司,他们以50镑每吨的价格收旧书。她预约他们下周三来店里提书,那样我们就能清掉从三昧耶林吃进的许多垃圾了。 几星期前,有个女人买了本艾玛•布莱尔*的《无人哭泣之地》。她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说布莱尔其实不是女的,而是一个身长6英尺3英寸、爱喝啤酒、烟不离手的格拉斯哥汉子, 真名叫伊恩•布莱尔,笔名用了女人名字才靠浪漫小说获得成功。过去二十年,布莱尔的作品是苏格兰大小图书馆借阅次数最多的书。成为作家前布莱尔是位演员。他的演员生涯是这样戛然而止的:他接到电话去面试《夺宝奇兵》中的一个角色,结果却干等了很久,最后斯蒂芬•斯皮尔伯格终于进了屋,说: “你能明天再来吗?”他回答:“不行,妈的来不了。”他去世于2011年。 吊灯送来了,正好诺里在店里拿一批送错地方的涂料。他自告奋勇说要把灯拿回去修修好,毕竟它们当年也是高档货。 流水:160.38镑 顾客人数:17 3月24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8 找到的书:5 我正端着一杯茶从厨房回来,一位穿着比正常尺寸大约短了 6英寸的涤纶裤和风雨衣”的顾客差点撞翻我的茶,他问: “店里死过人吗?有没有人从折梯上摔下来没命的?”我告诉 他:“还没有过,但我今天大概要撞大运了。” 今天的电子邮件中有一封来自我以前的员工萨拉,几年前,她在学校放假期间来店里打过工:“嗨,大胸弟,我需要一封推荐信。表格在附件里。好好填,你个狗杂种,不然我来弄死你。”于是我写了下面的信寄给她。 2014年3月24日,星期一 敬启者: 萨拉•皮尔斯的推荐信 萨拉在道格拉斯•尤尔特中学就读时,每星期六来威格敦北大街17号的“书店”工作了三年。这里的“工作” 一词,我取其最宽松的意义来使用。她要么整天站在店门外,抽烟,朝想进楼的人们大呼小叫,要么看4OD*上重播的《圣橡镇少年》。她一般不迟到,但来的时候经常不是喝醉了的就是带着严重的宿醉。她通常又粗鲁又暴躁。她很少按吩咐做事,在店里工作的整整三年里,除非被迫无奈,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有建设性的事。她总是在下班后留下一串垃圾,其中一般有艾恩布鲁十汽水瓶、薯片袋、巧克力包装纸和香烟盒。她老是偷店里的打火机和火柴,对我蛮横无理,频频带有暴力倾向。 她是位宝贵的员工,我毫不犹豫愿意推荐她。 流水:109.39镑 顾客人数:12 3月25日,星期二 网店订单:3 找到的书:3 今天有两个订单是要买I960年代开往英格兰北部的公共汽车时刻表。 上午11点,那位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志愿者安德鲁来了。为了确保他安全到达,一切妥当,那个市政会的女人陪他来的。她建议我安排他按照字母顺序整理犯罪类作品。到中午他整理到了 B ;随后回家了。 安德鲁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粗鲁至极的老太太,说要买本蒙蒂菲奥里*的斯大林传记。俄罗斯专架那边有一本,她带着书来到柜台前。那册书新得非比寻常,书衣完美,显然没有阅读痕迹——原价25镑。她问我多少钱,我指指标签上的6.50镑。她把书一推,转过身去,咕哝着“太贵”,走了。 我很肯定她会回来的,所以把定价改成了8.50镑。 安娜的朋友露西过来玩。她会待到下星期一。 流水:34.50镑 顾客人数:7 3月26日,星期三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4 早上天气很好,阳光充足。继续翻检三昧耶林的那几箱书。 伊莎贝尔今天在店里做账。上次来访后的那句“你账户里有不少钱啊”已然很遥远,这次临别她留给我的是一段慎重的警告,提醒我注意书店危险的财务状况。这大概是因为在她告诉我我有不少钱后,我决定是时候去付清几笔逾期未还的账单了。 “换钱买衣服”的人不见踪影,他们本该来取走卖不掉的书,帮我们盘活库存。 下午5点,卡罗尔一安来了。她今晚在这过夜,因为明天一早得去斯特兰拉尔干活,从这儿走要比从她住的达尔比蒂近多了。