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科尔手动启动了后备电源，灯光重新亮起，机舱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温度湿度不能再自动调节了，感觉略微有点闷热。

伯顿和吴非跟着安科尔机长，却更像是押解的样子，离开驾驶舱，回到前舱。

伯顿让姜恩娜和吴非盯住机长，自己要回后舱检查收纳箱里是否有换过的衣物沾上了血迹。也许安科尔机长临时替换了衣物，或者偷偷把衣物扔进了太空。他需要清点所有的衣物。

吴非建议伯顿，如果要去检查就一起去，这个时候，不应该再单独行动了，哪怕是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机舱内，都必须保证所有人一起行动，互相有制约。

伯顿微笑着转头说道：“我真的是小看你了，你这是连我也都怀疑在内了，是吗？”

吴非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推理小说中常说的暴雪山庄模式第一要素，就是所有人不能分开，尤其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伯顿点了点头，只能指挥大队人马一起回后舱。他让安娜领头，自己和机长跟在安娜后面，让姜恩娜和吴非一起在最后，必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机长，如果机长有任何可疑的动作，就立即警示大家。

五个人到达了后舱，尽管穿梭机的循环系统工作正常，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隔地抽出污浊的氧气，进行净化后，重新输回到机舱内。但是，也许是心理作祟，吴非依旧能闻到那股腥臭的味道。

吴非看了看众人，大家也都各自皱着眉头，看来也很难过得了这道心理关口。再看安科尔，也许是因为绷带包住了他半边脸，吴非感觉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冷漠的表情。吴非心里一紧，难道真的是他？转念一想，也许是面部神经有损伤造成的吧……

他迅速在脑海中整理所有的事件，如果把安科尔机长假设是凶手的话，那么邮件问题就可以解释，因为他是基地重要的相关人员，他知道所有人的邮箱再正常不过了。

约翰的失踪，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没有跟上队伍，但是威廉姆斯、伯顿、安娜远在穿梭机上信号不通，在现场的是他、罗杰、姜恩娜和安科尔，而罗杰已经失踪了。自己的话如果没有什么外星人脑电波操控什么的，就不应该是凶手，也无法想象身材娇小的姜恩娜如何能影响到约翰。那么的确，安科尔通过通信装置操纵约翰的嫌疑很大。

但问题出在罗杰这件事上，安科尔当时在前舱前面的驾驶舱，而罗杰在后舱。后舱前方的前舱里有伯顿、自己和姜恩娜，后舱的后面是隔离舱，那里有安娜和威廉姆斯。虽然每个舱中间都有隔离门，但是罗杰是如何消失的呢？

还有威廉姆斯，如果杀死威廉姆斯的是安科尔，为什么他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

伯顿开始仔细翻看所有人的衣物，并且清点件数，没有让其他人参与。他希望姜恩娜和安娜在一起，而吴非必须看着机长。他已经对机组成员完全失去了信心。

他一件一件地寻找着，看得很慢，同时清点了所有的衣物数量，细心的伯顿甚至察看了吴非先前换下的那套衣裤。

结果让伯顿大失所望。除了吴非换下的裤子上有一处淡淡的污渍外，没有任何一件衣物沾上了哪怕是红色的、像血迹的任何东西。备用品都干干净净地放在袋子里面，连密封的袋子都没有拆开，叠得非常整齐。也没有缺少任何一件衣物，包括每人身上穿的三套，除了约翰和罗杰失踪时穿的两套，其他十六套，一套都没有丢失。这样也就排除了机长临时换装，将衣物丢到宇宙空间中的可能性。

也许是上穿梭机的时候有预谋地多带了一套，然后趁大家在前舱的时候，将衣物扔到了隔离舱里，并扔到了太空当中呢？吴非提出了这个假设。

安娜否定了这个可能。因为第一，穿梭机上的所有物品，并不是机长本人安置的，而是专门的地勤人员安置并检查确认的。除非那个地勤人员和穿梭机上的人是同谋，预先准备了一套，但那种可能性非常小。为了避免有人偷带违禁物品进入太空，所有地勤人员进出穿梭机的时候都是多层检查，而且所有物品必须一一检查称重，多一点重量，都会对飞行产生不必要的影响，是绝对禁止的。何况她进入穿梭机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清点所有物品，并没有发现多余的毛巾或者衣物。

第二，机长和所有人一起上的穿梭机，同样也经过多层检查和称重，如果说机长是凶手，首先自己作为第一乘务必须是同谋，而且地面上地勤人员和检查人员也必须有多人是同谋。

如果这样的话，那还不如直接指认她是凶手算了！

吴非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登上穿梭机的场景，的确是这样的。所有人一起经过安检，到单人浴室淋浴，换下所有衣物并穿过淋浴房，拆开准备在那里的已经封装好的衣物。再经过一轮安检，而且在路过安检门的同时称重，物品也都专门检查。毕竟太空飞行和地面飞行不是一个危险程度，如果要夹带东西的话，整个过程太复杂，需要买通太多的人。

伯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但是要知道，我们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检查……那就是在座的各位！这个穿梭机内的每一个人都要脱下衣裤进行检查，包括……两位女士，我很抱歉，但是现实情况不得不这样。”

