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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百年神谭死亡通知单 作者:周浩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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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曲折之后,祢闳寨祭拜“雨神”的仪式总算完成了。寨子上空的黑云倒真是越聚越多,到了中午时分,雨点终于落了下来。 这对早已望眼欲穿的寨民来说自然是救命的一幕。大家冲入雨水中,高声欢唱,对“雨神”的“慈悲”感恩涕零。那个因冒犯了“雨神”而离奇死亡的薛明飞似乎早已被他们抛在了脑后。 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长期的信仰无疑会使人们失去独立思索的能力。 在祢闳寨中,白剑恶的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已经认定了薛明飞的死因,寨民们就没有必要,也没有胆量再去怀疑什么。或许在他们心中,一个人的死亡换来天降甘霖,还是一件颇为划算的事情。 至于泣血的“雨神”像,寨民们更没有兴趣去关心了。因为“尊神”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高高在上了,高得他们根本无法去触及。与“尊神”交流,那是英明的白寨主才能完成的事情,他们所要做的,只是在白寨主的庇荫下享受安宁的生活。 所以白剑恶草草给薛明飞收了尸,并且封闭了龙王庙,寨民们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不过罗飞三人却是清醒的,午饭后,他们聚在老王家的偏房中,话题自然离不开上午发生在龙王庙的怪异事件。 “居然动刀子!他们难道就不懂得尊重学者吗?”岳东北一边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数码相机,“不让我们进庙。幸亏我带了这个,嘿嘿,这可是高档货,这帮野蛮人,肯定听都没听说过。” “拍到些什么没有?”罗飞对未能进庙内查看很是遗憾,没想到岳东北还留了这么一手,“一会儿让我也看看。” “那当然。搞学问,就得见缝插针,无孔不入,要不怎么能获得第一手的资料?”岳东北得意扬扬地调节着相机上的操作按钮,然后把屏幕贴到鼻子尖上仔细瞅了片刻,说道,“嘿嘿,你们看看,这流出来的还真是血呢。” 罗飞从岳东北手中接过相机,只见画面已经被他调到了“雨神”像眼部的特写,正有红色的液体从眼窝下方渗出来,附近的面颊上几道流淌着的液痕清晰可见。 罗飞从警十多年,对血液可谓再熟悉不过了,的确,照片上拍摄到的那些液体,无论从颜色还是质感上来看,都和血液毫无二致。 “周教授,你是医生,你也看看吧。”罗飞把相机又转递给周立玮。 周立玮认真看了会儿,点点头:“是血液的可能性非常大。” 罗飞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又问:“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雨神’像的面颊上,还有一点已经干涸的血痕?” 经罗飞这么一提醒,周立玮也发现了:左眼下方的三条血印中,两条长的显然尚在流淌,另一条很短,大约不到一厘米,却是已经干涸了的。 岳东北此时也凑过来,抢着把显示屏的放大倍率调到最高,这下更清楚了,那道干涸的血印已经龟裂,边缘部位都翘起了。 “哈,百分之百是血液呀!”岳东北兴奋地拍了下巴掌,“泣血的神像,这个东西,科学怎么解释?” 罗飞知道岳东北又在挑衅周立玮,怕他们俩纠缠不清,连忙摆了摆手:“先不讨论这个话题。我问你们,你们怎么看待白剑恶最后的那番表现,就是指责薛明飞冒犯了雨神什么的?” “显然是在掩饰,安抚人心!”岳东北嘿嘿冷笑着说,“薛明飞死前说出那些话,白剑恶惊慌的样子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应变得也确实是快,一见薛明飞死无对证,就立刻想出了这么个栽赃的方法。” “这番分析我倒是赞同。”周立玮接过话说,“而且这个方法确实很巧妙。当时的局面,不这么做,还真是没法收拾。弄得不好,寨主几十年积攒起来的威望便会毁于一旦。” 罗飞也是这么想的,他点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那他想要掩饰的是什么呢?” “恶魔的复活呗。”岳东北翻着白眼,“薛明飞临死前的话你们又不是没听见。” “这就不对了。这样的话,你的学术里可有一个大大的漏洞。”周立玮忽然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岳东北。 岳东北却似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什么漏洞,你说吧,我给你解答。” “按照你的说法,这‘恶魔的力量’是和当年的李定国相依相存的,后来被封在血瓶中。现在由于血瓶被打破,这种力量又复活了。可它有什么理由在祢闳寨施虐呢?这些寨民都是李定国部属的后人,而且尊李定国为‘雨神’。” “你难道忘了他们都是降兵的后代吗?”岳东北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李定国生前最不能容忍部属向敌人投降。所以他们虽然世代尊李定国为神,可李定国的阴灵却未必会因此而赦免他们。况且,这个姓白的……嘿嘿……” “姓白的怎么了?”罗飞见岳东北欲言又止,便追问了一句。 “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先祖应该就是李定国手下最得力的大将白文选。”岳东北说了两句,却又卖起了关子,“其他的就不多说了,因为只是我的个人臆测,作为一名学者,我必须找到更多的事实依据。” 罗飞对历史不熟,第一次听说“白文选”这个名字,不过他还是从岳东北的话里得到了一些启发,探着身子问道:“那么传说中李定国留在村寨中带领村民们叩拜‘雨神’的大将,会不会就是白文选?” 岳东北连连点头:“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罗飞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把相机再给我看看。” 周立玮把相机递到了罗飞手中。岳东北一共偷拍了六张照片,罗飞一张一张地仔细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有时候他会把某个局部放大,钻研一番后又埋头思索。这个过程反复出现,开始他每次思索的时间很长,后来则越变越短。最终,他原本拧成一团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然后他笑着说道:“岳先生,我不认为白剑恶想要掩饰的东西是什么恶魔。即使像薛明飞临死前所说,恶魔真的存在,白剑恶也并不清楚恶魔是什么。他当时的眼神中,迷茫的情绪显然要远远超出惶恐。当然,我这么自信地反驳你的观点,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由于我已经了解了真正的答案,这个答案是在一些事实的基础上,根据合理的推测而得出的。” 岳东北挠了挠自己的秃脑袋,一本正经地看着罗飞,说道:“我很有兴趣听一听你的说法。” “首先,我的分析立足于一个前题,那就是龙王庙里的‘雨神’绝不会自己流泪,更不会双眼泣血。岳先生,虽然你相信玄学,在很多地方我们会有分歧,但我们都生活在现代社会中,基本的生活常识应该是认同的吧。”罗飞首先说出了这么一段开场白。 岳东北“哧”地一笑:“玄学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它研究的是那些我们尚不了解的领域,或者说是一些我们尚不了解的物质和生命的存在形态。它并不会违背基础科学所认同的物质规律。神像我们昨天都近距离地看过,只是一座石雕。如果石雕会哭泣,那不是玄学,那是江湖骗术!” 岳东北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态度坚决,颇有些出乎罗飞的意料。周立玮更是惊讶地看了看他:“哦?看来你倒也不是毫无理智。”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一名学者。我是在研究李定国和传说中的‘恶魔的力量’,这也是一门学问!可你们总拿我当江湖骗子。”岳东北正色说道,语气中深含不满。 罗飞释然一笑:“这样最好了,我们的思路可以有一个共同的出发点。现在我们都认同石雕不会自己哭泣,可上午又亲眼目睹了石雕眼中流出血液,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罗飞话中的潜台词已经非常明显,周立玮帮他说了出来:“有人在雕像上做了手脚。” 罗飞点点头:“不错。而且结合传说的情况来看,这个手脚在李定国派人建造雕像时就已经完成了。他在雕像中暗留机关,并把操控的方法告诉心腹大将。大将只要掌握识别天象的本领,然后伺机控制机关,让‘雨神’在天将大雨时‘落泪’,从此寨民们必然对‘雨神’尊崇备至,李定国也就达到了他收服人心的目的。” “如果这个传说中的心腹大将就是白文选,白剑恶又是白文选的后人,那他知道雕像的秘密也就顺理成章了。”周立玮结合罗飞此前的思路补充说。 岳东北也拍掌附和:“心腹大将就是白文选现在无从确定,但我却知道,李定国死后,带领一干降兵驻扎在祢闳寨的人正是白文选。这样看来,他的这个选择还是有目的的?” “几百年过去了,白家的势力在祢闳寨长盛不衰,显然也不是偶然的事情。”罗飞没有直接回答岳东北的问题,只是意味深长地补充了这么一句。不过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白文选在兵败后以祢闳寨为落脚点,正是因为他掌握了能操控寨民信仰的秘密,这个秘密在白家世代相传。在这个靠天吃饭的地方,白家也就一直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所以当这次祭拜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后,白剑恶首先要掩盖的就是石像中的秘密。这是一个流传了数百年的神话,也是白家在祢闳寨的权力根基所在。”周立玮豁然开朗,叹道,“当时的情况如此被动,白剑恶还能在短时间内扭转乾坤,倒也难得。”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这种推断与事实相吻合,完全解释得通!我愿意接受。”岳东北颇为敬佩地看了罗飞一眼,然后又问道,“现在有趣的问题是,这一次祭拜,为什么雕像中会流出鲜血来?薛明飞的死又怎么解释呢?” “首先我们得知道薛明飞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去龙王庙。”罗飞一边说,一边递出手中的相机,“你们看看香案左侧角落里那个破碎的陶罐,对它还有印象吗?” 果然,在这张拍摄的照片中,罗飞描述的地方有一只破碎的陶罐,在香案布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周立玮先想了起来:“对了,昨晚薛明飞来的时候,手里就提着这么个陶罐!” 