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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他们来到巴格达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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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达机场,来自英国大使馆的年轻职员史瑞温罕姆先生正抬头看着飞机,双脚不停变换着姿势。沙尘暴正在肆虐,棕榈树、房屋和人都被笼罩在浓浓的棕色烟雾中。这场沙尘暴来得非常突然。 莱昂内尔·史瑞温罕姆悲伤地说:“十有八九……他们是无法降落了。” “那他们怎么办?”他的朋友哈罗德问。 “去巴士拉吧,我猜。那里天气不错。” “你是想接某位大人物吗?” 年轻的史瑞温罕姆先生发出了一声抱怨的呻吟。 “偏偏就是这样倒霉,新大使不能准时上任了,我们的顾问兰斯顿又在英国,而我们的东方事务顾问赖斯先生恰好得了肠胃炎,卧病在床,还发着高烧。百斯特则在德黑兰,这里就剩下我,还有这一大堆事情!说起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很兴奋,就连那些平时神秘兮兮的年轻人都在兴奋。他是一个环球旅行家,经常骑着骆驼到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去,搞不清楚为什么是个重要人物,但是很显然,这个人我们不能冒犯,就算再微不足道的要求,只要是他提的,我也得尽量满足。现在,如果飞机把他带到巴士拉去了,他肯定会气疯的,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今天晚上有火车吗?或者明天让皇家空军送他回来如何?” 史瑞温罕姆又叹了口气,为他受到伤害的感情和肩上的重任。自从三个月前来到巴格达,他就一直很倒霉。大使馆的工作很有前途,但若再受到一次打击,那他可能就会一蹶不振了。 飞机又一次俯冲下来。 “很显然,不会成功的。”史瑞温罕姆说。又过了一会儿,他激动地大叫:“啊哈!我相信这次可以降落了!” 几分钟后,飞机停在了预定的地点。史瑞温罕姆站在那里,准备迎接那个重要人物。 他那并不训练有素的目光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位漂亮姑娘”,然后,才快步迎上那位外套随风飘扬的冒险家。 地地道道的奇装异服,他一边不以为然地想着,一边大声喊道:“是鲁伯特·科洛夫顿·李爵士吗?我是大使馆的史瑞温罕姆。” 他认为鲁伯特爵士看起来不太容易亲近——这也可以理解,毕竟飞机在城市上空盘旋了很久,一直不知道可不可以着陆,对乘客的情绪肯定有影响。 “真是该死的天气,”史瑞温罕姆继续说道,“今年已经有过好几次了。哦,您自己把行李拿下来了,先生,那跟我来吧,我们都安排好了……” 坐车离开机场时,史瑞温罕姆说:“刚才我真的以为你们会降落到别的机场去呢,先生。想不到飞行员能把飞机降下来了,沙尘暴来得太突然了。” 鲁伯特爵士鼓着脸,神气活现地说:“那就惨了——非常惨。如果我的计划遭到了阻碍,年轻人,我可以告诉你,后果很严重。而且,会对很多事产生深远的影响。” 太自负了,史瑞温罕姆不恭敬地想着,这些大人物,真以为自己的愚蠢事务能影响地球转动。 但他很有礼貌地大声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先生。” “你知道大使什么时候来巴格达吗?” “现在还不知道,先生。” “要是没见到他,就太遗憾了。我上次见他还是在……我想想,在印度吧,一九三八年。” 史瑞温罕姆恭敬地保持着沉默。 “让我想想,赖斯在这里吗?” “是的,先生,他是我们东方事务的顾问。” “他很有能力,懂得也多,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他。” 史瑞温罕姆咳嗽了一声。 “事实上,先生,赖斯生病了,已经送去医院观察了。急性肠胃炎,看起来比普通的巴格达胃病要严重一些。” “什么?”鲁伯特爵士马上转过头来,“急性肠胃炎,嗯……突然得的,是吗?” “就在前天,先生。” 鲁伯特爵士皱着眉头,浮夸的大人物神态消失了,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在为某事而忧虑。 “有疑点,”他说,“是的,我表示怀疑。” 史瑞温罕姆露出不解的神色,但依然很有礼貌。 “我怀疑……”鲁伯特爵士说,“是不是舍勒绿引起的毛病……” 困惑不解的史瑞温罕姆沉默不语。 汽车开到费萨尔桥的时候向左拐了个弯,直奔英国大使馆而去。 鲁伯特爵士突然向前俯下身子。 “停一下,好吗?”他厉声说道,“是的,靠右边停,就在那堆锅碗瓢盆旁边。” 汽车靠右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当地土产小店,堆满了粗糙的土锅和水罐。 一个矮小结实的欧洲人正站在那儿和店主说话,汽车一开过来,他就朝桥走去。史瑞温罕姆想,那是伊朗和波斯石油公司的克罗斯比,他们见过一两次面。 鲁伯特爵士从车上跳下来,朝小店走去。他拿起一个土锅,用阿拉伯语和店主快速交流起来。他们的语速对史瑞温罕姆来说太快了,他的阿拉伯语并不是十分流利,词汇量也有限。 店主红光满面,双手张开不断做着手势,向鲁伯特爵士解释着什么。鲁伯特爵士拿起一个又一个土锅,很显然在问店主问题。最后,他选定了一个窄口水罐,扔给店主几个硬币,然后回到车里。 “有趣的技术,”鲁伯特爵士说,“已经有几千年历史了,跟亚美尼亚山区那边的形状一样。” 他的手指从窄口伸了进去,扭动着胳膊抚摸罐子里面。 “做得很粗糙。”