“不是吧！我们当时都在前舱看着安科尔和威廉姆斯离开，以后就一直在一起，我们互相可以证明啊！”姜恩娜听到要脱衣服检查，急了。

伯顿说道：“的确如此，可是在此情况下，不得不考虑到另一种可能，就是机长是有同谋的，有人帮他清洗了血迹，或者换了服装。也许是吴非，也许是我，或者是你们，无论如何我必须确认一下，也是为了所有人安心。”

吴非明白了，虽然他们都在前舱，但无法保证在刚才的一阵混乱中，没有人做过调包的行为，因为大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尸体上。

“所以！”伯顿马上接口说道，“完全有可能有人参与了这次谋杀，成了同谋。但是只要参与了，就一定会沾染上血迹，哪怕是袖口的一点点，也无法彻底清除。”

“我不行！我不要别人检查我！”姜恩娜显然很不情愿。

“这是为了约翰、罗杰和威廉姆斯，也是为了我们大家。”伯顿说道。

姜恩娜沉默了，她动摇了。

伯顿随即开始安排：“我和吴非先生在这里互相检查，请……安科尔机长作为第三方来监督。贺小姐和姜小姐可以单独到驾驶舱互相检查。”

“但是，如果她们两个是同谋的话怎么办？”吴非忙不迭地出声质疑道，说完就后悔了，感到两股带有杀气的眼神射了过来，赶紧低下头……唉，嘴巴太快了，欲速则不达，欲速则不达啊……那只是他的一丝杂念，希望自己有机会能做安科尔那个角色，第三方监督……

“如果你们换下衣服后，愿意让机长，或者让我这个年纪大得可以做你们爷爷的老头看一下你们的衣物……”伯顿对着姜恩娜和安娜说道。

怎么会这样呢……吴非突然觉得很丧。

姜恩娜美国式的倔脾气上来了，突然大声道：“你们都不用回避，我直接脱就是了。”说着就拉下外套的拉链，连体衣裤敞开了，里面是一件雪白色的T恤衫。这是太空飞行的标配，是为防止出现任何伤口，短时间无法辨认，飞行手则要求机内乘员都必须穿统一的白色T恤。

姜恩娜犹豫了一下，拉起了白色T恤的下沿，翻了起来，就势要脱。她胸部两个丰满的半球不失时机地显露在人们面前，随着身体的动作而晃动……

在太空穿梭机中是禁止女士穿戴胸罩的，因为一些温差、气压、湿度的变化，或者其他的事故，有可能导致胸罩勒住胸口，使得女性乘员呼吸不畅，从而危及她们的生命。而且太空中根本也不需要胸罩，因为没有重力，胸部也不会下垂。

这件事情吴非早就知道，所以在登上太空机之前还不自觉地朝两个女生的胸部瞥了两眼，可看到笔挺的宇航外套就失望了，现在却意外看到了一些福利。想到前面几次姜恩娜搂着他顶着他的感觉，吴非不禁悄悄地咽了口口水。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姜恩娜，等待着接下来最重要一刻的到来。

不料安娜冲上去，一把按住了姜恩娜的手，把T恤拉了下来，又扯了两套密封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换洗衣服，硬拉着姜恩娜钻进了驾驶舱。

吴非大失所望，还意犹未尽地往姜恩娜和安娜的背后瞄去，却对上了探出头、满脸愤怒瞪着他们的安娜的眼神。驾驶舱的舱门随即被关上了。

吴非只能低头开始脱衣服，一边脱一边偷偷叹了口气。

伯顿和吴非互相检查完了，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有。伯顿身上非常干净，除了袖口上沾的一滴血渍之外，什么都没发现。只是伯顿那一身漂亮的肌肉让吴非很是羡慕了一把，没想到他一把年纪了还能练成这样的身材。再低头看看自己，虽然高瘦，却是满胸排骨加肚腩上的赘肉，身材相比伯顿当然是自惭形秽。到底是有钱人啊，身材管理得真好……吴非不由得盯着伯顿看了好一阵，看得伯顿浑身不舒服。

吴非先前换了一套衣裤，所以连月球上行走的汗渍都没有看到，比伯顿还干净。

伯顿并没有到驾驶舱去当第三方监督者，他觉得其实到这个时候意义已经不大了。吴非也早就断了莫名其妙的念想。

姜恩娜和安娜过了一会儿从驾驶舱出来了，拿着换下来的衣服，包括内裤，当然，互相检查过后也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伯顿随手翻了翻她们的衣物，也没有直接盯着看，就表示检查过了，还是很绅士。但吴非也看到了，伯顿看似随意翻动，其实都找了一些非常关键的部位，比如腰口、领部，连裆部都用手指翻了一下，的确是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看着面前的两条内裤，吴非突然起了个让自己都很鄙夷的念头。哪条是安娜的呢？是那件粉色的，或者是那件紫色的？依照这两个人的性格，粉色的一定是温柔的安娜的，那条紫色的一定是古灵精怪的姜恩娜的。

吴非突然感觉自己的想法无比猥琐。他赶紧摇了摇头，拼命想甩掉这个念头，可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就像中国北京一到春天就飘满天空的杨絮一样，密密麻麻，甩掉了又贴上来，挥都挥不掉。

“凶手会不会杀完人，出来以后马上就洗澡洗掉了血迹，毕竟应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姜恩娜的话打断了吴非的胡思乱想。

