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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决定的事情会做不到，这充分体现了她乐观的性格。她和一个富有魅力的男人萍水相逢，然后——坦白说——就直接爱上了他，而他马上就要离开自己，到远在三千英里之外的地方去。这当然是件不幸的事，他本来可以去亚伯丁、布鲁塞尔，甚至伯明翰的。

但偏偏就是巴格达，维多利亚想，真是“幸运”啊！然而，尽管困难重重，她还是会想方设法跑去巴格达。维多利亚一边在托特纳姆法院路上走着，一边思考着。巴格达，他们去巴格达干什么呢？据爱德华所说是“搞文化”，那她能从事文化工作吗？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这个组织老是派人去各种地方，有时候还是一些令人心向往之的好地方，但维多利亚又想，这种工作一般都是提供给那些拥有大学学历、很早就进入职场的优秀女性的。

维多利亚决定一步步来，她先去一家旅行社咨询了情况。看来去巴格达并没有那么困难，可以坐飞机，可以坐长途客轮，可以坐火车去马赛，然后坐船去贝鲁特，再开车穿越沙漠，还可以从埃及走。另外，如果你有足够的决心，整个旅途都能乘火车完成，但目前要取得签证比较困难，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有可能等你拿到签证，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在巴格达，英镑是流通货币，这一点很方便，因为无需兑换货币。总体而言，只要你有六十到一百英镑，去巴格达还是不成问题的。

目前，维多利亚手头有三英镑十先令（还差九便士），加上她原有的十二先令和银行里的五英镑，想要自己出钱去巴格达，想想简单，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维多利亚又问，是不是可以找一份工作，类似空中小姐或者乘务员？但转念一想，这些都是令人垂涎的工作，肯定有一大批人等着做。

接下来，维多利亚拜访了圣·吉尔德里克办事处，斯宾塞小姐坐在她的办公桌后面，以接待一个经常来此找工作的拜访者的态度接待了她。

“亲爱的琼斯小姐，你是不是又失业了，我真希望最后一次……”

“真的太不容易了，”维多利亚语气坚决地说道，“我很难告诉你我都忍受了些什么。”

斯宾塞小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愉快的红晕。

“不，”她说，“我希望不是这样的，他当时看起来人还不错，不过当然啦，难免有点儿凶，我希望……”

“没关系，”维多利亚说，她努力露出一个苍白但勇敢的笑容，“我能照顾自己。”

“哦，当然了，这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没错，”维多利亚说，“是不太愉快，只不过……”她又露出勇敢的笑容。

斯宾塞小姐看了看她的本子。

“圣·伦纳德援助未婚妈妈协会需要一名打字员，”斯宾塞小姐说，“当然，他们给的薪水不高。”

“有没有可能，”维多利亚直接说，“在巴格达找份工作？”

“巴格达？”斯宾塞小姐呆住了。

维多利亚觉得还不如说要在堪察加半岛或者南极找份工作呢。

“我很想去巴格达。”维多利亚说。

“我真是没想到——你的意思是找份秘书的工作？”

“无所谓。”维多利亚说，“护士，厨师，或是照顾一个精神病人，什么都行。”

斯宾塞小姐摇了摇头。

“我劝你别抱太大期望。昨天有位太太带着两个小姑娘过来，说想要去澳大利亚。”

维多利亚表示对澳大利亚不感兴趣。

她站了起来。“如果你有去巴格达的消息，请务必通知我——我只需要解决交通问题。”看到对方好奇的目光，她又解释道，“我有——呃——亲戚在那边，听说那边有很多报酬很高的工作。不过当然啦，前提是我得先到那里去。”

维多利亚现在又新增了一个烦恼，通常来说，当一个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一个特别的名字或者问题上时，好像不论看什么做什么都和这件事有关。目前，她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巴格达”上。

她买的晚报上有一条简讯，说著名的考古学家庞斯福特·琼斯博士已经开始在穆里克挖掘古城遗址，那地方离巴格达有一百二十英里。广告中提到了去巴士拉的轮船航班——从那里可以搭火车去巴格达、摩苏尔等地。她放袜子的抽屉上有一份报纸，几行关于巴格达学生的文字映入她的眼帘。当地电影院正在上映一部叫《巴格达大盗》的新片。附近有一家高端书店，每次她经过时，都会盯着橱窗看一会儿，而目前，橱窗里正在展示一本名为《巴格达的哈里发：哈隆·厄尔·拉希德》的新书。

