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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俗丽之夜 作者:多萝西·L.塞耶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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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波拉文特说的一样,处女是件美好的事,一件值得祝福的事;如果你相信天主教的话,这还是一件功德。尽管会有一些困扰、憎恶和孤寂与此人相伴……不过她们是受尊重的玩物,如果与婚姻里常见的挫折比起来,这些还是很容易忍受的。而且有时候,在那些富裕的单身汉里,应该能找到一个慈善的人,来建一座修道院学校,让那些上了年纪、没希望、精神崩溃或者不讨人喜欢的女人都住在里面。她们有可能失去了她们的初恋,或者流过产,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想过单身生活。我要说,玩物是受尊重的,她们有数不清的、无以比拟的处女特权来弥补自己。 ——罗伯特·伯顿 恶劣的雨夹雪倾泻而下,哈丽雅特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驾车去牛津,雨雪不顾情面地从敞篷车的车篷缝里冲进来,也让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举步维艰。这一次和六月的旅行完全不同,不过最大的变化还在于她自己的感受。那个时候,她很不情愿,很不自在;仿佛是学院挥霍成性的女儿,既没有吸引人的外表,也没有丰硕的内在。现在,这作业本是学院自己弄脏的,她们不在乎她的个人道德,却那么绝望、那么孤立无援地信赖她的能力,把她当成专家邀请。不是说她很看重这件事,也不是说她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它;只是现在她终于能单纯地看待这件事,或者说这个任务了。六月里来学院的路上,她每过一段时间就对自己说:“还有点时间呢——离难受还有三十英里呢——还有二十英里可喘气的——十英里也还是挺长的嘛。”而这次,她只是无比焦急,想尽快赶到牛津去——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天气。她从赫廷顿山滑冲下去,除了注意刹车,脑子里没想任何事情。当她穿过玛格达林桥的时候,只是睥睨着一大群推着自行车的人,当她就要到圣克洛斯路的大门口时,口中低声念道:“感谢上帝!”并很愉悦地对门卫佩吉特说了声“下午好”。 “下午好,小姐。这鬼天气真是讨厌。院长留了口信给您,让您去图德的会客室。她开会去了,不过会回来与您喝茶的。小姐,您知道会客室在哪儿吗?可能是您走之后才有的。嗯,是在新桥那边,在图德大楼和北附楼之间,就是以前有许多小木屋的地方,当然现在小木屋已经没了。你要走主楼梯,经过西讲堂,就是从前是学生会的地方,小姐,他们搞了一个新入口,而且楼梯也换了位置。然后右转,会议室就在那个走廊的一半处。你肯定不会走错的。要是能找到人问的话,每个人都知道在哪儿。” “谢谢你,佩吉特。我会找到的。我现在把车开到车库去。” “别麻烦了,小姐,这雨下得跟倒豆子似的。等会儿我帮你把车开进去。在马路上停一会儿不碍事的。我这就帮你把包挂起来。佩吉特夫人跑去学生伙食服务处那边了,我得等她回来才能离开这大门。” 哈丽雅特说不想多麻烦他。 “哦,小姐,我对这些事轻车熟路,不叫麻烦。现在这里又推倒了,那边又盖起新楼了,这儿改改,那儿变变。许多从前的女学生们想回来看看,都完全找不到方向。” “我不会迷路的,佩吉特。”虽然楼梯改变了,小木屋也不存在了,但她还是毫不费劲地就找到了那个佩吉特所说的会客室。她注意到,从会客室的窗子能一览无余地看到老四方院,而新四方院则不在视野范围内,新图书馆楼也被图德大楼的附楼遮住了。 和院长喝完茶后,她和一群研究员以及老师一起坐在教研室里,在督学的主持下进行了一次正式的会议。直到亲眼看到这些涉案资料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实在是太狭隘、太纯洁了。她们在所有的证据中挑了十五个。其中大约有六张图画,都和她在同学宴会上拣到的那张差不多。还有一些信,针对的是教研室里的各种人,用污蔑性的绰号称呼她们,并在信里告诉她们,她们的罪恶就要曝光了,她们不再配得上体面的生活,如果再和男人纠缠不清的话,一定会发生许多难堪的事。其中有些信是邮寄来的,有的是在窗台上发现的,或者是被人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所有的信都是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单词贴在很粗糙的稿纸上。还有两封信是给两位学生的:其中一位是大四学生,那是一位很有教养,从不招惹人,专心攻读著作的年轻女子;另一位是费拉克斯曼小姐,她是一位很出色的二年级学生。她收到的信比大多数信上说得还要狠毒,这封信还提到一个名字,“如果你不放了法林顿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信里这么说,还加了一句恶毒的诅咒,“你将会更惨。” 那堆东西里还有一本巴顿小姐写的小书:《现代女性地位》。这本书本归图书馆收藏,但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有人发现这本书在波列公寓那边的学生会里被点着了,火焰烧得可欢了。还有利德盖特小姐那本《英文的韵律》的校样和原稿。事情是这样的,利德盖特小姐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把所有的校正都完成了,做成最终的校本,并把先前的校本都毁了。然后她把这个最终校本以及她手写的序言交给了希尔亚德小姐。希尔亚德小姐负责检查校本,并核对书中引用的历史事件。希尔亚德小姐说,她是星期六早上收到这个校本的,然后就拿回自己房间了——她的房间就在利德盖特小姐的上面,通过一个楼梯口进出。