“在太空中洗澡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太空中的水不能自由流动，完全不能指望用液体来完全消除身上的血污。所以其实不用检查衣服，看手和脸，还有头发就知道。”伯顿说道，“其实你们看，安科尔机长的脸上头发上，都没有沾到血迹，所以，其实他不可能是凶手。我们当然也不是。通过血渍找凶手的方法是错的，我很抱歉。”

这个想法是吴非提出的，但是伯顿却主动来道歉，令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但他心里觉得，这个思路并没有错，只是凶手一定想办法处理掉了血迹，或者说根本没有沾上血迹。

“那可不可能是用从地球上偷带的小包强力去污剂或者什么去污粉把血洗掉了？”姜恩娜继续问。

“绝对不可能。血迹并不容易处理，何况如果没有水的稀释，光用去污剂本身，会灼伤航天服，留下明显的痕迹。也就是说，你的衣服会变得突然白出来一块。如果擦拭身上还会灼伤皮肤。可事实上，在现有的衣物当中，我什么都没看到，我相信大家也没有看到。其实地球上的去污粉根本无法在太空中使用。在失重状态下，通常是无法控制粉末的运动方向的，它们会飘得漫天都是，万一被吸入肺里，还会令人窒息。所以太空中不允许携带粉状物品。即使凶手能够屏气，不让自己吸入，这些粉末也会飘散到其他地方，在空气循环器的通风口留下痕迹。你们看，循环口四周没有任何粉状物质的痕迹。”伯顿说道。

吴非不由得感叹伯顿的仔细，他竟然已经事先考虑到了这点并检查了通风口。

众人沉默了一阵。

伯顿打破了沉默：“那么，如果所有的证据都显示机上的乘员不可能在威廉姆斯死亡时和他同在隔离舱内的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杀……”

“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姜恩娜惊讶得嚷了出来。

伯顿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我知道为什么了！”姜恩娜的话，让大家吓了一跳，“我知道，那就是十个小黑人的诅咒！‘一个把自己砍成了两半’，一定是诅咒导致的！那个诅咒迷惑了他，他产生了幻觉就开始自杀……”

“孩子，请你冷静一下。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诅咒……”伯顿说道。

“不，我觉得是病毒！”姜恩娜突然变得无比严肃，“看过异形吗，有那种异形是小的，和微生物一样，可以透过皮肤侵入人体，威廉姆斯一定是感染到了病毒，才会出现幻觉，攻击机长，然后自杀的！”

大家都一愣，姜恩娜继续说道：“一定是这样的，外星有一种病毒，可以透过皮肤侵入，使人产生幻觉。罗杰也是被感染者，他也一定是被病毒侵入出现了幻觉，自己跳出了机舱，所以才消失的。而约翰是第一个感染的，就在月球的那个基地里！这样一切就都明白了，都清楚了……”

伯顿沉吟了一下，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安娜也说道：“那为何历史上多次登月，都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呢？”

“因为那个基地呀，那个基地是外星人建的。所有进入基地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包括我，也包括你，吴非！”

姜恩娜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我肯定也都感染上了病毒，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

严酷的现实让姜恩娜崩溃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吴非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姜恩娜一反先前的黏人，对着吴非大吼起来。

“因为如果是病毒的话，必须要有传播媒介！而月球上是没有空气作为传播媒介的！何况约翰穿着密不透风的航天服，是不可能染上病毒的。我们所有人在月球上都没有发生航天服破裂的事情，不可能感染病毒……而且威廉姆斯并没有去过基地，但是他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所以感染病毒一说并不成立……”

姜恩娜突然冲上来，抓着吴非的肩膀说道：“你还不明白吗？媒介是那具尸体，是尸体！病毒附在那具尸体上！”

众人听了都是一惊。

吴非不由自主地朝后舱方向看了一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可能性并不大，病毒的特性应该是找到宿主以后，快速入侵并进行爆发性生长，接替宿主的细胞管理宿主，这是病毒的生存之道。如果这样的话，病毒没可能按照一个接一个的顺序来选择宿主，应该一口气全部感染。而且，那个病毒真是高智商，还知道《无人生还》，还按照上面规定的死亡方法……”

“不！你这个傻小子！蠢货！”姜恩娜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大叫道，“那个病毒感染人类以后，人会受到催眠，会自动按照他看到的第一个信号，自发地和他过去的记忆产生关联。我们当中一定有人不小心感染了病毒，然后他看到十个小黑人的童谣，受到了刺激，与他过去看到过的，什么什么无人生还，类似的记忆产生关联！他就自动按照幻觉开始杀人。”

吴非一愣说道：“唉，很有逻辑和想象力啊……”

姜恩娜突然转身要往后舱去，吴非本能地上前一把拉住了她，说道：“你去哪里？你不能单独去，我跟你一起。”

姜恩娜用力甩开吴非的手说道：“都是那具尸体惹的，我就算死，也要把那具尸体扔出穿梭机去！”

安娜也上来拦，被姜恩娜一把推开，撞到了边上的仪器上。安科尔机长起身拦在了姜恩娜面前，姜恩娜用力想推开安科尔，可她力气再大、气势再足，也推不动身材魁梧的安科尔。

姜恩娜恶狠狠地盯着安科尔说道：“滚开！我不相信你，你也没有摆脱嫌疑！”安科尔却始终安静地挡在她面前。姜恩娜闹腾了一会儿，看到过不了安科尔这关，一下子泄了气，沮丧地缩在了边上。

