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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在墙的另一边天才在左疯子在右 作者:高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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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这位患者之前,我被两位心理专家和一位精神病医师严正告诫:一定要小心,他属于思想上的危险人物。在接到反复警告后,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推到了一个顶点。 老实说,刚见到他后有点失望,看上去没什么新鲜的。其貌不扬,个头一般,没獠牙,也呼吸空气,肋下没逆鳞,看样子也吃碳水化合物,胸前没有巨大的“S”标志,看构造变形的可能性也不大。不过,还是有比较醒目的地方——是真的醒目: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按下录音键后,我打开本子,发现他正在专注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你……” 他:“我很好,你被他们警告要小心我了吧?” 我:“呃……是的。” 他:“怎么形容我的?” 我:“你很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吗?” 他:“没别的事可干,他们已经不让我看报纸了。” 我:“为什么?” 他:“我会从报纸上吸收到很多东西,能分析好几天,沉淀下来后又会有新的想法,所以他们不愿意让我看了。” 我:“听说你的口才很好。” 他:“我说的比想的慢多了,很多东西被漏掉了。” 我:“自夸?” 他:“事实。” 我突然觉得很喜欢跟他说话,清晰干净,不用废话。 我:“好了,告诉我你知道的吧。” 他:“你很迫切啊。” 我:“嗯,因为据说你是那些心理专家的噩梦。” 他:“那是他们本身也怀疑。” 我:“怀疑什么?” 他:“你会不会觉得这个世界不对劲?一切都好像有点问题,但是又说不清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看不透什么地方有问题。有些时候会若隐若现地浮出来什么,等你想去抓的时候又没了,海市蜃楼似的。你有时候会很明显地感觉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每一件事情,每一个物体后面总有些什么存在,而且你可以确定很多规律是相通的,但是细想又乱了。这个世界有你太多不理解的,就像隔着朦胧的玻璃看不清一样,你会困惑到崩溃,最后你只好用哲学来解释这一切,但是你比谁都清楚,那些解释似是而非,不够明朗。是不是?” 我飞快地在脑子里重温他的话,并且尽力掩饰住我的震惊:“嗯,有时候吧。” 他:“如果真的仅仅是‘有时候’,你就不会在接受了警告后,还坐在了我面前。” 他的敏锐已经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了。 我:“因为我好奇。” 他:“对了,所以你会怀疑一切,你会不满足你知道的。” 我什么都没说,脑子里在仔细考虑怎么应对——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迫认真应对。 他:“我说的你能理解吗?” 我:“我在想。” 他:“没什么可想的,根本想不出来的,因为你现在的状态不对。” 我:“也许吧。什么状态才能想明白呢?” 他:“不知道。不过我多少了解一点。” 我决定先以退为进:“能教给我吗?” 他:“不需要教,很简单。你想想看吧,宗教里面那些神鬼的产生,哲学各种解释的产生,追寻我们之外的智慧生物,以及我们把所掌握的一切知识都拼命地去极限化,为了什么?为了找。找什么呢?找到更多答案。但是,实际上是更多吗?多在哪儿了?” 我:“似乎话题又奔哲学去了吧?” 他:“不,哲学只是一种概念上的解释,那个不是根本。” 我:“呃……哲学还不是根本?那什么是根本?” 他:“你没听懂我说的重点。哲学只是其中一个所谓的途径罢了,也许哲学是个死胡同,一个骗局,一种自我安慰。” 我觉得自己有点晕了,他的目光像个探照灯,让我很不舒服。 我:“你就不要兜圈子了吧?” 他笑了:“我们只看到一部分世界,实际上,世界很大,很大很大。” 我:“你是想说宇宙吗?” 他:“宇宙?那不够,太小了,也只是很小很小的那部分罢了。实际上这个世界跨越空间,跨越时间,跨越所有的一切。大到超越你的思维了。” 我:“思维是无限的,可以想象很多。” 他突然大笑起来,这让我觉得很恼火。 他:“想象的无限?你别逗了。想象怎么可能无限呢,想象全部是依托在认知上的,超越不了认知。” 我:“嗯,这个……知识越多,想象的空间越大吧?” 他:“扔掉空间的概念吧。