然后,她拿着校本去图书馆了——图德大楼里的图书馆,现在已经被新图书馆取代了——并在那里翻阅书籍,工作了一段时间。她说当时图书馆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很远那头的隔间里有一个人在走动,不过她也没看见是谁。后来希尔亚德小姐去饭厅吃午饭了,把稿件都留在图书馆的桌子上。午餐之后,她又去了河边,为一年级学生测试划橹成绩。下午茶后,她回到了图书馆准备继续工作,这时发现桌上的稿件失踪了。她开始以为是利德盖特小姐又发现有什么地方可以再精益求精,所以过来把它拿回去了。她去了利德盖特小姐的房间想问问,但利德盖特小姐不在。她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利德盖特小姐把东西拿走,连一张纸条都没留,但她还没有真正地警觉。直到快到晚餐时间的时候,她又敲了一次利德盖特小姐的门,这时,她突然想起来,一位英语老师告诉过她,利德盖特小姐在午餐前就离开了,要去城里住几晚。当然,她马上手忙脚乱地到处询问,但什么结果也没有。直到星期一早上的祷告仪式之后,有人发现失踪的校本在教研室的地板上凌乱地铺了一地。发现人是普克小姐,她是那天早上第一次进那间房间的导师。负责清扫教研室的人说,在祷告仪式之前,那里还什么都没有。根据现场的状况来判断,那些纸张应该是被人从窗户里扔进来的,这种事谁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但是,全院没有任何人看到任何可疑的人或事。特别是那些去教堂比较迟的人,还有从宿舍窗户能看到教研室的学生们,她们都被询问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校本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厚厚的一层墨水完全毁坏了。空白处校对的笔迹被重重地用黑墨水涂掉了,有几页上甚至还用难看的大写字母写了攻击性的绰号。手写的序被烧了;校本的第一页上贴了一张用很大的、用印刷品上的字母贴成的纸条,得意洋洋地炫耀这个不凡的成果。 星期一早餐后,利德盖特小姐匆匆赶回学校,这时希尔亚德小姐必须得向利德盖特小姐交代了。学校的人想尽可能地查出校本被带出图书馆的准确时间。那个在很远那头的隔间中走动的人被找到了,是图书馆馆长布洛斯小姐。不过她说,虽然希尔亚德小姐在自己之后进来,又在自己走之前去吃午餐,但她并没有看到希尔亚德小姐。她也没看见,或者说没注意到躺在桌子上的校本。星期六下午很少有人来图书馆,但有一个学生大约三点钟的时候来过,她来查阅中世纪拉丁字典。那本字典就在希尔亚德小姐工作的那排隔间里,那学生说她把字典拿下来,又放在桌子上,她觉得如果校本当时在那儿的话,她应该能注意到。这个学生是瓦特斯小姐,一个二年级的法国人,肖恩小姐的学生。 然后,财务主任说的事就让整个情况有些尴尬了。她说星期一早上祷告仪式快开始的时候,她看见希尔亚德小姐好像进了教研室。希尔亚德小姐解释说,她只是走到了门口,她当时以为自己把礼袍丢在那里了,但随即又想起来,她把礼袍挂在了伊丽莎白女王楼的衣帽间,所以没进教研室的门就离开了。她恼怒地责问财务主任,是不是怀疑她干了这件混账事。斯蒂文小姐说:“当然不是了,但如果希尔亚德小姐进去过,她应该能发现那些校本是不是已经在房间里,也许因此能为调查提供一个起点或者说终点的时间。” 这就是所有能收集到的证据了,不过,学院秘书兼财务总管埃里森小姐的办公室里还丢失了一大瓶墨水。星期六下午以及整个星期天,财务总管绝没有进过办公室半步;她只能说星期六中午一点钟的时候,那个墨水瓶还在老位置。她办公室里不放钱,所有重要的文件都被锁进保险箱,所以她从来都不锁办公室的门。她的助手不住在学院里,周末也一直不在。 要说还有什么重要的证据,那就是走廊以及厕所的多面墙上突然出现的乱涂乱画。当然,这些字一经发现就被擦掉,已经看不见了。 利德盖特小姐的校本失踪、继而被毁一事,校方当然很有必要作个说明。所以督学巴林小姐把整个学院的人都召集来,询问是否有任何人知道任何线索,可没有人吱声。然后,督学严正警告,任何人都不许把这件事泄露到学院之外,并且暗示,如果有人胆敢贸然与校报或与其他报纸交流此事,那么她将要为自己轻率的行为负责,受到应有的惩罚。其他女子学院里暴露出丑闻的后果那么严重,前车之鉴很清楚地警告什鲁斯伯里,要把这件事牢牢控制在学院内部。 直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去年十月之前这种陷害的事就发生过。于是很自然的,怀疑的焦点都集中在一年级新生上。这时巴林博士的解释告一段落,哈丽雅特觉得自己可以说话了。 “督学,恐怕,”她说,“我得为新生们洗脱嫌疑了。事实上,大部分在校学生都没有嫌疑。” 然后,她有些难堪地告诉在场的人,就在老同学宴会后,就在那个宴会地点,她发现了两封匿名信。 “谢谢你,范内小姐,”当她讲完的时候,督学说,“你也有这样不幸的遭遇,我实在感到非常抱歉。但你的线索把怀疑范围立刻缩小了很多。如果犯罪者是参加了学宴的人,那这个人要么是那几个等着考试的在校学生之一,要么是仆人,要么——就是我们其中之一。” “是的,我想就是这样的。” 老师们都面面相觑。 “当然,这不可能是,”巴林博士继续说,“某位过去的学生,因为这个恶作剧在学宴后一直在继续;也不可能是住在学院外面的人,因为我们了解到有些纸条是夜里从房间门缝下塞进来的;更不用提那些墙上的涂画了,有证据证明这些涂画是在午夜和凌晨之间出现的。我们现在得问自己了,在我刚才提到的三种人中——这范围已经缩得很小很小了——哪些人有可能涉嫌。” “肯定的,”布洛斯小姐说,“那些仆人们肯定比我们更有可能。我实在不敢想象,这间研究室里的成员会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然而,那些阶层的人呢——” “我觉得你这样想很不公平,”巴顿小姐说,“我强烈提议,万万不能让等级偏见蒙蔽了眼睛。” “据我了解,所有的仆人都是性格纯良的妇女,”财务主任说,“可以肯定的是,我招这些仆人的时候非常小心谨慎。那些擦擦洗洗的女人以及其他只在白天来的仆人,很自然应该排除在嫌疑之外。你也应该知道,大部分仆人睡在她们自己的宿舍楼里。宿舍楼的大门晚上是锁着的,一层的窗户上还有栏杆。