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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苔丝 作者:托马斯·哈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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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杰·阿斯克姆[罗杰·阿斯克姆(1515—1568),英国学者、作家,曾任伊丽莎白公主(即后来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的希腊语和拉丁语教师。此处引语出自他的《教导者》第一卷。]说,“长久徘徊以后我们得到经验,找到捷径。”然而长久徘徊往往使我们不适合继续向前走,那时候我们的经验对我们有什么用呢?苔丝·德比的经验正是属于这种没有用处的一类。她终于学会了应该去做什么,但是现在谁会接受她所做的呢? 倘若在去德伯家之前她是积极地把她自己和世上一般人都知道的各种格言、警句作为行为准则的,那么,毫无疑问,她就不会上当受骗。但是,当她完全领会了这些金玉良言的道理时,它们对于她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事情必然如此,这是由不得她的;对于任何别人,情况也都是这样。她——还有许多别人——完全可以用圣奥古斯丁[圣奥古斯丁(354—430),基督教哲学家,罗马帝国北非领地希波(今阿尔及利亚的安纳巴)教区主教。此处引语出自他的《忏悔录》。]的话来讥讽上帝:“你所规定的真好,你所准许人们做的也真少。” 在冬天的几个月里,苔丝待在父亲家里,干一些拔鸡毛,或者把鹅和火鸡塞足饲料的活儿,或者把亚历克·德伯送给她而她轻蔑地丢在一边的那些华丽的衣服改制给弟弟妹妹们。再去央求亚历克她是不愿意的。然而,经常地,人们以为她在努力干活,实际上她却在那儿两手十指交错托在脑后想心事。 她冷静地注意到在岁月的循环中过去的一些日子:在特兰特里奇那背景是黑魆魆猎场的那一个她遭到不幸灾难的夜晚、她那娃娃出生和死去的日子、她自己的生日,以及那些与她有关事件发生的日子。一天下午,正在照镜子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还有一个日子对于她比以上所有那些日子都更加重要,那就是此刻镜子里所看见的美丽容貌都将消失、自己离开人世的日子。这一天诡秘地躲在三百六十五天里,每年都和她相遇,却不发出任何信号和声音;然而它确确实实在那儿。这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来到呢?为什么她每年过这冷酷的一天时并没有感觉到寒飕飕的?这会儿她想到了杰里米·泰勒[杰里米·泰勒(1613—1667),英国基督教圣公会教士,以所著《圣洁生活的规则和习尚》、《圣洁死亡的规则和习尚》而闻名。]曾经想到的,觉得将来有一天那些认识她的人会说:“今天是某月某日,是可怜的苔丝去世的日子”,而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没有任何特别的想法。对于那一天——那个注定是她永远离开人世的日子——她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个月,哪个星期,哪个季节,或者哪一年。 苔丝就这样几乎一下子从一个单纯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复杂的妇人。她的脸上有了沉思冥想的表情,嗓音有时候也带上了凄惨的声调,眼睛变得更大、更动人了。她那模样已经可以被称为美人;她的外表漂亮而引人注目,她的灵魂属于这样一个女人——在过去一两年里她经历了很大的动荡但是逆境并没有能迫使她堕落。撇开世俗偏见,她的这种经历就可以被看作是接受了一种高水平的教育。 最近她很少和别人接触,因此她那本来就没有弄得尽人皆知的不幸遭遇在马勒特村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然而,事到如今,她心里已十分明白,在这个地方——她们这一家想要与富有的德伯家“攀亲戚”并通过她使两家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密的企图碰壁失败的地方——她永远不可能再有真正的心情舒畅。至少,必须等到很多年以后,时光冲淡了她的记忆,使她对于自己的遭遇不再像现在这样敏感,她的心情才会开朗愉快。不过,即使是现在,苔丝仍然能感觉到充满希望的生活那跳动的脉搏,仍然感觉到心里热乎乎的。也许,在某个没有痛苦记忆的角落她还能生活得很快乐。要想摆脱往昔以及与往昔相关联的一切,就必须消灭往昔,而要做到这一点,她非离开老家不可。 苔丝自问,女人的贞节是不是真的一旦失去就永远失去了?如果能把往昔掩盖起来,她也许就能证明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一切有机体都有复原的能力,当然不会唯独处女的贞洁没有这种能力。 她等了很长时间,一直没有遇到能将目前的生活作一个改变的机会。一个特别明媚的春天来临了,植物抽芽生长的声音几乎都能听见。这种生意盎然的景象促使野兽四处活动,也激励了苔丝,使她热切地想离家外出。终于,在五月初,她母亲的一个老朋友——这人她从未见过,但很久以前她曾写信向她打听过一些情况——给她来了一封信,说往南许多英里有一个乳牛场需要一个熟练的挤奶女工,场主很愿意雇用她一个夏天。 就苔丝的主观愿望而言,这乳牛场还不够远,但是,鉴于她的活动范围很小,同时,只有她家周围很小一块地区的人知道她苔丝,所以这乳牛场可以说是够远的了。对于一个活动范围很有限的人来说,一英里就好比地理上的一度,一个教区好比一个郡,一个郡好比一个省、一个王国。 关于一件事情苔丝是下定了决心的:在她今后的新生活里,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想里,决不能再出现有关德伯家族的那种想入非非。她只想当挤奶女工苔丝,不想成为任何别的什么。她的母亲对于她在这件事情上的感情非常了解,尽管母女俩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交换过看法;所以她的母亲现在绝口不提武士世家这一类的话了。 然而人们做事往往有自相矛盾之处。新的地方之所以使苔丝感兴趣的原因之一,是这个地方恰巧离她祖先的故土很近(虽然她的母亲是地道的布雷克摩谷人,她的祖先却不是)。她现在要去的这个乳牛场叫陶勃赛,距离德伯家族从前的几处宅第不远,附近就是她的老祖宗奶奶们和她们那些权势煊赫的丈夫们的大墓室。她也许可以去看一看他们,还可以想一想下面这一点:不但德伯家族跟巴比伦[参见《圣经·旧约·耶利米书》第51章。]一样已经衰败,而且属于这个家族的一个卑微后代的个人清白也可以无声无息地丧失掉。她一直在思忖,这会儿她站在祖先的土地上了,是不是会有什么奇异的好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呢?与此同时,在她内心深处有某种精神自行向上涌起,犹如树枝里的液汁;那是尚未耗尽的青春活力,在暂时被制止以后重新高涨起来,并带来了希望和抑制不了的寻找快乐的本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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