吴非看着姜恩娜冷冷地说道：“与其幻想什么生物病毒感染宿主产生幻想杀人之类不切实际的事件，不如把注意力放在更明显的问题上……”

“什么明显的问题？”姜恩娜问道。

“杀人凶器到底在哪儿？”

X空间二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月球的卫星轨道上。所有的人都回到了驾驶舱内。由于找不到任何证据，伯顿和失魂落魄的姜恩娜不再非议机长了，他们又开始尊敬地称呼安科尔为机长了。

现在所有人都相信威廉姆斯一定是自杀的，但是认定了这个结果以后，另一个令他们感到疑惑不解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凶器在哪里。

穿梭机中哪里来的东西可以割开自己的喉咙？在太空中，一切尖锐物体都是有风险的，因为在失重情况下，那个物体会到处乱飘，对设备、人员造成严重的伤害。在登上穿梭机时，每个人，包括机组成员和乘客，都必须通过金属检测门，所以不可能有锐利的匕首类的武器被带上穿梭机，可威廉姆斯的伤口却是整整齐齐的，明显是锐器的割伤。

所有地方都被检查过，所有人都脱掉了衣服互相检查过，可是没发现有尖锐的物体。

吴非这个时候有点动摇了，虽然他一直坚持己见认为这是人为的凶杀事件，可是在一个全金属封闭的环境下，有人消失，有人被杀，而凶器又不见踪影，这太不可思议了。在他的脑海中，似乎真的有一只外星生物，舌头是利刃，杀了人后，可以将舌头收回，然后像变色龙一样隐形……

吴非摇了摇头，理智，必须理智下来。外星生物终究是不可能的，但是另一个古怪的问题出现了，哪里来的诅咒，为什么要诅咒他们，难道真的是因为那具尸体吗？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就是，下一个会是谁？

伯顿建议立即返航地球，不值得在这里多待一秒钟了。顺利的话， X空间二号返回地球只需要三十分钟，可以把一切都先放下，等到返回地球后再说。所有的问题，都让地球上的专家和保险公司去解决吧。

听到“返回地球”这几个字，所有人的脸上立即泛出了光彩。天哪！地球，多么令人神往的单词啊！此刻，所有的人只希望能够早日踏上地球的土地，那就足够了。

威廉姆斯不在了，伯顿提议自己可以到驾驶舱内作为副驾驶，帮助安科尔机长进行返航工作，毕竟自己曾经驾驶过民用飞机，也有民用飞机的驾驶执照。

这并不符合相关的宇航规定，民用飞机和太空穿梭机还是相差太远了。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连安娜都没有再跳出来反对这个提议。

伯顿并没有过多征求安科尔机长的意见，只当他是默认了。可安科尔面色愈发苍白了，他看了看这几个聚集在舱内无依无靠的可怜人，说道：“虽然我们已经决定马上返回地球，但是……”

这个“但是”犹如一声惊雷，劈碎了众人回到地球接受亲人拥抱的美梦。

“但是……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在刚才为了寻找罗杰，扫描机体外部的时候，意外发现了机体上的一个小问题，但因为当时注意力都放在了找人身上，所以并没有特别进行说明。刚才和威廉姆斯在后舱的时候，我特意通过观察镜看了一下，发现机翼上的隔热片出现了损坏。我们可能回不去了……”

说着安科尔开启了扫描装置，的确显示在X空间二号的右翼有一块二十厘米见方的隔热片脱落了，可能是由于飞离大气层时的异常震动造成的。虽说只有二十厘米见方这么小小的一片，但足以致命。

机翼隔热片的主要成分是聚乙氰酸酯，通常用于隔热。因为飞行器在飞离大气层的时候，必须面临高达一千四百摄氏度的高温考验，所以必须在飞行器的合金外壳上再铺设一层隔热片。

发生在二〇〇三年二月二日的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失事事故，主要的元凶就是因为这个机翼隔热片脱落，导致高温直接烧穿机翼，使得宇航机穿越大气层时失去平衡，从一丝微微的抖动，指数级地持续增大，变成了一个剧烈抖动的筛子。因为抖动太过剧烈，撕裂了油箱外壳，导致燃油泄漏而发生爆炸，机上七名宇航员全部遇难。

就是这起事故，使得NASA在当年直接宣布停用航天飞机，也变相催生了X空间这样的私人航空航天公司。可是X空间公司发明的穿梭机，虽然在起飞、降落以及亚空间跳跃等技术方面有了巨大的进步，但是对于隔热片这方面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所以他们只是在旧有的隔热技术上稍加改进，用于旗下所有的穿梭机上。毕竟是民用，需要考虑成本，这个是可以理解的，所以也并没有招致NASA等相关机构的非难，但是风险依然存在。