更何况,还有一扇大铁门把宿舍楼与学院其他部分的后门隔开了。唯一可能的夜间通道就是学生伙食服务处那条路,但那儿也是锁着的。虽然女仆主管有钥匙,但凯莉在这里已经十五年了,按理说应该是可信的吧。” “我从来就不理解,”巴顿小姐讽刺地说,“为什么所有其他的人都能高高兴兴地来去自如,但这些可怜的仆人们晚上就得被锁起来,就好像她们是什么危险的野兽似的。不过现在看来,这倒真是对她们的眷顾了。” “原因你是很清楚的,”财务主任回答说,“是因为小卖部的那个门口没有门卫,而且外面的人很容易就能翻进大门。我得提醒你,所有一层的窗户,只要是直接对着街道或厨园的,都装有栏杆,其中包括老师宿舍的窗户。至于锁上学生伙食服务处那条通道,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学生们去食品储藏室偷东西,我的前任财务主任就应该遇到过这样的事,至少有人这样告诉过我。预防措施对于学院里的人和仆人是一视同仁的。” “住在其他楼里的仆人们呢?”财务总管问道。 “每幢楼里大概有两三张临时床铺是归仆人使用的,”财务主任回答说,“这些仆人都是很值得信赖的,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在这里服务了。我现在手头没有名单但我想有三个仆人在图德大楼,三四个在伊丽莎白女王楼,新四方院那边四间小宿舍各有一个仆人。波列楼那边都是学生。督学有自己的仆人,也住在学院内。还有医务室里的服务员就睡在医务室里。” “我会着手调查,”巴林博士说,“去搞清楚我自己的仆人是不是清白的。你,财务主任,最好去调查医务室的。为了她们各自的清白,那些在学院里住宿的仆人们最好要监管一下。” “肯定的,督学——”巴顿小姐愤怒地说。 “我完全赞同你的说法,”督学很尴尬,“巴顿小姐,我们完全没有理由只怀疑她们,而不去怀疑我们中的任何人。但我们的确更需要先把她们的嫌疑立刻、彻底地排除。” “不惜代价地调查。”财务主任说。 “至于调查的方法,”督学继续说,“无论是对仆人,还是别的人,我强烈建议参与的人越少越好。也许范内小姐算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所信赖的,或者……” “是啊,”希尔亚德小姐冷冰冰地说,“谁?至少我觉得,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摆脱嫌疑。” “这倒是真的,非常糟糕,”督学说,“就连我自己也不能摆脱嫌疑。不用说大家也明白,我对学院的每位学术人员都有充分的信任,无论在公还是在私。但这就像刚才提到仆人时说的一样,最重要的是要为我们的安全以及清白考虑。副督学,你觉得呢?” “是这样的,”利德盖特小姐回答说,“我们要一视同仁,不能区别对待。如果有人要来监督或调查我的话,我完全乐意配合。” “不过,你是最不应该被怀疑的人,”院长说,“你可是最大的受害者。” “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受害者,受害程度并无区别。”希尔亚德小姐说。 “但我担心的是,”埃里森小姐说,“写匿名信的人也经常把信写给自己,这是很常见的干扰手段,干扰别人的怀疑。范内小姐,是不是这样?” “是的,”哈丽雅特很直率地说,“虽然几乎没人会把自己的东西毁掉,像利德盖特遭遇的那样;但如果我们一旦开始这样排除,那就很难停止了。我认为,除了确凿的不在场证据之外,其他的东西都不能作为被排除的理由。” “我没有不在场证据,”利德盖特小姐说,“星期六,希尔亚德去吃午餐的时候,我还没离开学校。而且,就在午餐时间,我到过图德大楼,想在走之前去希尔佩克里的房间还书。那么也就是说,我很可能轻而易举地去图书馆,把那些手稿拿走。” “但在那些手稿被扔进教研室的时候,你有不在场的证据啊。”哈丽雅特说。 “没有,”利德盖特小姐说,“也没有。我搭乘了早班火车,到学校的时候每个人都还在教堂里。尽管要让我跑去教研室,并把校本扔进去,然后在被人发现之前跑回自己的房间,那我的行动得是相当的快,但这并不是没可能的。不管怎样,我更宁愿和其他人一样接受调查。” “谢谢你,”督学说,“有没有不这样想的人?” “我肯定我们都是这样想的,”院长说,“不过还有一些人我们忽视了。” “你是说在学宴时出现的学生吗?”督学说,“是啊,她们呢?” “我不记得那些人究竟是谁了,”院长说,“但我想她们大部分都是来参加考试的,很多没有被录取。我会去查名单的。哦,还有卡特莫尔小姐,她来参加文学学士学位初试,是第二次来了。” “呵!”财务主任说,“是的,卡特莫尔。” “还有一个参加文学学士学位初试的女人——她叫什么来着?哈德森,是不是?她是不是还在?” “是的,”希尔亚德说,“她在。” “我想,她们现在应该是二年级或三年级的学生了,”哈丽雅特说,“那个‘年轻小伙子法林顿’到底指的是谁?就是给费拉克斯曼小姐的信里写的那个。” “这是个疑点,”院长说,“年轻小伙子法林顿是个——我觉得是个新学院的大学生——他和卡特莫尔一起来的牛津,当时两人订婚了,但现在又和费拉克斯曼订婚了。” “真的吗?” “据我所知,主要的原因,或者一部分原因,就是那封信。费拉克斯曼小姐认为这是卡特莫尔小姐写的,并把信拿给法林顿先生看了。结果导致这位先生撕毁了婚约,并把他的爱转移到了费拉克斯曼身上。” “这不大好。”哈丽雅特说。 “是不好。但与卡特莫尔的婚约毕竟只是一个家庭约定,新的婚约则更公开、更合法。整个二年级的学生对这整件事都有看法,我可以肯定这一点。” “我明白。”哈丽雅特说。 “现在的问题是,”普克小姐说,“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做?我们已经问过范内小姐的意见了,就我个人来说,我认为——特别是根据我们今天晚上讨论的事——我们极为需要一个外界的人来帮助我们。向警方索求帮助显然是不可取的。但是,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我能否贸然问一句,我们是否可以建议范内小姐来参与调查?又或者,如果她不愿意的话,我们是否需要交给私人侦探代为处理?或者采取什么别的办法?” “我感觉我的处境很尴尬,”哈丽雅特说,“我当然愿意尽可能地提供帮助。但不知你意识到没有,这种调查可能要进行相当长一段时间,特别是在调查人还是单独工作的情况下。