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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浪漫主义苏菲的世界 作者:乔斯坦·贾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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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之路通向内心…… 席德任由那本沉重的讲义夹滑入怀中,并继而滑落到地板上。 现在的天色已经比她刚上床时明亮。她看看时钟,已经快三点了。她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她入睡时心里仍在好奇为何爸爸会开始将小红帽和波波熊写进书中……第二天早上她睡到十一点。醒来时全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于是她知道自己昨晚又做了许多梦,可是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梦见什么了,感觉上就好像她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似的。 她下楼准备早餐。妈妈已经把她那套蓝色的工人装拿出来了,预备到船屋那儿去修理汽艇。虽然它一直都没有下水,在爸爸从黎巴嫩回来前还是得把它整理得比较像样些。 “你想不想来帮我的忙?” “我得先读一点书。你要不要我带一杯茶和一些点心去呢?” “都快中午了还用吃点心吗?” 席德吃完早餐就回到房里。她把床铺整理了一下,然后舒服地坐在上面,膝上放着那本讲义夹。 哲学宴会 苏菲钻过树篱,站在花园里。这座大花园曾经是她心目中属于她的伊甸园……园里到处散布着昨天晚上被暴风雨吹落的枝叶。她觉得那场暴风雨和落叶和她遇见小红帽与波波熊这件事似乎有某种关联。 苏菲信步走到秋千那儿,挥落上面的松针与松枝。还好秋千上的坐垫是塑胶的,所以下雨时也不需要把它们收进屋里去。 苏菲走进屋里。妈妈已经回到家了,正把几瓶汽水放进冰箱里。餐桌上放着一块花结状的乳酪饼和一小堆杏仁圈圈饼。 “我们家有客人要来吗?”苏菲问。她几乎已经忘记今天是她的生日了。 “我们要到星期六才请客,不过我想我们今天也应该稍微庆祝一下。” “怎么庆祝呢?” “我请了乔安和她的爸妈。” 苏菲耸耸肩。 “好啊!” 快到七点半时,客人就到了。气氛满拘谨的,因为苏菲的妈妈很少和乔安的爸妈往来。 不久苏菲与乔安就到楼上苏菲的房间去写花园宴会的邀请函。由于艾伯特也在应邀之列,因此苏菲兴起了举办一个“哲学花园宴会”的念头,乔安也没有反对,毕竟这是苏菲的宴会。于是她们便决定举办一个有主题的宴会。 她们花了两个小时才拟好邀请函。两个女孩都笑弯了腰。 亲爱的……敬邀您在六月二十三日仲夏节当天晚上七点,前来苜蓿巷三号参加哲学性的花园宴会,以期解开生命之谜。请携带保暖的毛衣与适于解开哲学之谜的高明主意。为免引发森林火灾,我们很遗憾届时将无法升起营火,不过欢迎大家尽情燃亮想象力的火焰。应邀贵宾中将至少有一位是真正的哲学家。因此之故,此一宴会将不对外开放。新闻界人士也恕不招待。 顺颂时祺 筹备委员:乔安宴会主人:苏菲 写完后,她们便下楼去见爸妈。此时他们正在聊天,气氛已经比较轻松自然了。苏菲将她用钢笔写的邀请函文稿交给妈妈。 “请帮我复印十八份。”这已经不是苏菲第一次请妈妈利用上班时间帮她影印东西了。 妈妈看过邀请函后,便将它递给乔安的爸爸。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她已经晕头转向了。” “不过看起来还满吸引人的。”乔安的爸爸说,一边把那张文稿递给他太太。“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参加呢i” 乔安的妈妈芭比看了邀请函后说道:“嗯,真不错。苏菲,我们也可以参加吗?” 苏菲信以为真,便说:“妈,那你就帮我印二十份吧。” “你疯了不成!”乔安说。 当天晚上苏菲上床前,在窗前站了许久,看着窗外的景色。她还记得有一次曾经在黑暗中看到艾伯特的身影。这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现在又是深夜时分,只不过由于已是夏日,天色仍然明亮。 