然而，现在X空间二号竟然面临着和哥伦比亚号同样的困境。

安科尔开始向他的乘客们公布他和威廉姆斯先前一起讨论的决定：“有两种方案可以采用：第一，忽略这块隔热片，直接强行降落地球，也许我们会安然无恙，也许会和哥伦比亚号一样，失去控制，凌空爆炸，化为灰烬；第二，派宇航员通过太空行走对机翼进行修复。穿梭机上常备两块隔热片，我们可以采用手工焊接的方式，将隔热片焊在机翼上。我们商议的最终结果，是采用第二种方案，由我和威廉姆斯进行太空行走，修复隔热片，以保万无一失。”

“您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安科尔机长。”伯顿高兴地说道，“莽撞地直接冲向地球实在不是一个好方案，相比之下太空行走的风险要小得多呀。”伯顿童年时亲眼见过挑战者号的爆炸，他怎么也不愿意去冒同样的风险。

吴非也依稀记得，就在二〇〇六年，发现号航天飞机也发生过同样的隔热片脱落的事故，那时就是发现号的机长当机立断，采用太空行走的方式，成功修复了隔热片，才使得发现号能够平安返回地球。

安科尔宣布计划不变，由自己领队穿上航天服，通过太空行走修复机翼。

安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机长，你不能出去，万一，万一……就没人能驾驶穿梭机了。”

因为穿梭机中央电脑系统崩溃，所有的设备都是手动操控，如果要降落的话，也只能采用手动降落的方式。如果机长单独出去，遭遇了小黑人诅咒而意外死亡，那么剩下的人都得在这座飘浮的棺材里等着氧气耗尽而死。

小黑人诅咒的阴影开始飘浮在每个人的心头，恐惧牢牢地卡住了每个人的咽喉，让他们无法正常呼吸，无法正常思考。

吴非和姜恩娜都经历过氧气耗尽的痛苦，他们也都不赞成安科尔去修复机翼。

安科尔扫视了一圈，坚定地说道：“现在没有第三种可行的方案了，我们必须这么做！而且现在也只有我懂得如何维修机翼。只是我需要一名志愿者和我一起出去，帮我传递工具。因为……威廉姆斯已经死了。”

还需要一个人出去吗？

吴非看了看身边的人，剩下的人只有自己、伯顿、安娜和姜恩娜了，用中国的一句老话来形容，就是老弱妇孺一个不差了。

“我是穿梭机上唯一的专业人员。我可以来辅助传递工具……”这是安娜的声音。

“我不赞成，穿梭机上大多数设备我们都不会操作，而且你是唯一专业学过紧急治疗的人，万一出现问题，需要你来进行治疗，我不建议你出去。”吴非说道。

“那……我出去！”伯顿说道。

“你懂得驾驶飞机不是吗，万一安科尔机长遭受……遭受意外，我们需要一个会驾驶飞行器的人来操作降落，所以……”吴非看了看众人。

“所以我去吧！”

吴非感觉自己必须站出来了，在这个时候需要有英雄站出来。

安娜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轻轻道了声谢谢。吴非自从到了太空中以后，给安娜的印象一直都不太好。自从威廉姆斯出事以后，安娜就一直神情恍惚，但还是保持着极大的克制，希望能够更专业地处理突发事件。可是上帝知道，目前发生的这种事，怎么可能事先预演，人生中又能碰上几回？！

吴非这个时候站出来，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在关键时刻敢于担当的人，这比任何时候的花言巧语都更难能可贵。而且，吴非心里还有另一层想法，这原本是威廉姆斯的工作，吴非希望能够替代他，不光是工作，而且是替代他在安娜心中的位置，哪怕只是一次行走。他希望在这次行走的时候，安娜能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好样的吴非！我就知道你会站出来！你是个真正的英雄。”伯顿一如既往地会说话。

安科尔机长还是那样克制和专业，他对着吴非点了点头，就开始向吴非详细描述行走的位置和方式。吴非赶紧调整激动的心情，竖起耳朵仔细听。

让吴非比较意外的是姜恩娜，他还期许着姜恩娜一边叫着欧巴，一边抱着他说太危险了，不让他去。然后他必须一副毅然决然的要出去的样子，和她依依不舍地诀别，最后大义凛然地斩断情丝，奔赴战场。这会使得他的英雄形象更加高大光辉，这是必须有的戏份。可是，姜恩娜却默不作声，只是偷偷地和吴非对视了一下，又将眼神移开。

吴非明白，姜恩娜现在谁也不相信了。现在的她已经成为一个不安定因素，就像个小型火药桶，一不小心就可能爆炸。这个封闭的环境无法消除她的恐惧和迷茫，只有成功返回地球的消息才能让她安静下来。

必须赶紧修复机翼，返回地球。

经过安科尔简单的路线说明和工具介绍，吴非就被一群人簇拥着，推到隔离舱准备太空行走了。即使因威廉姆斯事件颇受打击，安娜还是要亲手为吴非穿戴航天服，这是一个穿梭机第一乘务员必备的素养。这点就让吴非对安娜多了一分感情，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下面，还有一颗跳跃着的坚定的心。

不过，不知为何吴非感觉安娜的动作很慢，比上次要慢得多，也不知道是因为受打击太大还是舍不得自己出去。吴非宁可相信是后一种，但这慢动作，却让自己出现了一种生离死别的伤感，不自觉地看着安娜发愣，也不知道怎么配合。安娜也没纠正，只是默默地反复检查着每一个细节。一般来说检查两遍就够了，这次安娜检查了三遍……