学院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几乎不可能高效地维持治安或巡逻。你们大概需要请几位侦探——不过即便你们把她们打扮成学生或者仆人,也难免会引起尴尬。” “把这些信件、校本拿去检查一下,会不会发现什么证据呢?”普克小姐问道,“就拿我来说吧,你们可以对我的指纹取样,或者任何需要的检查都可以。” “我担心,”哈丽雅特说,“指纹识别法并不像我们在书里写的那么容易。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教研室里进行指纹取样,也可能从仆人那儿取样——尽管她们可能不乐意,但我很怀疑,在这么粗糙的稿纸上能否留下易于识别的痕迹。还有——” “还有,”院长说,“现在每个犯罪分子都对指纹有充分了解,会戴手套作案的。” “而且,”范内小姐第一次把这个事实搬了出来,有些冷酷无情地强调道,“即便我们从前对指纹不了解的话,现在也了解了。” “我的天哪!”院长很冲动地喊道,“我完全忘了我们正是嫌疑人啊。” “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督学说,“我说过我们最好不要随便讨论调查的方法。” “有多少人已经接触过这些证物了?”哈丽雅特问道。 “我想,实在太多了。”院长说。 “但我们可以这样找——”希尔佩克里小姐是教师里面资历最浅的一个,是位英语语言及文学的导师助理,一个小个子、十分胆怯的漂亮姑娘,她和另外一个学院的初级导师订婚了。她刚开口,督学便打断了她。 “希尔佩克里小姐,请不要说了。这种建议不应该在这里提起。搞不好会引起那个人的警觉。” “这样的场面,”希尔亚德小姐说,“实在让人无法忍受。”她怒气冲冲地看了哈丽雅特一眼,仿佛她是把情况推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不过,她也的确是。 “我看,”财政总管说,“我们请范内小姐过来,让她给点意见,但我们现在又不采用她的意见,甚至听也不听,这实在太滑稽了。” “我们必须得坦诚地达成一致,”督学说,“范内小姐,你是不是建议我们找一个私家侦探?” “不能找普通的侦探,”哈丽雅特说,“你们不会喜欢那些人的。但我的确知道一家公司,你们可以在那里找到适合的人,他们的办事能力也绝对一流。” 她记得有一个凯瑟琳·克丽普松小姐,她名义上开了一家打字公司,但实际上这家公司的女员工们是调查古怪小案件的高手。她知道,这家公司事实上是彼得·温西出钱经营的。全国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她是其中之一。 财政总管咳嗽了。 “付给侦探公司的费用,”她提出一个问题,“在年度报表上会是一个很奇怪的名目。” “我想这个是可以处理的,”哈丽雅特说,“我和这家公司有私交。连费用可能都不需要。” “这……”督学说,“这样就不好了。我们当然是应该付费的。就算让我私人出,我也很乐意。” “这样也不好,”利德盖特小姐说,“我们当然不希望这样。” “也许,”哈丽雅特建议,“我应该先搞清楚这费用到底有多少。”实际上,她完全不知道这种生意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先问一下也没害处,”督学说,“不过同时——” “我能提个意见吗?”院长说,“我提议,督学大人,证据应该都交给范内小姐保管。因为她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不涉嫌的人。也许她愿意牺牲自己晚上的时间略微研究一下,然后明天早上交给您一份报告。哦,不应该在早上,因为欧卡珀勋爵要来,还有开幕典礼;但应该在明天的某个时候。” “很好,”哈丽雅特说,并用征询的眼光看着督学,“我会这么做的。如果我能想到任何可以派上用场的办法,我会尽我的全力。” 督学感谢了她,“我们都十分感激你,”她又说,“现在的情形极为尴尬,我相信我们都应该竭尽全力来配合,把这件事处理干净。我想说的是:不管我们怎么想,怎么感觉,我们必须尽可能赶走我们脑子里模糊的猜测。这一点至关重要。而且我们要小心谨慎,注意自己的言语,不要一不留神说出什么话,被理解成是对某人的怀疑。在我们这样的小团体里,没有什么事比互相猜疑的气氛更可怕了。我要再重申一次,我非常非常信任学院里每一位学术人员,而且我对我的同事们一视同仁。” 教师们都纷纷赞同,然后会议就结束了。 院长和哈丽雅特随后去了新四方院。院长说,“哦!这可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让人不舒服的会议。亲爱的,你刚才可在我们中间制造了点小麻烦。” “我也这样想,但我还能怎么做?”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余地。哦,亲爱的。督学说的很有道理,关于不要存先入之见的观点。但我们真应该好好设想一下,别人会怎么想我们,我们的谈话是不是听起来很傻?这简直太可怕了。可怕极了,你知道的,这太糟糕了。” “我了解。但是,我绝对不会怀疑到你。你是我遇到的最理智、最清醒的人。” “我觉得你不应该做出定论,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说这样安慰人的话。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怀疑督学和利德盖特小姐,是不是?不过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这么说。不然的话,如果这样排除下去——哦,我的天哪!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有没有可能先排除一些有确凿不在场证据的局外人呢?” “我们都希望这样,而且还有两个学生以及一些仆人很愿意呢。”她们走到了院长房间的门口。进去后,马丁小姐坐在起居室的扶手椅上,使劲地拨动炉火,目不转睛地盯着跳跃的火焰。哈丽雅特盘腿坐在沙发上,注视着马丁小姐。 “现在,”院长说,“你最好不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但我们没有理由不对你畅所欲言,是不是?没有。这是我的看法。