卡罗尔一安十几岁的时候,每星期六会来店里打工;现在她差不多二十五岁了,跟我成了好朋友。她跟安娜处得特别好,总是在一起酝酿各种希望渺茫的事业,幸亏从来没有成真过。 妮基明天当班,所以决定在给图书节预备的客床上睡一晚。屋里有了她、卡罗尔一安、安娜和露西,好像一下子住满了,闹哄哄的,每个人都说个不停。 流水:95.75镑 顾客人数:8 3月27日,星期四 网店订单:5 找到的书:5 露西、卡罗尔一安和妮基早餐想吃培根卷,所以早上最初那段时间我被困在了平底锅前。我问妮基为啥“换钱买衣服” 的人没来,她说她并没有回复他们,确认来取书的事宜,因为 “当时你气呼呼的,所以我决定不来烦你”。现在她预约好了,但愿他们很快就来,好让我们清出点空间。大概有四十箱准备卖掉的书,约半吨重。 今天的当务之急是把桌上的书清走、上架,这样我们就能着手处理一箱箱新存货了,眼下看起来它们堆得到处都是,包括一部分放在朋友库房里的。吃过午饭,我去纽顿•斯图尔特的银行存钱,回来一看,妮基几乎把箱子统统打开了(明目张胆地违抗我“一次开一箱”的规矩),桌上的书也才清理了一半——这是我出门之前嘱咐她要干完的事。我俩大声争吵起来,露西一脸尴尬,找了个借口上楼了。卡罗尔一安则不然,她笑得像只鬣狗,促使我俩吵得更凶了。 有人在脸书上贴给我一个网站链接,点进去是几位匈牙利图书馆员的照片,他们举着封面上有人脸的书挡住了自己的脸。整整一晚我都在试图说服露西和安娜这么做,不过要用我大约一年前买的1980年代情色杂志。她俩暂时还没有答应我。 流水:128镑 顾客人数:15 3月28日,星期五 网店订单:4 找到的书:4 那个嫌斯大林传贵的老太太又来了。当看到我已把价格调高时,她对我说我不可以这么做。我告诉她我可以。她很生气,不过还是买下了书,然后咕哝道她不会再踏进这地方一步。 妮基还是老样子,9点15分才来上班。在我俩简要重复一遍昨天的吵架内容后,就她应该在店里做些什么爆发了新一轮争吵。我俩达成一致,每天早上制定一张任务列表,这样就一清二楚了。后来我发现她补充了几条,包括“提醒肖恩几次,叫他给人回电” “认真对待肖恩”“别把宝贵的时间用来在摄像机前给脸书拉人气”“对于顾客来卖的书,出价至少要三倍于它的价值”。让我高兴的是,最近她有了一位半心半意的追求者。每次看到她的车(蓝瓶子)停在店门口,他都会来串门问声好,跟她搭讪几句。不管一天中的什么时候,他总是醉醺醺的,然后喷上大量百露33香水遮住酒气。妮基几乎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但这似乎令他的热情烧得更旺。 午饭过后,我去合作社买了牛奶。迈克告诉我他抓到那只在他家里和我店里乱撒尿的公猫了。船长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担惊受怕了几个星期,这地方一股浓烈的猫尿味。 下午,安娜、露西和我去盖勒韦别墅花园采野大蒜,晚上用橄榄油、帕尔马干酪和胡桃做了野大蒜酱。这是安娜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妮基从三昧耶林那批书里找到一本叫《即席伴奏轻松学》* 的书。令人失望的是,这书是关于钢琴音阶的。 打烊前不久,迪肯先生来订购了一本书,并向我们确认 说他姑姑已经收到书,很喜欢那部詹姆斯一世的传记。 流水:97镑 顾客人数:10 3月29日,星期六 网店订单:6 找到的书:6 妮基今天请假,所以店里又只剩我一个人了。今天有 六个订单,其中有一本是关于中世纪苏格兰诗歌的,要寄去巴格达。 午饭后,一对老年夫妇提着一只装满书的“农场食品”购物袋来到店里。这样的开头,从来就是没什么好指望的了。他们之前在清理一位姑妈的房子,找到了一些旧书,后来一看是一套1920年代的狄更斯集——书况很差,而且不全。他们请我估个价。那位丈夫一拿出第一本,我就告诉他这书一钱不值。他显然不相信,继续一边拿出其他几本,一边问:“这本怎么样?”我努力向他解释道,拿给我看一套书中的不同分册是没有意义的,可五分钟过去了,他还在往外掏书。 下午晚些时候我上了趟楼,可我刚到厨房就有个声音把我叫下去了。站在店里的是个留着络腮胡、戴着花呢帽的潮男, 他拎着一只装满书的乐购购物袋。