准备完毕后，安科尔也过来检查了一下，然后安娜又转身帮助安科尔穿戴。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穿完了，安娜退开，和伯顿、姜恩娜一起在边上呆呆地看，并没有离开。吴非和安科尔也就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此时隔离舱里出现了一幅奇妙的画面，所有的人都似乎静止在那儿，就像是一幕默剧的场景，又像一幅群像类的油画。

还是安科尔打破了沉寂，示意众人退出，然后关上了隔离舱的内舱门。同时安娜和其他两人一起回驾驶舱。不久，在隔离舱内的两个人通过航天服上的通信装置，接收到了另三个人的联络，三个人都已平安到达驾驶舱，他们询问隔离舱情况如何，在接到无恙的通报后，便要求随时保持线路连通，不要切断通信。

吴非苦笑了一声，相隔前后二十米的距离都要保持通信，反复询问是否平安，自己是掉进了什么地方？恶魔的老巢吗？

换一个角度来看宇宙，零下四十度，没有重力，没有氧气，没有生物，没有来路，没有退路，没有开始，没有尽头。连地、水、火、风四大基本元素都没有的地方，这才叫太虚之境，真正的四大皆空。掉进去，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也不知道自己前半辈子造了什么孽，沦落到这个地步，必须亲自踏入到这个环境中去了。

“你在干什么，小伙子，发什么愣，往前一点，准备跳舱出发了！”安科尔催促道，吴非慌不迭地走到舱边，一看，安科尔早就准备完毕了，正通过耳机呼叫驾驶舱打开舱门。

马上要正式跳入无垠的宇宙当中了，吴非的心脏噼里啪啦地乱跳起来。仪器显示吴非的心跳已经上升至每分钟一百三十五下。

“怎么了，紧张啦？”安科尔机长的声音从头盔里的耳机里传来。

“没……”刚想争辩的吴非想到航天服上一定有检测心跳的仪器，机长可以随时联机看到，就不再争辩了，只是长长地呼了口气，想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可是怎么都抑制不了。

“没关系，我在背后看着你，放心好了，关键要集中注意力。”安科尔说道。

“好的，机长。”吴非想尽量放松下来，可是脑子还是蒙蒙的，耳朵嗡嗡直响。

“对了，刚才忘记提醒你了。”安科尔忽然说道，“太空行走比想象中要困难得多，甚至要比在月球上行走困难得多。因为在太空中，宇航员的身体会受到各种各样不知来自何处的引力牵引，做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很困难，而且也危险得多……”

“危险？什么危险？”吴非连忙问道。

“失去了宇航机坚硬的钛合金装备的保护，即使我们使用的是世界顶级纳米材质的航天服，但如果碰到一个小小的太空垃圾，哪怕米粒一样小，也会遭遇灭顶之灾……”安科尔说道。

“灭顶之灾……你是说会刺破航天服，会漏气？会漏气飞走吗？真的破了来不来得及补？”吴非想起了被撒了气漫天乱飞的气球。

“不会飞走的……”

吴非稍稍放心。

“那种穿刺，只会……‘嘭’！”

“什么？什么‘嘭’？”吴非大惊失色。

“气球爆炸知道吗？所以一定要全神贯注，不要走神！”

吴非心跳上升到了一百八，他突然想，按照十个小黑人诅咒的顺序，这次是第六个小黑人了，应该被黄蜂蜇死。怎么这么巧啊，正好是太空行走，我这不是找死吗？不行不行，我要回去。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可是腿却完全不听使唤，挪不动窝。只隐隐约约地听到安科尔通过耳机指示安娜，要认真观测所有仪器的运行情况，保持穿梭机运行正常，并且开启隔离舱抽去氧气，准备太空行走。

按顺序应该先将隔离舱的氧气抽空，再打开外舱坚硬无比的闸门。可也许因为头盔阻挡的缘故，吴非没有听到丝毫的声音。等的时间有些久了，吴非又开始没心没肺地走神了：这就是辅助隔离舱？刚才一群人排队从正舱出去月球，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副舱。这个隔离舱四四方方的，都是金属，也没个缝，和神秘基地倒是蛮像的。这也是为了防止空气压强损坏墙壁吧。嗯……

突然外舱门打开了，吴非吓了一跳。往前凑了凑，舱门外是一片漆黑。他胆怯地探头朝左右张望起来。

“看什么哪！快跳！”机长在背后催促道。

吴非赶紧一横心、一闭眼，纵身跳了出去，慢慢随着起始速度向机身外沿飘去。这是他第一次在太空舱外看到宇宙。那无边的黑色笼罩在四面八方。远处，恒星的光辉在广阔的宇宙中显得那样的遥远和渺小，即使是银河也不过是太虚中的星星点点。

而他，吴非，感觉自己就是宇宙中的一粒灰尘，一个小细菌。

“我们看到你啦，吴非。”是伯顿的声音，虽然舱内的对外监控设备都无法正常工作，但驾驶舱上面的玻璃观察窗可视性还是不错的。

“吴非！你干什么呢？请你往右边的机翼飘！我将会在固定完牵引绳后再飘出。”是安科尔的声音。

由于X空间二号并不是专用的维修飞船，也并没有特地安排太空行走的活动，所以并没有配备太空背包。吴非和安科尔在太空行走中不得不使用老式的牵引绳索装置。第二名宇航员必须控制绳索的长度，轻轻地拉动、放松绳索，就像深海潜水那样，保证另一名宇航员不会失去控制飘走。同时，因为一旦宇航员被自己的绳索给缠住，导致行动不便会非常危险，那样就会白白地耗费氧气，所以必须有人控制绳索的长度，保证长短适中。