史瑞温罕姆对此不感兴趣。 “哦,从艺术角度来说毫无可取之处,但从历史角度来说就很有趣了。看到旁边耳朵形状的把手了吗?从日常生活的简单小事中,你可以搜集到很多具有历史意义的东西,我就喜欢搜集这些。” 汽车驶进了英国大使馆的大门。 鲁伯特爵士要求直接带他去房间。史瑞温罕姆注意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鲁伯特爵士做完“水罐讲座”后,居然漠不关心地把它遗忘在了车里。史瑞温罕姆细心地带着水罐上楼,把它放在鲁伯特爵士的床头柜上。 “您的水罐,先生。” “嗯?哦,谢谢你,年轻人。” 鲁伯特爵士有点儿心不在焉。史瑞温罕姆提醒他午餐很快就能准备好,想喝什么酒吃饭时可以随便点,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年轻人一离开,鲁伯特爵士就走到窗边,拿起一张小字条——他刚才从水罐的窄口里找到的。他把字条展平,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仔细读完后,他划了根火柴,将字条烧了。 他叫来一个仆人。 “有事吗,先生?需要我帮您打开行李吗?” “不急,我想见见史瑞温罕姆先生——就在这里。” 史瑞温罕姆过来了,表情很忧虑。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先生?出什么事了?” “史瑞温罕姆先生,我的计划现在有了大的变动,当然,我相信你是一个谨慎细心的人,是吗?” “是的,先生。” “我很久没来巴格达了,事实上,大战结束之后,我就没来过。这里的旅馆主要分布在岸的另一边吧,是吗?” “是的,先生,在拉希德街上。” “后面是底格里斯河?” “是的,巴比伦宫旅馆是其中最大的,几乎可以说是官方指定旅馆。” “你知道一家叫蒂奥的旅馆吗?” “哦,很多人住那里,饭菜特别可口,旅馆老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叫马库斯·蒂奥,已经在巴格达混了很多年了。” “我要你给我在那儿订个房间,史瑞温罕姆先生。” “您的意思是……您不打算住大使馆了?”史瑞温罕姆看上去紧张不安,“可是……可是都安排好了,先生。” “安排好了可以取消!”鲁伯特爵士大声说道。 “啊,当然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史瑞温罕姆停住了,他有一种预感,将来肯定会有人因此责怪他。 “我有一些棘手的问题要和人讨论,在大使馆不太方便。我希望你帮我在蒂奥旅馆订一个房间,今晚入住,而我离开大使馆的时候,务必低调,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也就是说,我不会坐大使馆的车去蒂奥旅馆。我还要订一张后天去开罗的机票。” 史瑞温罕姆越来越惊愕了。 “但我知道,您本来打算住五天——” “情况有变,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必须去开罗。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会不安全。” “不安全?” 鲁伯特先生的脸上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史瑞温罕姆曾把他比喻成普鲁士的士兵教官,现在,那种不近人情的模样不见了。这抹笑容突然间给鲁伯特爵士增加了些许魅力。 “我明白,安全问题并不是我通常做事情之前会考虑的。”他说,“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我考虑的不仅是自身安危。我考虑的是——我的安危会影响其他很多人的安危。所以,你要替我安排这些事情,如果机票有困难,就申请绿色通道。在今晚离开之前,我会一直在这个房间里。” 他看到史瑞温罕姆的嘴巴惊讶地大张着,便补充道:“官方说法是,我生病了,染上了疟疾。”对方点了点头。 “所以我什么东西都不吃。” “可是,我们可以把饭送到——” “绝食二十四小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在过去的旅行中,我挨饿的时间比这还长。就照我说的办吧。” 史瑞温罕姆来到楼下,同事们向他问候,打听鲁伯特爵士的事情,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回答。 “彻头彻尾一副神秘冒险家的样子,”他说,“仅听他的豪言壮语,根本搞不清鲁伯特·科洛夫顿·李爵士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在演戏,随风飘荡的大衣,土匪一样的帽子,还有其他一些神秘的东西。有一个读过他的书的人曾告诉我,虽然有点儿自吹自擂,但他确实做过那些事情,到过那些地方。但我不知道……但愿托马斯·赖斯早点儿痊愈,来伺候他。对了,舍勒绿是什么东西?” “舍勒绿?”他的朋友皱着眉头说,“贴墙纸的时候用的,是不是?有毒吧,和砒霜什么的差不多。” “天哪!”史瑞温罕姆盯着他问,“是一种传染病吗?类似痢疾?” “不,不是的,是一种化学物质。妻子用来毒杀丈夫的,当然,丈夫也可以用它来毒杀妻子。” 史瑞温罕姆感到很震惊,他又沉默了。某些互相矛盾的事实在他脑中渐渐清晰。科洛夫顿·李爵士认为,赖斯——这位东方事务的顾问——并不是得了肠胃炎,而是中了毒。再考虑到,鲁伯特爵士认为自己也处在危险中,坚持不吃大使馆准备的饭菜饮料。这些都震撼了史瑞温罕姆温文尔雅的英国灵魂,他实在想不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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