对她来说，整个世界突然变得跟巴格达有关。而实际上，直到那天下午一点四十五分之前，她从来都没听说过巴格达，当然也从来没想过巴格达。

去巴格达的希望很渺茫，但维多利亚丝毫没有放弃的打算。她的脑筋很够用，看问题也足够乐观，她认为，只要你想做，那天下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当天晚上，她列出了可能到达巴格达的方法：

不得不承认，上述没有一个看起来可行。她又在下面加上一条：

无论如何，搞到一百英镑？

2

由于昨夜用脑过度，加上满意地想到第二天不用早上九点前去办公室报到，于是，维多利亚睡过了头。

十点零五分，维多利亚醒了，她立刻跳下床，穿好衣服。当她正最后一次梳理她那难以控制的黑头发时，电话响了。

维多利亚伸手拿起了话筒。

斯宾塞小姐激动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能找到你太好了，亲爱的，这真是令人惊讶的巧合。”

“怎么了？”维多利亚叫道。

“我刚才说了，真是令人惊讶的巧合。汉密尔顿·克里普夫人三天后要去巴格达，她的胳膊摔断了，路上需要有人照顾，我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当然，我不确定她是否还去别的办事处问过……”

“我马上去，”维多利亚说，“她在哪儿？”

“萨沃伊旅馆。”

“她那奇怪的名字怎么念？特里普？”

“克里普，亲爱的，就像回形针[回形针，即paper clip，克里普的名字是clipp]一样，不过有两个P——名字是有点儿怪，但她确实是美国人。”斯宾塞小姐不再多说，好像她已经解释了全部。

“克里普夫人住在萨沃伊旅馆？”

“汉密尔顿·克里普先生和他夫人两个人，事实上，是她丈夫打来的电话。”

“你真是个天使，”维多利亚说，“再见。”

她急忙掸了掸衣服，希望看起来没有那么劣质，又重新梳理了头发，使其看起来不那么蓬乱。她告诉自己，现在我是一个善于照顾病人，并且有旅行经验的人。然后她拿起格林霍兹先生的推荐信，一边看，一边摇着头。

我需要一封比这更好的推荐信，维多利亚对自己说。

维多利亚坐上十九路巴士，在格林公园站下车，然后走进丽兹酒店。刚才在车上，她前面有一个妇女正在看报纸，维多利亚越过妇女的肩膀朝报纸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帮了她大忙。她走进酒店的写字间，以辛西娅·布拉德伯里太太的名义写了几句表扬自己的话——据报道，这位太太刚离开英国，准备去往东非。善于照顾病人，维多利亚写道，各方面都很能干。

离开丽兹酒店，穿过大街，她沿着阿尔伯马尔街一直走到了巴尔德顿酒店。这家酒店以经常出没高级神职人员和全国各地的贵妇人而闻名。

这次她用稍微工整一点儿的笔迹——小写的“e”格外漂亮——又给自己写了封推荐信，落款是兰格主教。

准备工作做完，维多利亚登上一辆九路巴士，向着萨沃伊旅馆而去。

在接待处，她表明是来找汉密尔顿·克里普夫人的，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解释说是圣·吉尔德里克办事处介绍来的。接待员正要把电话拿过来，突然又停住了，她看着对面说：“那位就是汉密尔顿·克里普先生。”

汉密尔顿·克里普先生是一位身材高瘦、头发灰白的美国人，他态度和善，说话慢条斯理。

维多利亚向他介绍了自己，并说明是办事处介绍的。

“好的，琼斯小姐，你可以上楼去见见克里普夫人，她应该还在房间里，她刚才正和另外一个年轻小姐面谈，现在可能谈完了吧。”

维多利亚的心一凉。

果真无法企及吗？

他们乘电梯来到了三楼。

当他们在厚地毯上行走时，一个年轻姑娘从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里出来，直奔他们而来。维多利亚产生了一种幻觉——那是她自己正从对面走过来。非常可能，她想，因为这个年轻姑娘所穿的定制西装恰好也是她非常喜欢的。“而且也很合我的身，我和她身材差不多，真想扒下来。”维多利亚怀着女性最原始的那种野性想着。

年轻姑娘从他们身旁经过。一顶小小的天鹅绒帽子戴在她淡金色的头发上，遮住了半张脸。汉密尔顿·克里普先生回过头去看着她，露出惊讶的神情。

“哇，”他自言自语，“谁能想到啊，是安娜·舍勒！”

他又解释道：“非常抱歉，琼斯小姐，我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一周前我刚在纽约见过那个姑娘，她是我们一家大型国际银行的秘书……”