罗飞赞同道:“你的记忆一点不错。当时我还以为这是薛明飞拿来的供品,特意多看了两眼。可是他并没有把陶罐放在香案上,为什么呢?你们把倍率放大,看看陶罐里装过什么。” 相机的显示屏被调出了碎陶罐的近景特写,在倾倒的罐口附近,隐隐看出仍有残留未干的水渍,周立玮和岳东北同时叫了起来:“水!” 罗飞笑了笑:“祭拜的前夜,薛明飞带来一罐水,这显然不是祭品,那会是干什么用的呢?” “加水!给机关加水!”岳东北脱口而出,周立玮亦点头赞同。的确,不管怎样,要想让雕像流泪,机关中必须有水源才行。 罗飞想作进一步的补充说明,所以他紧接着又提出另一个问题:“你们觉得操控雕像流泪的开关会在什么地方?” “这一点我之前就想到了。”周立玮答道,“应该就是在神像前的蒲团下方。白剑恶磕头时,就可以触动开关。” “所以这个机关中,平时是不能有水的。否则寨民如果去叩拜雨神,便有可能露了馅儿。水只能在祭拜的前夜,由白剑恶的心腹偷偷加好,并且严厉禁止寨民们在祭拜前进入龙王庙。这一连串的布置可谓天衣无缝。薛明飞正是来做这件事的,所以白剑恶发现出了差错后,才会首先去找薛明飞。他的布置素来是天衣无缝的,”罗飞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只可惜昨天晚上,终于还是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话题终于到了最关键的地方,岳东北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罗飞。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薛明飞遭到了袭击。”罗飞摸着自己的下巴,边斟酌边说,“陶罐破了,袭击者将它藏到了香案下。然后袭击者在原本应该加水的机关中加入了血液,并且对机关进行了试验,这就解释了我们为什么会在神像的眼窝下看到已经干涸的血痕。” 岳东北和周立玮都默默点头,看来是认同罗飞的这些推测。 “那些是薛明飞的血吗?”岳东北紧跟着又问道。 “这个我就无法断定了。”罗飞转头看向周立玮,“周老师,你确定薛明飞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吗?” “有一半的原因吧,并不是全部。” 周立玮的答案听起来有些费解,罗飞挑了挑自己的眉毛,以示迷惑。 “我的意思是,失血是造成他死亡的一个重要因素,但还有一个很直接的原因也不容忽视。” “是什么?” “惊吓!”周立玮解释说,“薛明飞来到龙王庙门口时,虽然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但还不至于立即毙命,求生的本能欲望仍然在支撑着他。可当他看到浑身血迹的‘雨神’像时,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这种刺激使他的生存意志在瞬间崩溃了。准确一点形容,薛明飞的死亡,失血过多是生理基础,惊吓则是精神上的导火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罗飞用手指尖轻叩着自己的脑门,沉思了一会儿后,他目光一闪,“我有一些猜想,你们看看是否合理。薛明飞对自己的失血状况并不了解,但他受到了某种心理暗示:自己的血液已被‘雨神’吸走。他并不完全相信这暗示是真实的,所以他强撑着来到龙王庙,要看个究竟。当他发现‘雨神’像果然流满了鲜血,想到这些血都是从自己身上吸走的,巨大的恐惧立刻将他击倒了。” “这种猜想倒是和薛明飞临死前的言行非常吻合。按照这个猜想,薛明飞竟不知道自己失血,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岳东北看着罗飞,语气像是在反问。 罗飞依然把问题抛给了周立玮:“你仔细勘验过薛明飞的尸体,失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周立玮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不知道。按理说这么大的失血量,身体上肯定会有严重的创伤。可我找遍死者的全身,连一个小伤口也没有发现。他身体里的血液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罗飞皱眉不语。薛明飞当时身无片缕,上上下下的情况一目了然,从外表看,确实是一切正常,根本不像受到过任何伤害。 岳东北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你们终于遇到无法解释的地方了。你们得承认,在这个世界中,仍有很多神秘的东西不为我们所知,那种力量,你们没有见过,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周立玮冷着脸看了岳东北一眼:“又是你的‘恶魔’理论吗?” “是的。它复活了!它回来了!它要报仇!你们不记得薛明飞的话吗?浴血重生,多么具有象征意义的一幕!它不直接杀死薛明飞,就是要借薛明飞的嘴把这些说出来。在它展示可怕的力量之前,它首先要让人们感受到恐惧!”岳东北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闪动着异样的兴奋。 “不……”罗飞却缓缓地摇着头,“不只是制造恐惧这么简单。这么做应该有着更明确的目的。” “是什么样的目的呢……”周立玮的话音未落,忽听得门外脚步纷沓,随即小屋门被推开,吴群和赵立文领头,六七个精壮的男子一同涌了进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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