所有这些龌龊行径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不像是特别针对某个人的私人仇恨。这就是漫无目标地乱咬人,针对学院里的每一个人。这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 “这有可能是某个人觉得整个学院伤害了她。也可能就是私仇,故意伪装得好像不针对任何人一样。或者就是个丧心病狂的人,喜欢搞破坏,觉得搞破坏很痛快。这是这种案子发生的最常见的原因,如果你觉得这能算是个原因的话。” “这种事简直愚蠢至极。就跟那些乱扔乱砸东西的小讨厌鬼一样,或者像那些喜欢装神弄鬼的仆人。说到仆人,如果说肇事者是那群人当中的一个,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当然,巴顿小姐不赞同这个观点;但毕竟匿名信上的措辞非常粗俗。” “是啊,”哈丽雅特说,“但实际上,我并没有什么看法,我不能说我看不懂那些词的意思。我相信,如果你把那些最一本正经的人灌醉了,她们也很可能下意识地说出最出人意料的话来——事实上,越正经的人越不正经。” “这是真的。你有没有注意到,全部的信件里都没有一个拼写错误。” “我注意到了。这有可能证明作案者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尽管这个逆命题并不一定正确。我的意思是,受过教育的人可以故意犯些小错,所以即使有拼写错误,也不能证明什么。但完全没有错误——如果不是本身素质如此——那就难了。我还解释不清楚。” “不,你解释得很清楚了。一个受过良好教育能假装是个没受过教育的人,但一个没受过教育的人假装不了受过良好教育的。比如,我就装不了我是一个数学家。” “她能用字典。” “那她就肯定是个——那个新词怎么说来着——字典意识很强的人。我们这位一肚子坏墨水的家伙是不是很笨,她为什么要拼对所有的词呢?” “我不清楚。但如果受过教育的人故意写错字,经常会弄巧成拙;比如拼错一些容易的词,却拼对那些难写的词。如果是人故意写错字的话,并不是很难辨认出来。我想,不去故意写错字可能更高明一些。” “我明白了。这是不是把仆人们排除在外了?但也许她们的拼写比我们还要好得多。她们通常也是受过教育的。我敢肯定她们比我们讲究穿着,但这无关正题。我要是思维混乱的话就打断我。” “你并没有思维混乱,”哈丽雅特说,“你所说的一切都是非常正确的。就现在而言,我看不出任何人能被排除。” “而且那些,”院长急切地说,“被剪掉的报纸是从哪儿来的?” “这样不行,”哈丽雅特说,“你现在的思维太敏锐了。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 “我们已经查过了,”院长带着一丝满意的声调,“从这件事被发现开始,我们就已经查了所有的教研室和学生会里的报纸——也就是说,从这个学期一开始,在我们把报纸送去碎纸机之前,都要检查一遍看是否有残缺,结果没有。” “是谁在处理这个呢?” “我的秘书,古德温夫人。我想你大概没见过她。她在上课的日子才住在学校里。她真是个好姑娘啊——或者说女人。她是个不幸的寡妇,生活艰难,有个十岁的小男孩,在读私立小学。丈夫去世之后——他曾是个大学教师——她接受了培训,然后成了一位秘书,工作真是出色极了。我简直少不了她,她是最细心、最可靠的人。” “学宴的时候,她在场吗?” “她当然在的。她——我的天哪!你不会那么想吧?我亲爱的,这太荒唐了!她是最直截了当、最头脑清醒的人啊。学校给她提供了工作,她一直感恩在心。她肯定不会冒着失去工作的危险来干那种事的。” “要一视同仁。不管怎样,她也得进入嫌疑人的名单里。她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让我想想。将近两年了。在学宴之前,她已经在这儿一年了,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知道的。” “但教研室的人以及住在学院里的仆人们,她们大多数供职于学院的时间更长。我们不能根据这一点来推测什么。其他的秘书呢,是什么情况?” “督学的秘书——帕森小姐——和督学住在一起。财务主任和财务总管的秘书都在外面住,她们总能排除吧。” “帕森小姐在这儿很长时间了吗?” “四年了。” 哈丽雅特把古德温夫人和帕森小姐的名字写了下来。 “我想,”她说,“为了古德温夫人的清白着想,我们最好对报纸再做一遍检查。这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如果那个肇事者知道有人会检查学院内的报纸,她就不会用的。我想她一定知道的,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地处理这些报纸。” “没错。这真是很麻烦,是不是?” “那私人订的报纸呢?” “我们当然不能检查私人的报纸,不过倒是可以尽量注意废纸回收箱。但你猜得到,没有任何发现。大家都很节约,报纸都会用袋子装好,然后卖给收废纸的,或者随便哪个想买旧报纸的人。佩吉特是个很值得信赖的人,他负责检查这些袋子——这可是项浩大的工作。当然,每个房间里都有火炉,谁会把这么重要的证据扔到废纸回收箱里呢?” “在四方院里烧着的那些礼袍呢?这可不是件小事。这种事,肯定不止是一个人干的。” “我们也不清楚这件事和匿名信事件是不是同一伙或同一个人干的。大概有十到十二个人的礼袍被烧了。她们把礼袍到处乱放——你知道,她们总是这样干。星期天晚餐之前,有的礼袍在伊丽莎白女王楼的衣帽间里,有的挂在就餐礼堂楼梯口,等等。大家把礼袍带来,然后随便一放,准备晚上祷告时再穿。”(哈丽雅特点了点头;星期天晚上的祷告在差十五分八点进行,而且是强制参加的;另一方面学院也会就这个机会发布消息。)“然后,当铃声响起时,这些人就找不到自己的礼袍了,所以也不能进教堂。每个人都以为这是个恶作剧。但半夜的时候,有人看到四方院中间有火光,结果竟然是布料烧得火苗高跳。那些礼袍都在汽油里浸泡过,所以火焰烧得很旺。” “那汽油是哪来的?” “莫林斯有辆摩托车,摩托车里有个存汽油的油箱。你记得莫林斯吧——乔伊特门卫室的门卫。他的摩托车就放在宿舍区花园的那个小屋里,没有上锁——本来也没那个必要。他现在倒是开始上锁了,但已经晚了。谁都能去,从那儿偷点汽油出来。