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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赌徒死亡通知单 作者:周浩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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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幕已经拉开。 具体会产生怎样的效果,还得看对方的能力。 1 约定的时限已到,李俊松仍然不知下落。而绑匪也再未传递出任何讯息,他们就像同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其实当那枚拇指失去生命力的同时,便等同于宣告了李俊松的死亡。罗飞的沮丧并不亚于庄小溪的悲伤,因为对于一起绑架案来说,人质死亡便是最大的失败,更别说绑匪还在警方眼皮底下成功地获取了赎金。 一个尴尬的转机是警方终于可以大张旗鼓地展开案件侦破工作了,虽然这转机来得如此被动,但是尽快将绑匪绳之以法无疑是警方挽回颜面的唯一途径。 首先传来的是对李俊松那辆白色凯美瑞轿车的勘察结果。 车内未见血迹,无打斗痕迹;在车门、方向盘、挡杆等处提取到的指纹经比对与李俊松日常用品上所留的指纹一致;车辆未见毁损,现场无迫停迹象。 这个结果说明:直到李俊松下车的那一刻,在凯美瑞轿车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可随后李俊松又去了哪里呢? 最初罗飞相信李俊松一定是上了另一辆汽车。所以他随即安排人手调查了楚岗风景区周边的所有道路监控。监控显示:从二十三日晚八点开始,直到二十四日早晨七点,一共有七十六辆各类汽车有可能驶入过楚岗风景区脚下的那条案发路段,警方对那七十六辆车一一进行了排查,但是并未发现值得关注的可疑目标。 二十四日早晨七点过后,天色已经大亮,进入景区的车辆数量大增。考虑到绑匪不太可能选择在天亮之后作案,警方便没有继续排查。 难道找车的思路是错的?那意味着李俊松是以其他方式离开的。比如说步行,或者说搭乘自行车、摩托车之类的交通工具。这样就可以选择监控覆盖不到的小路,从而不被警方发现。 既然没有汽车,绑匪想要强行掳走李俊松的难度就太大了。不过以李俊松的懦弱性格,如果绑匪以暴力相威胁的话,他也可能会放弃抵抗,自愿跟随对方。 总而言之,楚岗风景区这条线索只能先放一放。要想打开突破口,警方必须寻找其他的方向。 柯守勤在体育场会议室提出的那个思路也是值得关注的。事实上从十月三十日晚间开始,警方已经拿着庄小溪列出来的名单展开了秘密调查。当李俊松的生死确定之后,相关调查的广度和深度也大大增加。可惜把所有的人全都彻查一遍之后,并未发现谁有值得关注的疑点。 难道绑匪并不在这些直接的知情者之间?这也是有可能的。比如说庄小溪的那几个学生在二十三日下午要参加会议,这些学生的亲朋好友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等于也就知道了庄小溪当天的行程安排。因为这个消息本来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向外传播的时候也不会引人关注,所以绑匪或许就是在不经意间掌握了此事,那警方就很难从芸芸众生之中将其勾勒出来了。 警方耗费大量精力去查的两条线全都断了。不过另外一条线上却有了令人惊喜的收获。 这条线关注的焦点锁定在金山体育场K区看台。 十月三十日晚间进行的足球比赛是关系到本赛季冠军归属的一场焦点之战。当场所有球票在开赛前三天便已全部售空。在全场二十个区总计逾六万的座位中,K区的三千个座席是专门为客队球迷预留的。这些球票由客队的球迷俱乐部承销,所以警方一度寄望通过倒查销售渠道来找出那个隐匿在客队看台上的绑匪。 出于球场安全的考虑(不让主队球迷进入客队区域),客队球票需凭借球迷俱乐部的会员身份登记购买。但是有不少黄牛也混迹在俱乐部里展开倒票的生意。大黄牛一次性购买数十张球票,甚至上百张球票,然后再加价出售。下面还有小黄牛,买个十张二十张的,有人还把球票挂在了网店上。所以很多球票的实际购买者已经无法追查。 尽管如此,警方还是通过客队的球迷俱乐部联系上了大批抵达现场看球的客队球迷。这些球迷全都收到了来自于省城警方的协查通报,通报中告知至少有一名绑匪曾在球赛期间隐藏在K区看台上,希望有人能够提供相关线索。 到了十一月一日的十六时二十分,果然有一条信息被反馈上来。 一个名叫王志的客队球迷反映:当时在他身旁坐了一名奇怪的男子。那男子独自一人而来,他虽然穿着客队的红色球衣,但听口音却是省城本地人。王志原以为他是个没买到主队球票的当地球迷,为了看球,只好买了张客队球票混进来。可后来他又发现不对,因为那个男子真的在为客队加油。尤其当客队打入扳平一球的时候,他甚至还跳将起来,操着省城方言大喊大叫。王志也正是因此而对他印象深刻。 一个本地人却在为客队加油?这确实是一个极不正常的表现,多半是为了掩饰刻意而为。他恐怕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球迷,而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来吧? 罗飞很关心比赛结束之后那男子的表现,可惜王志说比赛一结束整个K区看台都陷入疯狂,他当时也涌到看台下方去争抢球衣,对那名男子便没有继续关注。 罗飞询问了王志的座位号,得知是K区17排36号,那名奇怪的男子坐在他的左手边,即17排37号。罗飞随即放下电话,调出了阿成在比赛现场拍摄到的录像。 在当天的行动中,庄小溪接到绑匪短信从D区看台转移到K区看台,负责对庄小溪展开跟踪拍摄的阿成随即也把摄像镜头调整到相应的方位。不过在重新锁定庄小溪的身影之前,阿成多了个心眼,他调大了镜头的覆盖范围,花了三四秒钟的时间把整个K区看台上的观众粗略地扫了一遍。短短三四秒中扫过三千人群,这个举动当时看来没有太大意义,现在可就不同了。 罗飞根据确定好的座椅号,锁定了目标男子在录像中所处的位置,然后将此人的图像放大到可供识别的程度。因为分辨率所限,图像放大之后的清晰度已经很不理想,只不过能依稀看出那名男子的外貌轮廓。 罗飞把放大后的图像打印成照片,然后便拿着去找庄小溪辨别。 虽然丈夫新遭不测,但庄小溪只是在昨天请假休整了一下,今天已经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当罗飞和尹剑二人在人民医院骨科办公室找到庄小溪的时候,后者正在专心查看一份CT报告。 罗飞把照片递到对方面前,心中暗暗惊讶于这个女人的坚强意志。 庄小溪盯着照片上的男子看了一会儿,沉吟道:“这个人是⋯⋯”她拖着长长的尾音,想认却又不敢确定的样子。 罗飞鼓励对方道:“凭你的第一感觉,想到谁就是谁。” 庄小溪这才又说:“好像是那个死者的儿子。” “哪个死者?”罗飞听得没头没脑的。 “就是那次医疗事故的死者。” “医疗事故,”罗飞心念一动,“你说的就是让李俊松丢掉工作的那次事故?” 庄小溪点点头:“那个死者的儿子来医院闹过好几次,我也见过的⋯⋯这照片看着有点像他。”说完之后她又自言自语般嘀咕道:“嗯,最好让肖嘉麟看看。” 罗飞问:“肖嘉麟是谁?” “哦——”庄小溪抬起头来,“是我们院医务科的主任,当时那起事故就是他出面处理的,他和死者家属最熟悉了。所以得问问他才有把握。” 罗飞立刻提议:“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庄小溪说了声:“好。”三人先后起身,出了办公室往医务科而去。 在一家医院的构建体系中,医务科相当于行政主管部门,需出面协调院内院外的各项医疗工作。调查和处理医疗纠纷更是医务科日常工作的重点之一。医务科科长往往都是处事得当、八面玲珑的领导型人才,也是日后竞争医院院长的有力人选。 罗飞第一眼看见肖嘉麟,便知道这是个厉害角色。此人四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偏胖,个子不高。他的脸庞圆乎乎的,一看人先眯起两只眼睛,仿佛自带了三分笑意。在那貌似懒散的眼皮下面却藏着一双灵动的眼睛,从中射出的目光在你周身打量,像X光一般要将你看个通透。 庄小溪向肖嘉麟介绍了罗飞二人的身份和来意,肖嘉麟连忙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紧握住罗飞的手晃了两下,连说:“辛苦,辛苦!”随后他又换上一副悲伤的表情,目光在庄小溪脸上逗留了一会儿,感慨道:“唉,李医生是个好人啊⋯⋯怎么会出了这样的事呢!” 庄小溪没有接对方的话茬,她冲那张照片撇撇嘴,催促道:“请肖主任帮忙看看吧。” “好,好!”