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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往昔的声音 1鼠之夜 作者:连城三纪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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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岩…… 那之后过去整整一年了,你应该还在署里忙着吧?我们这儿的报纸上也经常会刊登东京的案件,前阵子在M镇上发生的银行抢劫案还占了挺大版面的。上面当然会有阿岩你的名字,课长的名字、阿吉的名字,还有阿繁的名字都印在报上。可是,报纸上的名字不会记下大家齐心协力、出谋划策、揉着惺忪的红眼睛为破案而多方奔走的一幕幕。但这些场面我仍然历历在目,因此不忍放开手上的报纸。 阿岩,你应该还是像当初那样,愁眉苦脸又眉头紧锁地嘀咕着“就不该当刑警的”,但一听到案发的消息就第一个踹开椅子蹦起来吧。 阿岩…… 光是在信中如此称呼你,就让我回想起深夜警署里的灯光、与你常去痛饮的小巷酒摊、两人一同埋伏在街角的夜幕寒气……那两年中的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恍若触手可及。 不仅是有所感怀,我更觉得有些后悔。 我终究不是个适合当刑警的人。 阿岩,你常常这么说:“刑警这一行,就是花一辈子去爬一座山。爬一阵子,休息片刻,又沿着新路往上爬。就算花了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走上登顶的山路,只是面前有路就继续走而已。最后剩下的也许只有一把年纪和千疮百孔的身体罢了……” 你喝得烂醉,嘴里大发牢骚,可眼神却不在酒上,而是死死盯着必须攀登的那条山路。看着那样的你,我在众人发觉之前,就早早地意识到自己当不成一个称职的刑警。 阿岩——岩本道夫,这个比我大十五岁的男人,是我一直无比景仰的对象。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没有野心,为了警署、为了居民、为了家人,不,更为了自己,阿岩走在形如山路的刑警之道上,是我最为热爱、最为信赖的人。然而,阿岩越是出类拔萃,我就越发感到无法企及,做不到阿岩那样的程度,并被这种内疚所折磨。 没错,我成不了阿岩那样的人——这也是去年春天,我因无法忍受短短两年的刑警生涯而辞职的原因之一 。 提交辞呈的时候,课长冲我翻了个白眼。阿吉还怒斥道:“你到底只是个小少爷。回老家还有值一亿的山林和农田等着你接手,哪里是干得了刑警这行的人?” 他说得没错。 当初下定决心当刑警,就相当于将家族与故乡彻底抛弃,没想到短短两年就意气受挫,看来我终究是在用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之眼看待社会。面对社会、众人和现实时,我实在太过于无知。当我恍然大悟时,才发觉阿岩——我距离你真的很遥远,你是我无法触及的人。 说实话,我也曾想过,如果放弃当刑警,第一个发火的恐怕会是阿岩。因为你总把初来乍到的我当作亲弟弟或是亲儿子一样疼爱。 可阿岩你到最后都没发火。 我回老家时,到东京站的站台来送行的也唯独阿岩你一个人,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逃跑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你只说了这么一句话,露出略显孤单的笑容,又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来鼓劲。 我什么都说不出,只好默不作声。这时发车的铃声打破了我们俩之间的沉默,那铃声至今都会在我的梦中响起。 阿岩,你接着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然后你背过身去,甚至没目送我登上列车。 “阿岩——” 我情不自禁的叫喊声你听到了吗?是铃声太响你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却故意不肯回头呢? 阿岩,我那一声呼唤,是想在站台上,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把真相告诉你啊。 我从警署辞职的真正原因,署里无人知晓的真正原因,我只想告诉阿岩你一个人。正是那股冲动令我呼唤。 与其说是冲动,不如说是义务感。尽管只做了两年刑警,我也深感责任之重。我心想,必须把那件事 告诉阿岩你才行…… 但是,当我望着你一如往常左肩稍稍倾斜的背影逐渐远去,不由得猜测:也许阿岩你早已经知晓一切。也许你明知道一切,却沉默地转身背对我。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闭上嘴巴,将那真相带回家乡。 当你的背影彻底消失,只留下空荡荡的站台时,我推开车窗,看到东京的夜色中仅剩一道残阳之色。恐怕再也不会来东京了,就当这是这座城市留给我的最后一瞥吧。正当我耽于感伤之时,又忽地变了主意。 等一年吧…… 只等上一年,然后把那件事 告诉阿岩吧。哪怕阿岩你已经知晓一切,哪怕你留下“逃跑未尝不是个好主意”这句话就默默转身离去,我也要亲口将事实讲述给阿岩你一个人听。我也一直坚信,阿岩肯定等待着我亲口坦白那件事的日子到来。 而今天…… 阿岩…… 终于过去了整整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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