神鬼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弥补空间的不足,什么时间啊,异次元啊,都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罢了,差得太远了。树上的一只小虫子,无法理解大海是怎么样的,沙漠是怎么样的,那超出它的理解范围了。捉了这只虫子,放到另一棵树上,它不会在意,它会继续吃,继续爬,它不会认识到周围已经不同了,它也不在乎是不是一样,有的吃就好。” 我:“既然有的吃了,何必管那么多呢!那只是虫子啊。” 他:“没错,我们不能要求虫子想很多,但是也同样不能认为想很多的虫子就是有病的。应该允许不同于自己的存在。” 我:“你是想说……” 他:“我并没有想说,只是你认为。” 我:“好吧,知道我们的世界渺小又能怎么样?对虫子来说即便知道了大海,知道了沙漠又能怎么样呢?不是还要回去吃那棵树吗?” 他:“你是人,不是那个虫子。你是自诩统治者的人,高高在上的人。” 我:“那就不自称那些好了。” 他微笑着看着我,我知道我上套了。 我:“你是想否定人吗?” 他:“不,我不想。” 我:“……回到你说的那个更大的世界。你怎么证明呢?” 他:“一只虫子问另一只虫子:‘你怎么证明大海存在呢?’” 我有点头疼:“变成蝴蝶也许就能看到……如果离海不是太远的话……” 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这个狡猾的家伙利用我说出了他真正的主张。 我:“这可复杂了,根本是质变嘛……” 他:“你突然又困惑了是吧?” 我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他:“你有没有玩过换角度游戏?” 我:“怎么玩?” 他:“在随便哪个位置的衣兜里装个小一点的DV,想办法固定住,然后再把兜掏个洞,从你早上出门开始拍,拍你的一天。等休息日的时候你就播放下看看,你会发现,原来世界变了,不一样了,全部都是新鲜的,一切似是而非,陌生又熟悉。”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玩法挺吸引我,想想都会觉得有趣。 他:“过几天换个兜,或者装在帽子上,或者开车的时候把DV固定在车顶,固定在前杠上,然后你再看看,又是一个新的世界。这还没完,同样是裤兜,再让镜头向后,或者干脆弄个架子,固定在头顶俯拍,或者从鞋子的角度,或者从你的狗的脖子上看。怎么都行,你会发现好多不一样的东西,你会发现原来你不认识这个世界。” 我:“好像很有意思……” 他:“当个蝴蝶不错吧?” 我对于上套已经习惯了。 我:“这样会没完没了啊。” 他:“当然,这个世界太大了,大到超出了你的想象。” 我:“时间够一定会看完所有的角度。” 他:“你为什么老跟时间较真儿呢?没有时间什么事啊!真的要去用所有的角度看完整个世界,哪怕仅仅是你认知的那部分?难道不是你的思维限制了你吗?” 我:“我的思维……” 他:“我说了,思维是有限的。对吧?” 我:“对……”没办法我只能承认。 他:“我是个危险人物?” 我:“嗯,可能吧。但是你说的那些太脱离现实了,毕竟你还是人,你在生活。” 他:“是这样,但是依旧不能阻止我想这些。” 我:“但是你的思维也是有限的。” 他:“思维,只是一道限制你的墙。” 我:“你说的这个很矛盾。” 他:“一点也不。宗教也好,哲学也好,神学也好,科学也好,都是一个意思,追求的也是一个东西,但是你要找到。当然,你可以不去找,但是,总是有人在找。” 我:“假设你说的是真的,找到后呢?” 他:“啊……按照以往的惯例,找到后就支离破碎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地讲给别人听,有人记住了,有人没记住。记住的人又糊里糊涂地再传播,最后大家觉得他是某个学派或者宗教的创始人,然后一帮人再打来打去,把本身就破碎的这个新兴宗教又拆分为几个派系。直到某一天,几个古怪的人发现了其中某些不同,然后煞费苦心地再找,直到找不到答案,开始思考,直到遇到那堵墙。然后……吧啦吧啦,周而复始。” 我:“你把我搞糊涂了,你到底知道什么?” 他笑了:“对你来说,对你们来说,我只是个精神病人。” 任凭我再说什么,他也不再回答了,不过他的目的达到了:勾起了我对一些东西的想法,但是这样只能让脑子更乱。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思维混在一起,理不清头绪。我似乎理解了他说的,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第二天我很想跟他再聊聊,突然间我觉得这很可怕,因为我昨天晚上睡觉前一直在设计把DV固定在衣服的什么位置上。 我想起了N个精神病医师曾经告诉我的:千万千万别太在意精神病人说的话、别深想他们告诉你的世界观,否则你迟早也会疯的。 思维真的是限制我们的一堵墙吗?世界到底有多大?——在墙的另一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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