肖嘉麟把照片接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后说:“没错,就是那个家伙。” 罗飞精神一振:“你确定吗?” “确定,就是他,”肖嘉麟伸出右手食指在照片上敲了一下,报出名字说,“王景硕!” 既然庄小溪和肖嘉麟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那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一个医疗事故的死者家属出现在案件的赎金交易现场,这意味着什么?罗飞迫不及待地追问:“你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有!”肖嘉麟很积极地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查了一会儿,随后便报出了一串电话号码。 尹剑把号码记录下来,问罗飞:“现在打吗?” “打。就说是送快递的,单子上的地址看不清楚,找他核实一下。另外问清楚了,他在不在家,不在的话什么时候回来。” 尹剑点点头,拿起手机开始拨号。但很快他就皱起眉头汇报说:“关机了。”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钟,按说正是一个人社交联络最频繁的时段。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把手机关闭呢?这个王景硕身上的可疑之处真是越来越多了。罗飞立刻吩咐尹剑:“去查这个人的资料,我要知道去哪里能够找到他。” 尹剑应了一声,退到门外展开相应的安排。这边罗飞则又问道:“那起医疗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发生的?怎么处理的?我想听你们详细讲讲。” 肖嘉麟和庄小溪对视了一眼,后者冲前者一摊手,意思是你来吧。 肖嘉麟便开始讲述:“这个王景硕的父亲叫做王钰,早年间是省外事办的主任,正厅级,也算是个高干。前年秋天,老爷子得了严重的肾病,在我院肾脏科动了手术,随后就开始住院治疗。老爷子那会儿已经七十九了,体质也不好,所以一直就没恢复过来。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没准年关都过不了。不过老爷子是高干啊,就靠各种设备和进口药物硬撑着。到了去年年底,老爷子实际上已经成了植物人,每周做三次透析,呼吸全靠呼吸机来维持。就这样又过了半年,在今年五月十二号凌晨,老爷子走了。本以为是正常病逝,但病理检查做下来,最后的死因却是因为呼吸机出了故障。这不就成了医疗事故了吗?他儿子就不干了,三天两头来医院里闹事。最后没办法,一次性赔了他十七万作为补偿。” 罗飞听了个大概,随后又问:“这个王景硕多大年纪了?是干什么的?” “四十左右吧。”肖嘉麟咧着嘴说,“自己也不上班,就是个混混。” “四十左右?”罗飞盘算着父子二人之间的年龄差,猜测道,“那他上面还有哥哥姐姐吧?” “没有。就是个独苗,中年得子。肯定是从小宠坏了的,要不你想呢?就凭他的出身,但凡争气一点的,怎么能是个混混呢?” 罗飞点点头。像这样的高干子弟,如果幼年时疏于管教,很容易会形成放纵任性的人格缺陷。等家中的长辈退休失势,这种人没了靠山,自己又身无所长,往往混得比普通人还不如。 罗飞进一步分析说:“既然他没有工作,那全靠老爷子的退休金维持生活吧?” “肯定啊。”肖嘉麟耸着肩膀说道,“老爷子的医疗费实报实销,每个月还能净落一万多的退休金,都在王景硕手里。所以你别看他是个混混,活得也滋润呢。” 罗飞皱起眉头:“那王钰一死,不就等于断了王景硕的摇钱树吗?” 肖嘉麟说:“没错。所以那家伙很难缠的,最开始狮子大张口要一百万呢。后来我做了很多工作才把价格砍到十七万——这勉强是个能接受的数字吧,算是息事宁人了。” 罗飞注意到肖嘉麟在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庄小溪一眼,而后者则板着脸毫无表情。罗飞忽地意识到什么,便把话头挑明道:“你所说的很多工作,其中有一条就是解聘李俊松吧?” 肖嘉麟并没有如常人般显出尴尬的表情,他笑眯眯地解释说:“我也不想这么做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总得给死者家属一个交代的。” 罗飞完全能听懂对方的潜台词。所谓交代,就是通过解聘李俊松来化解对方带来的压力。因为把李俊松解聘之后,院方就可以把绝大部分责任都推脱在李俊松个人身上。难怪庄小溪会认为李俊松事实上成了医院的替罪羊。 即便庄小溪近在眼前,肖嘉麟也能把这番话冠冕堂皇地说出来。罗飞知道自己没看走眼:这家伙果然是个混仕途的天生好料。他忍不住要问问对方:“你这么做,医院的压力是小了,可是王景硕不就把怨恨都撒在李俊松身上了吗?” “个人不像医院嘛,处理方法可以灵活很多。最简单的,他找你,你躲着他不就行了?医院可没法躲。对方天天带人过来闹,正常的医疗工作还怎么开展?”肖嘉麟不紧不慢地说着,摆着一副“有理不在声高”的淡定姿态。 罗飞知道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你便跟他着急理论也没有用。只是有一点罗飞还不太理解:“王景硕就这么难对付吗?值得你们舍弃一个主任医生?” 其实像省城人民医院这种级别的医疗单位,在黑白两道上都是有关系的。一般的医疗纠纷应该都能化解。而王景硕只不过是个没落的高干子弟,他有什么资本能把李俊松逼走呢? “你可别小看这家伙。”肖嘉麟咂着嘴说道,“他有一帮朋友撑腰,很难搞的。” 罗飞想了解得更具体一些:“什么朋友?” “都是些混社会的。”肖嘉麟转过头来看着庄小溪,“那帮人你也见过的,可不是什么善茬。” 庄小溪点点头,脸上仍然看不出表情。 肖嘉麟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态度,他冲罗飞呵呵一笑,似乎在说:你看,连她也认可了呢。 有一帮混社会的朋友?这似乎更增加了王景硕身上的疑点。这时正好尹剑打完电话回到了屋内,罗飞迎上去便问:“怎么样?” 尹剑向对方汇报了解到的情况:“王景硕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也没有兄弟姐妹。有老婆孩子,但是多年前已经离婚。现在他就单身一人在外面漂着,因为房子在离婚的时候判给了老婆,所以他连固定的住所都没有。” 罗飞皱起眉头:“那现在要怎么找他?” “我们调查了王景硕手机号,发现他最后一次通话记录是在十月三十号晚上十点来钟,通话对象是他的前妻。所以最有可能知道王景硕下落的就是这个叫作徐小缘的女人。另外技术部门已经对王景硕的手机展开监控,如果他开机的话,我们就可以锁定他的大致方位。” 十月三十日晚上十点来钟,那不正是球赛结束不久吗?罗飞在心中暗忖了一会儿,又问:“你没有给徐小缘打电话吧?” 尹剑道:“没有。” 罗飞赞许道:“对,别打电话,直接上门拜访。”说完便带着尹剑告辞而去。庄小溪也紧跟着他们离开了医务科,看来她并无和肖嘉麟独处的兴趣。 “你之前怎么没有讲到这个人的情况?”罗飞见庄小溪跟了出来,便转头问了一句。 “嗯?”庄小溪似乎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特意问过你的,李俊松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你当时没想到王景硕吗?” “你问这个啊⋯⋯”庄小溪略略沉默了一会儿,解释说,“第一,这件事已经过去快半年了,谁想到王景硕隔了这么长时间还来找李俊松的麻烦;第二,如果说得罪病人这种事也算的话,那李俊松曾经得罪过的人就太多了。” 第一个理由很好理解:的确,李俊松失踪时已经离开医院很久了,所以罗飞在最初的分析中也没往这方面去考虑,如果不是球场照片中出现了王景硕的身影,对于这条线索的追查恐怕还得往后排。但对于庄小溪所说的第二点,罗飞倒觉得有些奇怪。 “以李俊松的性格,也会经常得罪病人吗?” “只要是当医生的,谁不得罪病人?”庄小溪的嘴角露出苦笑,“这和性格无关。因为很多病人⋯⋯嘿,怎么说呢⋯⋯你不在这个行业里,恐怕是想象不到的。”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对立已经成为一种常态,而且这种对立很大程度是源自于病人的无理纠缠。罗飞想起了近年来各大媒体上经常会出现的那些关于医患纠纷的报道。他并不愿对这些纠纷发表主观的评论,但医患关系不断恶化已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 所以即便是李俊松这样懦弱无争的医生,也难免成为很多病人的眼中钉?