他和他的妻子已经就寝了,什么声音也没听到。火就是在老四方院中间猛的一下烧起来的,草皮上还有一块很丑的痕迹。火焰着起来的时候,许多人都跑出去看,放火的那个人可能就乘机混到人群中了。被烧掉的礼袍中有四件是研究生的,两件是学者的,其他都是普通学生的;我觉得那个人并不是针对谁,只是碰巧抓到了那些袍子。” “我在想,在晚餐和放火之间这段时间,那个人把礼袍放在哪儿了。要是有人在学院里抱着那么多礼袍走动的话,这也太明显了。” “不是这样的;当时是十一月末了,天很黑。那个人很容易就能把礼袍抱到某个讲堂里,在放火之前就放在那儿。你要知道,当时学校也没有认真地组织人寻找这些礼袍。那些可怜的受害人虽没有礼袍穿,但却以为是什么人开的玩笑;她们虽然很生气,但也没有很着急,大多数人只是盲目地到处指责自己的朋友而已。” “是啊,我想我们今天也不可能把它搞得水落石出。我现在最好还是去梳洗一下,准备去就餐了。” 对于高桌上的人来说,那真是一顿尴尬的晚宴,她们尽量把话题控制在学术问题上。大学生们不停地唧唧喳喳,高兴得很;学院里其他人头上的阴影对她们的精力似乎毫无影响。哈丽雅特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晃荡。 “右边桌子上的那个是不是卡特莫尔小姐?穿着绿色袍子,脸上化了乱七八糟的妆?” “就是那个年轻人,”院长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记得学宴的时候见到过她。那个战无不胜的费拉克斯曼小姐呢?” “我没看见她。她可能不在礼堂就餐。很多人更愿意在自己的房间里煮个鸡蛋,梳洗换衣太麻烦了。这些懒骨头。那就是哈德森小姐了,穿着红色毛衣的那个,在中间的桌子,黑头发,戴着牛角眼镜。” “她看起来很普通。” “在我看来,她的确很普通。在我看来,我们都很普通。” “我想大概是的,”普克小姐听到了最后一句话,她说,“就连杀人犯也长得和一般人一样,是吧,范内小姐?或者你对龙勃罗梭[龙勃罗梭(Cesare Lombroso,1836—1909),意大利犯罪学家,这里的理论指的是“天生犯罪人”理论,即认为人犯罪是由于与生俱来的生理方面因素引起的,例如长相。]提出的那个理论持不同看法?我知道,这些理论现在很受重视。” 有人要跟她讨论杀人犯的问题,哈丽雅特真是要好好谢谢她啊。 晚餐之后,哈丽雅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或者再去访问个什么人,但又不知道从哪儿着手。院长说过她有些事要忙着处理,但过一会儿就会有时间接见访客。图书馆馆长布洛斯小姐要在勋爵来访之前,最后收拾一下图书馆;她几乎一整天都在搬运和整理书籍。本来有几个学生能帮助她的,但她却让她们走了。其他老师都表示自己有这样那样的事要做;哈丽雅特觉得她们和人相处的时候,好像有些羞涩。 最后哈丽雅特找到了财务主任,问她有没有可能列出一个学院里各个房间以及居住人的名单。斯蒂文小姐说她能够提供,还说她觉得财务总管的办公室里应该就有一张表格。她把哈丽雅特带到新四方院,去找表格。 “我希望,”财务主任说,“你不要太在意布洛斯小姐说的话,我是指她关于仆人的那些评论。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绝对愿意把仆人们都送到仆人住宿区去住,好让她们都洗脱嫌疑,这样再好不过了。但那儿实在没有足够的房间。我当然不介意把住在学院里的仆人的名单给你,也完全同意我们应该采取一些预防措施。但要我说,利德盖特小姐的校本被毁这件事足以把仆人的嫌疑排除掉了。会有几个仆人在乎校稿,并知道它们的重要性呢?她们哪里会想到要把手稿毁掉呢?匿名信——是啊,这倒是有可能。但毁掉校稿这种事,绝对是受过教育的人才能干出的丑事。你觉得呢?” “这我最好还是不要说。”哈丽雅特说。 “不要说,很对。但我可以说我是怎么想的。我不会跟别的人说,只会跟你说。我只是觉得,要是找个仆人来做替罪羊,这也太草率了。” “这件事看起来非同小可,”哈丽雅特说,“在所有的人中,为什么那人偏偏挑中了利德盖特小姐来伤害?为什么居然有人——尤其是她自己的同事——会和她过不去?这样看起来,那个浑蛋是不是压根就不知道这些校稿的价值,只是想随便挑起个事来发泄自己对世界的不满?” “很有可能,绝对有可能。我必须得说,范内小姐,你今天描述的迹象让整件事更复杂了。我得承认,我当然宁愿怀疑仆人,也不愿意怀疑教研室里的人。但急于给仆人泼脏水的那个人,她可是最后一个和那份手稿共处一室的人啊。我只能说——这让我觉得很荒唐。” 哈丽雅特什么也没说。财务主任显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于是又加了一句: “我可没有怀疑任何人。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草率地评论人。” 哈丽雅特同意这个说法。她从财务主任提供的名单中标出相关的名字,然后就去找财务总管了。 埃里森小姐为学院做过一份表格,上面有房间的具体位置,以及住在里面的人的姓名。 “我希望,这就说明,”她说,“你打算亲自来做这项调查。我并不觉得这是浪费你的时间,让你做这件事是合情合理的。但我的确觉得,花钱找一个侦探在学院里露面,不管她怎么小心行事也实在太不妥当了。我为这个学院服务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从心底里爱护这个学院。你也知道,如果一个局外人插手这种事情,后果是多么不堪设想。” “是的,糟透了,”哈丽雅特说,“哪里都一样,有一个脑筋不够用又恶毒的仆人真是很倒霉,在哪里都有可能碰到这种情况。重要的是,我们要尽快把这件迷案查个水落石出;这样的话,一两个训练有素的侦探会比我更有用,效率更高。” 埃里森小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扶了扶眼镜,同时眼镜上的金链子向后晃了晃。 “我知道你倾向于那个最轻松的办法,我们都愿意这么想。但我必须提醒你,还有别的可能性存在,我从你的分析里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你当然不希望亲自把教研室的某个成员揭露出来。但这事如果真的发生了,我更愿意相信你的智慧,而不是外面的什么职业侦探。