直到星期二上午,艾伯特才和她联络。苏菲的妈妈刚出门上班,他就打电话来了。 “喂,我是苏菲。” “我是艾伯特。” “我猜到了。” “很抱歉我没有早一点打电话来,因为我一直忙着拟定我们的计划。这段时间少校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你的身上,所以我才能够单独做一些事,不受干扰。” “这事实在很诡异。” “然后我就抓住这个机会躲了起来,你明白吗?就算是全世界最好的监视网络,如果只由一个人控制的话,也会有它的缺点……我收到你的卡片了。” “你是说邀请函吗?” “你敢冒这个险吗?” “为什么不敢?” “像那样的宴会,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你来不来呢?” “当然来啦。可是有一件事:你还记得那天席德的爸爸会从黎巴嫩回来吗?” “老实说,我忘记了。” “他让你在他回到柏客来那一天举行哲学性的花园宴会,一定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我没想到这个耶!” “我敢说他一定想到了。不过没有关系,我们以后再谈这件事好了。你今天上午能到少校的小木屋来吗?” “我今天要修剪花坛的草。” “那就下午两点好了。你能来吗?” “可以。” 苏菲到达小木屋时,艾伯特已经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了。 “到这里来坐!”他说,然后就马上开始上课了。 浪漫主义 “我们已经讲过了文艺复兴运动、巴洛克时期与启蒙运动。今天我们要谈浪漫主义。这可以说是欧洲最后一个伟大的文化纪元。 到这里,我们就接近尾声了。” “浪漫主义时期有这么久吗?” “它从十八世纪末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中期。到了1850年以后就不再有一个涵盖诗、哲学、艺术、科学与音乐的‘纪元’了。” “浪漫主义时期就是这些纪元当中的一个吗?” “有人说浪漫主义是欧洲人士最后一次对生命的‘共同进路’。这个运动从德国开始,最初是为了反对启蒙时期的哲学家过于强调理性的做法。在康德和他那冷静的知性主义成为过去式后,德国的青年仿佛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那他们用什么东西来取代康德的哲学呢?” “当时的新口号是‘感情’、‘想象’、‘经验’和‘渴望’。过去部分启蒙时期的哲学家,包括卢梭在内,也曾经提到感情的重要性。到了浪漫主义时期,人们开始批评过于偏重理性的做法。以往隐而不显的浪漫主义如今成为德国文化的主流。” “这么说康德对人们的影响力并没有持续很久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许多浪漫主义者自认是康德的传人,因为康德已经确认我们对于‘物自身’所知有限,同时他也强调自我的作用对于知识(或认知)的重要性。在这种情况下,个人可以完全随心所欲的以自己的方式来诠释生命。浪漫主义者便利用这点发展出几乎毫无限制的‘自我崇拜’,并且因此而歌颂艺术方面的天才。” “那时候有很多这样的天才吗?” “贝多芬就是其中之一。他用音乐来表达自我的情感与渴望,比起巴哈和韩德尔这些多半以严格的音乐形式创作乐曲,以歌颂上帝的巴洛克时期大音乐家,贝多芬可以说是一个‘自由的’艺术家。” “我只听过月光奏鸣曲和第五号交响曲。” “那你应该可以听得出月光奏鸣曲是多么浪漫,而贝多芬在第五号交响乐中又是如何生动地表现自己。” “你说过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也是个人主义者。” “是的。文艺复兴时期与浪漫主义时期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两者都强调艺术对人类认知的重要性。在这方面康德有很大的贡献,他在他的美学理论中研究了当我们受到美(例如一幅艺术作品)的感动时会发生什么情况。他认为,当我们忘记自我,忘记一切,完全沉浸于艺术作品的时候,我们就比较能够体验到‘物自身’。” “这么说艺术家可以提供一些哲学家无法表达的东西哼?’” “这正是浪漫主义者的看法。根据康德的说法,艺术家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他的认知能力。