说着，他在一扇门前停住，钥匙插在锁上。他转动把手，打开门，侧身请维多利亚先进去。

汉密尔顿·克里普夫人正坐在窗边的一张高背椅上，见他们进来，她站了起来。她是一个小个子女人，眼神像小鸟一样机敏，右胳膊上打着石膏。

她的丈夫向她介绍维多利亚。

“哎呀，真是太不幸了，”克里普夫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嚷着，“我们的旅游日程排得很满，现在正在伦敦玩，所有的票都订好了。琼斯小姐，我去伊拉克是想见见我出嫁的女儿，我快两年没见她了。但什么都还没动，就出事了，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下台阶的时候，我摔了一跤。他们马上把我送到了医院，然后我就变成这样了，事情总算没有变得更糟，但现在该怎么办呢？旅行还没结束呢，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乔治呢，被生意缠得脱不开身，再过三个星期都未必有空。他建议我带个护士一块儿过去，一到那边，我就不需要护士陪在身边了，赛迪能照顾我——但这样一来，我还要付护士回程的路费，所以我就打电话给办事处，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人，我只需要付过去的路费。”

“其实我不是真正的护士，”维多利亚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护士的架势，“但我在护理方面很有经验。”她出示了第一封推荐信。“我照顾辛西娅·布拉德伯里太太一年多了，如果您需要写什么书信，或者做一些秘书的工作，我也在我叔叔那里当过几个月秘书。我的叔叔……”她谦虚地说，“是兰格主教。”

“你叔叔是位主教，亲爱的，这太有趣了。”

维多利亚觉得，这番话显然给汉密尔顿·克里普夫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自己费了这么大劲，当然应该留下深刻印象！）

汉密尔顿·克里普夫人把两封推荐信递给丈夫。

“事情太顺利了，”她虔诚地说，“太幸运了，肯定是上帝听到了我的祈祷。”

是的，上帝确实听到了我的祈祷，维多利亚想。

“到了那边你打算做什么呢？找你的亲戚？”汉密尔顿·克里普夫人问。

维多利亚一直忙着伪造推荐信，都忘了要给自己去巴格达找个适当的理由了。这个问题让她措手不及，必须即兴发挥了。昨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个片段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打算去找我叔叔，他是庞斯福特·琼斯博士。”她解释道。

“真的吗？那位考古学家？”

“是的。”维多利亚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给自己赐予了过多著名的叔叔，“我热爱他的工作，但是当然了，我不具备专业的资格，所以他们这次考察不会给我提供路费。他们的资金并不是特别充裕。但如果我能自己过去，就可以加入他们，帮他们做点儿事。”

“这工作肯定非常有趣，”汉密尔顿·克里普先生说，“美索不达米亚文化，是考古界一个非常重要的领域。”

“我估计，”维多利亚转向汉密尔顿·克里普夫人，“我的主教叔叔目前在苏格兰。但我可以给你他秘书的电话，她现在应该在伦敦。皮姆利科八七六九三，是富勒姆宫的一个分机。她从——”维多利亚偷偷瞄了一眼壁炉台上的时钟，“十一点半之后会在那儿，如果你们想跟她了解我的情况的话，十一点半之后可以打电话过去。”

“嗯，我相信——”克里普夫人刚要开口，她丈夫就打断了她。

“你知道，时间紧迫，飞机后天就要起飞了，你有护照吗，琼斯小姐？”

“有。”维多利亚感到很幸运，去年她去法国做了一次短途旅行，护照还没过期，“我把护照带来了，以防万一。”她解释道。

“啊，这就是我常说的，有效率。”克里普先生赞扬道。就算有其他竞争者，显然，现在也是她胜出了。维多利亚有漂亮的推荐信，有两个大名鼎鼎的叔叔，她的护照还随身携带，这些因素加在一起，她想不胜也难。

“你需要签证，”克里普先生拿着护照说，“我正要去美国运通公司，我的朋友伯根先生在那边，他会把一切都办妥的。你最好下午再来一趟，在一些必要的地方签个字。”

维多利亚同意了。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她听到汉密尔顿·克里普夫人对她丈夫说：“多么坦率的一个姑娘，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维多利亚感到有点儿脸红。

她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电话机前，万一克里普夫人为了确认她的能力而打电话过来的话，她已经准备好模仿一名主教秘书彬彬有礼的声音了。但克里普夫人显然已经被维多利亚坦率的性格感动，不打算纠结这种细枝末节了。毕竟，整个合约只不过是让她做几天旅伴而已。

文件都填写完了，字也签好了，签证已经到手。出发前最后一个晚上，维多利亚还被请去萨沃伊旅馆住了一晚，这样能让她更方便地帮助克里普夫人在第二天早上七点之前就到达希思罗国际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