吴非听从安科尔的指令，赶紧集中精神，左右搜索，寻找机翼。他拖动牵引绳索，通过航天服上的小型喷射器，缓缓改变着自己的飞行方向。

“吴非，下次要记得，跳出来之前先打开你胸前的灯。我已经出来了，就在你背后！”安科尔的声音又在耳机里响了起来。

吴非扭头一看，机长安科尔慢慢地从隔离舱口飘了出来，他胸前的灯大开着，有些晃眼。其实当前情况，周边环境总体还是挺亮的，主要是因为不远处的地球发出了巨大的光芒，感觉比月球的光更亮，不过他还是听从机长的吩咐，打开了胸前的灯。

开灯的方式是声控的，随着吴非“Lights on”的声音，航天服胸口的大灯就开了。吴非用力旋转着身体，一点点在控制喷气装置，往右机翼飘去。

因为他身上背着焊枪等维修设备，相对比较重，所以怎么都控制不好力度，一度偏离方向。不过打开灯以后，发现有灯的照射，飞行路线果然比较明确了，很容易就能发现自己是否偏离。

不愧是老牌宇航飞行员啊，有经验。吴非想着。

吴非正飘着，突然依稀听到耳机里的一声尖叫，他赶紧又把音量调响了点，又是一声，那分明是姜恩娜的声音。

怎么回事，机舱里出什么问题了吗？糟糕，自己和安科尔机长出来以后，舱里就只有女人和老人了，难不成这次机舱修复是调虎离山之计，让那些男性离开机舱？

吴非顿时冒出冷汗，赶紧转身，却控制不好平衡，整个人颠倒过来。好不容易转过身来，却看到刚才还在他背后飘起的安科尔机长，已经仰面横在了那里。他的航天服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头盔也裂开了，白色的航天服碎片四散飘浮，有些直接飞过来打在吴非的头盔上，啪嗒作响。

而且飘浮过来的还不只是航天服碎片，似乎还有一些液体打到吴非身上、头盔上。吴非拿手一抹，全是红色的。

是血！

吴非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耳机里猛然传来伯顿的吼叫声：“臭小子！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啊？说你哪！吴非！赶紧回来！赶紧！是垃圾雨！”

垃圾雨？糟糕！垃圾雨！吴非知道太空垃圾往往不止一块碎片，它们都是成群结队来的！吴非突然想起了前面安科尔所说的气球爆炸，难道是机长一语成谶，真的被垃圾打中了？太空碎片刺穿了安科尔机长的航天服？安科尔机长已经死了……天哪！必须赶快离开这个危险区域。

他拼命挥舞着手臂，也顾不得保持平衡不平衡的，赶紧想往舱门飞，可一时心急，启动喷射装置力量太大，喷射太多，反而一下子失去平衡，翻滚起来。吴非用力地四处喷射想保持平衡，可却导致自己翻滚得越来越快。吴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别转了！拉绳索啊！”伯顿吼叫道。

吴非突然想起腰间绑着的安全绳索，但他的头盔已经覆盖上了血迹，看不清楚了，他借着头盔上没有被沾到的部分，去看绳索的位置，找到后伸手一拉，却把人又拉得倒着转动起来。

“你的脚！脚被绳子缠住了！”伯顿叫道，“右脚，是右脚！”

原来由安科尔机长控制的安全绳索，因为他的死亡，完全失去了控制。放出过长的绳索，因为吴非的翻滚而缠在了他的右脚上。吴非越拉，越失去平衡。

吴非低头去找自己的右脚，想去解开缠着他的绳索，可是完全看不清楚，而且航天服宽大，笨重，并没有那么容易俯身。

吴非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开始感觉有点眩晕。

忽然一个黑影袭过来，猛地砸在他身上和头盔上，贴着他和他一起飞了出去。吴非差点晕厥，定睛一看，是安科尔机长的尸体，原先和吴非绑着同一条安全绳，随着吴非拉绳索而被拉了过来，一下子撞在了一起。

吴非惊恐万分，拼命挣扎着，挥舞着双手，用力推开那具尸体。尸体被推了出去，可绳索拉着他们又互相撞在一起，像两个用绳索牵引的弹球。在几次碰撞中，吴非头盔上沾满了血迹，还似乎有些其他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段肠子。吴非一阵反胃，哇的一下吐在了航天服里面。那气味无法散出去，使得吴非更加眩晕。

依稀中，吴非听到耳麦里有些声音传出：“糟糕，他和机长缠绕在一起了，无法摆脱，这下会死的……”

这是吴非最后听到伯顿的声音，一阵嘈杂过后，那头彻底没声音了。

“吴非呼叫X空间二号！咳咳，吴非呼叫X空间二号。”吴非无法大声叫嚷，因为怕吸到飘浮在身体四周的呕吐物。“快来救我……”

可是半天都没有听到回复。

完了，这下要死了。竟然被自己吐的东西熏死，这也是世界上最奇葩的死法……吴非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了。