德国诗人席勒(Shller)更进一步发挥康德的想法。他说,艺术家的创作活动就像玩游戏一般,而人唯有在玩游戏的时候才是自由的,因为那时他可以自己订定游戏规则。浪漫主义者相信,唯有艺术才能使我们更接近那‘无以言喻’的经验。有人甚至将艺术家比做上帝。” “因为艺术家创造自己的世界,就像上帝创造这个世界一般。” “有人说艺术家有一种‘创造宇宙的想象力’。当他内心充满艺术的狂喜时,他可以跨越梦境与现实的藩篱。年轻的艺术天才诺瓦里思(Novalis)曾经说过:‘人世变成了一场梦,而梦境成为现实。’他写了一部名为海因利希·冯·欧夫特丁根(HeinrichvonOhter—dingen)的中世纪小说。此书虽然在他1801年去世时仍未完成,但仍是一本非常重要的小说。书中叙述年轻的海因利希一心一意找寻他曾经在梦中见到、渴望已久的‘蓝色花朵’。除此之外,英国的浪漫主义诗人柯立芝(Co1eridge)也曾表达同样的意念:‘万一你睡着了呢?万一你在睡眠时做梦了呢?万一你在梦中到了天堂,在那儿采下了一朵奇异而美丽的花?万一你醒来时,花儿正在手中?啊,那时你要如何呢?’” “好美啊!” “这种渴望遥不可及的事物的心态正是浪漫主义者的特色。他们也可能会怀念一个已经逝去的年代,例如中世纪。历经启蒙时期对中世纪的贬谪后,浪漫主义者开始热烈重估中世纪的价值。此外,他们对神秘的东方等遥远的文化也怀有一分憧憬。有些浪漫主义者则受到夜晚、黄昏、古老的废墟与超自然事物的吸引。他们满脑子都是我们通常所说的人生的‘黑暗面’,也就是一些阴暗、神秘、不可思议的事物。” “听起来像是一个满刺激的时代。那些浪漫主义者都是些什么人呢?” “浪漫主义主要兴盛于都市地区。十九世纪的前半在德国等许多欧洲地区,都可见到兴盛蓬勃的都市文化。最典型的浪漫主义者都是年轻人,通常是一些并不一定很认真读书的大学生。他们有一种明显的反中产阶级的生活态度,有时会称警察或他们的房东为‘庸俗市侩’,或甚至称他们是‘敌人’。” “要是我的话,可不敢租房子给浪漫主义者!” “18OO年左右的第一代浪漫主义者都是年轻人。事实上我们可以称浪漫主义运动为欧洲的第一个学生运动。那些浪漫主义者有点像是一百五十年后的嬉皮。” “你是说那些留长发、漫不经心地弹吉他并且随地躺来躺去的人?” “对。曾有人说:‘闲散是天才的理想,懒惰是浪漫主义者的美德。’浪漫主义者的职责就是体验生活——或是成天做白日梦、浪费生命。至于日常的事务留给那些俗人做就行了。” “拜伦是浪漫主义时期的诗人,不是吗?” “是的。拜伦和雪莱都是所谓的‘恶魔派’的浪漫主义诗人。拜伦更成为浪漫主义时期的偶像。所谓的‘拜伦式的英雄’就是指那些无论在生活上还是艺术上都特立独行、多愁善感、叛逆成性的人。拜伦本人可能就是一个既任性又热情的人,再加上他外貌英俊、因此受到了许多时髦妇女包围。一般人认为,拜伦那些充满了浪漫奇遇的诗其实就是反映他个人的生活。然而,他虽然有过许多韵事绯闻,但对于他而言,真爱却像诺瓦里思梦中的蓝色花朵一般不可捉摸、遥不可及。诺瓦里思曾和一名十四岁的少女订婚,但她却在满十五岁生日的四天之后去世。可是诺瓦里思对她的爱却是一生不渝。” “你说她在满十五岁生日的四天后死去吗?” “是的……” “我今天就是十五岁又加四天。” “喔。” “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叫苏菲。” “什么?” “是的,她的名字就叫……” “吓死我了。难道是巧合吗?” “我不知道。不过她的名字确实叫苏菲。” “继续。” “诺瓦里思本人二十九岁时去世。他是那些‘早夭’的人之一。许多浪漫主义者都在很年轻时死去,通常是由于肺结核的缘故,有些人则是自杀而死。” “噢!” “那些活得比较久的人通常到大约三十岁时就不再信仰浪漫主义了,其中有些人后来甚至成为彻头彻尾的中产阶级保守人士。” “那他们不等于是投诚到敌方去了吗?” “也许吧。刚才我们讲到浪漫主义的爱情。单恋式的爱情这个主题早在1744年就出现了。那年歌德写了一本书信体的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书中的男主角维特最后因为无法获得所爱女人的芳心而举枪自杀……” “有必要这么极端吗?” “自从这本书出版后,自杀率似乎有上升的趋势,因此有一段时间这本书在丹麦和挪威都被列入禁书。所以做一个浪漫主义者并不是没有危险的。他们的情绪通常都很强烈。” “当你说‘浪漫主义’的时候,我脑海里出现的就是那些巨幅的风景画,上面有幽暗的森林、蛮荒崎岖的自然景观……还有,最好笼罩在一片缭绕的雾气中。” “是的。