你对学院里的工作和结构相当了解,这是你的一大优势。” 哈丽雅特说,她觉得她应该在初步了解整个情况之后再提出意见,这样也许更好。 “如果,”埃里森说,“你真的愿意亲自做调查的话,我想我还是事先提醒你一下比较好,你可能会遇到一些反对派。已经有人这么议论了——但也许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个。” “应不应该你自己判断吧。” “已经有人议论说,今天的会议上,我们把怀疑对象缩小了,但这完全是根据你的一面之词做的决定。当然,我提到了你在学宴时拣到的两封信。” “我明白了。是不是有人怀疑这是我杜撰的?” “我觉得倒是没有人想得那么过分。但是你说过,你有时候也收到过类似的信,是送到你自己住址的。所以,有人暗示——” “暗示如果我发现了任何这样的东西,我肯定会带着它们到处跑,跑到学宴上?这倒是很合情合理,只不过我收到的匿名信和其他这些匿名信格式是一模一样的。但我也得承认,你们听到的确实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对此我一秒钟也没怀疑过。她们说的是,你经历过一些麻烦事,这——如果有的话——是不利的。实在抱歉。不是我这样说的。” “这就是我不愿意牵扯进这件调查的原因。确实如此,我的人生并不是完美清白的,污点总无法抹去。” “要我说,”埃里森小姐接口道,“那些所谓清白的人生,某种程度上都是有污点的。我不是个傻子,范内小姐。毫无疑问,我自己的生活看似无可挑剔,只是因为别人犯的罪更大。但是这么看来,我觉得比起学院里的人,你所持的观点可能会更公允一些。我觉得我不用再多解释什么了,是不是?” 哈丽雅特下一个拜访的对象是利德盖特小姐。她去找利德盖特小姐是因为那个被毁的校稿现在在自己手里,想问问她应该要怎么处理。找到这位英语老师的时候,她正在很有耐心地修改一堆学生论文。 “快进来,进来,”利德盖特小姐很高兴地说,“我就要改完了。哦,我的那些可怜的校稿?恐怕对我来说,它们已经没多大用了。这些稿子已经无法辨认。我现在只能把所有的东西重做一遍。印刷工人会急哭的,真可怜。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好对付的,希望如此。那个序言,我也有简单的笔记,所以还不至于太糟糕。那些手写的脚注和附录都丢了,才是最要命的。那些附录是我最后才加进去的,用来反驳埃克伯特姆先生的新书《现代诗体》,他的那些东西在我看来真是无稽之谈。我实在太蠢了,直接写在了校本的空白页上,已经无法挽回了。我现在要拿埃克伯特姆先生的那本书来,全部核对一遍。这真是太麻烦了,特别是现在学期快结束,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但这也是我自己的责任,我不够谨慎,真应当把所有东西都另存一份。” “我想,”哈丽雅特说,“我是不是可以尽一点绵薄之力,帮你重新整理校本。如果能派得上任何用场的话,我很乐意在这儿帮一个星期左右的忙。我已经被校稿们折磨惯了,而且,我想我还记得一些学校里学的东西吧,大概还有点小聪明对付盎格鲁萨克逊英语以及早期英语。”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利德盖特小姐欢呼着,她的脸因高兴而熠熠发光,“不过,这会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哈丽雅特说不会的,她的工作已经大大超前于计划了,而且她很乐意花点时间研究一下英文的韵律。她其实是这样想的:如果真想在什鲁斯伯里展开调查的话,帮利德盖特小姐整理校稿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方便她在学院里出入。 这事暂时就这样决定了。至于那个恶劣事件的始作俑者,利德盖特小姐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不管那个人是谁,这家伙一定深受精神问题的折磨。 哈丽雅特离开利德盖特小姐房间的时候,遇到了希尔亚德小姐,她刚从自己的房间出来,正要下楼梯。 “呵,”希尔亚德小姐说,“调查得怎么样了?但我大概不该问这个。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故意把‘不和的苹果[“不和的苹果”(the Apple of Discord)出自希腊神话。传说在一个婚礼上,复仇女神扔下了一只金苹果,要赠与最美的女人,由此引发了一场众女神之间的大纠纷。]’扔到我们中间?不过,既然你收匿名信都收得习以为常了,不用问,你还真是最适合处理这种事的人呢。” “我收到匿名信,”哈丽雅特说,“一部分也算是我罪有应得,但学院的事却不一样。完全不是一回事。利德盖特小姐的书没得罪任何人。” “除了那些她在书里开罪的男人,”希尔亚德小姐回答说,“不过,照情况看,男性仿佛不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不然的话,这样对女子学院的大肆攻击肯定会让我想起男权主义者对知识女性的迫害打压。但是你呢,你当然会觉得这么想很荒谬。” “一点也没有。很多男人的确非常有敌意。但在学院里,肯定没有男人在晚上跑来跑去。” “我可不敢肯定,”希尔亚德小姐说,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财务主任说什么锁大门,这可真是好笑。要是有男人在锁大门之前溜进来,并且藏起来,然后在早上开大门之后再逃走,你阻止得了吗?或者他们真要进来的话,爬墙行不行?” 哈丽雅特觉得这样想有些神经过敏,但这种想法让她很感兴趣。说话人思想里明显有种偏见,甚至可以说是顽固。 “我针对男人的原因是,”希尔亚德小姐继续说,“巴顿小姐的书被毁了。要知道,这本书是极度女权主义的。我不指望你读过,你大概对这种书没兴趣吧。不然你还能找出什么原因来解释,为什么偏偏这本书被选中了?” 哈丽雅特和希尔亚德小姐在四方院一角告了别,随即动身去图德大楼。她一开始就猜得出来,对她接管调查持反对意见的人是谁。如果要找出一个脑筋古怪的人,希尔亚德小姐无疑要算一个。而且,如果好好想想,根本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把利德盖特小姐的校稿带到图书馆了,甚至无法证明这校稿到底有没有离开过希尔亚德小姐的手。