忽然他感到腰部一震，有一个力作用在他的腰部，把他拉了起来，同时耳边又响起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吴非睁眼，透过头盔，依稀看到一个穿着航天服的人正在面前摸索着什么。

安科尔机长来带我走了吗……被蜂刺死后，下一个死亡的小黑人顺序是什么？是法院吧，这下是要制裁我，让我下地狱了吧？吴非想着，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抵抗了，任由那个穿着航天服的人随意地摆布他。

那个人掏出了吴非背包里的焊枪，烧断了安全绳，将吴非和安科尔分开。然后抱住吴非，一脚把安科尔的尸体踢开，从腰间抽出另一根绳索，扣在吴非腰间的扣子上，接着继续用焊枪清理剩下的绳子。清理干净了，启动牵引器，绳子稳稳地将两个人拉向了机舱。

吴非此时才明白，这并不是安科尔机长的鬼魂来带他去地狱，而是机舱里有人穿航天服出来救他了。是谁？是伯顿，还是安娜，该不会是姜恩娜吧。

死不了了，吴非一阵激动，却因为精疲力竭，一下子昏了过去。

“哇——”吴非惊叫着醒了过来。

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躺在了灯光惨白的驾驶舱里，身边围着三个人，伯顿、安娜和姜恩娜。

“我，我还活着……还活着，活着！”吴非喘息不定。姜恩娜过来轻轻扶住了吴非。

吴非定了定神，突然惊醒了似的说道：“刚才是谁，谁救了我？”

“是……安娜。”伯顿说道，“她看到形势危急，直接就去了后舱，换上航天服，跳出舱去救你。我还在想机舱里面没有什么尖利物体可以处理绳子，她竟然想到用焊枪烧断绳子的方法，真是勇敢而又智慧。刚才她还帮你清洗了呕吐物，给你换了衣服。这并不是她必须做的事情。”

吴非低头一看，自己已经穿着一套全新的航天服了。不觉心里一阵感激，转头感谢安娜，安娜却低头说道：“不，这是我必须做的，我是唯一剩下的专业宇航员了。”

突然，安娜口中的专业宇航员这几个字，在吴非心中激起了一层层的涟漪。吴非能深深感受到专业宇航员这份职业在安娜心目中崇高的地位。这是她愿意付出最大的努力，乃至生命去维护的东西。

吴非想到自己和罗杰、姜恩娜在地球训练时的随性，和在月球擅自改变计划的行为，感到莫大的耻辱和羞愧。

“真是个勇敢而又敬业的孩子，让人敬佩。如果还能活着回到地球，希望你能来我公司，安排我的工作和生活，如果能活着回到地球的话。”伯顿说道。

这句话将吴非从懊悔中拉了回来，他想起来，这次维修机翼的行动算是彻底失败了，而且还赔上了唯一一个穿梭机飞行员的生命。这下别说修复机翼，连强行回地球都有困难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机长这是怎么了？”吴非问伯顿。

伯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让出一个屏幕给吴非看，里面播放着一段录像，录像并不清晰，感觉像是手机拍摄的，好像是隔着后舱观察口拍摄的，而且没有声音。

从录像中看到，一个宇航员从窗口左侧慢慢飞进镜头，动作摇摇晃晃的有些可笑，一会儿往航天器一侧飘，过了会儿，又转过来往另一侧飘。

吴非想起来，这个宇航员就是自己，刚开始没有搞清方向，跑到左侧去了，后来又往右侧飘，又控制不住角度，所以摇晃得很厉害。

随后第二个宇航员飞了出来，和先前飞出来的那个宇航员面对面。过了一会儿，前一个宇航员打开了胸口灯，就转身过去了。不久，后面那个宇航员的航天服就爆裂开来，炸开了一个偌大的口子，一些血红的液体伴随一些碎片从破碎的航天服中喷了出来。另一个宇航员转身看到了，愣了半天，开始启动喷射装置，却笨手笨脚地翻滚起来，被绳子层层缠住了。挣扎中，他和另一个宇航员撞在了一起，又分开，因为绳子牵引，又撞在了一起，挣扎中，离穿梭机渐行渐远。

随后镜头转回了舱内，就看到安娜的背影向后舱飘去，镜头跟着她到了后舱，看到她直接打开了有着威廉姆斯尸体的舱门，冲了进去。她不顾血迹，取下一个航天服，又冲了出来。对着镜头喊，喊了一会儿，镜头向前伸出一只有着皱纹的手，好像是伯顿，他开始帮安娜穿戴航天服。而后，安娜进入了另一个小隔离舱。伯顿则转身回到了驾驶舱，然后启动开门装置，打开了隔离舱门……

吴非转头看安娜，虽然她也已经换了干净的衣物，但还是能感到她毫不犹豫冲进布满鲜血的房间的那股勇气和韧劲。

“虽然我只是个乘务员，但宇航飞行的每一个乘务都参加过一些飞行训练，只是没有电脑辅助，只能手动飞行，我或许无法把握穿梭机在降落地球过程中进行跳跃的时机。这种手动飞行的能力，只有机长才有……”安娜说道。

“可是机长救不了我们了，他被太空垃圾，不是，是被黄蜂叮住，在太空里变成了碎片。”姜恩娜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