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供警方排查的线索岂不是又多了起来? 无论如何,还是先从王景硕这个最大的目标开始吧! 2 警方资料显示,王景硕的前妻徐小缘住在市中心的窦庄新村六号楼四单元107室。这套房屋原本登记在王景硕名下,但早年间两人离婚的时候,房产和小孩都归徐小缘所有,王景硕净身出户。 窦庄新村是一片建于20世纪90年代的老式公房,周边环境杂乱但充满了生活气息。六号楼临着一条小街,傍晚时分,街边各色摊点一字排开,热闹非凡。 罗飞和尹剑二人开了一辆民用牌照的小汽车,他们在路边找了个空当把车停好,然后穿过一片熟食摊,来到了六号楼四单元的楼洞前。却见左手边107室户门大开,门边的白墙上用朱砂笔写着五个大字:为民缝纫店。 罗飞狐疑地看看尹剑,后者核对了一下楼号门牌,确定地说道:“没错,就是这里!”说完他便走到门口,伸手在门板上敲了两下,问道:“有人吗?” 一个女人在屋内应了声:“有人!” 罗飞和尹剑向里走了几步,转过玄关之后,屋内的大致情况便尽收眼底。 这是一套老式的一居户型,屋顶很矮,格局也狭小,很容易让人产生压抑的感觉。客厅略显凌乱,破旧的沙发前面没有茶几,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缝纫机。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缝纫机后面,正在埋头给一条男式长裤缝裤脚。感觉有人进屋了,女人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计,问了句:“改衣服吗?” 女人衣着朴素,头发胡乱扎在脑后。岁月的风霜已让她的肌肤黯淡无光,但那精致的脸庞还是能隐隐透出女人年轻时的绰约风姿。 女人的相貌和警方资料吻合,罗飞知道她就是徐小缘,于是走上两步说道:“我们不改衣服,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女人露出警惕的神色,目光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来回打量。 “你知道王景硕在哪里吗?”罗飞在缝纫机前方停下脚步。不远处的沙发上堆满了衣服,看起来并无落座之地。 “我不知道!我跟王景硕没有任何关系!”女人的态度急转直下,她甚至威胁道,“请你们快走,要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罗飞和尹剑对看了一眼,他们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这时尹剑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掏出证件说道:“你别紧张,我们就是警察。” 女人惊讶地“啊”了一声,情绪慢慢缓和下来。随后她又看着罗飞问道:“王景硕又犯什么事了?” 罗飞针对女人的语气反问:“他经常犯事吗?” “进看守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女人苦笑了一下。这时她觉得自己坐着,却让两个警察站着似乎不太妥当,于是起身把沙发草草收拾了一下,招呼说,“你们坐吧。” 就在罗飞和尹剑入座的同时,沙发对面虚掩着的卧室门往内拉开了一道半米宽的缝隙,有个女孩从门后探出身来,向客厅内张望着。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女,秀丽的面庞上闪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当发觉罗飞注意到自己之后,女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然后忽地又把房门关好,如精灵般隐匿无踪了。 罗飞笑了笑,猜测着问道:“是女儿吧?叫什么名字?” “王姗祎——姗姗来迟的姗,祎就是那个‘示’字边的祎。”讲完之后女人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这名字是爷爷起的。” 罗飞诚意赞美道:“名字很好听,人长得也漂亮。” 徐小缘的眼角微微眯了一下,但短暂的笑意很快消失,随后她喟然一叹:“有什么用?终究是个命苦的孩子。” 简单的情感沟通之后,罗飞切入正题:“你知道王景硕在哪里吗?” 徐小缘反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罗飞斟酌道:“我们怀疑他⋯⋯嗯,现在仅仅是怀疑——和一起绑架案有关。” “绑架案?”徐小缘的眼睛一瞪,显得很意外似的,然后她摇头道,“你们肯定弄错了。” “为什么?” “不是我看不起他——”徐小缘的嘴角往下方勾了勾,露出颇为不屑的神色,“他也就能弄点坑蒙拐骗的事情,绑架?他可真没这个出息!” 房间内发出“啪”的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拍在了桌子上。徐小缘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又换了种抱怨的语气继续说道:“甭管他犯了什么事吧,只要你们能抓住他,该劳改劳改,该枪毙枪毙,我也能落个清净。” 房间里的女孩抗议般大喊了一声:“妈!”徐小缘这才闭了嘴。 罗飞轻轻地佯咳一声,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不知道王景硕在哪里?” “不知道!”因为情绪还没摆脱先前的影响,徐小缘的语气有些生硬,“谁能知道他的行踪啊?结婚那阵都不知道,离了婚就更不知道了!” 罗飞提醒对方:“他在十月三十号——也就是前天晚上给你打过一个电话的吧?” “打过啊。”徐小缘倒是坦然承认了,不过她紧接着又说,“他是有心情了就打个电话过来,没心情的时候,你连根毛也见不着!” 罗飞继续问道:“那他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他说最近赚了一笔钱,正好姗姗快过生日了,要买件新衣服给孩子做生日礼物。”提到这事的时候,徐小缘的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 “赚了一笔钱?”罗飞敏感地追问,“他有没有说怎么赚的,赚了多少?” 徐小缘摇了摇头:“没说。” 罗飞沉吟了一会儿,又问:“孩子哪天过生日?” “就是明天。” “哦?”罗飞精神一振,“也就是说王景硕明天会过来给孩子送礼物?” 可徐小缘却不屑地冷笑起来:“他的话也能信?他说过的话,连放屁都不如!” 房间里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当房门打开之后,王姗祎气呼呼地出现在门口,那女孩涨红了脸抗议道:“妈,我不许你这样说我爸!” 徐小缘提高语调反问:“还不许我说?我问你,他现在怎么连电话都打不通了?!” “反正我爸一定会给我买礼物的!”女孩返身“砰”地把门一甩,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徐小缘顿时激动起来:“我爸我爸,叫得够亲热的呀?!一件生日礼物就把你收买了是吧?你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他管过?我这样辛辛苦苦的,最后倒成我的不是了!”她越说越委屈,最后竟流下了眼泪,“全都是没良心的东西,全都是白眼狼⋯⋯” 罗飞和尹剑互相看看,表情尴尬。他们都没有成家的经验,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对方。不过听母女俩的这番对话,她们应该确然不知道王景硕此时的下落。 那女人抽抽噎噎地哭了一会儿,心中的怨气还没散尽,又抬起头来对着卧室方向喊道:“就算他给你买了衣服又怎样?他要真有钱,倒是给你买架钢琴啊!还有你上培训班的花费,他拿得出来吗?全靠我一个人缝缝改改的,什么时候能攒够?!” “嗯——孩子在学钢琴吗?”罗飞瞅准话题凑上去,希望能把对方的注意力从家庭纠纷中引开。 女人擦了擦眼泪,转过来看着罗飞说道:“孩子喜欢啊,从小就学。老师都说她弹得好,是个天才。明年有个全国比赛,想推荐她去呢。可是孩子连台自己的钢琴都没有。再说了,参加比赛要专门请老师做一对一的辅导,就靠我开个裁衣店,根本负担不起的。” 罗飞叹了口气,轻声道:“唉,做母亲的不容易啊。你确实付出了很多⋯⋯孩子现在还小,不懂事。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感恩。” 徐小缘想听的正是这样的话,她也长长地叹了一声,然后低下头,一个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罗飞起身准备告辞,同时他又嘱咐对方说,“如果你有了王景硕的消息,一定要及时和我们联系。” 