浪漫主义的特征之一就是向往大自然和大自然的神秘。就像我刚才所说的,这种向往并不是乡村生活的产物。你可能还记得卢梭首先提出‘回归自然’的口号,但真正使这句口号风行起来的却是浪漫主义者。浪漫主义代表人们对启蒙时期哲学家眼中机械化宇宙的反动。有人说浪漫主义骨子里是古老宇宙意识的一种复兴。” “请你说明一下。” “意思就是将大自然看成是一个整体。浪漫主义者宣称不仅史宾诺莎,连普罗汀和波赫姆(JakobBohme)、布鲁诺等文艺复兴时期的哲学家都可以算是他们的祖师爷。这些思想家的共同特色是他们都在大自然中体验到一种神圣的‘自我’。” “那么他们是泛神论者罗……” “笛卡尔和休姆两人曾经将自我与‘扩延’的实在界区分得很清楚。康德也认为‘自我’对自然的认知与自然‘本身’是明显不同的。浪漫主义时期的说法则是:大自然就是一个大‘我’。浪漫主义同时也使用‘世界灵魂’与‘世界精神’等名称。” 谢林 “原来如此。” “浪漫主义时期最主要的哲学家是谢林(Schelling),生于1775年到1854年间。他主张将心灵与物质合而为一。他认为,大自然的全部——包括人的灵魂与物质世界——都是一个‘绝对存在’(Abso1ute)(或世界精神)的表现。” “就像史宾诺莎一样。” “谢林说,自然是肉眼可见的精神,精神则是肉眼看不见的自然,因为我们在大自然中到处都可感受到‘产生结构的精神’(structuringspirit)。他说,物质乃是沉睡中的智性。” “请你解释得清楚些。” “谢林在大自然中看到了‘世界精神’,但他也在人类心灵中看到同样的‘世界精神’。自然与精神事实上都是同一事物的显现。” “对呀。” “因此我们无论在大自然中或自我的心灵中都可发现世界精神。所以,诺瓦里思才说:‘神秘之路通往内心。’他的意思是整个大自然都存在于人的心中,如果人能进入自己的心中,将可以接近世界的神秘。” “这种想法很不错。” “对于许多浪漫主义者而言,哲学、自然科学研究和诗学都是不分家的。坐在自家的阁楼上,写一些灵感泉涌的诗歌和研究植物的生命或岩石的成分只是一体的两面,因为大自然不是一个死的机械,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精神。” “再听你讲下去,我也要变成一个浪漫主义者了。” “定居在德国,并因此被沃格兰(Wergeland)称为‘自挪威飘落的月桂叶’的挪威裔自然学家史代芬(HenrikSteffens),1801年在哥本哈根发表有关德国浪漫主义的演讲时,曾一语道破了浪漫主义运动的特色。他说:‘我们厌倦了无休无止地与粗糙的物质世界奋战,因此决定选择另外一个方式,企图拥抱无限。我们进入自己的内心,在那里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 “你怎么会背得这么清楚呢?” “小事一桩。” “继续讲吧。” “谢林并且发现在大自然中,从泥土、岩石到人类的心灵,有一种逐渐发展的现象。他提醒人们注意大自然从无生物逐渐发展到较复杂的生命体的现象。大致上来说,浪漫主义者把大自然视为一个有机体,也就是一个不断发展其内在潜能的一个整体。大自然就像一株不断伸展枝叶与花瓣的花,也像一个不断吟咏出诗歌的诗人。” “这不是和亚理斯多德的说法很像吗?” “确实如此。浪漫主义埋藏的自然哲学与亚理斯多德和新柏拉图派的哲学有点相似。亚理斯多德要比持机械论的唯物主义者更倾向于认为大自然是一个有机体。” “我也是这么想……” “在历史方面,浪漫主义者也有同样的看法。生于1744年到1803年间的历史哲学家赫德(JohannGottfriedvonHerder)后来成为对浪漫主义者而言非常重要的一位人物。他认为历史的特性就是连续、进化与设计。我们说他的历史观是‘动态的’,因为他把历史当成一个过程。过去,启蒙时期哲学家的历史观通常是‘静态的’。对于他们而言,世间只有一种普遍理性,而历史上的各个时期或多或少都具有这种理性。但赫德指出,每一个历史纪元各自有其价值,而每一个国家也都各有其个性或‘灵魂’。问题在于我们是否能认同其他的文化。” “嗯。我们必须要认同别人的情况才能了解他们,同样的,我们也必须认同别的文化才能理解这些文化。” “这个观念如今已经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了。可是在浪漫主义时期,这仍然是一个新观念。