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鼠自桌面一溜烟跑过，嘴上叼了一块留在餐盘上头的玉米饼碎片，从板凳的椅子上滑落地面，逃之夭夭。纳塔略·菲格罗亚观察这只老鼠的一举一动，直到它溜进衣柜下侧的裂缝。现在时间是凌晨三点，纳塔略等着谁来向他通风报信，来告诉他谋杀自己女儿的凶手究竟是谁。

小时候，母亲就常告诫他，坏消息总会在夜里找上门。现在，纳塔略早已把这种说法抛到九霄云外了。迄今，所有坏消息都在大白天到来：某个六月的周日一大早，他接获通知，他儿子埃拉斯莫头部中弹，人倒在泥泞的大街上，奄奄一息。一个喝得烂醉的鲁莽酒鬼在街上寻乐子，他以乱枪扫射的方式结束了整个夜晚，一发子弹打穿埃拉斯莫的头盖骨。另一个四月的周六上午八点，他儿子马科斯的死讯传回家里。马科斯从一匹野马背上不慎摔落、撞上石块，整个身体断成两截，连接头壳和脖子的细颈骨摔得粉碎。而这次是昨日午后三点，艾维丽娅前来告知他们夫妇俩，阿德拉的尸体就像一条破抹布，被人丢弃在高粱田埂边。种种经验让他们认清事实，噩耗也可能发生在光天化日下。

纳塔略又啜了一口冰冷酸涩的咖啡。他的妻子在打盹，嘴里念念有词，讲述自己的噩梦。纳塔略若无其事地观察爱妻，他没有力气去安抚她，甚至连自己要活下去的动力也没有了，但他还有机会知道凶手是谁、长什么样，然后，他会狠狠在对方胸口划下一刀，一念及这事，他便备感安慰。

纳塔略听见房内有微弱的敲打声。他检查桌子，发现有只飞蛾正忿忿地拍打翅膀，反复撞击锡锅的锅盖。纳塔略用手指掐起它，拔断它的翅膀，然后将它一把扔到地上。飞蛾在厚实的地面上爬行一段之后便消失于阴影中。

纳塔略猛力一吹，将留在手上的飞蛾粉末吹掉，邻居养的狗正吠个不停。他站起身探向窗外，户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无法辨认来访者，他猜，此人将带给他关于杀人凶手的信息。

他守在门后，等待对方敲门。由于过度紧张，纳塔略吹了一个口哨，将克洛蒂尔德给吵醒了。克洛蒂尔德被他这个举动吓着，一醒来便提高警觉。

“发生什么事了？”她睡眼惺忪，连忙问道。

纳塔略对她指了指大门。克洛蒂尔德还没来得及搞明白怎么回事，就套上拖鞋，走到丈夫身边。

“晚上好。”一道声音在门外喊。纳塔略打开门，发现门外站了两位陌生人。他不记得自己曾在葬礼上见过他们。纳塔略上下打量他们，然后才回应。

“两位好。”他冷淡地说。

其中一个拿起一只塑料袋，然后交给他。

“我们替你们带来一些吃的，可以当晚餐。”

纳塔略被访客突如其来的热心吓得不知所措。他接过袋子，低声道谢，然后与对方一起陷入沉默。克洛蒂尔德延请他们入屋：

“你们不来杯咖啡？”

男人们进到室内，坐到桌子旁。克洛蒂尔德打开他们带来的食物，把装在里头的六份洋葱马铃薯炒蛋玉米饼盛到一个大盘子上。纳塔略不饿，勉强吃了一块，免得失礼。这两位陌生访客说不久前才喝过啤酒，黄汤下肚后胃肠不适，于是便将剩余的玉米饼全吃掉了。

两位陌生访客都没有提及命案，只顾彼此打听最近郊狼又杀了他们几只羊、希坷城几月几号又要办一场舞会、什么时候要改选新任的合作农场代表、旱季时水坝的水位降到多低……仿佛他们造访纳塔略府上，只是为了延续他们了无新意的话题。

克洛蒂尔德和纳塔略耐心地听他们闲扯了一个半小时，直到其中一个陌生人决定告辞。纳塔略沮丧极了，因为他们的谈话完全没有透露凶手的身份。他缓缓站起身送他们离开。

“晚安。”纳塔略对他们说。

“晚安。”两位访客里较客气的那位回应他后一动不动地瞧着他。

“怎么了吗？”纳塔略语带焦虑地问道。

另外一位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

“没事，我们只是想告诉您，我们已经知道是谁杀了您的宝贝女儿。”

一阵刺骨寒意向纳塔略袭来，他全身颤抖不已。

“谁？”他用尽全力，压抑自己汹涌的情绪。

“一个被大家称为‘吉卜赛人’的家伙……”

眼见纳塔略脸上一副不认识这个名字的表情，男人又补上一句：

“每次都开黑色道奇来镇上的那个。”

纳塔略怒火直冲脑门，太阳穴两侧不断颤抖。他不清楚他们口中的吉卜赛人是哪一号人物，只打算亲手逮住他。现在只差向他们问清楚，吉卜赛人平常都在哪儿出没、该上哪儿找他。

“他住哪里？”

男子抿了抿嘴唇，发出“啧啧”声。

“在附近路上是逮不到他的……他不是这里的人。”

“这个吉卜赛人真他妈败类，”另外一位加上一句，“他在几个村子都欠了一屁股烂债。”

“我会一并向他讨回来，”纳塔略宣布，“我会亲手宰了这狗娘养的杂种。”

男子摇摇头。

“您摇头是什么意思？”纳塔略激动地问。

“有人抢先您一步，”男人说，“不久前，拉蒙·卡斯塔尼奥斯才亲口发誓要干掉他。”

“他没必要这么做。”他默默地说。

男子又一次摇摇头。

“这小子已经发了重誓，要是没能有个了结，事情未免也太难看……再说，他当然有必要这么做，因为人家本来可是打算跟您女儿结婚的。”

这个回答令老翁安心许多，如果拉蒙自告奋勇替阿德拉复仇，那他也该尊重对方的意志。

“吉卜赛人等着受死吧，”男子添上一句，“拉蒙发誓一定要做掉他。”

“我这就去找他，我得向他好好道谢。”纳塔略说。