就里面可能装着的书的质量而论,比起“农场食品”袋子,乐购袋子是一个进步,但也只是稍胜一筹。眼前这个袋子里的货色确实要好一些,但依然是我已经库存很充裕的品种,所以我没要——其实主要是因为他老是叫我“兄弟”。 流水:105镑 顾客人数:12 3月31日,星期一 网店订单:5 顾客人数:5 今天早上,迟开店了半小时,因为我忘记已经夏令时* 了。 “季风”出了点故障,于是我检查了一下设置。机缘巧合让我发现了一些妮基“频繁使用的”对我们网店书籍的描述: “没有墨迹。” “看上去没被读过。” “有好看的图片!” 一般情况下,我对书籍的描述是这一路的: “前环衬上有前藏家的名字。” “封面印有素色图案,书脊五道竹节。” “书页毛边,硬封边缘斜面。” 不过,正如妮基经常指出的那样,这些术语只有在跟书业同行说话时才有效。跟听不懂书林行话的人打交道时,它们起不了什么作用。我的书商朋友、格里姆斯比来的伊恩经常和他太太聊起这个话题,他太太觉得书林行话已然过时了,互联网让它们沦为了赘疣,只有拍卖目录算个例外。如今互联网已成为巨型零售机器的一部分,但在我买下书店的2001年,尚不是那样,许多书商会给邮寄名单上的顾客递去商品目录册,而且出于必要,他们得提供在售书籍的详细描述,但从那时候起,诸如“烫金压花” “偶数页” “奇数页” “八开本” “排版花饰” 和“版权页标记”渐渐同卖书这一行几乎不相关了。就我所知,这一行里已经没有哪家店还在给顾客寄目录册了,而随着实体书店快速、显然不可逆转的衰落,只怕我们也会步其后尘。不过,我们经历的时代并非出版和书业历史中第一个转型期。就像珍•坎贝尔在《书店之书》*中指出的那样,当年古腾堡发明活字印刷,第一本“大众市场”图书行世,“佛罗伦萨的一位著名书商维斯帕西安略•达•比斯梯西因为书籍不再是手抄而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关掉了书店,他也成为了历史上头一个预言图书行业死亡的人”。 我们的亚马逊整体评价重新回升到了 “好”。 今天心情愉快,吃饭时我给店门口的长椅刷了涂料。一个与我有点头之交、上了年纪的邻居正巧走过(几年前,我买过她已故姐妹留下的书)。她推着购物车向合作社缓缓走去,在我店门前停下脚步,跟我攀谈起来。她说十五年前,她花了不少钱打理花园里的长椅,因为那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花园,觉得应该好好犒赏自己。我问她来威格敦之前住在哪里,她列出了一长串地方,里面有东京和耶路撒冷,在耶路撒冷,她出力编出了第一部希伯来语词典。没想到她的人生如许精彩。啊,这就是自以为了解别人的风险吧。毫无疑问,我对待顾客每天就基于这样的原则,在我眼里不屑一顾、无非是些钥匙晃得叮当响的大老粗的人,很可能曾经率领士兵登上诺曼底海滩或者开创了突破性的医学研究。 午饭后,我开车带安娜和露西去了邓弗里斯,送她们坐火车回伦敦(她俩人手一罐野大蒜酱),下午4点回到店里。 今天营业时间的最后一个小时,店里来了一个六口之家——妈妈,爸爸,还有四个女儿,最小的六岁,最大的十六岁。 临近结账,那位母亲告诉我,早上一家子出门散步,明明天气很好,姑娘们却闷闷不乐。她问她们为什么不高兴,四个女儿异口同声道,她们想逛“书店”,因为已经两年没来了,满心期待着可以故地重游。她们花了 175镑,拎走了六袋子书。这种事情太难得了,每次有幸遇上,我都会心怀感激地想起自己选择当书商的初衷,想起书店对许多人来说是何等重要。 下午4点,我妈拿来了一盒复活节巧克力蛋。我也谈不上非常爱吃巧克力,但我的口味是属于未经世事的那种。安娜偏爱特浓黑巧克力,卡勒姆也是,他俩总是狼狈为奸地嘲笑说,我的口味跟小孩儿无异。当我偶尔馋劲儿上来的时候,我会想吃牛奶巧克力,复活节巧克力蛋完全对路。 书店打烊后我去合作社买了牛奶和面包。迈克正在那儿干活,他告诉我猫咪保护联盟给他捉到的那只到处乱撒尿的猫做了绝育。他和艾玛(他女朋友)决定收养它。 流水:288.48镑 顾客人数: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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