徐小缘点点头,跟着站起身来。罗飞冲尹剑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向屋外走去。徐小缘把他们送到门口时,忽地又想起什么,便道:“有一件事,不知道说了有没有用⋯⋯” “哦?”罗飞显得很关注,“什么事?” “前天王景硕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好像是刚刚上了出租车。当时我听见他对司机说了句:‘去明月楼大饭店’。” 明月楼大饭店——罗飞牢牢地记在心中。即便徐小缘的情报准确,那也是两天之前的事情了。而之前尹剑曾通过警务系统查询过全市的宾馆酒店,并未发现王景硕的入住记录。但无论如何,这样一条线索总是有价值的。罗飞特别伸出手来和徐小缘握了握,真诚说道:“很好!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与徐小缘道别之后,罗飞和尹剑二人离开六号楼,准备前往明月楼大酒店继续追查王景硕的下落。可两人来到路边才发现,他们那辆车的前后各停了一辆小汽车,顶头卡尾的,竟没有留下一点腾挪的空隙。 “哎,这车怎么停的呀?”尹剑正抱怨呢,却见几名男子从附近的阴影处晃了出来。这几人一边走一边散开,有意识地把罗飞和尹剑二人围在了中间。 尹剑一见苗头不对,连忙撤了一步,把后背贴在车窗上;罗飞也凝神蓄势,做好了应对不测的准备。 那几名男子渐渐逼近,在距离二人一米多远的地方停下来。其中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又单独向前迈了一步,他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们是哪儿的?”这人剃着光头,满脸横肉,看起来有些吓人。 尹剑伸手想要去掏证件,但罗飞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对方先沉住气。然后罗飞反问面前的那个光头:“干什么?” 光头恶狠狠地盯着罗飞看了一会儿,说:“我们老板想跟你们聊聊。” “聊就聊吧。”罗飞无所谓地把手一摊,“去哪儿?” “算你识相。别问那么多,跟我们走就行!”光头一边说一边侧身让开道路,另有一名男子拉开了前方那辆小汽车的后座车门,命令道:“上车!” 罗飞扭头招呼尹剑:“走吧。”两人便钻进了对方的车内。开门的男子进了前方的驾驶室,那个光头则坐在了副驾位置。趁着汽车发动的当儿,罗飞往窗外看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剩余的几名男子以徐小缘的住所为中心散开,各自隐匿到了附近阴暗的角落里。 汽车驶离了窦庄新村,在市内开了十来分钟,最后停在了一幢临街的两层小楼前。光头转过头来说了句:“到了,下车!” 罗飞和尹剑先后下车,跟着对方那两人走进了小楼内。开车的男子在一楼停住了脚步,光头则把罗飞和尹剑带上了二楼。过了楼梯口往右一转,前方有间屋子,光头上前隔着门说道:“老板,人带过来了。” 里面有人回了声:“进来吧。”光头便轻轻把门推开,冲身后的罗、尹二人努着嘴说:“进去!” 罗飞和尹剑走进屋内。却见这是间办公室格局的屋子,对面靠窗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桌,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埋着头,正在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你们俩坐那边。”光头朝屋子右边的长条沙发上指了指,罗飞二人便坐过去。光头反手把门关上,自己站在门口,像是个门神似的。 中年男子似乎不知道罗飞等人进来,只顾继续玩茶。他往一个小茶杯里斟入茶水,然后拿起来晃几圈又倒掉,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这才把最后那杯茶凑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他闭上眼睛品味了良久,赞道:“好茶!” 尹剑有些按捺不住了,很想发话询问,但是罗飞一直很沉稳地坐着,他也不好贸然开口。 中年男子终于把茶水吞进了肚子里,这时他睁开眼睛,目光向着罗飞二人扫了过来。这人的身形原本就高大,再加上坐的那张老板椅又高,目光中便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气势。 罗飞和那男子对视着,目光平淡如水。 片刻之后,男子开口了:“我不管你们的老板是谁。我就告诉你们:王景硕欠了我三十多万,在他把我的钱还清之前,谁也别来插手。明白吗?”他说话慢条斯理,但每一个字的口形都咬得很足,似乎要刻意展示出自己体内蕴藏着的强大力量。 见罗飞二人没有应声,门口的光头便呵斥道:“翔哥问你们话呢,听见没有?” 罗飞还是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那个被唤作“翔哥”的男子细细端详。他并没有刻意凝聚目光,但那视线中却带着某种特殊的压力。在不知不觉中,翔哥的气势竟被他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 翔哥舔了舔嘴唇,他有点绷不住了,很想把视线从对面的男子身上挪开,但他又不甘心就这样输掉了阵势,只好硬着头皮顽强支撑。 罗飞的嘴角忽然翘了起来,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他紧盯着翔哥问道:“所以说,帮着王景硕在人民医院闹事的那帮所谓的‘朋友’,就是你们。对吗?” 翔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闪避了一下,片刻后他重整旗鼓,反问道:“你到底是谁?” “让我来帮你理一理吧。你是专业放贷的,借了不少钱给王景硕。利滚利算到现在,他还欠着你三十多万没有还清。这几天王景硕联系不上了,所以你就派人在他前妻家门口守着。今天看到我们两个去找王景硕,你觉得我们也是他的债主。所以你特意让手下把我们带到这里,想要威胁我们给你让路,对吗?可惜你完全判断错了,”一口气说完这些,罗飞终于亮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不是放贷的,我们是警察。” 一旁的尹剑应声掏出了证件,然后指着罗飞特意补充了一句:“这位是省城刑警支队的罗飞,罗队长。” 翔哥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连忙起身向着沙发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打着招呼:“哎呀,误会误会,完全是误会!”走到近前又弯下腰来,伸手想要和罗飞相握。 罗飞摆了摆手,说了句:“没关系,坐吧。” 翔哥尴尬地笑了笑,为了挽回点面子,他转过来冲着门口的光头吼了句:“你们怎么办的事!不长眼睛啊?” “翔哥⋯⋯”光头蔫乎乎地想要解释几句,但他的老板已经不耐烦地挥起了手:“出去出去!” 光头黯然离去,翔哥这时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罗飞:“罗队长,这是我的名片。既然到了我这里,也是缘分,咱们一定得交个朋友。” 罗飞把名片接过来扫了一眼,却见正中间最显眼的地方印着几个大字:“鼎盛融资,于翔”。 这种社会上的融资公司,说白了就是放高利贷的。这些人借出去的钱利息都非常高,借款人常常会负担不起。为了追债,他们手下都养着一帮混混,威胁恐吓之类的事情没少做。有时候追债追得狠了,甚至会诱发严重的刑事案件。罗飞对这些家伙一向是没有好感的,但是从法律的角度又拿他们没办法。因为这些人放贷的时候,都是直接把利息和本金合并起来写进借条。比如说借十万,一年期,利息也是十万,借条里直接就写借了二十万。这样放贷者拿着借条追债时,警方即便知晓是不合法的高利贷,却也无法插手。 罗飞把名片放在了茶几上,用这样一种拒绝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于翔嘿嘿干笑了两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罗飞身旁,然后凑着脸问道:“罗队长,你们怎么也来找王景硕呢?” 罗飞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他反过来问道:“你应该知道李俊松吧?” “李俊松?”