还有,在星期一早上的教堂祷告仪式之前,毫无疑问有人看到她出现在教研室那边。如果希尔亚德小姐真的疯狂到这个地步,如此陷害利德盖特小姐的话,那她真是可以被送去疯人院了。其实,不管是谁干的,都该被送到那里去。 她走进图德大楼,敲了敲巴顿小姐的门。经许可进门后,她问能不能借一本《现代女性地位》。 “大侦探开始工作了?”巴顿小姐说,“可以啊,范内小姐,给你。哦,我想我应该向你道歉,你上次在这里的时候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如果你能来处理这件龌龊的事情,我真是太高兴了,尽管这对你来说肯定不会轻松愉快。我发自内心地敬佩那些为大家共同的利益而置个人感情于一旁的人。在我看来,这件事实在太异乎寻常了——就和所有违背社会的其他行为一样。但我想,我们还不必要借助法律诉讼。至少我希望不要。一想到这个,我就很着急,这案子绝不能闹到法庭上去;基于这一点,我并不赞成聘请任何侦探。如果你有能力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如果我能帮上忙的话。” 哈丽雅特对她的这番话表示了感谢,以及她的书。 “你可能是这里最好的心理学家,”哈丽雅特说,“你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 “可能跟通常的情况一样:有人变态地渴望引人注意,所以制造了这起公众骚乱。青春期少女和中年妇女是最可能干这种事的。我不知道除了这个理由外,还会有什么原因。而且我要说,那些信里还附带着一些猥亵的言辞,可以算得上是性骚扰了。就这类案例来说,这种情况很正常。不过,到底应该说她们是恨男人恨疯了,还是爱男人爱疯了,”巴顿小姐最后加了这么一句,她的幽默感灵光一闪,这哈丽雅特还是第一次见,“这我就说不上了。” * * * 哈丽雅特把收集到的东西都放在自己的房间,然后觉得是时候去见院长了。她发现布洛斯小姐也在院长那里。布洛斯小姐在图书馆忙得很累,而且风尘仆仆,正喝着一杯热牛奶提神。马丁小姐则认为在牛奶里掺一点威士忌有助睡眠。 “教研室的人现在有新嗜好了啊。当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哈丽雅特说,“我总是想象,学院里有那么一瓶烈酒,就一瓶,还被财务主任锁起来保管好,以备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派上用场。” “以前的确是很严格的,”院长说,“但我老了后,觉得无所谓了。利德盖特小姐珍藏着一点雪莉白兰地,是为节日和假期准备的。财务主任甚至想过,要为学院储藏点波尔多葡萄酒。” “我的天哪!”哈丽雅特说。 “学生们是不许沾酒的,”院长说,“但校园所有柜橱里的东西,我可不敢保证。” “毕竟,”布洛斯小姐说,“她们那些烦人的家长就是这样培养她们的,家里面就有鸡尾酒。她们能在家里随便喝酒,在学校却不让她们喝,她们就觉得很荒唐。” “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找个警察来把她们的东西都搜查一遍?我自己都不愿意。我们不能把这个地方搞得像监狱一样。” “麻烦的是,”图书馆馆长说,“每个人都蔑视限制,呼吁自由,这样下去会出乱子的。到时候,她们又得怒气冲冲地质问,规矩都哪儿去了。” “老规矩在现今这个时代已经行不通了,”院长说,“太令人痛恨了。” “现代的观点就是,年轻人应该自己管理自己,”图书馆馆长说,“但她们能做到吗?” “不,她们不会的。她们觉得责任很烦人。战前,学生们还激情澎湃地召开学院会议,讨论各种各样的事情。但现在,她们不愿自找麻烦。从前的老活动,比如学院辩论赛和三年级大戏已经销声匿迹或快销声匿迹了。她们不愿意承担责任。” “她们眼里只有那些年轻小伙子。”布洛斯小姐说。 “去她的年轻小伙子!”院长说,“在我那个时代,我们只是单纯地渴望责任。我们来学院学习是为了提升我们的灵魂;我们都像搭在弦上的箭一样,只等着一有任务,就展示我们的组织才华。” “如果让我说的话,”哈丽雅特说,“这是学校的错——无纪律,以及其他。孩子们小的时候做梦都要干这干那,还要做得完美漂亮;当她们长大到了牛津后,她们累了,只想退后一步,让别人来挑大梁。甚至在我上学的那个时候,从最新式的公立学校里来的人任职的时候还会觉得害羞,真可怜。” “什么事都很难,”布洛斯小姐打了一个哈欠,“不过,我今天倒是让我的图书馆志愿者干了不少事。我们把大部分的书架都整理得井然有序,挂起了画,还有窗帘。看起来还是不错的。我希望能给勋爵留下个好印象。她们还没有刷完楼下的暖气管,但我把刷桶之类的东西都藏在柜子里了,希望没事。我还差借了一群仆人来打扫卫生,所以明天就没什么事了。” “勋爵什么时间到?”哈丽雅特问。 “十二点。我们在教研室接待他,接着带他视察学院。然后在礼堂进午餐,希望他能喜欢。仪式是在两点半。他倒是个风趣的人,但我已经受够了开幕典礼。我们已经庆祝了新四方院、教堂(还有唱诗班在场)、教研室餐厅(还和昔日学生、教师以及研究人员一起吃了午餐)、图德附楼(还有昔日学生茶会)、厨园以及仆人楼(还有皇室人员参与)、疗养院(还有医学教授的演讲)、会议室以及督学住处的落成。我们还为已故督学肖像、威利特纪念日晷和新钟举行过揭幕仪式。现在轮到了图书馆。上个学期,当我们整修伊丽莎白女王大楼的时候,佩吉特跟我说:‘对不起,院长女士,你能不能告诉我,开幕仪式是什么时候?’‘什么开幕仪式啊,佩吉特?’,我说,‘我们这学期什么活动都没有,什么开幕仪式啊?’‘这样啊,小姐,’佩吉特说,‘实在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会不会是新厕所,院长女士,我们现在已经什么都有了,不过如果再有什么典礼,提前通知我一下会比较方便些,我好去安排出租车以及停车位。’” “我亲爱的佩吉特!”布洛斯小姐说,“他真是这个学府里最天真烂漫的人啊。”她又打了一个哈欠,“我要死了。” “把她带去睡觉吧,范内小姐,”院长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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