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不幸。

不管是对有钱的舅舅来说，还是对懒惰的外甥来说。

“喂！”舅舅说道。

“什么事儿，舅舅？”

外甥看都没看舅舅一眼问道。他正盯着电视看足球比赛。

“我决定了。”舅舅说道。

“哦。”除了这句话，一时间只有电视机里转播球赛的声音。

“决定什么了？”

终于，外甥回头，看到舅舅的眼神里透出坏坏的笑意。

“我决定不让你继承我的遗产。”

“但是，舅舅你除了我没有别的亲人啊。”

“我知道，我决定把我的财产全部捐献了。”黑崎隆之介说道。

他的外甥——安井努笑了。但那是僵硬的笑。

“舅舅，您又是一时冲动吧？这么小气的舅舅怎么可能把钱捐给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安井努在沙发上坐好，说道，“而且，按照日本的法律，不管遗嘱是什么，是不可能无视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的。”

黑崎隆之介表情痛苦，说道：“你这样的劣根性，我实在受不了了。你就是在等着我死。”

“没有这回事。”

“是吗？是谁说‘等我舅舅死了，他的财产都归我’，又买了越野车？”

安井努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我都知道。”黑崎说道，“你是我死去的妹妹的孩子，你和她像又不像，我妹妹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

“舅舅——”

“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忠告可说了，”黑崎说道，“你也不用等着我死了。现在我准备组织一个财团机构，用以资助那些艺术家，我要把我所有的财产都投资给他们。”

安井努脸上瞬时没有了血色。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周一律师会过来开始正式办理手续，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心意的。”

黑崎按了一下特制轮椅把手上的按钮。

“您叫我吗？”

在这个偌大的屋子里，有个人只要被召唤，十秒钟之内就一定会出现——这个人就是已经照顾了黑崎隆之介二十多年的信子。

安井努有时候会想百米赛跑世界纪录保持者会不会就是这个信子啊，而且她跑完绝对连大气都不喘。

是四十岁还是五十岁——这是一个别人不知道她年龄的女人。

总之，她比今年已经七十岁的舅舅要小。

“我想午睡一会儿。”

“好的。”信子推着轮椅走了。

其实像黑崎这样的身份，完全可以定做一款带按钮的轮椅，但是听说他更想让信子推着他。

安井努又看了一会儿电视，但是比起足球比赛他还是更关心舅舅的财产，所以完全没有集中精力。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出电话。

“喂。”

“真少见，这个时间点。”听到对方传来明朗的声音，努松了一口气。

“现在能见面吗？”努说道。

“今天还有钢琴课。”

“那不正好吗？逃课吧。”

“你诱惑我啊。”女孩笑着说，“好吧，今天拜托老师早点下课。”

“那我们几点见？”

“嗯——四点半怎么样？在N。”

“好的。”

“吃完饭就回去？”

“吃饭之前先吃你。”

“我还是吃正常的饭就好了。”

说话的叫工藤千鹤。她二十四岁，大学在读，她之所以比同龄人晚两届是因为跟着爸爸去了国外。

挂断电话，努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

“您要出去吗？”不知道什么时候信子已经回来了。

“嗯，我开车出去。在外面吃完饭再回来。”

“我知道了。”信子默默地出去了。

努开着他的跑车出了宅子，他把这辆车也当作遗产之一。

努打开窗户，风吹进来很凉爽——毕竟已经是秋天了。

安井努不知道怎么理解舅舅黑崎刚才说的话。

被黑崎抱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想。

母亲在他十八岁的时候去世，之后就被舅舅收养，当时他正在读高三。总算大学毕业，托了黑崎的关系找了份工作，坚持了没有半年就又去了专科学校和英语口语学校。

而且也只是挂名，他完全没有去上课。

如今三十四岁，无业。

如今靠舅舅的购物卡和一定额度的零花钱度日，虽然饿不死，但是也买不了大件物品。

这辆车也是……

“能陪着你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努手握方向盘，说了一句。

他觉得他待在黑崎身边听他那些带着骄傲的絮絮叨叨，就是另一种了不得的“劳动”。

那么作为报酬，把遗产留给他也不会遭天谴。

“要帮那些不得志的艺术家啊？”努自言自语道，“那也救一下我这个不得志的外甥啊。”

车子已经行驶在市中心人来人往的道路上。

“那——”工藤千鹤说道，“也就是说你舅舅在这周之内死了就好了对吧？”

努听着这话就像是在说“这周去看电影”一样轻松。

“啊？”他忍不住说道。

“你不是说律师下周一要来吗？”

“嗯，舅舅是这样说的。”

“那也就是说你舅舅在此之前消失就好了，对吧？”

“嗯……算是吧。”

