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珊被王国最好的淑女学院录取了。

学院盛产优雅的淑女。

无数普通女孩在这里接受堪比宫廷礼仪课的严苛教育，从社交距离到说话音量，从走路步伐到宴会穿搭，一切—————“都以优雅为目的”！

卓珊的父母对这场教育投资充满了期待，他们希望女儿能在学院里蜕变，靠优雅的气质成为富商的未婚妻或者子爵的夫人。

但顺利毕业对于卓珊来说并不容易。

她在家乡是出了名的粗鲁姑娘，邻居们都在背后叫她“小马驹”。

她总是横冲直撞，四处撒野。

刚入学一个月，她就已经获得了十七个课堂警告。

一个源于她提溜着高跟鞋在草坪上奔跑，一个源于她把束腰解下来大口喘气，一个源于她在早餐时用错了汤勺……

集齐二十个警告，就会被学院无情地开除。

为了避免父母的学费打水漂，卓珊打起十二分精神，决定向学姐们请教“优雅的秘诀”。

学院的第一名是渔夫的女儿，但经过两年的学习，她举手投足间已全然没有了打鱼女的味道。传说她能熟练搭配六十种王都流行的妆容，能把说话的声音精准地控制在四十五分贝内，能让步伐完美地迈出三分之一脚掌的距离。

连呼吸的律动都经过最优雅的计算。

她本不想理会卓珊，但卓珊两个大跨步就赶上了她十个三分之一脚掌的步速。

卓珊哀号道：“学姐！你教教我！”

学姐无奈地交给卓珊一串银色的铃铛，告诉了她属于淑女的诀窍：“优秀学员都有这么一串铃铛。你把它系在你的脚踝上，当它发出声响，你就放缓行动。直到你和铃铛都安静下来。”

学姐不愧是最优雅的学员。

卓珊靠着她给的铃铛，行动越来越优雅。

但这铃铛带来了两个副作用。

卓珊变慢了。

为了步伐优雅，不让铃铛响动，她走路越来越慢。

这导致她花更多的时间，却只能抵达更少的目的地。以前她从教室跑到学生宿舍只需十分钟，比现在能多睡整整一个小时。

她出现了幻听。

她害怕听到铃铛声，那是对她“不优雅”的警告。

她越害怕就越是能听到铃铛声，每到深夜，镶满壁花的长廊都会传来急促的铃响。

卓珊是个爱惜自己生命的女孩。她心想：“还没毕业就患上心理疾病，那可不得了！”

以前在家乡，感到烦闷时，她总会去草原上跑一跑，把烦恼全部丢进无边的天地中。

这次，她也决定请两天假，出去散散心。

可惜，出行计划败在了整理淑女的行囊上。

“淑女学院禁止学员不优雅地出行。”

一个淑女的行囊里，要包括化妆品、护肤品、营养品、头饰、耳环、项链、戒指、扇子、遮阳伞……还有各两套的晨袍、午礼服、晚礼服和骑行服。

虽然只有两天的行程，但精致的淑女绝不能以相同的装束出现在他人的注视里。

卓珊光是考虑要带哪些衣物就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

她努力整理了半箱行李，最终筋疲力尽地趴在了窗沿上。

透过方方正正的小窗户，卓珊看见隔壁绅士学院的学员提着小行囊快速穿过了美丽的春色。

卓珊有些不平：“他们出门怎么只用带个小箱子就够了，绅士们难道没有关于优雅的出行规则吗？”

学姐轻声回答：“绅士和淑女的优雅标准并不相同。但搭 配带给我们精致的乐趣，不是吗？”

“这乐趣也太……沉重了。”

卓珊累得趴在自己的行李上呼呼大睡。

她想：如果能像梦里那样轻松出行，就好了。

什么也不用背负，蹦蹦跳跳，像头真正的小马驹那样跑在原野上。

蹦蹦跳跳。

“丁零当，丁零当。”

卓珊被突如其来的铃铛声惊醒。

她赶紧端坐起来，握紧了脚踝上的铃铛说：“在梦里也会被警告？”

话音刚落，从窗外传来响亮的女声：“什么警告？”

卓珊望向窗外。

外面是三个骑着大雁的女孩，她们的手上和脚上都系着银铃铛。

卓珊警惕地问：“银铃铛？你们也是淑女学院的优秀学员吗？”

女孩儿恶作剧似的用力摇晃了铃铛，大笑着反问道：“优秀学员会这样摇晃铃铛吗？”

卓珊看着她们露出牙龈的笑容，下意识谴责：哦，这真不符合优雅的标准。

“那你们是谁？”

“我们是淑女学院的糟糕学员，被开除的吊车尾！”

卓珊想后退，但又忍不住被她们的铃铛声吸引。

这铃铛声，似乎就是她在夜晚听到的声音。

她惊喜地跳了起来：“原来我没有幻听！原来我没有得病！是你们在夜里吓唬人！”

为首的女孩耸了耸肩辩解道：“我们可没故意要吓你。你是主动靠近我们的铃铛声的。”

卓珊想起自己的十七个课堂警告。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我是优雅的学员，我不可能放任铃铛的警告。”

“不，你是优雅的奴隶。”

“所谓的优雅气质，不过是把你困在舞台上的把戏。”

“淑女的定义让你背负无用的花哨行囊，让你不自觉地拥抱限制，让你不能快走，不能高声，不能立刻出发，它真正的意图是让你静止。”

女孩们你一言我一语。

大雁拍打着翅膀，把新鲜的露水扑到了卓珊的脸上。

女孩问：“你不是想出门吗，要不要乘坐我们的‘灰雁计程车’？五十英里内免费！”

卓珊的心，被一头不想静止的小马驹踏过。

她想念在草原的时候，想念膝盖脚掌被完全利用，想念她一身轻便地狂奔在风中。

女孩们看穿了卓珊的动摇，一把将她拽上了大雁的翅膀。卓珊脚踝上的铃铛发出了不优雅的脆响。

“淑女学院把‘动’定义成不好的行为，才会把铃铛声当成警告。但世界是充满生命力的世界，动起来多美妙。”

女孩们高声呐喊：

“我不愿静止！我们和世界一样鲜活！”

丁零当，丁零当。

卓珊大笑了起来，笑声和女孩们的铃铛产生了不息的共鸣振响。

从此天地广阔，任她自由行走。

优雅和枷锁皆向她的生命力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