浪漫主义加强了人们对自己民族的认同感,因此,挪威争取民族独立的运动在1814这一年澎湃汹涌并不是偶然的。” “原来如此。” “由于浪漫主义使得许多领域都重新定位,因此一般通常将浪漫主义分为两种。一种是我们所称的‘普世性的浪漫主义’,就是指那些满脑子自然、世界灵魂与艺术天才的浪漫主义者。这种浪漫主义最先兴起,尤其是在1800年左右在耶纳(Jena)这个小镇上。” “那另外一种呢?” “另外一种被称为‘民族浪漫主义’,不久就日益风行,尤其是在海德堡。民族浪漫主义关切的重点是‘民族’的历史、‘民族’的语言和‘民族’的文化。他们将发展视为一个不断开展它的内在潜能的有机体,就像自然与历史一样。” “就像人家说的:‘告诉我你住哪里,我就可以告诉你你是谁。’” 艺术 “使这两种浪漫主义相连结的主要是‘有机体’这个名词。浪漫主义者把植物和国家都当成活生生的有机体。因此一首诗也是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语言也是一个有机体,甚至整个物质世界都被看成有机体。从这方面说,民族浪漫主义与一般性浪漫主义之间并没有明显的区分。民族与民间文化之中也像自然与艺术一样存在有世界精神。” “然后呢?” “赫德首开风气之先,前往各地采集民谣,将它们称为‘民族之声’。他甚至把民俗故事称为‘民族的母语’。人们也开始在海德堡采集民谣与童话故事。你可能听过格林童话故事。” “当然啦,像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小红帽、灰姑娘、汉斯和核桃……” “……还有其他许多许多。在挪威则有艾思比杨生(Asbjernsen)和莫伊(Moe)等人走访全国各地采集‘人民自己的故事’。在当时,民间故事就好像是一种才刚被人发现的、既美味又营养的水果一般,必须赶紧加以采收,因为它们已经开始从枝头掉落了。除了民间故事之外,他们也采集各种民谣、整理挪威的语言,并挖掘异教时代各种古老的神话与传奇冒险故事。欧洲各地的作曲家也开始将民俗音乐写进他们的作品中,以拉近民俗音乐与艺术音乐之间的距离。” “什么叫艺术音乐?” “艺术音乐是由个人(如贝多芬)创作的音乐,民俗音乐则不是由任何人写成的,它来自整个民族。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无法确知各个民谣发源的时间的缘故。同样的,民俗故事和艺术故事也是不同的。” “所谓艺术故事是……” “它们是由某位作家——如安徒生(HansChristianAndersen)——所写成的。而民俗故事则是浪漫主义者所积极开发的类型。德国有位霍夫曼(Hoffmann)就是此中大师。” “我好像听过‘霍夫曼的故事’。” “童话故事是浪漫主义者理想中最完美的文学类型,就像剧场是巴洛克时期最完美的艺术形式一般。它使得诗人有充分的空间探索他自己的创造力。” “他可以在他虚构的世界中扮演上帝的角色。” “正是如此。说到这里我们也可以做个总结了。” “请说吧。” “浪漫主义的哲学家将‘世界灵魂’看成是一个‘自我’,而这个自我在梦般的情境下创造了世间的一切。哲学家费希特(Fichte)说,大自然源自一个更高的、无意识的想象力。谢林则明白地说世界‘在上帝之内’。他相信上帝意识到世界的一部分,但是大自然中也有另外一些部分代表上帝不为人知的一面。因为上帝也有他的黑暗面。” “这种想法既有趣又吓人,使我想起柏克莱。” “艺术家和他的作品之间的关系也是一样的。童话故事让作家可以自由自在地利用他那‘创世的想象力’,但即使是这样的创造行为也并不一定完全是有意识的。作家可能会感觉到他的内心有一股力量驱策他把一个故事写出来。他在写作时也许是处于一种被催眠般的恍恍惚惚的状态。” “真的吗?” “是的,不过后来他也可能会突然打破这种幻象。他会出面干涉,向读者说一些讽刺性的话,让他们至少在那一刹那间会想起他们所读的毕竟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已。” “原来如此。” “同时作者也可能会提醒他的读者,使他们明白是他在操纵这个虚构的世界。这种打破幻象的形式叫做‘浪漫主义的反讽’(ro—mantlcirony)。例如在挪威剧作家易卜生所写的《皮尔金》这出戏里,有一个角色就说出‘没有人会在第五幕演到一半的时候死掉’这样的台词。” “真滑稽。他真正的意思是他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的人物罢了。” “这话充满反讽的意味。我们真应该另起一段来加以强调。”