时间尚早，两个人在六本木的餐厅里吃着晚餐。

当然，见面也不只是吃饭这么简单，努还预订了附近的酒店。

这件事他倒是很乐意做。

“好吃。”

千鹤喜欢美食，努为了女朋友一直在寻找新的好吃的餐厅。当然出钱的都是他舅舅。

“这家店三星。”千鹤说道。

千鹤说“三星”的意思也就是以后还想再来。

“但是，舅舅他还很健壮，再活十年没问题。”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

看到努无奈地耸肩，千鹤一边往面包上抹沙司一边说道：“那你就会变得身无分文吧。”

“别说得这么直白嘛。”

“那不是明摆着吗？”

“什么结论？”

“就是在这周末之前杀掉你舅舅啊。”千鹤清清楚楚地说道。

“杀人”这样的话从脸蛋这么可爱的千鹤嘴里说出来，真是不敢想象，安井努笑了。

“那真是能成为一大案件呢。”

“我是认真的。”

服务生来收盘子，千鹤笑着说：“很好吃。”

“谢谢，现在给您上甜点。”

等到服务生走后，她又说道：“我是认真的。”

“等下！这也太扯了吧。”

“那，我们俩到此结束。”

“千鹤——”

“放心吧，会陪你喝完饭后咖啡的。”

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

他是在做梦吗？

“但是，千鹤……你说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啊。”

“当然啦，钱哪有那么容易就到手啊。”

“但是，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听我说。”千鹤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道，“我对穷光蛋的你没有任何兴趣。”

努翻了个白眼看着千鹤说道：“在床上也是吗？”

“当然！”千鹤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喜欢你，但是我讨厌贫穷。”

“这是当然，谁都不喜欢贫穷。”

“我也受过穷。”千鹤说道，“小学的时候爸爸的公司破产，那时候真是辛苦——后来终于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也是高中以后的事儿了。”

“我一直不知道。”

“我一直没说过嘛。不想再回顾当时痛苦的回忆。”千鹤的眼睛看向远方，“那时候我就发誓，绝对再也不要过穷日子！不管我以后多么爱那个人，如果他没有钱，我也会离开他。”

努能感觉到她说这话时的认真。她展现出迄今为止努没有见过的一面。

努感觉自己对千鹤的爱意又增加了。

但是这种感情和杀死自己的舅舅又是两回事。而且首要问题在于这样做有没有可能实现目标。

甜点上来了，陷入沉默的两人都专心地吃了起来。

不一会儿，饭后咖啡上来了，千鹤加了奶之后，问道：“所以，到底怎么办？我不想听你说这样那样的顾虑，你就回答我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千鹤直直地盯着努。

如果我现在犹豫不决，千鹤一定会甩了我吧。努这样想道。

“做呀。”努说道。

千鹤终于笑了，说道：“太好了！这样我就不用跟你分手了。”

“嗯……”努强颜欢笑，“不过……我能做得来吗？”

“我会帮你的，只要你有决心做。”千鹤的话对安井努来说就是最大的鼓励。

而且，怎么看黑崎隆之介都是认真的。努也觉得得不到舅舅的遗产简直不像话。

“我会努力的，为了我们两个人。”努说道。

“就要这样。”千鹤说道。

就在这时，其他桌子上的客人站起来离开位置，朝门口走去，经过他们的桌子旁，随即停了下来。

“啊呀啊呀。”他的口气听上去很夸张，“这不是小千鹤吗？”

千鹤脸色稍微白了白，说了一句“您好”。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嗯，我是不会说‘托了您的福’这句话的，因为从来就没从舅舅你那儿得到过帮助。”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男人笑着说，“不介绍一下和你一起的这位吗？”

这人看起来四十大几岁，给人的感觉是生活很优越。

“这是我未婚夫安井努，这位是我舅舅坂东智彦。”千鹤介绍说。

努沉默着点了点头，坂东智彦一动不动地盯着千鹤看。

“你——要结婚了？真的吗？”

“是啊，我都二十四岁了，有什么理由不结婚呢？”千鹤用略带挑衅的口吻说道。

“没有，我是说当然好了。恭喜你啊。”

“谢谢。”千鹤看着躲在坂东后面的年轻女孩，说道：“这是您女儿？”

“喂喂，你不是知道我还是单身吗？这是我在大学教的学生。”

女孩穿着套装，怎么看也就二十来岁。

不知道怎么的，低眉顺眼的女孩引起了努的注意。

“那，再见了。”坂东笑眯眯地说道，“哦对了，你妈妈还好吗？代我向她问好。”

千鹤没有回话。

坂东催促着女孩，出了餐厅。

“我妈妈的弟弟。”千鹤说道。

“看起来有点来头啊。”

“以前是个检察官。现在是个律师，听说非常贵。”千鹤说道，“算了不说他了。”说完一口喝光了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