于翔眨了两下眼睛,“罗队长,您提醒一下⋯⋯” 罗飞微微眯起眼睛:“半年前王景硕的父亲死在了人民医院,当时是你派人到医院去闹事的吧?” “您说这事啊⋯⋯哎,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于翔诉苦道,“我敢把钱借给王景硕,就是看到他父亲的退休金高。结果出了个医疗事故。王老爷子一走,我这边的债权也悬了是不?总得从医院那里要出点赔偿来吧?王景硕自己没那个本事,我出面帮他搞一搞,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李俊松就是当时那个出事故的医生,被你们这么一闹,后来被医院给解聘了。” “哦,您说的就是那个李医生啊?他叫李俊松吗?我真是有点记不清了。”于翔煞有其事地摇摇头,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罗飞把话题切入重点:“你们后来有没有再去找李俊松的麻烦?” “找他的麻烦干吗?” “医院赔了十七万,应该远远不够给王景硕还债的吧?你们没想着从李俊松身上再找点?” “从他身上找什么呀,人家都被解聘了⋯⋯”于翔晃着脑袋先扯了两句,但是和罗飞的目光一接触,他又心虚地改了口,“嘿嘿,这个⋯⋯其实找也找过的,但是根本没用,后来就不找了。” “哦,为什么没用?李俊松是个很软弱的人吧?你们还吓不住他?” “吓是能吓住,但是他没钱啊。他家的钱都被老婆管着——那个女人厉害得不得了,根本没法弄!”于翔咧着嘴连连摇头,看来是在庄小溪身上吃过苦头。 罗飞观察着对方的言语神态,觉得不像是撒谎。再说于翔在庄小溪面前碰壁而归,也算是合情合理。 “那就这么算了?” “不算怎么办呢?”于翔无奈地摊着手,“那个姓李的既没钱,又没工作的,他老婆又那么狠,再搞下去也没意义啊。我们也是有人力成本的,得讲究个投入产出比,对吧?” “王景硕呢?”罗飞继续问道,“他有没有去纠缠李俊松?” “我们都搞不了的事,他能搞得了?”于翔不屑地笑了笑,然后反问罗飞,“这小子犯什么事了?偷了还是骗了?” 罗飞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这小子这两天不知从哪儿弄了笔钱,你们刑警队又在找他,那肯定是犯事了嘛。就凭他那点出息,也就偷啊骗的,抢是抢不了的。” 不久之前徐小缘也对王景硕表达过类似的鄙视。看来王景硕在别人眼中不仅是个无赖,更是个无能的废物。 另外一个共同点是:徐小缘和于翔都提到了王景硕手里有一笔钱!这无疑是个值得关注的细节。 罗飞便针对这个细节继续询问:“你怎么知道他这两天有钱了?” “因为他开始玩消失了嘛。” “嗯?”罗飞没明白这里面的逻辑。 于翔解释说:“我之前不是说了吗?王景硕还欠着我三十多万呢。这家伙的态度是破罐子破摔了,要钱没有,赖命有一条。我们抓住他也没用,最多就是揍一顿——还不敢打重了,打重了还得花钱给他看病。所以他一般也不避讳我们。不过一旦他手里有点钱的时候,就会躲起来。” 罗飞“哦”了一声,又问:“那他有钱的时候会躲在哪儿呢?” “多半是找个地方吃喝玩乐,风流快活。但具体去哪儿可就说不准了。”于翔摊着手道,“要不然我们也不至于在他前妻家门口守着呀。” 罗飞想起徐小缘刚见到自己的时候曾有过强烈的抵触情绪,那种情绪肯定就是来源于逼债者的骚扰。于是他警告于翔:“人家两口子已经离婚了,这债务上的事情和他老婆孩子可没关系。” “这是道上最基本的规矩,我当然懂。”于翔在胸口上拍了拍,像是做保证似的,“我们主要还是在等王景硕。明天他女儿不是过生日吗?他很可能会来的。” “他女儿过生日的事你也知道?”罗飞有些奇怪。这事他自己听徐小缘说过,但是徐小缘没理由会告诉于翔这样的逼债者。 “我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于翔得意地笑着说,“干我们这行的,如果消息不灵通,那还混个什么?” “无论如何,”罗飞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今晚请把你的人撤走。” 于翔愣了一下,然后又赶紧赔着笑说道:“罗队长,我想欠债还钱应该是合理合法的事情吧?我们又不会乱来的,保证不给警方惹麻烦。”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的人不专业,很容易暴露行迹。而且王景硕对你们这帮人已经很熟悉了吧?所以赶快把你的人撤走,我会派警方的便衣在附近守候。” “我明白了,我让他们马上就撤!”表态之后,于翔又向罗飞身边凑了凑,试探般问道,“看来王景硕这次犯的事可不小啊?” “不该你问的事,就别操心太多。”罗飞一句话把对方顶了回去,然后他一边起身一边说道:“翔哥,是你把我们带过来的,怎么也得把我们送回去吧?” “哎哟,罗队长,您就别抽我的嘴巴子了。”于翔忙不迭地抢在前头引路。走到门外时,却见那个光头还守在楼梯口呢,他便撒气般骂道:“蠢货,还不赶紧给两位警官开车去!” 3 光头男把罗飞和尹剑送回到窦庄新村,然后又传了于翔的命令,将那些在门口蹲点的喽啰全都撤走。罗飞则叫来了便衣刑警在现场设伏,一番布置妥当,他和尹剑二人上了车,准备去明月楼大酒店先行打探王景硕的下落。 “这个王景硕肯定就是绑匪了!”在开车行进的路上,尹剑论断般说道。他的语气中透着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和兴奋。 的确,种种迹象都表明:王景硕就是这起绑架案的最大嫌疑人。 ——他背负着巨额债务,对金钱有着迫切的需求; ——他曾出现在交易赎金的现场; ——他和李俊松有过尖锐的医患纠纷; ——赎金交易之后,他立刻打电话给前妻,自称“赚到了一笔钱”。 综合以上这几点,谁还敢说王景硕不是绑匪? 可是罗飞心中却仍有疑虑。在尹剑作出那个论断之后,他沉默了两三分钟,忽地问道:“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他犯了这么大的案子,当然要躲起来啊。”听尹剑的口气,似乎这问题根本没有提出的必要。 “我是说他为什么要躲着于翔?既然赎金到手了,不是应该积极把债务还清吗?何必还要让老婆孩子跟着受牵连?”罗飞沉吟道,“所以说,我们如果把欠债作为他绑架的动机,这里面的逻辑就理不通了。可是如果抛弃了这个动机,又很难解释王景硕为什么会在半年之后对李俊松做出这么大的动作来。” 尹剑一边开车一边琢磨着,片刻后他又提出了一个新思路:“会不会是王景硕和于翔联手作案呢?因为王景硕没能力偿还巨额债务,于翔便逼着他对李俊松实施了绑架。得手之后王景硕想要独吞那批钻石,这才玩起了失踪?” 罗飞摇头道:“不像。如果于翔和王景硕联手作案,当我们到徐小缘家里的时候,于翔马上就会想到这是警察找上门来了。他们避之唯恐不及,怎么会主动招惹我们呢?” 尹剑回想和于翔等人接触时的情形,对方那些表现可不像是装的。这么看的话,于翔参与作案的可能性的确不大。因为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尹剑便含糊说了句:“可能另有隐藏的动机吧。” 罗飞也不再多说什么。凭空猜测是无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查出王景硕的下落。 晚上二十点三十六分,罗飞和尹剑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明月楼大酒店。 明月楼大酒店位于省城西部的开发区内,周围是一片新兴的商业和娱乐中心。王景硕来这里的目的多半就是为了享乐挥霍,而明月楼大酒店则是被他选中的落脚点。 在公安内部网络上,警方并未查询到王景硕的开房信息。不过这种人很可能会使用伪造的身份进行登记,所以罗飞特意来到明月楼大酒店的保安部,请求协助调查。 保安部长李旭查询了十月三十日晚间到十月三十一日早晨的开房记录,一共排查出二十七条单身男子的入住信息。随即罗飞便根据记录上的登记时间查看前台的监控录像,把这二十七名男子全都过了一遍,可惜未能发现王景硕的身影。看来此人并没有在酒店内住宿。 尹剑猜测道:“也许他的目的地并不是明月楼,只是打车打到这里,然后就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打车的时候不说真正的目的地,而是报出附近另一个更加出名的建筑物,这种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不过大多数人的习惯还是先报出要去的地点吧,如果出租车司机不认识,这才会继续说出附近的标志性建筑。可是听徐小缘的描述,王景硕上车后就直接说了:“去明月楼大酒店。”所以罗飞还不想轻易放弃这个目标,在沉吟片刻之后,他向李旭问道:“你们酒店除了客房之外,还有哪些消费场所?” 李旭回答:“三楼四楼有几家餐厅,七楼有桑拿浴城,十楼有健身房和足道馆,十一楼有酒吧和KTV,另外地下室还有一个游艺厅。” 