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苏菲。不过我们刚才曾讲到诺瓦里思的未婚妻和你一样名叫苏菲,而且她在十五岁又四天的时候就去世了……” “你把我吓坏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艾伯特坐在那儿看着她,脸色凝重。然后他说:“可是你不需要担心你的命运会像诺瓦里思的未婚妻一样。” “为什么呢?” “因为后面还有好几章。” “你在说什么呀?” “我是说任何一个读到苏菲和艾伯特的故事的人都可以凭直觉知道后面还有很多页,因为我们才谈到浪漫主义而已。” “我真是被你弄昏头了。” “事实上是少校想把席德弄昏头。他这样做不是很恶劣吗?另起一段吧。” 艾伯特才刚讲完,就有一个男孩从树林里跑出来。他穿着阿拉伯人的服装。头上包着头巾,手中提着一盏油灯。 苏菲抓住艾伯特的手臂。 “那是谁呀?”她问。 男孩自己先回答了。 “我名叫阿拉丁。我是一路从黎巴嫩来的。” 艾伯特严肃地看着他。 “那你的油灯里有什么呢?” 男孩擦了擦油灯,便有一股浓雾从中升起,最后变成一个人形。他有一嘴像艾伯特一样的黑胡子,头上戴着蓝扁帽,在油灯上方飘浮。他说: “席德,你能听到我讲话吗?我猜现在再向你说生日快乐已经太迟了。我只想跟你说柏客来山庄和南部的乡村对我而言,也好像是童话世界一般。过几天我们就能够在那儿见面了。” 说完后,这个人形便再度变成一股云雾,被吸回油灯里。包着头巾的男孩将油灯夹在腋下,又跑回树林中不见了。 “我简直没办法相信。” “只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 “油灯的精灵说话的样子就像席德的爸爸一样。” “那是因为它就是席德的爸爸的精灵。” “可是……” 礼物 “你我两人和我们周遭的每一件事物都活在少校的内心深处。现在是四月二十八日星期六深夜,少校周围的所有联合国士兵都熟睡了。少校本身虽然还醒着,但他的眼皮已经很沉重。可是他必须完成这本要给席德做十五岁生日礼物的书,所以他必须工作。也因此,这个可怜人几乎都没有休息。” “我放弃了!” “另起一段吧。” 苏菲和艾伯特坐在那儿,看着小湖的对岸。艾伯特似乎有点神智恍惚,过了一会后,苏菲鼓起勇气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在做梦吗?” “他这回真的是直接进来干涉了,最后几段完全是他在讲话。他真该觉得惭愧。不过现在他可是露了马脚,无所遁形了。现在我们知道我们是活在一本席德的父亲将寄回家给席德做为生日礼物的书中。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事实上,说话的人并不是‘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要从这本书里面逃走,过我自己的生活。” “这就是我正在计划的事情。可是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试着和席德谈谈。她读了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一旦我们从这里逃走,以后想再跟她联络就难了,所以我们必须现在就把握机会。” “那我们要说些什么呢?” “我想少校就快要坐在打字机前睡着了,虽然他的手指仍然快速地在键盘上移动……” “真恐怖!” “现在他也许会写出一些他事后会后悔的东西,而且他没有修正液。这是我的计划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你可不许拿修正液给少校!” “我连一小片修正带也不会给他。” “我现在就要请求可怜的席德反抗她的父亲。她应该很惭愧自己居然会被他这种肆意玩弄影子的把戏所取悦。如果他本人也在这里面就好了,我们要让他尝一尝我们愤怒的滋味。” “可是他不在这里呀!” “他的精神和灵魂在这里面,可是他同时也很安全地躲在黎巴嫩。我们周遭的一切事物都是少校的自我。” “可是他还有一些部分是我们在这里看不到的。” “我们只是少校灵魂里的影子,一个影子要攻击它的主人可不容易,需要聪明和谋略才行。可是我们有机会影响席德,她是天使,只有天使才能够反抗上帝。” “我们可以请席德在他回家后把他骂一顿,说他是个恶棍。她可以把他的船撞坏,或至少把那盏油灯砸掉。” 艾伯特点点头。然后他说:“她也可以逃离他身边。她这样做会比我们容易得多。她可以离开少校的家,从此再也不回去。