尹剑听完之后立刻提议道:“浴城、足道馆、酒吧、KTV,这些都是重点场所,值得好好查一查。”他说的这几个地方都是有可能提供色情服务的,很容易吸引到王景硕这类的人。 可是罗飞却挥了挥手,作出决断说:“先去游艺厅看看吧。” 于是由李旭带路,一行三人首先来到了地下室。游艺厅的大门口彩灯闪烁,营造出一派梦幻般的炫目效果。 穿过大门,却见硕大的游艺厅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游艺机音效和喧闹的人声混杂在一起,此起彼伏。 “这儿生意很好啊。”罗飞加大嗓门说了句。 李旭回答说:“这里的游艺设备是全市最好的,有很多人专门跑过来玩。这个点又是高峰期,要是赶上周末的话,更不得了呢。” 罗飞的目光在四下里看了看,又问:“不牵涉赌博吧?”省城的游艺厅有一段时期涉赌情况很严重,今年年初警方特别组织过一次专项治理行动。罗飞看到这里也有不少博彩类的游艺机,故有此问。 李旭连忙表态说:“绝对没有。我们这里用的都是最普通的游戏币,一块钱一个,不能回收的。”他一边说一边把罗飞引到了服务台,对里面值班的小姑娘说道:“拿几个游戏币出来。” 小姑娘递上几个游戏币,圆圆的,体积比一块钱的硬币稍小一点。罗飞拿到眼前看了看,果然是那种通用型的普通游戏币。 一般来说,涉赌的游艺厅都会使用专门定制的游戏币。赌客花钱买币,如果在游艺机上赌赢了,额外获得的游戏币可以送到服务台回购,从而赚取赌资。而这种通用的游戏币店家是不可能回购的,因为这些通用币谁都可以去厂家购买,价格大概在两毛钱,如果有人去厂里买币再倒卖给店家,那就可以轻松地赚取差价了。 所以在年初那次专项治理行动之后,警方特别作出规定,游艺厅内只允许使用普通游戏币,不可定制,从而堵死游艺厅涉赌的可能。现在看来,明月楼大酒店里的这家游艺厅倒是很好地遵守了警方的规定。 尹剑拿出一张王景硕的照片让售币的小姑娘辨认。后者正端详之间,罗飞忽然伸手在尹剑肩头一拍,说了声:“过来!” 尹剑听对方的语气不一般,精神立刻紧张起来。他跟着罗飞往服务台右侧走了七八步,两人来到了一个背光的角落里。这里可以很好地观察游艺厅内的情形,但是别人却很难看到他们。 罗飞伸手指了个方向:“正对大门的那根柱子旁边,第三台博彩机——看到那家伙没有?” 尹剑凝神看去。却见那台机器前站着一个男子,中等个头,极瘦,脸色白得可怕,头发则又乱又长,活像一个营养不良的病痨鬼。 “啊!”尹剑认出了那个人,他惊讶地低呼了一声,“是王景硕?!” 罗飞点点头,继续专注地观察着什么。 “现在怎么办?抓吗?”尹剑显得有些局促。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目标,所以准备不足。 “不,别鲁莽。”罗飞抬起手来摇了摇,然后他又提醒自己的助手,“你有没有看到王景硕身旁的那个人?” 尹剑也注意到了,在王景硕身旁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人身高体壮的,面相不善。王景硕全神贯注地玩着博彩机,年轻人则陪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的手里还拿着个小本。 这时正好一局游戏结束,王景硕用拳头在博彩机上砸了一下,看来对游戏的结果颇不满意。那个年轻人则低下头来,在那个小本子上面写了些什么。 “那是他的同伴?”尹剑自言自语地猜测道。罗飞则皱起眉头,继续紧盯着那两个目标进行观察。李旭这时也走了过来,见到两名警官神情严肃,他不敢打搅,只是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 又是一局游戏结束,这次博彩机里一下子吐出了好几枚游戏币。王景硕兴高采烈地把赢到的游戏币攥在手里。他身旁的年轻人又开始埋头记录,同时张大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罗飞悄然颔首,似乎在心中有了某些论断。然后他轻轻拉了尹剑一把,招呼道:“出去说话。” 尹剑便和罗飞一同走到了游艺厅外,李旭在他们身后紧紧相随。站定之后,尹李二人都看着罗飞,期待着后者的讲解和指示。 却听罗飞开口道:“这个场子里有暗庄。” “暗庄?”李旭露出讶然的表情,他下意识地往游艺厅内瞥了一眼,“这是⋯⋯这是什么情况?” “有人在利用你们的博彩机开庄设赌。”罗飞解释道,“具体来说,就是有人在以自己的渠道向赌徒出售游戏币,赌客拿着游戏币过来玩,如果输了,这钱开庄的人就挣下了;如果赌客赢了,也可以拿赚到的游戏币找庄家兑换现金。因为大家用的都是普通游戏币,为了防止有人借机倒卖牟利,庄家会派马仔跟着赌客,随时记录对方的输赢情况,最后兑换时以马仔记录的数据为准。” 尹剑听明白了:“原来王景硕是上这儿赌博来了,他旁边的那个人就是庄家的马仔。” 李旭则忙着辩白道:“开暗庄这事和我们酒店可没什么关系。” 罗飞说:“我相信酒店方面是不知情的,不过游艺厅里肯定有工作人员和庄家相勾结。” 李旭表态:“我这就把他们经理叫过来,好好查一查。” “这事先不着急。”罗飞阻止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人,不是抓赌!” “这两件事搅在一起还真有点麻烦呢。”尹剑这时也理出头绪来了,“如果我们对王景硕采取行动,说不定会和庄家产生冲突,局面失控就不好办了。” 罗飞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别在这里动手,这里太乱了。” 尹剑询问:“那该怎么办?” 罗飞捏了捏下巴,沉吟道:“得先把那个暗庄揪出来才好。” “怎么个揪法?” “如果我是庄家,我多半会在酒店里包一个房间,以便和赌客进行游戏币的兑换和交易。” “嗯。”尹剑点头道,“所以要查一下酒店的入住记录,看看有没有长期包房的可疑人员。” “没错。你留在这里,盯住王景硕。”罗飞先是对尹剑下达了命令,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李旭,“你这就带我去查看相关记录吧。” 于是尹剑留在游艺厅门口值守。李旭则带着罗飞来到酒店前台,他们查询了目前所有住客的登记情况,很快就锁定了一个重点目标:在1536房间住着一个叫做韦进章的男子,这人已经常住了一个多月。而据客房服务员反映,经常会有陌生人进出这个房间。 罗飞做出决定:“我上去看看。” 李旭主动请缨:“我和你一块儿去吧。” 罗飞却摆摆手:“不用了。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你还是到游艺厅那里给尹警官做个帮手吧。”说完他便一个人向着电梯间而去。 坐电梯上到十五楼,顺着墙壁上的指示牌找到1536房间所在的方向——却是在右手边走廊的尽头。于是顺着那个方向而行,在经过公共卫生间的时候,却见有个痞里痞气的男子正靠在卫生间门口抽烟。罗飞假作不在意,只随意一瞥,继续往前走。 男子把香烟扔在脚下踩灭,然后跟住罗飞的步伐。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地走了片刻,眼看就要抵达最顶头的1536房间了,那男子蓦地加速超过了罗飞,将其拦下来问道:“哎,你干吗呀?” 罗飞赔着笑说道:“是朋友介绍我来玩的,他说要到1536来买筹码。” “哪个朋友?”男子上下打量着罗飞,“你让他一起来。”看样子他的警惕性还挺高的。 “王景硕嘛——”罗飞咧着嘴道,“他在下面玩得正high,怎么肯上来?” “说这些都没用。”男子的态度依然强硬,“我们这儿的规矩,第一次来必须由熟人带着。” “哦,好的,好的。”罗飞客客气气地说着话,忽然间伸右手攥住了对方的胳膊,一拉一转,那男子便失了平衡。等后者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走廊的地毯上,一只手被别在身后,背部则被重重地压着,动弹不得。 罗飞的左手绕到男子颌下,用臂弯箍住他的颈部,让他无法出声呼喊。同时他右手发力,将男子被擒的那只手掌向反关节挤压。男子吃痛不过,脸上的肌肉夸张地扭曲起来。 罗飞附耳问道:“疼不疼?” 男子用尽全力,在有限的幅度内拼命点头。 罗飞又道:“明白告诉你,我是警察。一会儿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许乱喊。知道吗?” 这变故完全出乎对方的意料,男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所以。 罗飞也不废话,继续加力扳住对方的手掌关节。等对方痛苦地“唔唔”起来时,他又问道:“听明白没有?” 男子的下巴颏儿在地毯上连撞了好几下,像小鸡啄米似的。直到罗飞的两只手同时松了劲,他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见对方老实了,罗飞便展开了现场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孙⋯⋯孙乾。”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 “就一个。” “是韦进章吗?” “对,章哥⋯⋯” “你身上有没有房卡?” “有,在右边裤兜里。” 罗飞腾出手在对方裤兜里摸了摸,很快找到了房卡。然后他把对方的皮带解开抽出来,熟练地打了个扣,把对方的双手反扎在背后。他提着皮带低声命令了一句:“站起来。” 孙乾扭着身体勉强起身。因为皮带被抽掉了,他必须用双手从屁股后面抓住裤腰,长裤这才不会向下滑落。 罗飞牵着孙乾来到了1536门前,右手房卡伸进卡槽里插了一下,房门应声而开。房间里的电视机正以很大的声音播放着一部喜剧电影,空气中则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向屋内走了几步,绕过了门口的卫生间,却见一名男子正懒洋洋地躺在床头,手里夹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罗飞认得此人正是开房时登记的住客韦进章。 韦进章也看到了孙乾和罗飞,他满面狐疑地坐起身,冲着孙乾问道:“怎么回事啊?” 孙乾哭丧着脸瞥了罗飞一眼,怯然说道:“章⋯⋯章哥,他是警察。” “我操!”韦进章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把手里的香烟往地上一扔,埋着头就想往屋外冲。可惜他刚刚跑出去两步,胸口就挨了罗飞一脚,他的身体像一只笨重的沙袋,又重新摔倒在了床上。 “韦进章!”罗飞严厉地呵斥道,“你的身份资料警方已经全部掌握了,你还想跑到哪儿去?!” 韦进章一下子蔫了,他瘫坐在床头,摆出一副可怜样为自己辩解道:“警察同志,我们就是几个朋友凑一块儿玩玩⋯⋯真没犯啥大事。” 罗飞先是郑重告诫道:“到底犯了多大事得看警方的调查结果。”随后他又放缓了口吻,语气一转,“不过我今天不是为你这事来的,我在查另外一件案子。你如果好好配合,也可以算个立功表现。” 韦进章忙不迭地表态:“配合!一定配合!” 罗飞朝窗户下指了指:“你先坐过去。”那里摆放着两只单人沙发和一套茶几。 韦进章乖乖地在其中一只沙发上坐好。罗飞随手把孙乾往墙角一推,命令道:“你待在这里别动。”然后他自己也走到窗边,在另外一只沙发上坐下来。他拿出王景硕的资料照片,递到韦进章面前问道:“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韦进章看了一眼便道:“认识——王景硕嘛,我们平时都叫他王八蛋。怎么了,他身上有案子?” 罗飞没搭对方的话茬,继续问道:“他是你的常客吗?” 韦进章翻了翻眼皮,似乎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然后回答说:“连这回也就第三次吧?他是好赌,但手头紧,所以也不常来。” “那这次呢?”罗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手上的钱是不是挺多的?” “这两天一共玩了四千多块。”韦进章评价道,“对他来说可不少了。他前两次来也就玩个三五百的。” “你知不知道他身上一共有多少钱?” 韦进章很干脆地回答说:“一共就是四千多块啊,已经全都输光了。” 罗飞“哦”的一声。 韦进章详细说道:“他是前天晚上过来的,一直在玩,整整熬了两天了。其实到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身上的钱已经输光了,一共是四千六百块。后来他死皮赖脸地又在我这儿赊了一千块,我估计也快玩得差不多了吧?” “你们的输赢有这么大吗?”罗飞表示质疑,“一块钱一个的筹码,两天能输四千多块?” “这个⋯⋯”韦进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老实说道,“筹码嘛未必就是一块钱一个,具体多少钱在买的时候会约定好。这两天王景硕玩的是十块钱一个的。” 对了,反正有马仔跟着记账,所以筹码的面值只要双方有个约定就行。这么看来的话,韦进章倒不像在说谎。可是王景硕身上难道真的就只有这四千多块钱吗?这和案情明显不符啊。 罗飞凝思了一会儿,又对韦进章说道:“一会儿你照我说的去做。如果做好了,你这事我这次就先不追究。” “要怎么做?你尽管吩咐。”韦进章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罗飞便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韦进章听完后直拍胸脯:“你放心吧,这肯定没问题。” 罗飞又拿手机拨通了尹剑的号码,嘱咐说:“一会儿马仔会带王景硕上来,你们什么也别管,偷偷地跟着。王景硕进屋之后,你们在外围警戒。” 在罗飞打电话的同时,韦进章起身帮孙乾松了绑,然后他命令道:“你去把王八蛋带过来。就说老子现在没心情,不想赊账了。让他把欠的赌债先还上再说!” 孙乾唯唯诺诺地去了。韦进章又跑回来坐在罗飞身边,两人一同等待。 过了大约十分钟,孙乾把王景硕带到了屋内。后者两眼熬得通红,走路轻飘飘的,已经虚弱不堪。但他的目光却又透出一种异样的亢奋光彩。 这个照面一打,罗飞已经知道:眼前这家伙确实是个嗜赌如命的颓废之徒。他为何会遭受众人的鄙夷,为何从一个高干子弟沦落为市井无赖,为何会欠下巨额外债⋯⋯这些问题都在这一瞥之间有了答案。 韦进章首先问孙乾:“我们赊给他的一千块还剩多少啊?” “没多少了。”孙乾拿着手里的记账本看了一眼,“他又输了七百二十块,现在借的钱还剩二百八十块。” 韦进章冲王景硕翻着白眼:“行了,先把这七百二十块还上吧。” “章哥,我没钱啊。”王景硕向前挪了一步,讪讪地赔着笑,“您让我再玩一会儿,等我赢到钱就能把账还上了。” “滚你个王八。老子没耐心等了,老子现在要回家睡觉去。”韦进章一边骂着,一边对孙乾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一巴掌扇在王景硕的脑后:“你他妈的还不还钱?” 王景硕本来体质就虚,又毫无防备的,这一下被打得直晃悠。孙乾趁势在他腿弯里补了一脚,王景硕膝盖一软,竟跪在了韦进章和罗飞面前。 孙乾继续向前,伸手掐住王景硕的后脖梗子,把对方的脑袋往下方按去。王景硕的身体便向前方蜷了起来,脑袋距离地面大概只有十来厘米的距离。 韦进章跷起二郎腿,用脚尖挑着王景硕的下巴,狞笑着问道:“说吧,什么时候还钱?” 王景硕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欺辱,他涎着脸皮说道:“章哥,我是真没钱啊。要不您把我拉到市场上剁了?这一身子肉没准能卖出个千八百的?” “都说你是个王八蛋,你还真是个王八蛋啊?到这会儿了还跟我油嘴滑舌的?”韦进章把脚尖捅进了王景硕的嘴里,恶狠狠地骂道,“操你妈的,我叫你嘴滑!我叫你嘴滑!” 韦进章的脚尖一阵乱捅,王景硕的后脖子被孙乾牢牢按住,他不敢反抗,又无法躲避,只能闭起眼睛承受,模样狼狈不堪。 罗飞有些看不下去了。其实对王景硕进行逼债本是罗飞的安排,但他没想到韦进章的手段如此恶劣。于是他此刻轻轻地佯咳一声,意思是:差不多行了。 韦进章便把脚撤了回来,那边孙乾也松了手。王景硕揉着后脖子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一脸怪相。 “我真他妈懒得跟你纠缠。”韦进章把罗飞设计好的台词抛了出来,“我问你,就算你没钱,你身上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抵押的吗?” “几件破衣服,一双破鞋。您要吗?”王景硕的身体抖索了两下,一副标准的无赖模样。 “谁要你这些破烂?我是说值钱的东西。” “我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早就换成钱,要不赌了,要不买酒喝了。” “你好好想想啊。”韦进章换了一种诱惑的口气,“只要你拿出好东西来,不但可以把债抵了,我还可以再给你两三千的,让你玩个痛快。” 王景硕把手一摊:“我真没有。” 韦进章看了看身旁的罗飞,用目光在询问:怎么办?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间他抬起眼睛,锐利的视线直刺向王景硕的双目,同时他冷冷地问了句:“你手上不是有钻石吗?” 王景硕一怔,然后他的嘴慢慢咧开,那表情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的笑话。“我手上有钻石?”他笑得差点要咳嗽,“我手上如果有钻石的话,那粪坑里都能刨出金子来!” 