这样岂不是他应得的惩罚吗?谁教他要把他那‘创世的想象力’建筑在我们的痛苦上。” “嗯。我可以想象那种情景。到时候少校会走遍全世界找寻席德,但她已经消失无踪了,因为她不能忍受跟一个利用艾伯特和苏菲来装疯卖傻的爸爸住在一起。” “对了,就是这样。装疯卖傻。我说他用我们做为生日的余兴节目就是一种装疯卖傻的手段。可是他最好小心一点。席德也是!” “你是什么意思?” “你坐得很安稳吗?” “只要什么油灯精灵的东西不要再来就没事。” “你不妨试着想象我们身上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另一个人的心中进行的。我们就是那心灵。这表示我们自己没有灵魂,而是别人的灵魂。这些都是我们已经谈过的哲学理论。无论柏克莱或谢林都会竖起耳朵注意听。” “然后呢?” “很可能这个灵魂就是席德的父亲。他在遥远的黎巴嫩写一本有关哲学的书以庆贺他女儿的十五岁生日。六月十五日那一天席德醒来时,发现她身旁的桌子上放了这本书。现在她——或任何其他人——也许正在读我们的故事。他很早就曾经提示说这个‘礼物’可以和别人分享。” “对呀,我记得。” “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将会被席德读到,就在她远在黎巴嫩的父亲想像我告诉你他在黎巴嫩之后……想像我告诉你他在黎巴嫩……” 苏菲觉得头昏脑胀。她努力回想过去所听过的有关柏克莱和浪漫主义的话。艾伯特继续说:“不过他们不应该因此洋洋得意。他们是最不应该得意洋洋的人,因为乐极可能生悲。” “你说的他们是谁?” “席德和她的父亲。我们说的难道不是他们吗?”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应该洋洋得意呢?” “因为可能他们自己同样也是活在别人的心灵里。” “怎么可能呢?” “如果对柏克莱和浪漫主义者来说是可能的,那就有可能是这样。说不定少校也是一本有关他和席德的书当中的一个影子。当然那本书也是有关我们两人的,因为我们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这样一来,我们就只是影子的影子。这不是更糟糕了吗?” “不过很可能某个地方有另外一个作者正在写一本,关于一个为他的女儿席德写一本书的联合国少校艾勃特的书,而艾勃特所写的这本书则是,关于一个叫艾伯特的人突然开始寄一些讨论哲学的信函给住在苜蓿巷三号的苏菲。” “你相信吗?” “我只说这是有可能的。对于我们而言,那位作者将是一个‘看不见的上帝’。虽然我们所做、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是从他而来的(因为我们就是他),但我们将永远无法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情。我们是在那最里面的一个盒子里面。” 艾伯特和苏菲坐在那儿,很久彼此都没有说话。最后苏菲终于打破沉默:“可是如果真有一个作者正在写一个有关席德的爸爸在黎巴嫩的故事,就像他正在写一个关于我们的故事一样……” “怎么样?” “……那么也许他也不应该太洋洋得意。” “你的意思是……” “他坐在某个地方,脑袋里的深处装着席德和我。难道他不也可能是某个更高高在上的心灵的一部分吗?” 艾伯特点点头。 “当然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表示他让我们进行这席哲学性的对话是为了提出这种可能。他想要强调他也是一个无助的影子,而这本关于席德和苏菲的书事实上是一本哲学教科书。” “教科书?” “因为我们所有的谈话,所有的对话……” “怎么样?” “……事实上只是一段很长的独白。” “我感觉好像每一件事物都融进心灵与精神中去了。我很高兴我们还有一些哲学家没谈。随着泰利斯、恩培窦可里斯和德谟克里特斯这些人而堂堂皇皇展开的哲学思潮不会就这样被困在这里吧?” “当然不会。我还没跟你谈黑格尔呢。当浪漫主义者将每一件事都融进精神里去时,他是第一个出来拯救哲学的哲学家。” “我倒很想听听他怎么说。” “为了不要再受到什么精神或影子的打扰,我们还是进屋里去好了。” “好吧,反正这里也愈来愈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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