罗飞看着王景硕,观察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等王景硕的笑声平息之后,罗飞转过头来对韦进章说了句:“你们两个先走吧。” “好嘞。”韦进章痛快地应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外走。孙乾更是如蒙大赦,抢在前面溜得比兔子还快。 王景硕看看韦进章的背影,又看看罗飞,脸色有些诧异。他似乎弄不明白:这个让“章哥”都唯唯诺诺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罗飞指了指空下来的沙发,说了声:“坐吧。”王景硕叫坐就坐,大咧咧地毫不在乎。罗飞这时又拨了个电话给守候在外围的尹剑,说:“你进来吧。” 片刻后尹剑推门进入了屋内,他拉了书桌旁的椅子坐下来,目光在对面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的,急切想要知道些什么。 罗飞先开口了,他向王景硕亮明了身份:“我们是警察。” “警察?”王景硕先是一愣,随即便叫了起来,“刚才那家伙是个开赌局的庄家,我在他身上输了四千多块,你们怎么不把他抓起来?” 罗飞知道对方想的什么心思,便说:“把他抓起来赌资也是要没收的。然后你们两个还得罚款。” 王景硕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又晃着脑袋问道:“那你们还有啥事啊?没事我就走了。” 罗飞道:“当然有事了,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快问吧。”王景硕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我困着呢,两天没睡觉了。” 罗飞便直接切入案情的核心:“你认识李俊松吧?” 王景硕在肿胀的眼球上揉了揉,反问道:“谁啊?” “半年前你父亲在人民医院去世,当时出事故的那个医生。” “哦?”王景硕好像想起来了,他咂着嘴问道,“提他干吗?” “你对他很有意见吧?” “当然有意见了——他把我老头子给整死了啊。虽说我跟老头子不亲,但每个月一万多的退休金呢。我跟钱能不亲吗?” “那你现在和他还有接触吗?” “有什么好接触的?我们老死不相往来。”王景硕居然说了个文绉绉的成语,然后又补充道,“我没钱,他也没钱,两个穷光蛋接触个什么玩意儿!” 罗飞盯着王景硕看了一会儿,说:“李俊松前一阵失踪了。” 王景硕翻了翻眼皮,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来:“关我屁事。” 罗飞又继续说道:“他是被绑架的。绑匪前天晚上和李俊松的家属进行了交易。交易地点就在金山体育场的K区看台。当时体育场内正在进行一场重要的足球比赛。绑匪趁着比赛结束的混乱当儿,成功地取走了价值百万的钻石。” 王景硕把头转了过来,他看着罗飞,似乎在琢磨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有证据表明,你当时也在K区看台上,身穿红色球衣混迹在客队球迷中间。而且比赛结束不久,你曾打电话给你的前妻,说是手上搞到了一笔钱,对吗?” 王景硕再糊涂,这时也听出味儿了。“哦,你以为我就是那个绑匪?”他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不想解释一下吗?” “当然要解释,”王景硕顿了顿,忽又带着一丝怪笑反问道,“这可是一桩大案子啊,对吧?” “绑架,当然是大案。” “那我的解释应该很有价值了?” 罗飞点了点头。王景硕便伸出五个手指:“我也不多要,信息费五百块。” 这次轮到罗飞愣住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在接受询问的过程中向警察索要信息费的。一旁的尹剑更是目瞪口呆,他忍不住要提醒对方:“喂,你搞清楚状况!现在是我们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如果不想要这个机会,那我们就把你带回公安局,直接上刑拘!” “上就上呗。”王景硕无所谓地摊着手,“外面的世界这么险恶,我找个有吃有穿的地方休养一阵也不错。” 罗飞和尹剑对视了一眼,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要说这么大的案子,五百块就算从办案经费里支一下也没什么。只是这种钱要给到一个嫌疑对象的身上,这实在是有点遭到敲诈的感觉。 “给你钱有什么用?”尹剑用嘲讽的口气说道,“最后还不是赌个精光?” 没想到王景硕却嘟囔着说道:“这次不赌了⋯⋯明天是我女儿生日,说好了要买个礼物给她。” 罗飞心念一动。看来这家伙虽然是个混蛋,对女儿倒还是上心的。也难怪王姗祎会在母亲面前护着他。 罗飞算是给自己找了个接受对方要价的理由,他便点头道:“那好吧,只要你能讲清楚,五百就五百。” 王景硕把身体往沙发背上一靠,心满意足。然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说起来:“这事吧是这么回事。上个礼拜有人往我家寄了封信,收信人写着我的名字。我女儿帮我收了,然后转交给我。信里面装着一张球票和一张彩票。球票就是前天晚上那场比赛的,彩票也跟那场比赛有关,复式投注,面值两千块,押的是两队打平。” 罗飞的眉头皱了起来:“所以你才会出现在球赛现场?你那四千多块钱就是彩票中奖得来的?” “就是这样。我对足球虽然兴趣不大,但是手里捏着这么大面额的彩票,怎么也要到现场来盯着嘛。”王景硕得意地说道,“而且我这一盯吧,还真就中奖了。” “那你怎么会有红色的球衣呢?”既然不是球迷,肯定不会事先准备球衣啊。 “那衣服是进场的时候领的。有人站在看台的入口处,看我没穿球衣就发了一件给我,不要钱。” 这也说得通,发球衣的应该是客队球迷俱乐部的工作人员。罗飞又问:“给你写信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那是一封匿名信。”王景硕翻了翻眼睛,“我就说嘛,谁没事寄这玩意儿给我?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呀!果然,这是有谁故意要陷害我呢?” 罗飞冲尹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出门打了两通电话回来,报告说:“和客队球迷俱乐部核实过了,那天确实有人给球迷免费发放客队队服。另外王姗祎也证实了匿名信的事情。” “我没说谎吧?”王景硕把手伸了出来,“可以给钱了吗?” “那个信封还在吗?”即便知道信封上也不会留下什么线索,但罗飞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句。 “不在,当时就扔进垃圾桶了。”王景硕的手指往上挑了挑,示意催促。 罗飞拿出钱包,数出五张百元大钞递给对方。 王景硕把钱揣进衣兜里,伸了个懒腰问道:“这回没事了吧?我可真撑不住了,困死了。” “你就在这儿睡吧。”罗飞把一张房卡扔在了茶几上,“这房应该能住到明天中午。” 王景硕也不客气,乐呵呵地把房卡收了。罗飞则带着尹剑离开了房间。 一踏上走廊,尹剑就重重地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罗飞用半是劝慰半是教诲的口吻说道,“以后记住了,任何时候都不要太过乐观。” “罗队啊,这次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对劲的?我想肯定要比我先知先觉吧?” “当我看到王景硕是个赌徒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案子很可能不是他做的。” “为什么?” “因为那起绑架案策划得滴水不漏。绑匪在取赎金的过程中更是排除了一切潜在的风险。一个风险控制意识这么高的人怎么会沦为赌徒呢?你看王景硕,他在两天的时间内输光了四千多块,这明显不符合绑匪的行事风格。” 尹剑一边聆听一边点头,不过他很快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既然你早就知道绑匪不可能是个赌徒,那在排查酒店的时候,你为什么首先要去游艺厅呢?” “你把这事想复杂了。”罗飞微微一笑,给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因为游艺厅在地下室,当时是距离我们最近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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